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钟鼓初长夜第18部分阅读

    迟迟钟鼓初长夜 作者:肉书屋

    迟迟钟鼓初长夜第18部分阅读

    “我什么都记不真切了,只知道他抬起剩下那只手替我擦眼泪,仍笑道‘我反正要死了,一条手臂不算什么。’这句话象火砰的点着了我,我清醒过来,从怀里掏出止血药,解毒药,反正所有我带在身边的药都拿出来了。我喂他吃了我所有的解毒药,又替他包扎伤口。那个带刀好像想要上前帮忙,被我推开。这时好像华大人也冲了进来,我却瞧不见,抱起他就往外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可以救他的,当日他中了乱云之毒我也救活了他的。”

    她微微的笑起来,一手捂着胸口道:“我是碧影教教主啊,神通广大。碧影教成立近十年,这天下不知多少事由我暗中操控。当事人都以为是命运使然,却不知我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是那一个晚上,我那样飞快的,不停的跑啊跑,竟然找不到一家医馆。满湫关的人死了么?怎么可以没有一间医馆出现?或者,是我无能,是我蠢笨,我居然,在那个时候,找不到一间医馆。”

    那个夜晚的蓝田,绝望的在鳞次栉比的屋舍间奔跑。夜风呼呼的刮过耳边,长街尽头,她颓然跪下,膝盖被撞得血肉模糊,却已没有知觉。

    “他在我怀里越来越冷,我几乎已经听不见他的呼吸。突然间,他猛然握住我的手,喊了一声‘樱姑娘’就再也没了声息。”

    “我记得他躺在我怀里的表情。他的眼睛始终没有闭上。那夜月光特别好,他脸上每个纹路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嘴角上还有笑容,好像见了故人那样。可是纵然开心得象个孩子,他脸上的风尘之色也无法掩盖。我注意到,他的鬓已经白了。我想,他的心血已经耗尽了罢。我终究还是没有救得了他,终究还是没有。”蓝田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整个人跪倒在雪地里,无声的捂着脸庞。

    迟迟立在那里,许久之后才推开赵靖,缓缓摇头:“你们是骗我的罢,对不对?我不信,我不信,我就是不信。”她声音嘶哑,一面吼着,一面用剑劈向赵靖。

    她剑法极乱,毫无章法,却凶狠凌厉,竟似要与赵靖同归于尽。

    蓝田缓缓抬头,眼中闪过狠厉之色,狞笑数声,多日以来压抑的情绪终如火山岩浆喷发。她一跃而起,提剑冲了上去,无视赵靖存在,挺剑就与迟迟相斗,剑身相碰,震的她虎口发麻,嘴里却仍发出高亢而尖利的笑声:“你满意了?你揭了我的伤疤以后就高兴了?我这个样子,你还说我骗你。你这个死丫头,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我诅咒你,今天我就杀了你,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赵靖这次并未阻拦她,反而退到一边,默默的看着两女。迟迟双目赤红,神情狰狞,而蓝田脸上的泪如决堤一般疯狂涌下却不自知。两人都是高手,使出来的剑法却惨不忍睹。本来二女走的都是轻盈灵动的路子,这下却都是狠而重的招数,也不管能不能伤到对方或者护住自己,好像用力将剑斩下去才可泄心头痛楚郁积。

    他静看半晌,长叹一声,上前几步,插于两人中间,手掌一错,一边卸了蓝田的剑,一边在迟迟颈后一劈,将她击昏,接入怀中。

    蓝田脸上泪痕狼藉,也顾不得尊卑了,喘着粗气道:“这个蛮不讲理的丫头,你还要护着她?”赵靖眸色一沉,分明不予。

    蓝田这才觉得说错了话,一时间不知如何圆场,却听赵靖淡淡道:“你也累了。”话音未落,眼前也是一黑。

    赵靖抱着迟迟,将蓝田负在背上送回房间,方折返自己的屋子,将迟迟置于床上,低头凝视她的脸庞,见她眉间隐隐有黑气,不免一惊。细细再看,发现她肩上有伤。

    原来迟迟在荫桐城之外晕了过去,醒来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仍旧找到了赵靖。她这番不顾死活的打斗,伤得更重,毒入肺腑。赵靖一搭脉便知不妙,思忖片刻,拍了拍手,命人进来按他所说行事。

    饮雪暖(四)

    四)闲谈半夜里又开始下雪。起先只是雨夹雪,雪珠子噼里啪啦的砸在窗棂上,那低而细密的声音倒让人落入更深的梦里。

    好像也是下着大雪,红若不知怎的伏在雪地上一动不动,她奔过去要抱起红若,一翻过身来,却是满脸血污的王复。又突然开始逃跑,也不知逃什么,拉着华煅,嘴里急急的叫:“大哥,你没事吧?”前方乍然腾起火焰,热浪扑到脸上,她不由别过头去,却眼瞥见了一个人,穿着雪白的僧袍,盘膝坐在火里。失声大叫,竟然就醒了。

    额头上的汗还是滚烫的,包括整个身体都是滚烫的。迟迟想挪一挪身子,却发现毫无力道。脑袋虽然被枕着,还是沉得要压断脖子似的。她合上眼,张嘴想说话,喉咙极痛,干涩的发不声。

    很快的就有清凉的水喂到唇边,她一气喝了好多。又昏昏沉沉的睡下去,隐约听见一个男子低沉和缓的声音在说些什么,嘴里又好像流进些极苦的液体,和梦境交织在一起,竟不知身在何方了。

    再醒来的时候,听见外面隐隐有犬吠,又有孩童嘻戏之声,再看看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布置极简陋的屋里,不过摆了一张桌子还有两张椅子,但是床褥倒是极暖极软,火盆也烧的通红,心里不免诧异。正寻思着,见一四十多岁女子推门进来,穿的是粗布衣裳,那笑容极开朗温暖:“啊,姑娘你可醒了。”

    迟迟头痛欲裂,更不知为何自己会置身与如此陌生之地,心头不免起疑,勉强笑道:“我醒啦,谢谢大婶。”不说话则已,一说话才发现自己声音又哑又涩。那中年女子叹了一声:“哎呀姑娘,你这烧的,嗓子都成这样了。”忙把她扶起来,喂她喝清水。这清水简直如甘霖一般,迟迟喝了好几口,听那女子道:“姑娘你就叫我张婶好了。你且先躺下,我给你熬了粥,好歹喝两口。药也煎上了。”

    迟迟见她要走,不由发急,拉住她的衣摆:“张婶,我怎会在这里?”张婶笑道:“姑娘你就在这里放心养病吧。你哥哥叫你什么也别多想。”迟迟心中惊愕至极,脸上更不敢表露出来。她不过略动了动扯到肩头伤口,已是一头冷汗,再一运气,知道自己体内余毒未清,头晕目眩,只得躺回去,合上眼默默猜想。

    如此将养了两天,人虽然清醒了,身子仍虚弱至极不得下床。张婶见她着急,不免安慰:“姑娘啊,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更何况你这不是普通的发热,大夫来看过,说姑娘最近心中郁结太多,闷在心里不得发散,所以更加难以痊愈。你且耐心的呆在这里。”迟迟见她谈吐不俗,目光诚恳,也只得微笑点头。

    这张婶为人极好,大半个月对迟迟照顾得无微不至。晚上睡觉似乎也总进来看自己,手爱怜的抚过她的脸庞,即便在梦中迟迟也不由抓住她的手,叫的却是“爹”。隐约听见一男子低声笑,醒来后几乎疑心自己做梦。

    闲来时张婶会坐在一边纳鞋底,一边跟迟迟闲话家常,说说金州民俗。迟迟从未在乡野间居住过,听那些奇闻异事听得津津有味。心中庆幸,这张婶能说会道,为自己病中不知解了多少愁闷,这个假冒的哥哥倒也真挑对人了。

    说的最多的,自然是金州旧事。听得迟迟心中感叹:“都道这金州乃人间宝地,却原来是这番光景。”那日不知怎的说起张婶的外甥:“他姓朱,说起来也是我们这里响当当的人物,吃苦耐劳,年纪轻轻就因着淘金颇有资财。为人又极仗义,就算不是我外甥也要夸上一夸的。原和城中一罗姓人家的小姐订了亲,两人青梅竹马,自幼情投意合,眼见得就是好姻缘一桩。哪知道当年刺史白一川的侄子也看上了罗小姐,硬要罗家退亲。罗小姐如何肯依。朱雷儿知道这白显芳是惹不得的,总算他为人聪明伶俐,直接去了刺史那里打点。他出手豪阔,这事竟压了下来,两人也得成眷属。”

    迟迟原本担着颗心,听到此处放了下来,心想:若是平常说书,这罗小姐怎么着也要香消玉陨了,索性天可怜人,这真事到底不是那说书人胡掰的。

    却听张婶又道:“两人成亲后没多久,有日我那外甥媳妇突然哭着来我家,说是朱雷儿被官府抓了去。我一听可不急了,忙叫我家老头子去打听,却原来是刺史大人下了道令,要在朝廷一成的金税上再取一成。朱雷儿和其它几个淘金户去见了刺史,理论了两句,竟被打入大牢。姑娘你是不知道,这淘金可不容易,风吹日晒的,一分金一分血汗。朝廷收了一成金税,打铸买卖要通过官府,也要收取一成半的金为佣金。朝廷虽允许私人淘金,但到底不许私人买卖流通,需要卖给官府铸成官金,不得私自运出金州。官府趁机压价,只兑得寻常官金的一半银子。这盘剥来盘剥去,到手里也没剩多少,如今再加收一成,这日子可怎么过。这朱雷儿不过劝说了刺史大人几句,竟被关了大牢。我原想,再如从前一般打点些钱财吧,哪知那次竟处处碰壁。过了两日放出风来,说朱雷儿伙同其它散户私运官金出金州。这朱雷儿是我看着长大的,这等违法犯禁的事他怎么做的出?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有些散户私运官金也不是秘密,不过这白刺史竟抓了我们朱雷儿定罪,那是极大的冤屈。我外甥媳妇眼泪都要哭干了,家里的钱都花光了,也没把人救出来。”

    “我还记得那日是大风天,刺史大人在荫桐城中筑了高台,要审这几个散户。全城的百姓都去看了。我也扶着我那外甥媳妇站在下面,我一眼瞧见那个白显芳也站在台上,心里那个恨啊,呸了好几声。朱雷儿被带了上去,他早就怕了,还敢理论什么,一上去就认罪。我松了口气,这等当众服软,想来刺史大人也不会多计较,顶多在大牢里多关上些时日,哪怕是五年十年,也总是留了条命。那刺史大人听了,只是微微一笑,问那白显芳‘显芳,你说这该如何治罪?’那白显芳阴恻恻的笑了两声‘朱雷儿顶撞大人,大人可以既往不咎,但是这私运官金的罪却是免不了的。’朱雷儿听了大惊,连呼冤枉。我那外甥媳妇抖的跟筛糠似的,我只得架了她劝道‘即便打入了死牢,也还有一线希望。这斩首是要上报刑部的,咱们到锦安喊冤去。’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白显芳扔下签子来,要打板子。众人也想这打板子是免不了的了,只得个个面有不忍,听着那板子噼里啪啦打在人血肉上的声音。那朱雷儿知道自己媳妇在下面,竟硬是忍住不叫出声来。哪知打了二十板子,三十板子,四十板子,竟还没有停的意思。已经有人惊呼起来,我那外甥媳妇拉也拉不住,就这样跑上了台,一面磕头一面求情,一额头的鲜血啊,最后见实在劝不住了,合身扑到朱雷儿身上,要替他挨板子,朱雷儿死命挣扎,我要跑上去,却被人摁跪在台边,侧脸贴着地,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这一板子一板子的打下去,有的是打朱雷儿,有的是打在他媳妇身上。”

    众人默然不语。迟迟定定的望着这张婶,一手却不由到腰间去摸冷虹剑,却摸了个空,心头一灰,作声不得。

    张婶望了她一眼,微微的一笑:“那是个大风天。我记得刮起叶子啊纸片儿啊沙土啊,眯在人眼睛里,叫人一直流泪那。我就被摁在台上,看着他们活活打死了我外甥和外甥媳妇儿。”

    迟迟伸手握住她的手,簌簌落下泪来。张婶拍了拍她的手:“后来叛乱的时候日子比这又是另一番苦。那帮叛军起先是跟我们一般的淘金户,也是被压迫的狠了才不顾身家性命去博一博的,怎知到了后面他们自己也打起来,又逼着我们交金子交粮食,竟不比那白一川好多少。唉,姑娘,你别哭啦,我也是老糊涂了,怎能跟你病中之人说这些。不说啦不说啦,我给你端药去。”

    果然那张婶再不敢跟迟迟讲这些事。有时还带几个年轻已婚女子一起来看迟迟,给她看他们绣的帕子,做的衣裳,唠叨些家常。迟迟仔细听着,发现他们十句中至少有那么两三句是在说悠王的,言辞间是掩不住的仰慕感激。迟迟心中自是不忿,淡淡的说:“要是这悠州兵马一直不走那可怎么办?”一个女子笑道:“我们还就盼着他们别走呢。朝廷派来的那些个刺史,哪个不是如狼似虎的。”张婶瞪了她一眼:“胡扯什么?”那女子讪讪的低了头。迟迟心下明白,叹了一声想:“悠王派了赵靖来,将这金州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虽不是安了什么好心,但到底比那个小皇帝派来的人好多了。”

    又过了一日,张婶喜滋滋的走进来:“姑娘啊,你天天念叨,你哥哥来啦。可不就是他送你来的?”迟迟瞪大了眼睛往外看去,见一个魁梧英挺的男子含笑走进来,可不正是赵靖?

    待张婶走了出去,迟迟冷笑一声:“果真是你。做事鬼鬼祟祟,还冒充我哥哥。”赵靖关切的看她脸色,一面撩衣坐下一面道:“气色比前几天好多了。”迟迟狐疑:“你什么时候来看过我?”赵靖反而回答她先前的问题去了:“我此次来金州,不欲张扬,非得隐姓埋名才好。不好把你留在刺史府,又不放心你,才把你送过来。我送一个大姑娘来,叫我怎么跟张婶说?”

    迟迟愣了半晌,脸慢慢的红了,然后呸了一声。这几日被柳角村村民耳濡目染,她与赵靖芥蒂虽永不可消除,但到底对他印象稍好。

    赵靖一双漆黑的眸子看定了她,脸上露出好笑的神情:“眼珠子咕噜噜转又在想什么呢?”

    迟迟别过头去:“把我的冷虹剑和冰影绡丝还来。”

    赵靖皱眉:“你要走?身子还没大好。谁伤的你?你可知这次中毒,差点小命不保。”

    迟迟只道:“我的事情你不要管。”

    赵靖正色:“你这样走出去,叫我如何放心?外面乱的厉害。”

    迟迟冷笑:“乱?乱都不叫靖将军你给平了?”

    赵靖见她额头上渗出汗水,不由伸手替她擦去。迟迟大怒,反掌击在他胸前,奈何她中毒之后体力虚弱,这一掌毫无力道。迟迟怒视于他,见他眸子里全是戏谑与纵容,倒是一愣。

    只听赵靖又道:“三州之乱刚平,庸州啊贺州啊又起了叛乱。朝廷忙的焦头烂额,四处暴民流窜。这天下不比从前太平。你一个孤身女子,仗的不过是这身轻功,要是这轻功无法施展,如何行走?这样去找人,一定先把自己丢了。”

    迟迟怔在那里,赵靖当她仍在和自己赌气,却听她喃喃道:“这叛乱竟如火星燎原一般了?难道观影琉璃珠蒙尘,真的是大劫降至?”赵靖沉吟半晌,方缓缓道:“这同观影琉璃珠有什么相干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朝廷积弊已深,先帝在位之际就已内忧外患。所谓大劫,乃是人心之乱,人心一乱,祸事就到。”

    迟迟仔细思忖了片刻,倍感无奈。突然问道:“为什么他要杀了王大人?”赵靖明白她口中那个他是谁,轻轻的笑了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怎会不知道?”迟迟黑玉一般眼眸定定的望着他,露出少见的求恳之情。赵靖叹了一口气:“我真的不知道。其中关节,我参详了许久,终不得要领。他没有一点理由要在这个时候杀了王复。”说着嘴角微微一勾,心中在想: “想不到这小皇帝做事也有如此出人意表的时刻。也好,否则这天下争的多么无趣。”

    迟迟见他出神,心中亦是暗暗一叹。不知道华煅在哪里,也不知道骆何是否安好。自己牵绊如此之多,当日定风塔上如风如云的誓言竟终不可实现了。

    饮雪暖(五,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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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拂衣除夕那日,迟迟刚醒来,就见赵靖披着一肩雪进了院子,身后还跟着一个精瘦的老头,说是大夫。

    那大夫替迟迟诊了脉,写了方子,笑道:“姑娘再将养几日。吃了我的药,或许可以出去看元宵花灯。”说着作揖而去。迟迟见他步履沉稳却悄无声息,一转身间衣角有银色丝线所绣花纹,心知此人必定不是普通大夫,而是赵靖亲信。可是纵然这老者有妙手回春之力,自己竟康复得如此之慢,心中不免焦急。

    赵靖送那大夫出去,到得门口方问:“如何?”老者面色凝重:“骆姑娘身上的毒虽然厉害,却也不算难解。只是奇怪她似乎曾中过别的毒,不甚清楚那毒性究竟有何损害,但是这次的毒与前次之毒混杂,毒性相辅相成,毒性竟重了十倍有余。我虽有把握能解,却怕要耗费许多时日了。”赵靖闻言大吃一惊,默然片刻道:“你且回去,命他们送药过来。叫承恩他们多加小心,若有人前来欲对骆姑娘不利,必定生擒,我要审上一审。”那老者答应着去了。赵靖回到院中,正好见张婶端着饭菜进来,上前亲自接了,捧进屋去。

    迟迟正靠在床头打辫子,闻到香气,不由展颜:“张婶好手艺。”她到底天性活泼豁达,虽有烦忧之事,却懂得欲速不达的道理,将心事丢开,裹了被子坐到桌前。赵靖替她盛汤,见她只露出一张垂涎欲滴的小脸来,不由失笑。可是她只喝了几口又放下,赵靖方知她不过是强打精神不愿自己担心而已。为着安慰她,赵靖将怀中冰影绡丝取出归还。迟迟接过,好笑的想,你当我小孩子么,递了糖果便可以开心,何况你拿我的东西做人情,有什么稀奇。

    午后雪下得小些。村中孩童结伴呼啸而出,在外面打闹嬉笑,鞭炮声此起彼伏。迟迟心中羡慕,哼了一声道:“我小时候把炮仗拿在手里放都不算稀奇。”赵靖微笑:“是么?”迟迟侧头看他:“你小时候不放鞭炮么?”赵靖一笑:“没有办法,先是家训甚严,不得胡闹。后来流放苦寒之地,哪里有钱买鞭炮?待从了军就更不用想了。”迟迟瞪大眼睛看着他,轻轻的哎呀一声,目光中全是柔和叹息。赵靖却又问:“你还没说你怎样淘气?”迟迟果然被岔开了心思,不乐意的答到:“那怎会叫淘气?那叫学以致用。我将鞭炮逐个拆下围做一圈,冰影绡丝卷了香去点,转身一圈只挥一鞭,若有一个炮仗未响便不算成功。”她顿了顿,又道,“开头两年还不行,到后来转身之速愈来愈快,我奶娘常说,她只眨了眨眼睛鞭炮就全点燃了。”赵靖忍俊不禁,瞧着她鬓角细柔的发丝想:“那样辛苦练功,却不过是小孩子家游戏之兴。”他历来每做一事必有所图,此时遥想迟迟幼年,却又觉得有些羡慕。

    却听迟迟叹道:“我真能元宵时去看灯么?”赵靖笑道:“在屋里呆了那么久,你今天才喊闷,倒是出乎意料。”迟迟瞪他一眼,想了一想,脸上露出求恳之色:“既然你来陪我过年守岁,那也不要太拘于习惯。我虽然病了,大夫也没说不能喝酒。”赵靖正在喝茶,闻言差点呛到:“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个酒鬼?”迟迟咳嗽一声:“世间好玩的事我可都不会错过,又怎么可能不喜欢饮酒作乐?”赵靖道:“你喝不下汤,却要喝酒?”他不说则已,一说更激起迟迟豪兴:“那又怎样?烈酒入喉,正是痛快。没有食欲是平常,没有酒兴就是无趣。你要是不肯,咱们也不必说话了。”

    赵靖心想,你不说话憋的是你。然而两柱香工夫过去,迟迟果然没有再说一句。赵靖看过去,见她悠哉游哉的看着窗外,心下暗服。笑意刚浮到唇边,迟迟便转过头来与他目光接触,一眼就瞧穿了他,噗哧一笑。赵靖无奈起身:“也罢,大夫确实没说不可饮酒。”迟迟道:“我听张婶说,这村子里自己酿的酒极是特别,你可别用普通的白干来哄骗于我。”赵靖一面笑着一面出去,过了小半个时辰打了四五葫芦的酒进来,刚开了葫芦塞子,就听迟迟大声赞叹:“好酒。”一掀被子鞋也不穿跳下地来,当即打了个大喷嚏,膝盖一软,还没来得及懊悔,就被赵靖顺手一捞扔回床上去。她裹严被子,从缝中伸出手接过一个葫芦,仰头长饮一口。那酒入嘴极苦极辣,顺喉而下入饮刀刃,然而再一回味,一股香绵醇厚之气自腹中升起,半晌方悠悠叹气:“这才过足瘾。这些日子真憋得我难受。”一时间更增豪情,一拍床沿:“好酒,快,速速把药端上。”她素来不爱喝药,张婶替她熬好的药也有糖为伴才哄得她喝下去。这下用酒送药,眉头也不皱一饮而尽,虽然稀奇,却也正是迟迟之风。

    她偏了偏头,看见赵靖正襟危坐,用小杯盛酒,不由失笑:“你也太小家子气了。我要是你,别说葫芦,就是酒缸我也捧着喝了。”赵靖微微一笑:“我酒量不好。”迟迟诧异:“这,这实在看不出。”赵靖点头:“我坐镇军中,若酒醉误事,小则有人送了性命,大则城池邦国危亡。所以我几乎滴酒不沾。”

    迟迟默然许久方缓缓道:“你如此自制,天下有什么可以扰乱你心神?啊呀,你在碧影山庄呆过,那月惑潭你去过么?不过你有清心珠,倒也不怕。”赵靖转着手中酒杯到:“你知道么,那月惑潭,横断岭秘道,全是我爹爹由上古书籍中得知。他历来爱做笔记,将生平所想记下,即便当年千里流放,我娘也拼死带着那些笔记。笔记中我爹便提到,胡姜地势复杂,即便与下陆接壤几州作乱,朝廷若肯死守素央泊岩,也可苟存于横断岭以北。同理,若要得到胡姜天下,若大军不能经过横断岭,也终究无法竟全功。我长大以后,凭借我爹爹的笔记,四入横断山脉,方找到月惑潭与横断岭秘道。耗时三年,建起碧影山庄。建庄期间,我有大半时间便在月惑潭边冥想。”他笑了笑,道,“开头一年,只要我去了,蓝田便要命人守在一旁,因为我一天之中有若干次都会差点溺死于其中。”他看了迟迟一眼,“对,我没有带清心珠去。”迟迟顿足:“你这是要做什么?当真不怕死么?”赵靖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方低声道:“我想,若我能不受月惑之惑,这世间便再也没有什么能扰乱我了。”迟迟吃惊已极,心中隐有敬畏之情升起,过了一会才道:“你在那潭中都看到什么了?”赵靖拿起火钳将炭盆中炭火拨旺,一边道:“不提也罢。若能在月惑潭边收敛心神,自此以后生死也只是等闲。”迟迟淡淡接口:“生死等闲,却不同于可将富贵功名视为浮云,对么?”赵靖一怔,抬眼于迟迟四目相接,一时无语,只听见炭盆中火炭噼里啪啦的声响。

    过了许久,赵靖沉声道:“有些事情你并不明白。世俗之事你不找它它却会来缠你,不如索性彻底沉入世俗,方是快刀斩乱麻。”迟迟将手中一葫芦酒饮干,抹嘴笑道:“别用那些身不由己的借口敷衍于我。”赵靖墨黑的眼中如闪电划过,那跟迟迟饮酒之后大呼过瘾的神色一样,他仰头哈哈大笑:“的确不算身不由己。迟迟,你不知道贪恋红尘睥睨天下快意生死的滋味多么痛快,并不亚于你杯中酒,掌中剑,脚底风。”迟迟手中冰影绡丝一卷,又拉过一个葫芦来,又是一卷,将一个酒杯送到赵靖手中,替他斟满:“我用葫芦你用杯子,你可占了大便宜了。”赵靖莞尔,杯子与她葫芦一碰,手再一翻,一杯酒火辣辣的下肚,正有些头晕,听见迟迟清脆的声音极缓极稳的道:“你,是不是想要这天下?”赵靖悚然而惊,猛地睁眼与她对视,见她眸子清澈如秋潭,连流云的影子都没有一丝,酒意乍起,拍剑断然道:“没错。”

    迟迟毫不诧异,把手中空了的葫芦一扔,再卷过一个来。赵靖正想劝她,却见她双颊如火,长眉入鬓,嘴角上挑,虽是病中,并不见缠绵柔弱之态,不知是酒的缘故,还是自己这两个字的缘故,激得她眼角眉梢尽是刚烈英飒。酒气蒸腾,炭火正旺,赵靖突觉腰畔异动,低沉有声。原来两人虽处陋室,方才言语之间已越过千重山万重水,世间百态在眼前迅疾而过,有大生之狂喜沸腾,有大死之寂灭虚空。心中气象万千,唤醒了疾剑灵性,慨然而啸。赵靖早有醉意,此刻大笑道:“它若不出鞘,今日我怕是不得安生。”说着挽剑而起,推门而出。

    此刻雪又下得更大,如鹅毛般飘飘洒洒。院中积雪已经及膝,在他剑锋过处如潮水般被劈开。雪下得越大,剑光越盛,灼灼逼眼,不可直视。剑势如长河一泻千里,摧枯拉朽,所过之处群峰屏息注目,飞鸟仓惶入云。天际有雷声滚滚,脚下地动山摇。

    歌声骤然而起,虽是少女清越之声,却慷慨沉郁。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疯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夜幕降临。家家户户欢声笑语,鞭炮声震耳欲聋,人间烟火之气盛到极处。赵靖手中疾剑划开月光雪光,冲云而上,龙吟声绵延不绝,许久,在迟迟以为它真的已经化龙而去之时,寒光一闪,(禁止)院中大石,只余剑柄嗡然而鸣,久久不停。

    赵靖转头笑道:“好曲,好诗,与此剑意浑然天成。”停了停却又道:“然而迟迟你知道,我却不能事了拂衣,我也并非侠客。”他立于院中,有渊停岳峙之度,话语落地有声,却是他决不犹疑牢牢掌控的命运。

    迟迟好像没有听见,披衣来到檐下,将最后一葫芦酒洒在地上,抬头嫣然一笑:“如此良辰美景,却当洒酒以祭逝者。”

    赵靖定定的看着她,刚唤了一声迟迟就被她截断道:“我不能,也不会做另一个红若。”他也不去擦落在眉睫的雪,只朗声道:“我有把握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在你身上。我会一辈子守护你的周全。”

    迟迟轻轻的笑了,摇着头凝视他:“你还是不明白,若要旁人给予的周全并不是我要的周全。咱们不要再说了。同你这样饮酒,我的确很开心。但是人这一生,最不能长久的便是开心。我现在开心一分,日后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伤心就是十分。我累了,你且回去,多谢你陪我守年夜。”她转过身去,步履轻如雪花,木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

    赵靖还想再说什么,却有一人匆匆奔到院外,低声道:“将军,有要事禀报。”

    饮雪暖(六,新)

    (六)猜灯赵靖一路打马而回。方进到跨院中已有人迎了上来,正是也得了消息赶来的陆秉。

    两人到得厅中,脱了大氅坐下,下人早奉上茶来。一碧衣少女款款上前,语声清脆玲珑,将事情一一秉明。待她备述完毕,陆秉怔了怔道:“这位殷太师果然不简单,广布党羽,竟连这荫桐城中也派出探子。”少女微微一笑,心想:“可是殷太师却没想到,荫桐城中岂有一人一事逃过将军耳目的?莫说是这荫桐城,便是这天下。。。。。”却听赵靖已然笑道:“如今殷华二贵妃皆有身孕,锦安城中不知如何热闹。不过殷太师如此费尽心机,只怕将来为他人做了嫁衣裳。”陆秉也笑道:“原来将军看好华太师的手段。”赵靖一笑:“若华贵妃诞下皇子,日后有能力护他平安,登上储君之位的,恐怕并非华太师,而是另一位华大人。”他顿了顿,却没有继续再解释,而是又问道,“圣旨可已经下了?”旁边侍立在侧的黑服男子立刻上前秉道:“方才已接到飞鸽传书,圣上亲封李凭李大人为新任金州刺史。” 赵靖一边颔首一边思忖:“李凭的性子还须磨练,陆先生为人沉稳,王爷决定将他留在这里最好不过。只要秦必不闹出大事,金州之事李陆二人足可托付。”于是转头看向陆秉:“你与李大人也算旧识。待他到了金州,少不得你辅佐在侧。”陆秉肃容称是。

    待陆秉离开,赵靖问道:“那几个探子可知我在此地?”蓝田一笑:“若他们知晓,只怕早活不到现在。”赵靖含笑点头:“那阿田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蓝田早有答案,不慌不忙的道:“若将他们杀了,反而惊动殷太师,将来也保不定有张三李四再潜入荫桐。不如收归己用,从今儿以后殷太师得到的消息,都是咱们肯让他知道的消息。”赵靖极为满意:“你有几分把握?”蓝田毫不迟疑:“十分。”赵靖见她神色有异,心下了然,轻声道:“你下去罢。”瞧着她的背影,喃喃道:“不错,天底下又有几个象王复那样决不可夺其志的人?”

    过了几日到元宵,赵靖命人备了一乘马车,自己扮做一农夫模样,赶着马车去接迟迟进城。迟迟那日说话绝决,原已下定决心不于此人过从甚密,可是见他神情恳切,一路赶来靴子上全是泥泞,站在雪水之中混不在意,心中没来由一阵难过,终于仍是上了车去。

    进得城中,赵靖找地方停下马车,掀开厚毡子对迟迟道:“下来罢。”迟迟探出头去,见他居然不知从那里弄了辆木制轮椅,不由哎呀一声,对自己道:“你也有今日。”却乖乖爬上轮椅,赵靖又替她盖了层毯子在膝盖上,亲自替她推着轮椅。

    两人起先无话。待转了两个弯,见前方街市灯火通明,火树银花,两人都是惊讶,对视一眼。迟迟先笑了起来:“想不到荫桐城元宵节竟这般热闹,看阵势不输于锦安。”赵靖但笑不语,心中倒也自得:荫桐能有如此光景,也不负他千里迢迢匿名而来,劳心劳力了。

    轮椅行走毕竟不便,人潮中穿梭行动极为缓慢。迟迟坐得矮,倒有大部分光景只看得到人头。然而一路缓缓行来,偶尔与身后那人有片言只语的交谈,竟也十分心安。她仰头而望,明月当空,清辉万里,刹那间涌起不知身处何处似是天上人间之感。赵靖推着轮椅,只能依稀瞧见她的漆黑眉睫,心中也是一般想法:原来所谓天荒地老,便是这一瞬之念。

    前方街角处极热闹,围了不知道多少人在那里指指点点。站在外面的人大多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朝里面尽力张望。赵靖不知说了多少个劳驾,遭了多少白眼,才奋力将迟迟推进去。却是猜灯谜。赵靖笑着摇头:“这个我可一点不会。”迟迟一笑:“那样多奖品,你想要什么?”赵靖看看了台上,故意沉吟片刻:“我瞧那走马观花灯最是气派。”迟迟拍了拍手,豪气干云的道:“放心,总不叫你失望便是。”旁边有人扁嘴:“这走马观花灯乃是头奖,看见那灯檐了么?乃是银雕。瞧见那灯穗了么?却是上好的珍珠。”迟迟抬头嫣然道:“将。。。呃,赵大哥,麻烦你将第五号,第七号,第八号,第十一号,第十三十四号,第十九号,第二十一号先取过来。其它的,咱们慢慢再说。”众人皆是不信,嘀咕道:“这姑娘恁的贪心。一气拿了那么多又答不对,可要受罚。”还有人心细,低声嚷道:“这姑娘眼力有这么好么?隔那么老远就看得清啦?一定是胡吹大气。”赵靖与迟迟交换一个眼神,强忍着笑意道:“你且等着,我马上回来。”

    过了片刻,他摘了纸条过来,迟迟展开,一一念道:“风雨空中雁阵斜,打一字。可不就是‘佩’字?双钩大戟飞刀剑,马勃车前粤地黄,打一成语。妙极,妙极,可不正是‘草木皆兵’?”众人只听得目瞪口呆,见她说话明显中气不足,说得急了便上气不接下气,但那气势阵仗却一点也不含糊,潇洒自若如行军之将,风卷残云一般将大半灯谜解了。众人俱是灰心,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赵靖上前取了走马观花灯让迟迟提在手里。

    待走远一些,仍听到身后一片懊恼叹气之声。赵靖哈哈大笑。迟迟扮了个鬼脸:“也不去打听打听,锦安南城第一猜灯谜高手是谁?我爹说了,我虽不通琴棋书画,歪才倒是有的。”赵靖笑道:“失敬,失敬。要不我今晚可拿不到这走马观花灯了。”迟迟瞧着地上旋转不停的灯影,却是千姿百态的人影与花草虫鱼,栩栩如生,不由赞叹道:“这盏灯做得可真是好。”一时专注,没发觉人声渐低。过了一会方发觉自己已被推到一个小山丘上,正好可以俯视灯市。

    却听赵靖悠然道:“这地方虽好,旁人来了也是枉费。”迟迟抿嘴微笑。的确如此,她目力天下无双,站在这山丘之上亦可看清各式花灯,若是寻常人等,却要错过此等精彩了。

    二人再没说话,静静的望下去。周围寂静,只听得下面喧闹如沸,似隔着灯壁透过来的光,虽然真切,却觉恍惚。迟迟觉得颊边湿润,好奇伸出手去,掌心一阵冰凉,却不知何时飘起了极细的雪花。赵靖温言道:“你冷么?”一边去取挂在轮椅后的油纸伞。迟迟却阻止道:“不碍事。这雪小,天也不算冷。”雪花轻柔拂过,痒痒的似幼时养过小猫的皮毛蹭过肌肤。呼吸亦觉沁凉。放眼望去,荫桐城中屋顶积雪被月色衬得极为皎洁,再远一些隐隐能看见金水河在月光下奔腾。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靖拂了拂肩上的雪,道:“回去罢。”推着轮椅缓缓下去。原要绕开灯市中心的,却听见有人奔走疾呼之声。一个少年仓惶跑出来,见到二人叫道:“快别再往前去了。杀人了。”赵靖脸色猛然一沉,喝问道:“荫桐城如今法度严谨,如何有人轻易杀人?”那少年被他威仪所震,呆呆的道:“我,我不知道啊。那个人好像是一个了不得的武将,姓胡,喝醉了酒,一言不合便。。。。。”赵靖心中一惊:“我已严令约束众将驻防城外,谁人敢进得城来。”他杀机顿起,脸上却愈显平和,将迟迟推到屋檐下,叮嘱道:“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会便回。”

    迟迟不能跟了去,眼睁睁的瞧着他的背影,一时间心头转了好多个念头,既痛恨那人滥杀无辜,又记挂赵靖如何不暴露身份平息事态。却听着前方声浪渐低,不知什么人喝了几句。然后就见赵靖走了回来。迟迟眼尖,在他身后的人群里瞧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影子,想了片刻方恍然:“不知道他用什么法子,这么快通知了那位姓陆的大人。”

    赵靖老远就看见她脸上忧急之色,心中本来怒意正盛,刹那间消散得干干净净,微笑道:“没事了。”他送迟迟回去,亲自将走马观花灯替她挂在床头,又看着她喝了药,方道:“我允诺你带你看花灯,已经做了。你允诺我要好好养病,可不要忘了。”见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盯着自己,不禁莞尔,右手一扬,掌风过处,桌上烛火和走马观花灯一齐熄灭。他转身借着月光出去,将门带上。

    自那之后赵靖再没露面。过得两日,迟迟隐约听张婶提到,悠州守军里的一个副将因乱了军纪,被杖毙而亡。迟迟心头打了个突:“这个胡博胆大妄为,凶狠残忍,实属该杀。可我看那个姓秦的将军偏私护短,怎肯将胡博依军纪惩治?赵靖不知使了什么雷霆手段。他这几日失了影踪,只怕正是为了此事。”

    蓝田走进屋子之时,正看见迟迟呆呆的支颐而坐。蓝田冷冷哼了一声,迟迟从沉思醒过来,见到是她,大为诧异。蓝田板着脸道:“将军命我给你送衣服来。你自己试试合不合身。”迟迟扫了一眼她手上大大的包裹,只淡淡道:“且放在那里罢。”

    蓝田见迟迟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眼珠子一转,突然笑道:“你知道为什么将军没有亲自来么?他最近可忙得很,有位故人来访。”迟迟眼角早瞥到她的神情,不动声色的看着窗外,果然听她又道:“来访的却是灵岫郡主。郡主同将军青梅竹马,情谊非同寻常。”话还没说完,就见迟迟霍的转过头来扮了个极丑的鬼脸,她被惊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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