第八章
屋内门铃声大作,但安若慈却恍若未闻。
因为,此时此刻她谁也不想见,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如此憔悴的模样
一个月过去了,司马长风再也没有出现过,就像这世上从来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他的广播、停了;人、消失了;所有与他有关的人、事、物,也似乎在同一时刻彻底地由世上消失
走了最好
再也不来打扰她最好
再也不来伤害她最好
这样,就再也不会有人让她失控、让她痛苦、让她伤心
可真是这样吗
安若慈从来没有想过,少了司马长风的日子竟会如此难熬。
她吃不下、睡不着,每日每日脑际都萦绕着他的身影,那种炙人的思念几乎磨蚀掉她的所有意志,除了用工作麻醉自己,她再也不知道如何排解掉不断流逝的分分秒秒
明明知道不该想他的,可她就是忍不住
想着他那天为何那样失控,想着他那天为何会在她道出“未婚夫”三个字时那样愤怒,想着他为何会变得那样憔悴
是否,她想错了什么
是否,她不该在那种情况之下,有口无心地将那个只是他哥哥的老友、只是跟她学习国语的外国友人,说成是她的未婚夫
是否,她该先弄清楚司马长风心中究竟如何看待她,而不是一味地相信一个陌生女子突如其来的言论
而如今,这些问题全纠缠在她的脑际、她的心间,令她一刻不得安宁
这个夜里,安若慈就如同过往的几日,坐在床上,顶着一张泪迹斑斑的小脸傻傻地发着呆,床旁的电话突然在门铃声消逝后又不识相地响了起来。
“喂,您好,我是安若慈,现在因事无法接听电话,有事请留言”
“小慈啊,我知道你在家,快点给我爬起来开门你总不会让你大学时最要好的上铺姊妹,在这种凄风苦雨的夜里站在你门前发傻吧”
猛地一愣,安若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那个低沉的女声却依然在空气中不断地回响着。
当真是她那个在大学时与自己最熟稔,但毕业后立即出国、平常只靠电话与信件联络的同窗好友张蓦然
虽然心中是那样的诧异,但安若慈最终还是站起身来,静静地走至门前,将房门打开。
“怎么连灯都不开依然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当屋内的微弱光线与一个黑影一起映入安若慈的眼帘时,她听到耳旁传来一个熟悉的关心语气,就像多年前一样
眼前浮现出自己曾经的青涩年华,浮现出那个只大自己一岁,却老把她当成小孩般的姊妹
“蓦然”眼眸有些酸涩,安若慈傻傻地忤在门前。“你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张蓦然径自走入房内,按开电灯开关,然后在看清安若慈的模样时,忽地一愣。“小慈,你”
“我”安若慈瑟缩了一下,轻轻地低下头。
“长大啰”望着安若慈那明显为情所伤才会有的憔悴,张蓦然轻叹了一口气,搜寻了一下后,便拉起安若慈的手向厨房走去。“有没有吃的我饿死啦”
“只有泡面”安若慈脸庞微热地说着。
“泡面好吧泡面就泡面,有东西吃我就满足啦”张蓦然毫不在意地说着,然后卷起袖子,如同在自己家一般自在。
忙了半晌后,安若慈与张蓦然一起挤在一张床上,盖着同一床棉被,各自吃着自己的泡面,然后聊着彼此的近况。
十多年的分离,让她们的话题几乎没有结束的时候,就在安若慈的情绪终于不再那样压抑之时,她的心却因为张蓦然的一句话而几乎停止了跳动
“你还有没有跟你学弟联络啊”张蓦然看似随口说说似地问着。
“我”身子蓦地一僵,安若慈拿着筷子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没有。”
“为什么不联络啊”张蓦然抬起头理所当然地说着,“我们这么多人里,也就你们两个住得最近、又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台北,互相照应是理所当然的嘛”
“我”不知该怎么解释这段期间发生的一切,安若慈最后只能选择沉默。
“怎么,闹别扭了”将手中的碗筷放下,张蓦然温柔地拍拍安若慈的肩膀。
“没有。”安若慈停顿了许久后,轻轻摇了摇头。
是啊她能闹什么别扭又有什么资格好跟他闹别扭
“还说没有”轻叹了一口气,张蓦然满足地钻进被窝里若有所指地说:“小慈,其实长风人满好的。”
“他”想到司马长风前阵子才对自己的“过激”举动,安若慈再也忍不住地低下头轻喊,“他本是大老一个”
“大老”听到安若慈对司马长风的评价,张蓦然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我看除了你,也不会有人这么说他了。”
“什么意思”安若慈愣了愣,也放下手中的碗筷望向张蓦然。
“其实,长风以前在学校就是以热心、会照顾人出名的,不管什么人,只要有事找上他,他没有不帮的,而且一定帮得稳稳妥妥,绝不会半途而废”张蓦然含笑回答。
“那又怎样”安若慈有些僵硬地问。
他热不热心、会不会照顾人关她什么事
他们也只是学姊弟的关系而已,她本不需要了解这么多有关他的事
“你知不知道他跟我们宿舍阿姨熟到阿姨差点认他当干儿子了”望着安若慈眼底的凄然,张蓦然坐起身,张大眼睛笑道。
“什么”安若慈又是一愣。
她虽知道宿舍阿姨确实对司马长风比较“礼遇”,有时下雨天、大热天的还会让他进门房里坐着等,可她还真不知道那个“冷面”阿姨居然会对他青睐有加
“不知道吧”张蓦然呵呵笑了起来,“当初他为了找你,所以必须经常到女生宿舍站岗,又为了让宿舍阿姨不拿扫帚赶他,顺便让阿姨多照顾你一点,所以没事就给阿姨送这送那、服务这服务那的,也因此站出这个成果。”
“他跟谁都熟”安若慈撇过眼淡淡说着。
从以前到现在,只要他待过的地方,每个人都认识他、喜欢他
而她呢若不是因为他的缘故,那些人本不会跟她打招呼,也不会与她交谈。
她太明白了,在大多数人的眼中,她只是一个古板、正经八百、无聊的书呆子罢了,本不像他那样善于交际、善于哄人开心
“那你一定也不知道,他大学时其实没有真正交过女朋友,那些自称是他女朋友的人,全部都是一厢情愿,”望着安若慈柔美又充满女人味的侧脸,张蓦然继续说着,“特别是一个叫花花的女生跟一个叫李心彤的学妹。”
“这又不关我的事。”心中一凛,安若慈依然闷声说着,但脑中却开始急速思量着。
因为她真的不知道司马长风竟在男女关系上如此小心翼翼
更不知道原来那个花花,以及那个自认为司马长风女朋友的李心彤,其实只是一厢情愿
“那你就更不知道,其实国贸系几回想让他转系过去,还愿意让他硕博连读,可无论怎么威胁利诱,他却都不动如山,死都要待在中文系里。”
“那是他自己没有理想、没有抱负”口中虽这么说着,安若慈的话音却愈来愈小,因为连她都不相信自己的话了
尽管张蓦然口中所说的“八卦”,她一点也没有听司马长风提及过,但如果事实真像张蓦然说的那样
那她认识的到底是谁
为什么在她眼前的司马长风,和在别人面前的有这样大的区隔
究竟是她太不了解他,还是他本不想让她了解
“再给你一个爆炸的消息吧那就是”望着安若慈若有所思的模样,张蓦然故意停顿了一下,直到发现身旁的女人其实一直竖着耳朵在听自己说话时,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其实他比我还大”
“什么”安若慈简直不敢相信。
司马长风竟比张蓦然还大可张蓦然比自己还要大上一岁,那司马长风岂不是
如果事实真是这样,他为什么十多年来天天以“学弟”自居,并且还理所当然地叫她“学姊”
“哈哈你发傻的样子还是跟以前一样可爱,也难怪当初校园里的男生一个个都为你疯狂”偷亲了安若慈的脸颊一下,张蓦然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他是当完兵以后才来考大学的,并且在考大学前还在外头工作了几年,所以其实他的年纪比我们都大上许多”
难怪
突然之间,安若慈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难怪当初司马长风硕士毕业的时候,就直接去第九号电台上班,她原以为他是有什么“隐疾”,不用去当兵,所以一直也不好意思问;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他早当过兵了
那他为什么从不告诉她
“那他为什么从没有告诉过我”望着张蓦然温柔的眼眸,安若慈喃喃道出心中的疑惑。
“你不知道”张蓦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真的不知道”
“我”听着张蓦然的反问,安若慈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还有,以他的经验、经历及才华,其实绝对可以从事比现在更理想的工作,你知道他为什么要一直窝在这小小的山里,当那个什么第九号电台的体育主评”
“我”张蓦然一句句的质问,让安若慈什么也答不出,只能痛苦地抱住头。
“傻丫头,”爱怜地叹了一口气,张蓦然轻拍着安若慈的头,“因为这里离你最近在这里,他才可以就近照顾你”
“不是这样的”虽然心中已隐隐约约明了了些什么,但安若慈依然不断摇着头,“我才不需要他的照顾,况且,明明都是他在麻烦我”
“小慈,这我可要说句公道话了”板起脸,张蓦然像个大姊一样训斥着安若慈,“或许你觉得从以前开始,他就有事没事来找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请你帮忙的哪件事,真的是他自己做不了的”
“这”
“借笔记只要他开口,任何一个人都会心甘情愿借给他;缝扣子只要他开口,有一卡车女生愿意帮他缝;说找不到伴丢人,所以老叫你去当他的舞伴可傻子都知道想当他舞伴的女生都排到山下去了”
“这”
“还有,逢年过节、寒假暑假,当我们都回家了,而你自己一个人待在宿舍里的时候,为什么他总刚好不用回家,还老说自己饭做多了,非要拉着你一起吃又是谁在写论文的时候,总是不好好睡觉,一个人在图书馆里坐到半夜三更,最后被号称失眠的学弟送回宿舍的又是谁”
张蓦然将往事一宗一宗罗列出来,而安若慈只能傻愣地听着,让往事一幕一幕涌上心头,让已往不愿去细思的事愈来愈明晰
是的其实一直被照顾着的人是她
在她自以为“照顾”着司马长风时,其实被照顾的人本就是她自己,只是她一直浑然不觉罢了
长久以来都是这样,在她觉得寂寞的时候,总有他在她的身旁;在她心里烦闷的时候,总有他逗她开心;在她高兴、悲伤的时候,总有他
只是她从不去深究、不去细思、不去问为什么,因为她觉得有他在身旁是那样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正由于她将这一切都视作理所当然,所以才会在他离去后,觉得心中的某个角落仿佛遗落了什么,才会如此痛苦、如此伤怀
原来,她早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他的存在,然后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他
所以,由别人口中得知自己在司马长风的心中只是那样的微不足道,并且也一直给他带来困扰时,她才会那么痛苦心伤,然后在自怜之下,让一切变得如此不可收拾,让他再也不愿望她一眼
老天她竟是这样一个不懂关心他人、不懂别人好意、不懂感恩、不懂为别人付出的冷然女子
也难怪,这回他会如此冷绝地断然离去,再不留下任何只字词组
也难怪,这回他会对她如此不闻不问
“你说,究竟是谁在依赖谁”望着安若慈眼底的恍然大悟,望着她眼底浮现出的那抹雾光,张蓦然的声音是那样温柔。
“是我”随着话落,一颗晶莹斗大的泪珠由安若慈的眼眶中悄悄滑落。
是的,一直都是她在依赖着他,所以离不开对方的人也是她
其实司马长风早就成熟得足以展翅高飞了,只因为她不想孤单一个人,所以才会自己欺骗自己、催眠自己,认为是他不够成熟、不够自立,因此她才无法置他于不顾,才必须经常照看着他,然后为他做一些其实他本不需要她为他做的事。
原来,不是她不放心他,而是她早已习惯依赖他、离不开他了
可如今,一切都来不及了
“乖,不哭啊”望着颤抖着肩膀、不断轻泣着的安若慈,张蓦然待她将埋藏在心里的情绪全发泄出来后才轻启红唇,眼底有抹满足的笑意,“看样子这回长风是把你吃干抹净了”
“蓦然”好不容易止住泪水的安若慈,听到张蓦然如此直接的话语,小脸霎时全红了。“我他”
“我说,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丢下你一个人不闻不问,原来是已经得偿夙愿了”望着安若慈脸颊上的红晕,张蓦然更是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
听着张蓦然更加“直白”却无误的话语,安若慈的眼圈又红了。
“别急着哭啊”张蓦然急急说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开玩笑开惯了,就爱满口胡说八道”
“你说的没错”安若慈低下头,嗫嗫嚅嚅地说:“他是不理睬我了,而像我这样的人,也确实不值得他理睬。”
“说什么傻话”张蓦然轻斥,“每个人都知道他把你当宝我刚刚的意思是,像他那种死心眼的人,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一定会抢着帮你扛住,所以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可他确实不愿理我了。”安若慈将一切的来龙去脉轻轻道出,然后静静等待着张蓦然的响应。
“你真是够傻的了,居然会为了那个八婆的话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思考许久后,张蓦然突然开口,“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爱他吗”
“我”没想到张蓦然竟会这样问自己,安若慈脸一红、头一低,但却没有任何迟疑地说:“我爱他。”
是的,她爱他。
就算她再傻、再笨拙、再迟顿,也知道这世上除了司马长风,再也没有别人更值得她去爱了
“那就告诉他”张蓦然笑了,“就算多么善于等待的男人,也会有没自信的时刻,现在是时候让他知道,他的付出一点也没有白费,你全看在心里”
“可是他”轻轻抬起眼眸,安若慈有些难受地说:“再也不愿跟我联络了。”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张蓦然哈哈大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个什么第九号电台不是还在吗他不来找你,你就主动去找他啊我就不信你找上门后,他还舍得给你脸色看”
“是吗”低喃了一声,安若慈抬起小脸,眼眸是那样晶亮,“我知道了。”
与张蓦然一夜长谈之后,安若慈完全确定了自己的心她爱司马长风
所以,她必须为自己做些什么,也为曾为她付出那么久的他做些什么
一个微风的午后,安若慈直接来到第九号电台,然后直奔台长办公室。
“对不起,请问”轻轻推开台长办公室的房门,安若慈有些忐忑地问着。
“一分钟就好。”就见房内一个男人手中拿着话筒,在望见安若慈时愣了愣,然后淡淡说着,“请随便坐。”
“谢谢。”安若慈点了点头,轻轻坐在办公室里的会客沙发上。
“你好。”一分钟后,俊逸男子放下手中的话筒,站起身亲切地说道。
“你好。”安若慈轻启红唇,但不知为何心中却有些踌躇,因为她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明自己的来意。
她明白自己来得有些唐突,但她必须来。而她眼前的男人看来虽然面无表情,但由他的眼底,她看得出一抹温柔与鼓励。
“我是司马长风的学姊。”半晌后,安若慈终于勇敢地开了口,“请问他离职了吗”
“应该没有。”听到安若慈的问话,台长很快地回答道,眼底有一抹笑意,“而且我相信他绝不会舍得离职的。”
“嗯”安若慈抬起头望着眼前似乎语带玄机的男人,“我知道这段时间都是你在代理他的工作。”
“是的。”
“我知道我没有什么经验,”停顿了一秒钟之后,安若慈终于鼓起勇气直视着眼前的男人,“但我想不知道在他没有回来的这段时候,我能不能代他主持他的节目,直到他回来为止”
“可以。”
“什么”没有想到台长居然没有任何考虑便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安若慈诧异地抬起双眸。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安小姐,”台长淡淡说着,“并且是在第九号电台附近大学任教的教授。”
“是的。”听着台长确切无误地讲出自己的身分,安若慈又诧异了。
因为这名男子,不知为何,竟然有种能洞悉人心的能力
“就凭你的任教经验,你绝对能胜任这个工作。”台长依然平淡地说着,眼神中的那抹笑意更浓了。“并且,我相信,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来当这个节目的代理主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