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钟鼓初长夜第19部分阅读

    迟迟钟鼓初长夜 作者:肉书屋

    迟迟钟鼓初长夜第19部分阅读

    ,却听迟迟大笑道:“我小时候只会故意去气我爹爹,寻常路人我可犯不着处心积虑。蓝教主你这么看重我,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蓝田见她竟然得意,不由大怒。正要发作,不知怎的,还是笑了起来,瞪着迟迟道:“我不信你心里不猜疑,不难过。”迟迟幽幽叹了口气,泫然欲泣:“蓝教主,我着实伤心。”说着去拉蓝田的衣袖擤鼻涕。蓝田不由一甩手退后两步。迟迟眨眨眼睛与她对视,两人憋了许久,终于一起笑出了声。蓝田骂道:“臭丫头,诡计多端。”迟迟撇撇嘴:“来而不往,非礼也。”

    蓝田离她远远的坐了,道:“将军近日的确很忙。唉,秦将军与他有隙。如今为了一介莽夫嫌隙更深。”迟迟一颗心怦怦直跳:“果然是他下令杀了胡博?”蓝田点头。迟迟坐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蓝田继而又道:“郡主意外到来,也不是什么好事。王爷若知道郡主逃婚投奔了将军,可真麻烦了。”迟迟大奇:“逃婚?”蓝田点点头。迟迟问:“她,她是悠王的亲生女儿罢?”蓝田答:“可不正是?”两人互望一眼,心想一样都是女子,你我二人实属幸运,可以诸事自己做主。

    蓝田又坐了一会,起身告辞。站到门口时欲言又止。“蓝教主有话便请指教好了。”迟迟一本正经的道。蓝田哼了一声:“我是想告诉你,虽然郡主来了,但是其实我们将军,呃,我们将军不是那样的人。他实在是无法抽身而已。”迟迟微微一笑,低头无语。

    赵靖的确未曾料到灵岫竟然千里迢迢自悠州赶到荫桐。

    那日他处置完胡博之事,正在屋中沉思,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却听见门外扰攘之声。他眉头一皱,贴身侍卫已经在窗下低声禀报。他吃了一惊,忙道:“放他们进来。”立刻披衣出去。眼见得好几盏灯笼明晃晃的点起来,先是一个小丫鬟走进来,衣裳精致,一看就出自大户人家。往她身后看去,见一个女子披着斗篷施施然踏雪进了院子,取下帽子,被灯笼一照,愈发显得明眸皓齿,原来是个不过十六七的少女。那少女见了赵靖,眼眶立刻一红,揪住他的袖子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靖哥哥,你要帮我。”

    赵靖见了少女,惊诧无已,刹那间心头滚过千百个念头:“她怎的来了?莫非平阳有变?王爷知不知道她到了我这里?若是知道,竟任她一人千里迢迢而来,其中必有蹊跷。”心头惊疑,面色却如常,只是目光一扫,将她的随行人众尽收眼底,见其中并无可疑之人,方和颜悦色的道:“岫儿,出了什么事?进屋再说罢。”

    原来这少女乃悠王之女灵岫,自幼便与赵靖交好。家中长姐明霜温柔敦厚,娴静婉丽,她却性子娇憨活泼,又是悠王亲生女儿,最得宠爱。这次她从平阳赶至荫桐,虽有一帮随行之人,倒也吃了不少苦,心里装着的事情又来得委屈,是以见到赵靖就难以控制,当着众人的面哭了出来。她身份尊贵,悠王虽宠她,家教却是极严,如今这般失态,真是平生仅见。

    进了屋子,丫鬟递了帕子过来,她倒也没有一味再哭,只是擦了眼泪低头坐在桌边,那神情就如同小时候犯了错遇到麻烦之时一模一样。她这样子赵靖却是见惯了的,不由莞尔,却不出声,只坐在她对面。果然过了半晌,她才气呼呼的抬头道:“你也不问我怎么跑来了。”赵靖微笑不语,她瞪他半晌,突然又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靖哥哥,我爹爹不要我了。所以我来找你。”赵靖一笑:“小孩子,说什么胡话?”她边用力擦着眼泪边大声道:“我爹爹要将我许配给葛反国的太子啦。”

    赵靖听了,亲自替她斟上茶递到手边:“你贵为郡主,嫁给葛反国太子也不算失礼。”灵岫见他竟无一丝意外的神情,心里先凉了一半,颤声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赵靖摇头:“王爷视你为掌珠,你的亲事当然马虎不得。放眼天下,身份配得上你的,原没有几个。”灵岫见他说的诚挚,反而愈加心酸:“身份配得上我?靖哥哥,我白认识你了。”一面说着,眼泪一面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到衣襟上。

    赵靖为人原不拘于儿女私情,但毕竟多年来兄妹情深,见她伤心若此,心下也有些难过。此次以平乱之名进驻金州,合围之势已成,唯可虑者,乃北地邻国葛反。葛反与胡姜素有嫌隙,多年来边境上战火就不曾平息。到了屈海风赵靖为将,击退葛反大军之后乘胜追击,直逼葛反京城,葛反帝巯真不得不亲自求和,称臣进贡,方免了灭国之灾。遭此奇耻大辱,葛反必不会善罢甘休。若悠州举兵,定然趁机来犯。葛反国太子漠訦乃巯真之长子,素来为巯真所不喜,欲立次子为储。漠訦因此藏了取而代之之意,悠王看准了这一点,派出密使与漠訦会谈,许诺将灵岫许配给他,助他为帝,条件是他必须牵制巯真,不得图谋悠州。这些事情,纵使悠王没有明着提起,赵靖心里也是有数。这于他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哪知道灵岫竟抵死不从,偷偷的跑到荫桐向他求助,叫他哭笑不得。

    “岫儿,你年纪也不小了,迟早要出嫁。你见过哪个姑娘定了亲事自己跑了的?”这么说着,他想到一人,嘴角露出笑意,灵岫见了,冷笑一声:“我从未见过那个什么太子,为什么要嫁给他?你到底有没有为我想过?”

    赵靖肃容道:“当然想过。女子婚姻,原本就由父母做主,王爷如此疼爱于你,怎么会害你?那位太子王爷也曾见过,想来一定不差。”

    “不差?不差就是合我心意了么?我堂兄人品相貌身份哪一样差了,我姐姐成亲这么久,却从来没有开心过。”灵岫忿忿的转过头去。

    赵靖听她提起赵易与明霜,心头咯噔一下,笑道:“你又怎么知道你姐姐不开心了?”灵岫轻哼一声:“她以为在我爹爹面前强颜欢笑就能瞒过我去?我堂兄待人接物倒是无可挑剔,但是对她始终客客气气。”赵靖道:“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你倒觉得不好了?”灵岫冷笑:“他心里没有她,再是举案齐眉又有什么用?他心里若是有她,这些虚礼又是何必?”

    赵靖一向当灵岫为小妹妹看待,听她如此一说,也不由在心底感叹:“她终究是长大了。只是若非郡主亲自下嫁,漠訦又怎会与我悠州合作?葛反之患不消,实难安稳。”想到此处,终于硬下心肠做了计较,微笑道:“我知道了。这事也须从长计议,你且住下来,放宽心好好休息,我们过几日再说。”灵岫知他历来足智多谋,这么说一定会帮自己逃出困境,当下破涕为笑,方才的不快也一扫而光。

    注:本章灯谜引自当代灯谜艺术大师柯国臻的作品。

    饮雪暖(七)

    (七)连环隔了一日, 灵岫正闷闷的伏在窗边,突然发现院中站了一戎装男子,登时喜笑颜开的抬头,却看见是秦必,心中不悦,仍盈盈起身开门万了个福:“表哥。”。秦必顿足:“果真是你。他们说你私自跑来了,我原不信。”

    灵岫不语,过半晌方道:“消息传得也真快。”秦必进得屋来,叹了口气:“你那派头进了荫桐,纸包得住火么?”灵岫垂下头去,却听秦必道:“你竟千里迢迢的跑来,姑夫可知道?”灵岫暗自冷笑,只想:“我爹要是知道,会放我出来?”她从小聪明伶俐,对这个粗犷有些莽撞鲁钝的表哥一向不喜,只是不敢表于颜色。不过时间长了,再不细致的人也有所察觉。秦必见她只是不说话,明白了几分,心下微恼:“岫儿,你这么私自跑出来,是跟姑夫怄气了吧?你好歹也是郡主的身份,怎能。。。。”

    悠王历来对秦必另眼相看,他又行军打仗惯了,所以对灵岫不似旁人那般恭敬委婉,灵岫何等心气的女子,听他语气中略有教训的意思,还没等他说完,便抢白道:“我自有分寸,不劳表哥操心。”秦必前几日刚在赵靖那里受了气,今天又被她截住话头,心中极为恼怒,冷笑数声道:“你若有分寸,那就快快收拾了到我那边住着,过两日我命人送你回平阳。”灵岫霍然起身:“表哥,我的事情你不要强行插手。”秦必抱手瞪着她:“你住在靖将军这里成何体统?”灵岫色变,猛地拂袖,桌上茶盏跌落地上,摔了个粉碎。

    赵靖与陆秉正在喝茶,听人来报,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吹着茶,眉都没有抬一下:“知道了,先下去罢。”陆秉见这状况,心里早明白了八九分。赵靖治人奇严,若他不许,谁敢把灵岫来的消息露出一个字去。如今秦必得了讯插了手,一切成了悠王的家事,赵靖再有天大的理由也不便干涉。上次胡博的事情,秦必心中不痛快到极点,在这事上也必定强横,正好顺水推舟卖个人情给他。

    哪知到了傍晚,有人匆匆的跑进来,见了赵靖慌得跪了下去:“将军,不得了。郡主,郡主她方才自尽了。”赵靖再如何镇定,此时脸色也不由一变,随即顿足,心里暗叹:“世间之女子竟不可小觑,如此刚烈,可比义士。只是生死决断用在这情爱之上,到底是傻到了极处。”也容不得多想,沉声道:“慌什么慌?谁敢乱传出半个字去,别怪我不客气。”一面跨出门去,斗篷也不披了,踏着雪大步而去。

    灵岫那日投缳自尽,把秦必吓得半死,一救回来就忙不迭的将她送回赵靖处。虽然情知不妥,但是逼死郡主的罪名实在太大,饶是他胆大包天,也只得慌慌张张将这烫手的山芋扔回给赵靖。

    赵靖极为烦恼,如此一来,竟奈何不了灵岫。思忖了一日一夜,想不到一个万全的法子将灵岫送回平阳去。

    他正在屋内烦心,却听见门口叮咚数声极有规律,不由精神一振,唤道:“承平,进来罢。”来人正是他黑羽军内心腹,被派回平阳,迟了几日未归,赵靖心中一直记挂。

    承平一进门便单膝下跪行礼。身后蓝田也讪讪的跟进来,她头一日去迟迟那里多嘴,如何瞒得过赵靖。赵靖倒未曾责备,但言语间只是淡淡的,她气焰也不免弱了几分。

    赵靖对承平点了点头:“起来罢。”承平起身,立刻言归正传:“将军,我多呆了些日子,原是想将一些事情搞个明白。”赵靖哦了一声,抬手道:“先坐下喝茶罢。”承平依言坐了,又道:“平阳一切都好。易公子和明霜小姐新婚燕尔,也算相处和睦。只是王爷甚是古怪,竟命人偷偷打探两人是否真的圆房,姑爷可有什么不同。这事虽极机密,倒也瞒不了我,却不知道王爷打的什么主意。我盘桓数日,还是不得要领。”

    赵靖听了这话,也不由一怔。闺房之事被如此提起,竟是说不出的诡异。却听承平又道:“平阳并无大事发生。对了,王爷看重萧南鹰忠勇过人,封为参将,已派往历城去了。”赵靖颔首不语,两人心里都明白,这是萧南鹰见弃于悠王,悠王不过寻着借口将他远远的打发开罢了。却不知赵易为何轻易便答应了去,平白少了一个心腹跟在眼前。

    平阳城事禀告完毕,却听承平笑道: “听说将军前些日子杖杀了胡博。”

    赵靖一笑:“你也觉得我太过冲动?”承平摇头:“将军做事必是深思熟虑过的。却是承平愚钝。”赵靖失笑:“你去了平阳几日,说话就不尽不实起来了。我杀胡博,自然是后患无穷。只是两害相衡取其轻,没法子中的法子。这金州是万万失不得的,重兵把守理所当然。只是却派了秦将军来,陆大人如何节制得住?这胡博闯下弥天大祸,唯有杀一儆百,才可以儆效尤。再有,这陆大人素来跟我不算亲近,秦必恼恨于我,对他反而有利。”承平和蓝田心里都是雪亮。若是赵靖麾下兵马进驻金州,也不致生出这许多事端,偏偏悠王非要秦必前来,自是节制赵靖的意思。赵靖进退两难,只有先拿胡博痛下杀手。承平想到此处,颇为赵靖不值,却又不敢多话,只是长叹了一声。

    蓝田见赵靖同承平相谈甚欢,自己左右无事,便悄悄退了出去。她落脚于后山一处宅院,原是白一川之侄白显芳的别院,碧影教买了下来,暂为教主居住之所。里面布置舒适气派,自是赵靖的小院不可比。赵靖知道了,也只是笑言:“阿田贵为一教之主,本该如此。”

    蓝田回到别院,翠叶四姝已在门口等着,翠玉道:“教主,上次派去追风堡的几人前来复命。”蓝田方想起数月之前为着骆迟迟一事,自己派出两人监视追风堡。如今迟迟已在荫桐,复命一事倒显多余,于是道:“知道了。你去嘉奖一番便是。”却见翠玉目光殷切,略一沉吟,便知首尾,又道:“命他们到前厅等候罢。”原来碧影教中等级森严,寻常人轻易不得见教主一面。翠叶四姝把持得又紧,想要在教主面前留下印象谈何容易,所以常有私相贿赂一事发生。这次翠玉便是允了那两人要带她们亲见教主。蓝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必要时也不想令翠叶四姝难堪。

    待更衣洗漱一番出来,那两人已在厅前诚惶诚恐的候着。蓝田听了几句,缓缓道:“做得不错。”为首那名女子揣摩蓝田就要回去,忙道:“禀教主,这次在追风堡我们却发现一些异样。”蓝田抬眼看她,也不说话,众人惴惴,过了半晌方听她不急不徐的问:“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大喜,道:“小女子姓万名冰。”蓝田嗯了一声,闭目养神,那万冰又道:“我们在追风堡潜伏数月,发现有些蹊跷。天下每年向追风堡买马之人何其多,却少见对方交付的财物运到堡中。甚至有时,堡中财物会在夜间秘密运出,还时常有粮草马匹一起,若不是我等昼夜不停的监视,只怕也不得知晓。”蓝田听出兴味来,睁开眼睛问道:“你们可有跟踪他们将东西运到哪里去了?”万冰摇头:“对方之中颇有高手,我们只得二人,不敢打草惊蛇。”蓝田暗自沉吟:“莫非追风堡里的陈老头是个财迷?若他只是怕有人觊觎家产,又何必将粮草马匹也偷偷转移?此事果然甚是蹊跷。”她嘉许万冰几句,命众人退下,自行前往刺史府去面见赵靖。

    到了刺史府不见赵靖,她想了想,打马往城外而去,果然不多时追上马车,翻身而下。赵靖出得车子,也命人牵了一匹马,两人并辔而行,蓝田将方才之事细细禀明。赵靖也微微吃了一惊:“这追风堡竟透着这许多古怪。”蓝田问:“要不要知会王爷一声?”赵靖道:“你传下去,此事不得泄露。如今并无真凭实据,还是不要惊扰王爷为好。”想了想又道:“你写信回悠州去,命他们也好好盯着萧南鹰。”

    赵靖本是去探望迟迟,行程耽搁了一番,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月色极淡,院中梅花疏影之下残雪灰暗,如苍苔旧痕。屋内灯火通明,甚至可以听见炭火噼里啪啦的响声,还有阵阵香气,却是少女坐在火盆前,将红薯扔到火盆里,用树枝拨拉着。烤火太久,额头上有了汗,双颊更是如霞般晕红。

    赵靖进屋,正好见迟迟挑了个红薯出来,用手帕兜着掰开,顿时露出金灿灿的瓤来,香气扑鼻。赵靖不由笑道:“来得早却不如来得巧了。”大大咧咧的往火盆边一坐。迟迟本来绷着脸,斜睨了他一眼,见英挺豪迈如他居然露出垂涎之色,宛如孩童,终于忍不住展颜一笑,将红薯递过去,道:“统共也就三个,你还要抢。”

    红薯入口极甜,迟迟呜了一声心满意足。赵靖一面吃一面问:“这几日有没有觉得好些?”迟迟吃得正眉开眼笑,闻言神色一黯,也不说自己已在屋里试了好多次冰影绡丝,竟然手上空荡荡的没半分力气。赵靖字斟句酌的道:“给你看病的大夫说,你似乎曾经中过别的毒,与这次的毒相辅相成,厉害了百倍。”迟迟啊了一声,呆呆的看着赵靖,然后喃喃道:“我怎么不知道?”

    赵靖想了想又道:“却不知是不是在追风堡里。。。”迟迟悚然而惊,截断他的话:“不可能,我爹爹在我身边,我怎么会着了道?”却立时想起红若死得不明不白,一时间冷汗涔涔而下,茫然无比:“难道真是他们下的毒?当日若不是爹爹警觉,发现他们布置了弓箭手要对付我们,只怕现在我早已葬身追风堡了。”赵靖也深觉出乎意料:“什么?他们果然想杀你?”迟迟怔怔的望着他,手上一松,红薯落入火盆。赵靖反手握住她,只觉她手掌冰凉。却听她声音里竟有些颤抖:“我一直怀疑,一直怀疑红若姐姐的死不是那么简单。说来说去,其实只有追风堡里的人才最有机会知道红若有了身孕一事。而且那日红若出事,堡主并不见如何吃惊。她尸骨未寒,追风堡不操持下葬一事,却处心积虑要对付我和爹爹,竟好像要杀人灭口一般,却是为了什么?”她心中对此事想过千百遍,终于说了出来,又是惊骇又是惨痛。

    赵靖伸手将她揽在胸口,一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一面思忖着要如何安慰于她,一面又有无数疑窦不得解答,不由微皱眉头。正出神间,手突然停了下来。迟迟也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原来二人都听到外面马蹄声甚急。小村中夜晚极为安静,常人到了村口必然下马牵着走进来。可是此刻马蹄声如密雷一般渐近而后又急又乱,显然是在村中窄小道路疾奔。赵靖沉声道:“你在此等我。”说着按剑而出,刚推开门就见蓝田身后跟着黑羽军两名男子在院前下马。

    赵靖极为不予,沉着脸看她奔到跟前,一拂袖低喝道:“成何体统?尔等本该低调行事。。。。”话未说完,却听蓝田已将一卷纸递过来,又将火折点燃。赵靖匆匆扫了一遍,面色大变,霍的收了纸,复又看向院中,心中刹那间滚过许多念头,饶是他镇定自持异于常人,此刻也有些犹疑。然而不过片刻功夫,心中已有决断,低声道:“蓝田你留下来,若是左邻右舍问起,只说我老家出了急事,有人赶来报讯。若有一人起了疑心,你自己看着办罢。还有,”他又顿了顿,再看院中一眼,“你就告诉她是郡主投缳之事罢。”一面说着一面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去了。

    小村沿河而建,本有木桥跨河而过。然而桥身颇窄,赵靖不愿费事,纵马跃河,河岸碎冰被马蹄踏得飞溅,在月光下如利刃寒光。他脸色凝重,腰畔疾剑嗡嗡而鸣,方才一瞥眼间最触目的两个字不断回闪在脑海:遇刺。

    悠王竟在平阳遇刺,实在是出乎意料匪夷所思之极。

    赵靖猛的一收缰绳,马儿一声长长嘶鸣,前蹄扬起,停在那里。身后两名黑羽军也慌忙猛勒缰绳,见他低头坐在马上沉思片刻,而后又缓缓抬头,四下环顾。

    黯淡月色下大地苍茫,有群山峻岭,有荒野河流,还有前方城池如铁。 夜风猎猎鼓荡衣襟,他一动不动的望着前方河山,刹那间一切惊惧犹疑顿去,心中一片清明,回头微微一笑道:“走吧。

    饮雪暖(八)

    (八)夺符刚到荫桐城下,四条人影迅捷无伦的自墙头飘下,分明已等候多时。赵靖极为满意,沉声道:“承平,如今平阳城中必定戒备森严,飞鸽传书决不奏效。卓修节制城中兵马我是放心的。不过他毕竟势单力薄,小王爷的安危却是第一要务。你用个稳妥的法子通知城中黑翅不惜一切代价守护小王爷。”说的正是悠王唯一的儿子,年仅十岁的惟印。

    他顿了顿又道,“我现下赶往平阳还须月余,只得从权先将金州之事处理完毕。但是你先回去号令黑翅。对了,莫忘了通知商烈,守在天关按兵不动。若葛反敢乘虚而入,要他与漠訦联络,内外夹攻。谅漠訦不敢不听话。不过此乃万不得已之时权宜之策。商烈那十万大军远在云关,秦家才不敢轻举妄动。”

    他又转头对承安道:“速命黑翅碧影候命于刺史府外,见我手势行事。”承安承平领命而去。赵靖又对承泽道:“你即刻带两人前往城外大营,等候消息。若秦必军马稍有异动,斩杀营中诸将。”承泽道:“要不要我去陆大人那里取回兵符?”赵靖嘿嘿一笑:“王爷若已不测,你以为我那兵符能节制秦氏?不过,”他想了想,对承福道,“你去守护在陆大人身边。他现应该在城南粮仓那边。兵符事关重大,决不可落在秦必手中。”承泽承福对望一眼,齐声道:“将军你身边总要有人跟着。”赵靖指了指身后两人:“他们跟着就行了。放心罢。”

    众人心下均是骇然,以为不过短短功夫他就能镇定若此思虑周全,却不知方才在荫桐城外赵靖想到时机未到却变生不测,因而急怒攻心,差点乱了方寸。若不是放眼望去山河壮阔,激起他心中斗志,决不可能静下心来理清头绪。

    赵靖与两名黑羽进得城中。还未到宵禁时分,荫桐城夜间虽不热闹,也从未象今日一样静得可怕。刚转过街角,三人一眼便看到刺史府府门大开,院内火把密密麻麻,照得如白昼一般。

    身后护卫低呼:“何必如此阵仗?将军。。。。”却见赵靖神色如常,信步而入。心知以赵靖心性,纵是龙潭虎|岤,今天也一定要进去了。

    赵靖进得院中,果见偌大一个前院密密麻麻站了不下百名兵士,个个甲胄在身。秦必站在廊下,也是一身重甲,身前身后围了十余名他身边的高手。

    秦必见到赵靖,立刻行礼:“将军,王爷他。。。。”一时哽咽,却并不上前。赵靖只得站于院中,见秦必虽极有可能不利于己,这一刻却是真情流露,便温言道:“我已经得到消息。秦将军,如今你我二人,不能乱了阵脚,大意失了金州。”

    正说话间,却听见外面急促的脚步声,还有行走奔跑间兵器碰撞之声。赵靖为将多年,只听脚步便粗粗估计到外面来了有五六百人。只怕是秦必进城之时就已调动的人马,承泽去得稍晚,已然错过。不过秦必副将均不在身边,应该是大队兵马还在营中。

    却听秦必道:“将军,我心实为忧急,然镇守金州乃王爷铁令,秦必不敢稍逾。如今平阳城中也不知怎样情形,还请将军代替秦某立返悠州。平阳城中诸人也一定翘首期盼将军回去主持大局。我已派了五百军士,送将军出金州。”赵靖听他说话措辞文雅,与平日大相径庭,猜想这番话在自己来之前已有谋士为他撰好,不由暗自沉吟:“我猜的果然没错。秦家到底不肯安分。”却也点头道:“秦将军说的不错。我也想即刻上路。不过金州事宜还未妥当,我得见过陆大人之后再行动身。”

    秦必道:“如此危急之时,将军还想多做逗留?”这分明是极为不敬的质问,赵靖冷然:“我已说过,不可乱了阵脚。为将之人怎可行事不计后果,鲁莽冲动?”他身份本就比秦必为高,但极少摆出以上对下的姿态。这番疾言厉色的训斥,实属少见。

    秦必一时词穷,却听赵靖放缓了语调又道:“金州事大,便是王爷自己,也一定会要我先处置妥当再回平阳。不过晚走一日,我连夜兼程必定尽快回到平阳。”他原欲佯允离去,而后折返,可是秦必竟派出五百人,明曰护送,实则胁迫,赵靖如何肯依。

    果然听到秦必道:“将军,这五百军士已在门外候命。迟则有变,还请将军即刻动身。”赵靖凝视于他:“陆大人应该马上就到,何必急于一时?”

    秦必还待再说,却见承福快步从外面走进来,朗声道:“将军,陆大人从城南赶来,车驾却受了惊。”赵靖面露惊异之色:“如何此时又旁生枝节?”却见他身后绑着几人,那服色分明是秦必帐下军士。陆秉缓缓走进来,脸色苍白,却不发一言。赵靖拂然变色,盯着秦必道:“秦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秦必再想不到承福居然会遇着陆秉,自己派去的人被捉了个正着,神情掠过一丝尴尬,立刻恢复常态,倨傲道:“一派胡言。此乃非常之时,我特命人前去保护陆大人。”承福冷冷道:“请问秦将军何来保护二字?莫非荫桐城中也有乱党与平阳勾结?”秦必一愣,承福又道:“更何况,我赶到之时,只见这几人正向陆大人索要兵符。这便是秦将军所谓保护?”

    秦必勃然大怒,喝道:“你是什么人,敢同我这般说话。”一边转向赵靖,冷笑道:“靖将军,王爷生死未卜,你帐下之人就敢这样对我呼喝质问?真不知道将军心中王爷算什么?”

    赵靖瞟承福一眼,低喝道:“退下。”眼睛却仍看向秦必,秦必给他面无表情得盯得心中发毛,不由道:“靖将军,还是请你快快上路吧。”赵靖嘿然,转向陆秉:“陆大人,承福方才所言可属实?”陆秉默默的点了点头。赵靖声音未扬,语气更缓:“如此我便要请教秦将军,要这兵符何用?”秦必哈哈大笑数声以掩饰尴尬,而后疾言厉色道:“非常之时,金州不容有失,我自然要兵符节制兵马以防宵小作乱。”赵靖微微一笑:“现驻金州的,都是秦将军帐下将士,何须我赵某的兵符?还是将军并无把握统帅秦军?”不待秦必恼羞成怒的分辩,他走到陆秉身边道:“不过倒是提醒了我,此兵符事关重大,还请大人归还于我。”

    陆秉忙从袖中取出兵符递与赵靖。赵靖听到有人冷笑一声,刚抬起头,就见秦必麾下军士唰唰拔剑在手,火把下映得雪亮一片剑光。承福与其余几名黑羽围在赵靖身畔,长剑也已在手。

    赵靖佯作讶异:“秦将军这是为何?难道赵某不能带走自己的兵符?”秦必嘿嘿冷笑:“靖将军你返回平阳,路途艰辛,若给人钻了空子夺去兵符,如何对得起王爷?且将兵符留下,容秦某暂时保管。”

    赵靖朗声大笑:“秦将军也太小看赵某了。王爷既将兵符交托于我,便是信得过赵某,纵然粉身碎骨,赵靖也会保住这块兵符,不劳将军费心了。”。

    秦必见赵靖态度悠闲自若,心头火起,冷冷的说:“我劝你不要再狡辩,速回平阳。否则莫要怪我不客气。”

    此时场中之人均已明白,秦必仗着已方人多势众,已决意取得悠王兵符,若容赵靖带回平阳调遣兵马,秦氏一族再无胜算。一刹那间院内院外近千人屏住呼吸,只听得火把噼啪燃烧之声。

    承福握紧剑柄,递给赵靖一个眼神。算上碧影教一干人众和赵靖的贴身卫队黑翅,赵靖身边不过七八十人,而此时刺史府已被秦军围得如铁桶一般,而秦必身边也围了十余高手,无法一击即中,以他为质。为今之计,只有死战护送赵靖带着兵符逃脱。

    赵靖却微微的摇了摇头,示意承福不要妄动。而后对秦必道:“既是如此,有劳将军了。”说着右掌一神,递上兵符。秦必知他武功高强,早存了戒备,只对身边一名副将道:“去将兵符取过来。”那副将只得硬着头皮上得前来,将兵符接过,呈给秦必。秦必见兵符到手,毕竟忌惮赵靖和他远在悠州边境的大军,所以只是点了点头:“送靖将军出去。”

    赵靖刚要转身,忽然想起一事,道:“灵岫可知此事?我回平阳,必然要带着郡主一起回去。”此话毫无破绽,若赵靖以灵岫为质也决不可能动摇秦必一分,所以秦必只道:“去将郡主接来,立刻上路。”

    过了片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正是灵岫从府内奔来,见到此等情景不由一呆。她语声颤抖,转向秦必道:“这是怎么回事?”秦必极不耐烦:“你快跟着靖将军回平阳。”灵岫看了赵靖一眼,见他一脸无奈,登时大怒,对秦必道:“你敢胁迫于我?”逼上前去。众人见兵符到手原已松了戒备,又已知她身份尊贵,见她走近,不由垂下剑来。秦必怒极:“死丫头。快给我拦住她。”

    赵靖早已踏上前来,趁众人分神刹那,疾剑出鞘,电光火石之间削断为首几人剑尖,剑势如潮,竟逼得那几人各自退开一步。在赵靖提到灵岫之时,承福和伏在屋顶的承安已知赵靖心意,眼见时机稍纵即逝,承福长剑削出之时,承安带碧影黑翅自屋顶扑将下来,前后夹击,生生将秦必周围人众逼开步许。而赵靖也欺了上去,却不再动作,只将灵岫推到承福身边,微微一笑:“秦将军还是将兵符归还给赵某罢。”秦必在他身边一丈之内,天下再没人有把握在这十尺之内从疾剑下救人,是以秦必已然等于落在赵靖手中。

    秦必又惊又恨,扬声道:“你好大胆子。”心中抱了鱼死网破之意,手中用力,玉雕兵符簌簌成粉。承福大惊,看了赵靖一眼。兵符既失,调动兵马必然遇阻,纵然赵靖麾下训练有素,也难防贻误军情,或令人有机可乘从中作梗。赵靖负手笑道:“我赵靖帐下数十万兵士同心,其利断金,难道凭的是小小一个兵符?”他眼风扫过,秦必只没来由觉得心头一寒。

    原来方才荫桐城外赵靖已然决心不惜一切代价要将金州悠州掌握在手中。莫说是区区一个兵符,便是牺牲了黑翅碧影甚至灵岫,他也会将秦必斩于金州。若悠王当真身死,他便以惟印为号,裂土分疆,图谋锦安。

    秦必瞥见他眼中杀机,心知不能幸免,不由长叹一声。却听得头顶信鸽飞来,承安跃起,将信鸽捉住,取下脚上所绑竹筒递给赵靖。秦必惊疑未定,同众人一样目不转睛的看着赵靖,场中一片寂静。只见赵靖读毕,似是微微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秦必,沉黑的眼眸中有一丝嘲讽。秦必一愣,就见赵靖喜动颜色,朗声道:“王爷并无性命之忧。他命人飞鸽传书通知荫桐,要我等继续坚守金州。承安承福,你们都退开罢。”一面对着秦必笑道:“原是一场误会。将军莫怪。”说完带着灵岫陆秉不顾而去,留下秦必愣在当地半晌回不过神来。

    走得远了,承福方对赵靖道:“将军何不索性当时就杀了秦必?日后王爷问起,只说秦必趁机作乱。”赵靖森然一笑:“你看我就这么走了秦必也不敢有所动作。既然谁都没有把握将对方全部灭口,又何必横生枝节。我虽有意杀秦必,取金州,但是实在仓促,乃不得已而为之。若能维持现状也未尝不可。秦家几子,秦必最得器重,却不如他几个兄弟老j巨猾心机深沉,留着他比杀了他好。谅今日之事他也不敢对王爷提起。”

    承安接口问道:“将来王爷问起兵符一事又如何做答?”赵靖哈哈一笑,看了一眼陆秉,陆秉伸手到怀中,竟又掏出一面兵符来。承安大惊:“刚才那面兵符是假的?什么时候被调包的?”陆秉微笑:“王爷早说过,这面兵符在我身上是好,也是不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所以早就命人备了一面假兵符藏在身上。”承安承福对望一眼,惊佩无已。赵靖却停下脚步,看着跟得远远的灵岫,叹了一口气:“王爷信上说了,待金州刺史过两日到达荫桐,我就带着灵岫回平阳。”他眉头皱得极紧,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如何安抚于她,却是伤透了脑筋。

    过了一日,黑翅的密报也到了。赵靖读毕,神色凝重,递给身旁的蓝田。

    明晃晃的烛火照耀,漆黑的墨竟显得有些狰狞,象是随时要从纸上泼出来一般。蓝田屏住呼吸,一字不漏的读下去。

    “王宴百官于雍台,公子易入,行至王前,长揖为王贺喜,敛声顿气,谦恭有礼。王大喜,赐座身侧,赏美酒一斛。席过三巡,觥筹正盛,公子易旋而长身起,一揖曰:‘今徒饮无趣,易请为王舞剑助兴,何如?’鼓起,遂循声而舞,剑出时矫如惊龙,剑走处飘若游云。百官无不叹服,王亦拊掌大乐。易趋身近王,突起刺击。卒起不意,左右皆不得救。王被重创于肩,剑不可立拔,公子易失其器,樊睿拔剑击之,断其股。易知事败,仰天长笑曰:‘为吾妻仇,不共戴天。’遂触柱而亡。王晕厥,二日醒,检易尸,腹背头脚皆亲细验之,检毕,命左右车裂其尸,并暴易骨于野,令野犬分噬之。”

    “这人居然如此重情重义。”蓝田慨叹,心中竟隐隐有些羡慕红若。突然惊觉自己的反应未免不合时宜,立刻肃容哀戚。

    赵靖不以为意,坐下来,在灯下将那封信又看了几回。这封信将当日情景细细描摹,读来竟如身临其境一般。

    “王爷平日哪怕与家人独处,也必有高手护卫近身在侧。如此防范,赵易当然下不了手。却不知宴客之时樊睿等人皆在阶下待命,正是刺杀的最好时机。宴席中觥畴交错,酒酣耳热,谁想到翩翩佳婿竟会对老丈人痛下杀手?王爷为人最好面子,即使他事不成就,也使王爷颜面全失,成为心中奇耻大辱。这么说来,赵易也不是个草包。只是他为了一个女子一时冲动毁了自己大好前程,实在算不上个人物。”他冷笑一声,摇了摇头,将此事放到一边,只是盯着那信纸。

    “腹背头脚皆亲细验之”,他念了两遍,不由喃喃道:“如此情形,王爷重伤震怒之下仍不忘去检查赵易的尸身,着实奇怪。”然推敲多时,不得要领。

    他在屋内缓缓踱步,将事情从头至尾想了一遍,虽有诸多不解之处,倒也有了计较,遂吩咐道:“你速速飞鸽传书至平阳,要承平立刻打探王爷是否已经拿下萧南鹰。信中既未提起,萧南鹰也许还有逃脱的机会。如果他还没有落到王爷手中,命黑羽全力搜索他的下落,不许惊动旁人。一定要赶在王爷之前找到他。另外,速命碧影前往追风堡,在王爷血洗那里之前,把陈祝川和他的儿子带出来。”他转头看着蓝田,慢条斯理,和颜悦色:“一定要快。切记走漏了风声。若王爷察觉到一丝一毫,你自己知道后果。”蓝田噤声,快步走出。

    赵靖想了想,突然又扬声道:“且慢。”蓝田回身:“将军还有何吩咐?”赵靖道:“还有一事。让他们去寻找赵易的尸首,若还能找到一丁半点尸骸,化了灰送来罢。若实在没有,他的贴身衣物也可。另外,赵易后院之中应当埋着一坛骨灰,命他们也送过来。”蓝田十分摸不着头脑,见赵靖神色乍然柔和,心里一动,登时了然。

    赵靖注视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此事太过重大,终究是瞒不过去。然不管如何难以启齿,也要亲自对迟迟交代一番。

    那日赵靖匆忙离去,迟迟脸上虽未露出半分,心中却反复思量:“蓝田说小郡主自尽又被救了回来。不知道他怎么收拾这烂摊子。只是小郡主未免太过可怜,遇到赵靖,只怕他未必肯帮她。”

    接下来几日,到底不如从前能睡得着,偶尔夜半,她披衣坐起,四下无人,便推了窗看大片大片的雪在黑沉深夜悄无声息的落下,有几片飘进来,被卷入通红的炉火,倏忽就消失了。迟迟不由思及年幼之时,总盼着下雪,夜里也是一般无法入睡,兴奋得翻来覆去。在家里立了规矩,若是下雪,谁都不许先踏进院里。院内铺得厚厚一层雪只准她一人第一个踏上去。起先的时候,小小脚印深深,整个脚踝都陷进去的,到得后来只剩极淡的影子。她有次站在墙头洋洋得意的向父亲道:“似不似鸟的脚印?”骆何笑眯眯的招手,她只当要被大加赞赏,兴高采烈的跃将下来,却立刻吃了个爆栗:“大清早就往墙上乱窜,成何体统?”想到此处,她噗哧笑出声来,却不知怎的,轻轻念道:“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话音刚落,发觉院中不知何时站了一人,披了一身雪,正默默的看着自己,神色极为复杂,甚至有痛楚之色。迟迟一愣,手上松开,窗户啪的砸下合上。不知为什么,听赵靖脚步渐近,伸手推门,她心口砰砰直跳,仿佛有极坏的预感。

    赵靖将身后的门合上,微微一笑:“这么晚还不歇息?”

    迟迟钟鼓初长夜第1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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