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贵双全第40部分阅读

    宝贵双全 作者:肉书屋

    宝贵双全第40部分阅读

    搁下了。”邵九眼眸轻轻流转,“但此刻想来,或许与你有些关系。”

    宝龄握着那张纸,心头的不安又莫名地升起来,喃喃重复了一遍:“跟我有什么关系?”

    邵九从容不迫地道:“玉面虎之前已被逼得走投无路,很需要一大笔钱可以远走高飞,若他早有了那笔钱,不会留在苏州。所以,我猜想,那时他与某人做的一笔交易,而且,是临死前最后一笔交易。”

    临死前最后一笔交易?宝龄心头忽地咯噔一下,玉面虎临死前,不是……正出现在她的屋子里,想要对她……

    难道,这件事并不是玉面虎自己单纯的行为,而是……

    手指一片冰凉,她在邵九眼中看到了相同的讯息,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一字字地道:“你是说,有人指使玉面虎对我……”

    她忽然想起玉面虎当时手中的刀,那把刀,究竟是为了逼她就范,还是,本来就想要……杀了她?

    她的心猛地沉下去。

    壹佰贰拾捌、银票

    落叶飘零,已近深秋,一地的金黄像是一条柔软的地毯,阮素臣站在树下,一动不动地望着某个方向。那个方向,有他最渴望的一切,然而,这一切在他看到刚才那番情景时几乎灰飞烟灭。

    高墙别院内,那个少女站在树荫下,眉眼弯弯,额前的发丝被风吹开,她半张脸浸在深秋柔和的阳光下,不知与那人说了些什么,笑得那么恣意张扬。

    那是发自内心的放松与喜悦,由内慢慢地散发出来,让她整个人犹如晨曦一般,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晕,不可逼视。

    他是多久未看到她这般的笑了?他原以为,在顾老爷那件事之后,她会永远失去那种笑容,可是现在,她笑了,只可惜,不在他面前,亦非对着他笑。

    她的笑容,她的美好,再也不是只对他一个人,而是——对着另一个人。

    他的心脏像是突然被一双大手拽住,只一动不动地望着,仿佛所有的思想,全身的力量在这一刻都消失了,直到他看见她随着那个少年进了屋子,心脏传来的刺痛才一点点地清晰起来。

    他应该放心了不是么?他要的不就是她的幸福么?此刻,他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可为何,心会那样的难受?仿佛只要轻轻地呼吸,便会牵扯到身体上最柔弱、不堪一击的角落,刻骨地疼痛蔓延全身。

    随着他的目光,宝婳甚至能感受到那刚才还有片刻温暖的手,渐渐地冷冰,犹如冬日火炉中的最后一点火星化作灰烬,连同她的心一点点地冷却。

    几丝料峭的风卷起她的裙角,分明只不过是秋日,为何她会这般的冷?

    宝婳感觉到那本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松开,阮素臣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传来:“回去吧。”

    回去吧。

    三个字,像是隔着遥远的光年传来,传入宝婳耳中,她闭上眼,却难抵心中那翻江倒海的疼痛。

    这是新婚后,他们第一次外出散步,在她原以为可以乘这个机会好好地与他相处时,却如此草草地、不堪地结束。

    原来,他说陪她走走,只是想看看另一个人;他握着她的手,心里却根本没有她。

    他的心早已飞向那高墙之内的那个女子——她的姐姐。那个口口声声对她说,一切早已过去,将会给她幸福的姐姐。

    那个对她说,宝婳,你会找到你生命中的小王子的姐姐。

    她忽地笑了,笑容悲凉而讽刺,没有再说一句话,明眸中的那丝光亮仿佛黑夜中一盏灯的熄灭,只剩下一片暗沉,衬得肌肤更加的苍白,成亲之后,不过十日半月,她仿佛更瘦了些。

    两个人无声无息地往回走,咫尺之间,分明靠得那么近,心思却隔得那么远,远过千山万水,你在那端,我在这端。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世间事,大抵都是如此无奈。

    而此刻,宝龄的一颗心也并不平静。不止不平静,甚至犹如深海深处的一个漩涡,汹涌澎湃。

    阮素臣与宝婳离开后不久,她也缓缓地从陆府虚掩地大门内走出来,回到顾府。

    手里握着那张兑票像有千斤的重量,叫她喘不过气来。她皱着眉头往前走,经过账房时,连生正蹙眉专注地看着这几个月来店铺的收支,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秀丽的眉毛微微一抬,刚想开口说话,却见宝龄仿佛毫无意识地停顿下来,摊开手心,盯着手心里不知什么东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连生一直注视着她,此刻站起来,走到门口:“看什么?”

    宝龄一惊,抬起头,下意识地将那纸条往手心里一藏,却听身后又传来脚步声。

    阮氏缓缓地朝账房走来,目光在宝龄与连生之间扫了一圈,随即露出柔和的笑意:“宝龄,你怎么在这里?”

    宝龄回过神,随口道:“正好路过,想来看看连生在忙什么。”

    阮氏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捉摸不透的神情,才微微一笑:“这里不是姑娘家来的地方,你若闷得慌,便叫招娣陪你到处走走,或者,我让贾妈妈教你做些女红。”

    宝龄心里搁着另外一桩事,只是笑笑,点点头,道:“娘怎么也来了?”

    “你爹走后,我没有一日不担心铺子的事,虽说有素臣与连生看着,但我心里总是不踏实。”阮氏眉宇间浮上一丝担忧,“所以,便来瞧瞧。”

    宝龄应了声,转头看连生,无意地,看到连生正注视着阮氏,深黑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叫人看不懂的神情。再看,却又了无痕迹,连生波澜不惊地将桌上那几叠厚厚的账簿交到阮氏手中,声音平平:“这是八月、九月、十月的账目,请干娘过目。”

    “不错,这几月虽不如老爷在世时,也算平稳了……”阮氏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那些账目上,半响,忽地道:“只是,这一千两的额外支出是怎么回事?”

    连生不急不躁地道:“这一千两是这几个月请各地商行的老板、几家铺子的掌柜聚会、打通关系的支出,那日干娘吃过药睡了,祥福叔不敢惊扰,所以预支了给我,我正准备拿给干娘过目。”

    “也是,如今铺子里换了人,也该走个形式。”阮氏望着连生,良久,才笑道:“还多亏了你在外头应酬着,那些老顾客虽是稳住了,但到底对咱们的信任不如老爷在世时,素臣对这一行又不太熟悉,倒还是你,从前老爷在时,变跟着老爷见过不少世面。你也知道,素臣那孩子想来不喜抛头露面,那些事,他是做不来的。既然如此,不如这样吧——”

    阮氏顿了顿,才道:“日后,你便将这些算账、管账的活儿交给素臣,他虽不喜应酬,但好在从小饱读诗书,那些个事算账的事做起来还是绰绰有余,至于外头,还需要你多与那些商户走动走动,扩展些人脉,咱们总不能老依赖那些老客人,也要多招些新的生意才是。”

    阮氏的意思很明显,阮素臣管内、连生管外。相当于一个是行政出纳兼会计,一个是客户经理。

    只是这样依赖,便等于是要连生将他手上的权利交出去……宝龄眉头微微一蹙,心中升起一丝古怪的感觉,只是那感觉模模糊糊,并不清晰,当她望向连生,却见连生只顿了一顿,便道:“也好。”

    他将那些账簿放于桌上,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等夜里我与祥福叔对过账,整理清楚,便交给四公子保管。”

    “嗯——”阮氏眼底终是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我写张银票给你,你叫人去汇通钱庄取一千两,将那空缺填了吧。”

    连生取来一张纸,阮氏撩起衣袖,蘸上墨汁,在纸上飞快地写下数目。之后,仿佛是出于某种习惯,她只画了一笔,手却忽地顿住,抬头道:“先搁着吧,等我吃过饭去老爷屋里取了印章,再过来。”

    一千两,又是一千两。

    此刻听到这个数目,宝龄还是忍不住眼皮跳了跳,随即,目光不经意地落在那张纸上,仿佛是一种下意识地反应,她的手指忽地僵硬地攥紧,手心里的那张纸条如同被浸湿了一般,皱成一团,一瞬间,她脸颊上的颜色褪得一干二净。

    “我该回去吃药了,这几日下人炖的那些祛湿汤,宝龄你莫忘了喝,对身子有好处。”

    “宝龄!”

    “宝龄……”

    宝龄蓦地抬起头,看着阮氏。

    那一刹那,阮氏一颗心陡然间一跳,不由得眯起眼:“你没听见娘说话么?在想什么?”

    宝龄的目光落在阮氏脸上,却只一会会儿,唇边露出一丝笑容,那抹笑容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下,有种恍惚的透明,单薄得不太真实:“自然听到了。娘,你身子刚好,回屋歇息去吧。”

    阮氏看了宝龄一眼,才缓缓地转过身,朝外走去。直到跨出账房,她的眉心才紧紧地锁起来。

    刚才那少女抬起头来看她时,眼神中分明带了一种陌生的、难以名状的情绪。但当她再看时,却仿佛是自己眼花了。

    也是真是自己眼花了吧?

    那丫头不会知道什么,万万不会!这大半年来,那丫头总算与她比之前亲近了许多,也不枉她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又怎会到了此刻怀疑什么?

    阮氏长长地舒了口气,似要借着那口气,将心中隐约的不安与郁结统统消化掉,良久,唇边露出一丝略带凉意的笑。

    哪怕那丫头知道了又如何?阮氏心中已有了决定,一念至此,她的脚步加快了些,匆匆回到瑞玉庭:“妈妈,那药,可准备好了?”

    贾妈妈一惊,道:“准备好了,太太……您决定了?”

    “你怕了么?”阮氏眉宇间浮上一丝阴郁。

    贾妈妈随即摇头:“奴婢怕什么,为了太太,奴婢早已豁出去了。”

    阮氏望向窗外,那园子里的黄叶片片飘落,宛若一颗凋零的心,她不知是在对谁说,只是喃喃道:“我不想……我留下她,原本以为,那从高处跌落的感觉会叫她痛不欲生……可如今,若还留着她,痛不欲生的,便会是宝婳,是我跟宝婳……”

    不知过了多久,阮氏的眉目间浮上一丝刻骨的倦意,握了贾妈妈的手,重重地一下,才闭上眼:“我累了,要睡一会。”

    壹佰贰拾玖、一个人的字迹

    账房里,宝龄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张银票。

    一千两三个字,在她眼中不断地扩大、扩大可越是大,却越来越模糊不清,像是一个张开的黑洞,几乎要将她吞没下去。

    她的身子终于忍不住晃了晃。

    与此同时,连生已飞快地扶住她,却在触碰到她的手时心底一惊,那只手,竟是那么冰凉,他脱口道:“你怎么了?”

    她如同梦游一般地回过头,对上连生的眼睛,那双眼睛明亮清澈,如西藏的湖泊般透明,而眼底流露出的那丝关切与担忧,也是那么纯粹、真挚。

    被连生温暖的目光包围,宝龄才感觉自己的四肢渐渐地回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缓缓地摇摇头:“没事,大概……昨天没睡好。”

    连生眼底的波光显示出他的将信将疑,但他终是抿了抿唇道:“那么,再去睡一会,等一会,我叫你吃饭。”

    “不用了。”宝龄脱口道,随即又看向那张银票,伸手拿过来,“这个,借用一下。”

    说罢,她不等连生反应过来,便转身出了屋子。

    她怕连生问她要这银票做什么,却一时还想不到如何敷衍过去,所以才索性一走了之,因为她知道,若迟了,这张银票便不在连生手上了,无论如何,她要先将它拿在手上。相比之下,如何找个借口给连生,已经不重要了,她此刻要知道的事,远比那些来得重要。

    此刻,她的左右手同时握着一张银票。

    确切说,是兑票,可以凭此票兑换同等值的银两、大洋。

    她的脚步是虚的,每走出一步,就像是踏在云端一般找不到着力点。走出顾府,她顿了顿,才毫不犹豫地一墙之隔的陆府走去。

    直到她娇小的身体消失在那扇大门内,跟在她身后的连生才顿住了脚步,清澈的眼眸深处涌上一抹复杂的情绪。

    夜幕渐渐降临,一片浓郁的夜色下,宝龄地上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风一吹,吹落几片树叶,那逶迤的影子仿佛也随着风轻轻晃动。

    宝龄踩着自己的影子前行,到了陆府门口,站定了片刻,但只不过一瞬,她便伸手叩门。

    开门的是陆离,见了她,陆离有一丝惊讶,但随即浅笑道:“爷已经睡了。”

    宝龄的手握得紧了些:“我有急事找他。”

    陆离素来冷静漠然的脸上,因为她此刻看起来不太寻常的神情而露出一丝隐含的关切几乎没有迟疑道:“进来吧。”

    像每一次那样宝龄随着陆离一路走去,几个拐弯,便来到了一间厢房的门口。她觉得陆离对她不太一样,至少与平野不一样,若是此刻开门的是平野,那么她被拒之门外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陆离虽然她们见面的次数还比不上平野,但她隐隐的觉得,他们之间似乎相处更为好一些。

    她正要回过头对他说一句感谢的话,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陆离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从屋外望去,的确如陆离说所邵九已经睡了,因为屋里并没有亮灯,月光打在窗纸上,照出摇曳的树影。

    宝龄正要叩门,却发现门轻轻一推,便吱呀一声开了,这倒叫她有些无措,若是平时,她一定早退了回去,可此刻,她无暇顾及那么多,一提裙,便跨过门槛走进去。

    这里并非白天她来过的那间书房,应该是邵九所住的单独院落,经过修算,一切陈设看上去既简洁、又透着一种说不上来的雅致。

    高大的云母屏风,隔断前厅与卧室,一刹那,宝龄仿佛看见里屏风后,有一个人影一晃而过,那曼妙的身影让她眼睛刺痛了一下,却随即不见了。

    她下意识地一步跨到屏风后,却蓦地凝住。

    夜色中,少年斜斜地躺在床上,修长的手腕支着身子,一袭真丝白的睡袍柔顺地滑落在床与地之间,正静静地望着她。

    这本是一间颇为素雅的屋子,黑暗中,那人的面容与轮廓有些模糊不清,只是一个依稀的影子,姿态也仿佛太过随意,但饶是如此,满屋却因为他的存在而充满了一种慵懒到极致的暧昧气息。

    宝龄只觉得喉头一紧,一种说不清的干涩感蔓延全身,抿了抿唇,她才挤出几个字:“我有事找你。”

    “你确定我们要这么说话?”邵九望着她,嘴唇微微弯起,似笑非笑。

    虽不是第一次夜晚独处,但那只是在野外的山洞中,而不是在卧室中……宝龄蓦地转过身,心跳如小鼓一般砰砰砰地击打,一阵一阵,密密麻麻。

    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微微响起,片刻,直到那声音停下,她才迟疑着回过头去。

    在那袭睡袍外,邵九已披上一件浅紫色的外衣,眉目轻轻弯了弯:“好了,你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

    一句话,将宝龄从那短暂旖旎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她脸上的红晕已退去,摊开手心,将手心里的东西呈现在邵九跟前。

    “这是那张银票……”邵九目光在她两手之间扫过,亦露出一丝讶异,“这个……好像也是一张银票。”

    “这个,你不用管。”宝龄深吸一口气道,“我只是想叫你看看,这两张纸上的笔迹,是不是——出自同一个人。”

    她说得很慢,好像是要将心中汹涌而来的不安与寒意强制地压下去,然后,将那两张银票在身旁的桌上摊开。

    邵九好看的眉毛微微一动,神情却依旧沉静若常,掌灯,走到桌前,然后,目光落在那两张纸上。

    宝龄一直盯着他的表情,生怕错过什么,仿佛是凌迟前的等待,一颗心那么那么地忐忑。

    直到他笑一笑,抬起头来:“没错,是出自同一个人。”

    “你能确定?”宝龄盯着邵九,眼眸中有一丝复杂的情绪。

    邵九微微一笑,手指点着那“一千两”三个字:“每个人的笔迹如同手心的掌纹,独特无二,你看,这‘千’字的一画两份都拖得很长,但这并没什么,最关键是这个‘两’字中间的那个‘入’字,一般我们都用两笔写,但两张银票上的字迹,都是习惯性地只用一撇代替,要说这是两个人写的,也未免太巧了些。”

    一瞬间,宝龄死死地咬着嘴唇,脸色一片苍白:“你去查的那间钱庄,是不是叫汇通?”

    “是。”邵九点头道。

    闭上眼睛,宝龄任由那刻骨的寒意将整个身体覆灭,良久良久,才睁开眼。她不愿相信这一切,所以,当她看到那字迹时,纵然心中震惊不已,但却无法确定,那个时候,她只想到一个人,便是他。

    每个人的字迹,都有自己特殊的笔画,就如一个人的性格,无法复制。但她终究对这方面没有研究,就算觉得像,却无法确认。或者说,潜意识里,她……害怕确认。

    但,情感是一回事,理智上,她清楚地明白,一定要弄清楚这件事。

    所以,她来找他。

    然而,当听到那个预料中的结果时,她的身子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她不愿相信,可连自己都无法骗自己,这是两个人的笔迹。正如邵九所说,若是出自两个人,那么,也太过巧合了。

    邵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很久很久,她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他的目光自那银票上瞥过,心中已是了然,柔声道:“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了那个人?”

    “我……”宝龄张了张嘴,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来。

    她找到了么?那一开始便要对她不利的人,从笔迹上来看,书写这张银票的,的确是最值得怀疑的人。

    但,为什么偏偏是“她”?

    “也许是搞错了,就算真的是她的笔迹,也许她给玉面虎的银票是另有所用……也许……”宝龄抬起头,望着邵九,话语有些凌乱。

    邵九淡淡地打断道:“那么多也许,你自己相信么?”顿一顿,他不紧不慢地道,“何况,事情还未查清,不是么。”

    一句话,仿佛狠狠地击中了心脏,宝龄颓然地一震。

    是啊,她为什么要急着否认,急着找那么多的借口?是不是因为,在她内心深处,早已不那么坚定?

    不知过了多久,她愣愣地站着,一丝苦涩的、嘲讽的笑浮上唇边:“邵九你不会明白,那个人,她怎么会伤害我?她为什么要那么做……我想不出来,不是我不愿相信,是——真的想不通……”

    声音低而沉缓,又像是飘渺的梦呓,在最后,却变得暗哑:“那个人,是这个世间,我最亲的人啊。”

    邵九侧过脸,便看到眼前的少女面容浸在月色中,白的几乎透明,眼神清亮如皎月,却在深处化开浓浓的悲伤。

    良久,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他的动作很轻很轻,像是接住一朵跌落枝头的花,语气如水温柔:“哪怕是自己,也不能保证每时每刻看得清楚,又何况别人?我们不是圣人,能保护的,只有自己而已。”

    他的话那么轻,却又无比清晰地在宝龄耳边回响,她一动不动。

    长夜静漫,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宝龄才抬起头来,双眸中的伤痛与迷惘已如雾气一般散去,只剩下一片清冷:“你说的对,若连自己都无法保护,又怎么保护别人?”顿一顿,她缓缓地道,“明日,我想去汇通钱庄看看,还有……上次你帮我找到的那个徐椿,如今,还能找到么?”

    “你要找徐椿?”邵九微微抬眉,片刻道,“虽然不知道他在哪,但——能找到。”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宝龄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邵九静静地望着她:“你打算怎么做?”

    宝龄一怔,片刻,她飞快地、模糊地一笑:“虽然我还是无法相信,但,至少我会更小心地保护自己,因为,我还要弄清楚,究竟她为何要这么做。”

    “查清楚之后呢?”邵九淡淡道。

    查清楚之后,她要怎么做?她深吸一口气,良久,没再说一句话,走出屋去。

    从何时开始,她将顾府当做了自己的家,将他们当做了自己的亲人,所以,纵然心中有过一晃而过的疑惑,但她不愿生活在不信任与防备中,然而如今……到了她不得不这么做的时候了。

    从情感上来说,她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甚至宁愿不知道。但她更清楚的明白,越早知道那个残酷的答案,或许,对她来说,反而越好。纵然那答案让人受伤,但却更叫人清醒。

    她不愿继续活在迷雾中。

    壹佰叁拾、谁知我心事

    宝龄背过身,渐行渐远,在那屋子角落里的那只雕花木厨后,慢慢地走出一个人来。

    女子茜素紫的旗袍,肌肤胜雪,眼眸含烟,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宝龄离去的方向,如一朵空谷中的幽幽玉兰,接着,她的目光便转到那负手而立的男子处,眼眸中闪烁着一丝别样的温柔,只不过片刻,那抹温柔便以一种隐忍的姿态敛去,她恭敬而低声地唤道:“公子……”

    若宝龄此刻回头,她定会十分惊讶,这个女子居然会出现在邵九的卧室中。她便是宝龄许久未见的筱桂仙,不,如今,她有另一个身份、另一个名字——乾乐门当红的歌女:白玉兰。

    邵九并未转过身,甚至没有回头,刚才的那如水温柔已不复存在,他的面容沐浴在流水一般的月光下,眼眸黑白分明,如一颗跌落湖面的星子,那么柔和,又——那么冰冷,霜寒斜峭。

    他的声音听起来却是柔和的:“刚才说到哪了?”

    “公子给我的那些戏单,我照公子的吩咐唱给大帅听了,他果真很喜欢。”筱桂仙一字一字地道,目光从未离开他,“接下来,公子预备怎么做?”

    当时邵九给她那份戏单时,筱桂仙亦有些错愕,因为那戏单上的戏文,并非南方或苏州流行的曲调,而是另一种较之南方唱腔更为刚硬的北地小曲。

    她不明白,为何阮克喜欢的是北地的曲子,但结果显而易见,当她那日唱起那些曲子时,阮克的眼神浮现出一种别样的光彩,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人。

    “是么……”记忆中的那个女子,总是喜欢唱那些北地的小曲哄他睡觉……像是陷入无边的思绪中,漆黑的眼眸在月色下微微一凝,邵九的神色有些模糊不清,回答亦是宛若喃喃。

    取而代之。

    当他第一次在胭脂弄的小阁楼里,无意间遇到筱桂仙时,他便确定,这个女子能帮他做一些事。

    筱桂仙的容貌并没有“她”美,但眉宇间的那种笃定、沉静的气韵,却与“她”很像,并且,筱桂仙喜欢唱曲,“她”也是。

    他忽然很想看看,若筱桂仙这样一个女子出现在阮克身边,会对“她”造成怎样的影响。

    十几年荣宠、富贵无忧的生活,“她”已经得到了,这便是“她”弃他而去所得到的,若这样的生活忽然有一天被打破,“她”会如何?

    他从未理智、冷静,让筱桂仙接近阮克,从大局考虑,能更方便的行事。但,心到底还是存了那样的念头,想看一看,“她”抛却他们所得到的所谓幸福,是不是真的那么牢靠。

    那个念头一闪而过,是一种隐秘的,连他自己都不愿去触碰、去承认的想法。

    他不在乎。这一刹那,他在心底轻声地对自己说,好像是要用强大的意念去坚定内心,这么多年来,他早已将“她”当做了一个路人。不恨、更不会爱,只有漠然。

    良久,他的唇边泛起淡淡的笑,眼底那丝波澜不着痕迹的隐去,散发着柔光,仿佛一种可以掌控一切的无形力量,稳固、冷静,不可动摇,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无法回避的力量:“桂仙,你可后悔要为我做这些事?”

    筱桂仙一怔,随即,缓缓地,却无比坚定地摇摇头:“不,桂仙不会后悔,公子庇护桂仙一介女流在这乱世得以苟活,为公子做任何事,桂仙都永不后悔。”

    这一次,邵九才转过身,他望着眼前这个明眸素颜的美丽女子,眼波温和而柔软,却不带一丝情感,就好像那高高在上的神邸俯瞰芸芸众生,在他眼底,她与任何人一样,甚至,与一棵树、一枚石子亦是一样,半响,他慢慢地开口,语气很淡:“若你后悔,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我说过的话不会改变,我的承诺,永远都有效。”

    筱桂仙目光痴痴地望着他,思绪仿佛回到了初见他时的情景。

    不过是大半年前,魏家班解散,她孤苦无依,迫于生计,去胭脂弄卖唱,很多时候,她必须要面对那些猥琐、无理取闹的客人,那一日,她站在高高的阁楼上,弹着琵琶,对面那个男人不知是不是喝多了,本来掩饰得还算得体的仪态全失,用一种饿狼一般闪着绿光的眼神盯着她,猥琐的笑着叫她唱什么《十八摸》。

    她并不晓得那是什么曲子,但一听名字便知是那些个滛词艳曲,心中顿时感到屈辱,扬起下颔默不作声,那客人恼了,便要走上前来,底下的人也怀着看好戏的姿态开始起哄。

    这时,她听到身后有一个犹如天音一般柔和的声音忽然响起:“十八摸么?在下倒会一些,不如唱一曲给王老板听听?”

    她转过身,便看见那个犹如从天而降的少年,微笑地立在逆光下,风卷起他的衣角,他就这么不急不躁地望着那客人,分明如一朵高山上的雪莲,那么从容不迫,眼底却偏生含着一丝狡黠、与一丝隐约的料峭。

    像是一个矛盾体。

    而那刚才还叫嚣着的王老板,不知何时已讪讪笑着,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人群一哄而散。

    他来到她跟前:“以后你不必理会这些人,只为我一人唱曲。”

    明眸浅笑、温柔如水,只一刻,她便就此沉沦,万劫不复。

    刚才她说的那些话的确是真,他保她一世不再颠沛流离,让她在乱世中可以存活下来,甚至,给了她很大的自由。但,有一点,她没有说出来。

    那是最重要的一点。

    一个女子,若受强迫,心中必然有恨;若为报恩,也无法做到如此甘之若饴,只有一件事,可以让一个女子心甘情愿,哪怕付出生命。

    可是那个原因,她不愿说,因为她还有最后一丝骄傲;她不能说,因为说了,最后一丝残存的幻想便会烟消云散。

    为他做他想做的事,帮他完成心愿,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思绪飘忽,不知飞到了哪里,筱桂仙盈盈如水的眼眸中,是一种痴痴的怀念。然后,她听见自己轻声道:“宝龄,我是说,顾家大小姐……”她的话还未说完,却听见他忽地轻声道:“你们认得多久了?”

    她一怔,在心中略微推算了一下才道:“两年不到。”

    “你觉得,她与之前有没有什么不一样?”淡淡地一句话,仿佛是随意地便说出来。

    筱桂仙心却蓦地一凝。

    一年多前,她应邀去顾府搭台唱戏,便遇到了那位顾家大小姐。当时她曾听闻顾家这位大小姐刁蛮任性,不可一世。但因为毕竟身份不同,她只是个去唱戏的,唱完戏,想来两人也不会有纠葛,于是也并没有放在心里,却没想到,听完她唱戏。顾宝龄会亲自来后台看她,而她亦有种感觉,其实顾大小姐并不是坊间传闻的那样,久而久之,两人的来往越来越密切。

    她渐渐发觉,顾宝龄仿佛在表面下住着另一个人,甚至有一次,顾宝龄幽幽地告诉她,自己爱上了一个人。

    骄奢蛮横在那一刻消失不见,顾宝龄的眼底有隐忍的泪光。筱桂仙一时愣住,安慰了她几句,从那之后,两人才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筱桂仙便觉得顾宝龄变得不一样了。不是坊间传闻的那般刁钻蛮横,也不是她感觉中的那个目光深沉、满腹心事的女子,而是变作了另一个人,如山间的清风一般,容易亲近,也如清风般洒脱、从容。

    若说那个传闻中的顾宝龄是一朵带刺的蔷薇,而她所认得的顾宝龄是一朵神秘的幽兰,那么,一觉醒来的顾宝龄,便像一朵山崖不知名的小花,带着温暖的芬芳,却在狂风暴雨中别有一种果断。

    回过神,筱桂仙抿了抿唇,将这番话说了出来:“公子,桂仙有个不情之请。”

    “说。”邵九的面容沉浸在夜色中,看不太真切。

    不知名的小花么?他慢慢地眨了眨眼。的确……一朵穿越时空而来,猝不及防地生长的无名小花。

    “若是可以,请公子放过顾大小姐,她……对这一切并不知情。”筱桂仙深吸一口气道。

    她边说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邵九,几乎以为是错觉,她看到邵九的眸光轻轻地一闪,仿佛有一丝说不清的柔软沉淀在瞳孔深处,瞬间却了无痕迹,他笑一笑,淡淡地道:“顾大小姐之事,我自有计较,你无需操心,只要做好你的事便好。”

    “是。”筱桂仙垂下眼帘,躬身。

    做好自己的事么?

    怎样才算是真正接近一个人?

    那边是——枕边人。

    古往今来,美丽的、善解人意的女子,若要真正接近一个人,那么最好的办法便是,将自己当做一样武器,这武器不见血,却杀人于无形。多少英雄枭雄,便是败于其中。

    她虽是戏子出身,但却一直清高、洁身自好,并将这一点当做唯一剩下的骄傲,然而现在,她却心甘情愿地舍弃这最后一点资本,为了他,也只有为了他。

    世间,只得一人。

    只是他不知道,或许,永远不会知道。

    当她再次抬起头来时,跟前的少年已朝门口走去,淡淡的话语传来:“连夜回南京去,日后若没有必要,无需在此地见我,我若要见你,自会联系你。”

    背影如雪,融于一片如流光般的月色中。

    ……

    次日,当天蒙蒙亮时,招娣打开房门,怔了怔,大小姐居然不在。

    大小姐竟然起得那么早?

    其实招娣不知道,宝龄并不是起得早,而是,几乎没有合过眼。

    此刻,宝龄正一步步地走向瑞玉庭,在走廊上,她与端着一碗黑浓药汁的贾妈妈相遇。

    贾妈妈见是她,脚下一顿,不知是不是吓了一跳,那药汁险些溅了出来。

    “小心。”宝龄随手一扶,神情有一种别样的沉静,“贾妈妈,你忙别的事去吧,这药,我端去给娘。”

    贾妈妈仿佛还未从刚才的失神中回过来,一个不留意,那手中的药已被宝龄拿去。

    宝龄轻轻推开门,望着那安睡在床上的妇人,心底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

    壹佰叁拾壹、钱庄遇劫

    床上的妇人看上去那么孱弱,苍白的容颜近乎透明,在晨光下却依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宝龄在门口站了许久,知道阮氏幽幽地醒转,睁开眼,她才笑一笑,端着药碗走进来:“娘。”

    阮氏颇为吃力地支起身子,唇边含着一抹柔和的笑意:“宝龄?你怎么来了?”

    “娘忘了,我说过,以后只要我有空,便会喂娘吃药。”宝龄熟稔地拿起调羹,舀了一勺药汁,递到阮氏嘴边。

    阮氏眼底闪过一丝古怪的神情,随即才将那药汁喝下去:“都说不必了,不是有贾妈妈和翠镯在么?”

    “我不是不放心他们,只是,自己做更放心些。”宝龄笑笑,随手将那空碗搁在桌边,又拿过一块帕子给阮氏擦了擦嘴。

    她的动作很轻柔,神情柔和而温暖,做完这一切,她仿佛不经意地道:“娘,我小时候吃药是怎么样的?”

    “你小时候?”阮氏仿佛微微滞了一下,随即眼中流露出一丝歉意的神情:“你小时候吃药,都是你爹喂你的,说起来,我不是一个好娘亲,从小到大,也没能好好照顾你们姐妹俩。”

    宝龄看了阮氏一会儿,才轻声道:“怎么这么说,娘自己也病着呢,要说不好,我小时候才顽劣着呢。”

    “那倒是。”阮氏拍拍宝龄的手,笑容慈爱,“你小时候倒真是顽皮,不过现在是大姑娘了,也懂事了。”

    宝龄坐在床边,两人又聊了些从前的事,阮氏微笑着应着,仿佛随着宝龄的话也陷入了回忆中,片刻之后,宝龄才替阮氏盖好被子:“娘,你再睡一会。”

    阮氏疲倦地点点头:“待会儿我叫贾妈妈将那祛湿汤的材料再送些来,叫招娣炖了你多喝些。”

    宝龄脚步一顿,回过头是灿烂的笑:“知道了。”

    退出屋去,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宝龄脸上恬静的微笑才慢慢隐去,眉头轻轻地纠结在一起。

    真的……看不出任何端倪。

    若不是那张银票让她心里有了一个疙瘩,无论如何,在她看来,阮氏都是一位极为慈爱的母亲,因为常年生病,无法亲自照顾儿女,所以必有愧疚,却又力不从心。

    就在昨日从陆府出来,她已及时将那张银票还给了连生,连生纵然心有疑虑,但却没有多问。这也是宝龄信任连生的一个原因。

    连生虽然年纪不大,之前性格还很冲动,但在不知不觉中,他似乎已经慢慢长大,变得沉着冷静了许多。

    她看出他眼底许多的问号,但他不问,她也不说,甚至连接口也省了,因为她知道连生不会勉强她说她不想说、或暂时还不能说的事,若说她心底的那个花园里有太多的迷雾,那么连生显然是那株她自认为最了解的花苗,是她一手栽培的花苗。

    她在阮氏,门口站了一会儿,确定里头再没有动静,才转过身,沿着小路,出了顾府。

    到了门口的巷子里,一辆马车早已等候在那里。

    宝龄上了车,朝那车上的少年微微点头:“等了很久么?”

    邵九正闲散地望着窗外,此刻回过头,轻轻笑笑:“也不算太久,走吧。”

    此行,宝龄要去一个地方——汇通钱庄。

    至于约上邵九,是她昨日便有的主意,虽然邵九曾说,那钱庄对客人的资料极为保密,他也打听不出来,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他在身边,事情或许会顺利一些。

    汇通钱庄在闹市,下了马车,宝龄便被伙计请进内堂去喝茶,宝龄原以为是那伙计或许认得她是顾家的小姐,后来才知道不是的,之所以她受到如此的礼遇,是因为邵九也是这里的大客户,相当于。

    汇通钱庄的老掌柜亲自相迎,喝了茶,邵九将一笔款项交给店铺的伙计拿进钱库去,一切手续办好,邵九请掌柜的也坐下来,慢慢地喝起茶来。

    “九爷今儿怎的亲自来了,有什么事,叫伙计去府上一趟便是。”老掌柜呵呵笑着道。

    “正巧有一位朋友要来贵庄取钱,所以我便陪她过来了。”邵九笑笑,瞥了宝龄一眼,宝龄立即心领神会,从怀里取出那张银票,递给老掌柜,然后,紧紧地盯着那老掌柜的神情。

    只见那老掌柜接过银票,微微一怔,朝宝龄看去。

    宝龄皱皱眉,却听邵九已道:“忘了介绍,这位,是顾家的大小姐。”

    宝龄正疑惑邵九为何要将真实身份这么随意的便说出来时,却蓦然发现老掌柜听到她的身份之后,脸上狐疑的神情缓缓散去,点头道:“原来如此,请顾小姐稍候片刻。”说罢,站起身朝内堂走去。

    “钱拿出来了,又怎么知道存钱的是谁?”待厅里只有两个人时,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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