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插柳 作者: 公叔度 第3部分阅读

    无心插柳 作者: 公叔度 作者:肉书屋

    无心插柳 作者: 公叔度 第3部分阅读

    第一家人烟补给。

    这年头往西边走的商旅不多,谢源和盗曳一路东行,都没遇到过什么人。听盗曳讲,中原兵荒马乱,旅人又多畏惧千绝宫与马贼,大多走到阳关就驻步了。能走上首阳古道的,都是要钱不要命的流徒之辈,往往商旅匪盗一起担。

    青莲坛就在东边镇口,修得倒不差,很有点江南民居的感觉:“谢左使这边请这边请!”大光头媚笑着把人请进去。

    这大光头就是这青莲坛的主事,叫老宋,留两撇八字小胡,满额抬头纹,长得跟素包子似的,一看就是被风沙摧残得紧。不过倒是难得的狗腿,一口一个谢左使,卑颜屈膝,谢源觉得教主选了这么个地方让人很不爽,不过这个人倒是很合他意。他现在最想找个狗腿的打听事情。

    进了门就是个大院子,东边墙上嵌着颗大大的沙枣,被经年的强风催的又高又粗,只把丈高的墙都撕出了缝。西边有一口井,井边就是牲口棚,几匹骡子都在槽里老实地吃草料。进去就是住人的三进房,第一进的三间都被打通了,老宋平时就在这里主事。第二进里头都是自家教众,西厢作了货仓,老宋硬要带着谢源去看看,把其他人支开后,殷殷地把地窖打开,里头有个五六箱赤金。

    “好家伙,可以啊。”谢源点点头,回身一抹墙上挂着的弓戟,抹下一把锈,拍了拍手转身就爬上了阶梯。老宋在后头跟得忐忑,不知道这位空降来的朝臣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从缺氧凝滞的空气里走出,谢源眯眼看了看沙枣后头的太阳,听到背后叮叮当当上锁的声音。老宋见他回头,一边上着锁一边嘿嘿笑着,露着一口黄牙,“保险。”

    谢源笑,“保险。”

    他也算看出来了,这是个穷地方。被老宋看成命根子的几箱赤金,估计在盗曳眼里根本不算什么。这个地方离那个到处有人无视地心引力飞来飞去的世界,很远,非常远,远得足以磨灭所有人的豪侠梦——还有魔头梦。他看着从天蓝垂到昏黄、仿佛一匹绛的天空,听着隔壁街上骡铃声声,终于喘了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谢源想得很简单,到哪儿活不是个活法。单调,没有往上爬的希望,这些都没什么。就算是在现代,他也难以衡量这种生活的好坏。所谓平安,难道不正奔着这样的平庸而去么?只不过平庸的水平有高有低罢了。他自恃做不了惊天动地的事情,能活得舒坦差不多了。他现在也算有权有势的高富帅,外头的传闻里还加条武功精深,别人修都修不来。

    只是暗处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乘着安平,要赶紧把谢左使的功夫捡起来才行。

    谢源抬腿走进第三进屋,迎面有一个黑不溜秋的丫头在天井里晒被子,拿着如意掸子啪啪拍着,细索的烟扬起在金黄|色的空气里。

    谢源透过烟看进厢房,觉得正对大门那一双中规中矩的黄花梨大灯挂椅很是讨喜,眼神一掠瞥到书桌文宝,更是意外,不觉扣着绯瑞云:“好。”

    绯瑞云高兴地在他腰上扭来扭曲。

    背后的老宋亦是喜笑颜开,把两本厚厚的账本交到谢源手中:“谢左使,这是坛中近两年的账本,多的还在账房摆着,还请左使大人过目。”说着抬起下巴,扬了扬第二进的东面厢房。

    谢源摆摆手:“我一介武人,算学不精,看到账簿就是个瞎子。日后账房的事情,还要劳烦宋先生多照顾着。”看着老宋惊愕到喜笑的模样,他不动声色,“这样吧,现在坛中有多少米粮、资材,结清了报给我一个数字。以后也一个月把账目对一次,不要出了差池才好。”

    老宋忙道:“叫什么宋先生哟,左使大人这样客气!就叫老宋,叫老宋!”

    谢源笑笑。帐本中可以做的猫腻最多,肥水也最多,他还没有兴趣一来就去劫人家的财路。

    谢源踏过了门槛,又回过头来,过厅的阴影中也看不出脸色:“分坛里的其他诸事也尽管这样安排,一切与宋先生主事的时候一般无二。”几个在天井里进进出出的武人和账房先生听罢都不免抬头,却只看到过厅后门一闪而过的衣角。

    盗曳大喇喇地从耳房里出来,伸了个懒腰,径自走到井边打了桶水净脸:“左使大人原来着急赶来是为了放权?”

    谢源看看老宋出去忙别的了,把那小丫头也一并差了出去,“蝇头小利,君子不齿。这是技,技,不成器!志在道也。”

    “嗨,你就是懒呗。”盗曳闲闲地擦着胸口的水珠。他敞着袍子,一点不介意人家看到麦色的精壮胸肌,一边擦一边哎呦喂,“谢左使真是大方,火都不烧一把,不怕别人爬到你头上?”

    “青莲坛少说也立坛二十多年了,自有它自己的规矩。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好烧。”

    “甩手掌柜,你倒真吃准了他们没造反的胆量啊……”

    谢源嗤笑,“造反?你看着像么?——把裤子揣高!毛都露出来了!”随即不再说话,坐在井边的石凳上饮凉茶,喝一口就细细抿着茶中的沙砾,抬起大袖掩面吐在一旁。

    这时候,那丫头又乐颠颠地晃回来,走路踮着脚,嘴里嘤嘤嘤哼着歌,把几盘菜从食盒里端出来,麻利地倒桌:“谢左使在外头吃?”

    “你给他选了么,问个屁!”盗曳一双三角眼一挑,坐没坐相地巴上椅子,抱着椅子背咯噔咯噔摇晃。那小丫头混不惊惶,递上碗筷继续哼着歌,拿着食盒一转身,开了倒座室中的锁。谢源侧过头,就看到那里堆着些柴火,心想这灶间怎么还上锁。

    只见那丫头低下身,花花绿绿的袄子在柴堆里起伏,“喏”了一句,随后就听到铁索稀稀落落拖地的声响。

    门开在灶间靠过厅的那一边,那声响从屋角传来,是最东边的角落,有个窗子也被门廊挡了,不见光。

    谢源心说这里头还关着人还是怎样,和盗曳一对视,停箸走了过去,留盗曳在背后蛮不在乎地嚼着菜:“急什么,吃饭最大……”

    灶间坐北朝南,又被东厢房挡了,只在最东边的墙上凿了几个通风口,所以非常暗,谢源乍一眼望去什么都不看不清,一个不小心拌在那丫头身上。丫头站起来拍拍手,朝他嘿嘿一笑:“小心,烈着呢。”嘤嘤嘤哼着歌又走了。她一走,视线就没了障碍,慢慢于一片昏暗中勾勒出里头的境况。却见满满当当的柴堆里掩着三根顶梁柱,最里面的那根上柱子上钉着褐红的铁链,再往下是一个低垂着头的人,衣衫褴褛,一股发馊的味道,混着淡淡的血气。谢源欺进一步,那人稍稍一动,背脊抽直,抬眼冷冷望了过来。

    谢源霎时张大了嘴。那铁链竟是从他锁骨上凿穿过去的,左右都开了洞,血肉与铁链都粘在了一起。他一动,那铁链就疏落落地响。

    十一、非法囚禁多费钱

    那人眯着眼睛,似乎是得了眼疾,左眼上混沌的白翳,右眼却非常明亮。

    盗曳不知何时进来,在他耳边“啧啧”两声,“这次教主大人可真是发了火哟……”

    谢源看着脚边被踢翻的一盆子硬干饭,皱着眉头喊了声“老宋”,转头问盗曳怎说。他把乱糟糟的头发又揉得更乱一些,“这青莲坛连个像样的囚室都没有,你说怎说。”

    外头老宋已经奔到了:“左使大人什么吩咐?”

    “这人怎么回事?”

    老宋一拍脑门,喊了声“哎呦”,然后啪啪扇了自己两耳光:“瞧我这记性,怎么把这茬给忘记了,谢左使息怒、息怒啊!这正房原来哪里有人住!这不是没有地方装人了么……金大人原说回了总坛就来取人,谁知道大半年的连个消息也没有,我这一急,就忘了不是!我这就把人搬到外头去,绝不会碍谢左使的眼!”

    “你这是治标不治本,”谢源冷声喝道,“好端端一个人整成这个鬼模样,不碍我的眼也得吓着别人,还不赶紧把人拆下来,请个大夫来看看!”

    老宋愕然,半晌才连声诺诺退了下去,差了两个力士进去。谢源也不敢看,前脚刚走后面就一声声压抑的哀嚎,铁链疏落落疏落落大力地晃动起来,打着木梁就邦得一声。

    这一搞连早饭都不想吃了,直接进了里屋。金克颐他还记得,就是那天开大会坐在右首的的帅大叔,还帮他说了不少好话,本来谢源对他颇有好感,没想到内里还是个匪盗之类,也不知道劫个人到处扔是个什么意思。像他们这种老江湖,血债海了去了,估计早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囚犯剩在这里。

    一回头对上盗曳狐疑的神色,“谢左使菩萨心肠啊——”他拖着长长的尾调,三角眼里闪着精光。

    “一进院里死个人,晦气——你在自己房子对面藏尸?”他一背身,躲过他的眼看着窗外,“姓金的要的人,先留他一命。”

    “你也觉得姓金的不对头?”盗曳敛容,“成日里把自己整的跟个散仙似的,指手画脚,教主还不以为杵!”

    看来帅大叔口碑不怎么样……

    谢源佯怒:“你这个人嘴巴怎么这么大?不要随便臧否人物,我跟前说说就是,别处处都去说。”

    “哎呦喂,还教训起本大爷来了!行行行你大,听你的。”盗曳是一天比一天横,自顾自吃。

    那边厢老宋陪着大夫进了柴房,嘀咕这谢左使怎么那么慈心,不像啊,不禁偷偷来问:“以后若是捉来人……都好生养着?”

    “宋先生这是打算开善堂?”他一拂袖。

    老宋舒了一口气,他最怕花银子了,但装还是要装的,摸了半天光头才嗫嚅:“……这个这个……谢左使不是为难小的么?”

    谢源把杯盏重重一搁,叹了口气,“我们庙小,钱要留着自己花。以后再逮到人,真是罪大恶极就给个痛快,别阻人家轮回的道。若是无端寻隙的,打跑就好,要不直接扭送到总坛去。”

    谢源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就算要办人,也别再让我看见。”

    老宋欢天喜地应下,钱要留着自己花,他再听得进不过。回头摸着八字胡觉得隐隐有点不对头,却又说不上是哪里。

    谢源又问:“这个人是谁?”

    老宋脸色一沉,偷偷摸摸凑到谢源耳边嘀咕:“这个年轻人呐,是清风剑派掌门人鹤七眉的关门弟子,叫陆铭……”

    谢源一听,原来是个少侠,觉得留着应该有点用。等老宋一走,浑然无事地对盗曳点点头:“不太喜欢人体撕裂。”

    盗曳看了看他腰上盘着的绯瑞云,又转而去盯他白净的耳垂,觉得足够让自己消瘦了:“所以这是谢左使不打耳洞的理由么?”

    谢源大笑:“盗公子真乃妙人。”

    虽然他不理解为什么盗曳觉得自己不打耳洞很奇怪……

    老宋只以为谢源是装装样子,谦虚谦虚,凡事总还是悉心报告。几次三番之后,他渐渐明白过来这位主儿是真不愿意管事,因为自从那日之后,谢左使成日里就吃了睡睡了吃,要不就是在书桌前悬着笔晒太阳,底下发黄的素宣上头除了一滴又浓又黑的墨,什么都没有。

    每当这时候谢左使就笑笑叹口气,仰头看着窗外黄沙漫漫的天,颇有些忧郁。老宋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株老沙枣,颇有些讨好地骂将:“有几只乌鸦在这上头筑了巢,怎么赶都赶不走,扰到大人清修,真是罪过!”

    “有雀儿?我还真没注意。喜欢的话就让它们待在那儿吧,小物事罢了。”谢源言罢,往后一躺,叉了手放在肚皮心里,懒散地瘫在红木椅上。

    老宋就奇了怪了,不看那些鸟那在看什么?“谢左使不知道,这塞外的天就是这个模样,一年中有十个月都是黄的!”

    “嗯,”他点点头,“看鹞子刚好。”

    老宋笑起来,“鹞子有什么好看的?鹞子这里多的是!谢左使喜欢的话,改日老宋陪左使大人一起出门猎鹞子去!”

    谢源抵着下巴笑起来:“老宋啊,前院里好像打起来了,你去看看。”

    于是这话头再也没有被提起过。

    老宋品出味道来,这总坛来的大人就是和他们这般小喽啰不一般,成日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是当他以为谢源真要这样风化成一抔黄土婆的时候,谢源突然来劲了。

    老宋依稀觉得这事和盗曳有关系。

    盗曳没有在青莲坛呆多久,他自己有个飞陀坛要管。他又和谢源不一样,从最下面混上来的,虽是成日喊着要喝酒耍乐的人,但坛中诸事又都要牢牢攥着,否则就安心不下来,生怕别人抢了去。

    他本来的预期与老宋也一样,以为谢源谢左使眼高于顶,是个偶像一般的人物。这般人物就应该成日打打杀杀,与中原武林那帮王八孙子去单挑,好狠狠咋呼他们,所以于经营一个分坛必定是没有一点经验的,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偏远又破弊的分坛。盗曳觉得这种时候,就应该他出来派点用场,只可惜他猜对了前一半,没有猜对后一半。

    他根本没有想到谢源会痛快地接受现实,干干脆脆就撂了挑子:“啊,对,我真不会干,那我不干了。”并且在他热烈地鼓舞与激励下,依旧没有推推动动的念头。

    他立马觉得相当扫兴。他都派不上用场……那怎么勾引谢源?

    谢源是什么人?教主那样病怏怏的男人他都爱得死去活来,他有这个闲怎么不来爱爱老子?盗曳虽然没有喜欢过男人,但成天被谢源嫌弃,自尊心受挫,觉得男性魅力遭到了严重的挑衅。他本来想装个尽忠尽职的走狗,帮他扫清前路顺便讨点欢心来着。现在这么一来,他求好无路,求欢无门,反而成日和谢源一样坐在主屋门前默默发霉,像一朵在烈日黄沙里依旧没有接受到热力的蘑菇。

    他想驱散那些不符合他健气风格的阴霾,每天光着膀子,露出小麦色的健壮肌理,提水、刷马、练功,怎么阳刚怎么来。果然!那人一下子就上了钩!盗曳心中喜滋滋地转悠得更勤。结果被盯了一会儿他就不行了——谁被活生生盯个半个时辰都得不行,都得痿。盗曳无辜地对上那双酒红色的眼睛,那双眼的主人眯了下眼,“水洒裤裆上了。”

    于是在终于认识到那调笑带着微妙的讽意时,盗曳灰溜溜地穿上衣服继续去蘑菇。第二天,他就决定回他的飞陀坛。这里反正没他什么事儿,再说,老年人不老讲:小别胜新婚嘛……

    十二、终于可以搞点情报了(上)

    盗曳在清晨的雾气中跨上马,斗篷裹着半张脸,露出一双精明的三角眼。他勒着马在门前走来走去,谢源拢着袖立在一片稀薄的马尿味中,似笑非笑。

    盗曳吹了个口哨,只听见晨雾中传来扑簌簌的声音,然后一只鹞子猛地俯冲下来,在俩人头顶盘旋了一番,越盘越低,然后提起身子微微向后一倾,尖锐的爪扣在了他臂上的皮甲上。

    “接着!”他一抬手,鹞子扑棱着,被那股子劲送到了谢源面前。谢源皱了皱眉,下意识退后一步,鹞子自顾自一飞冲天。

    盗曳笑起来:“本大爷养的枭,介绍你们认得认得。”

    谢源半抬着眼:“啊,真是幸会。”

    “以后有什么口信就让它传,快得很,”盗曳勒着马,在谢源身边绕着圈,突然低下头来,“那么,再会吧,谢左使。”

    呼吸牵缠。

    谢源对着咫尺之间被放大了的闪闪发光小眼神,抬了下眉梢:“凑那么近干什么?还不走?”

    盗曳懊丧地直起身:“唉,唉……”一提缰,马儿人立着恢恢嘶鸣,一下子便纵了出去。那赤色的烈鬃仿佛一面旗纛,不久就被起伏的晨雾包裹不见。

    谢源听着头顶的枭叫,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不过一刻钟,晨雾渐稀,远远的地平线上有一个伶仃的背影。身边的一切都似乎从雾中醒了过来。力夫们的呼吸、汗气,还有使唤丫头熟悉的歌声,熟悉的土黄|色的轮廓像是在被一只看不出的手细细勾勒。

    谢源转身叫住了一脸讶然冲出来的老宋,在他开口之前淡淡地说:“走了。”

    “哎呦……”老宋好不扼腕。分坛本来就缺人,虽说用飞陀坛的坛主干苦力实在不像话,但这眼见就是被绯云使的美貌勾走了魂的,本来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昨天这不还好端端地在井边刷马槽的么?

    谢源领着他从前院走到主房,让那丫头上了茶,“有件事一直忘了与你交代,今日盗曳一走,我倒突然想起来了。”

    老宋立马冷汗津津,盗曳前脚刚走,谢左使后脚就有吩咐,怎么都觉得有猫腻。

    谢源拿杯盖忝了忝杯盏,“一点小事,不必惊慌。”

    老宋看他那交颈里头露出一点白净的颈子,还有点愣神,见他眼角一挑立马魂魄归位,冷汗哗地就下来了。他年纪大到可以做这个年轻人的父亲,但是却一点都不敢去忤逆他的意思,也许是因为这个地方把所有的雄心壮志给磨掉了,也许还因为……他的神采实在是太从容了,以至于有种霸道的感觉。

    老宋在总坛见过谢源,当时只觉得左使大人阴郁而安静,凄惶如孤月,原来靠近了之后才发现,这些都不是他独有的味道——他身上透着一股诸事在握的雍容。老宋甚至觉得,即使谢源不是谢左使,他恐怕也会如此战战兢兢,他完全自我的优哉游哉实在是让人很不安心。

    谢源当然不知道他心中车轮转,替他也满上一碗茶之后,自顾自说道:“宋先生长年经营此地,可知现今总坛诸多事宜?”

    老宋一抖,“就知道一丁点……一丁点!”

    “哦?”他一点头,“那我自不必多说了吧?宋先生是聪明人。”

    老宋赶紧磕了个头:“我也就是个粗人,运气好赚取了小小的名声,教主与左使大人肯给口饭吃,这恩情一定不敢忘了的。”

    谢源一抬下巴,细细咀嚼“教主与左使大人”,甚觉微妙:“都说了不过是小事,不必惊慌——坐。”

    老宋哪里敢坐,大气不出地站在一边,谢源也不理他,呷了口茶,“此行来教主的确吩咐了我一些事情,只是不好在盗坛主一个外人眼前说。”

    见他面色不变,眼中却精光大作,谢源微微一笑,“日后若是谢某请宋先生做些不合常理之事,还请宋先生不要多问——我于宋先生无图谋,也不必存坏心,同是侍奉教主大人的左臂右膀。谢某所为,自然,也都是为了教主大人。”

    老宋想怪不得前些日子那么安平,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幸亏表忠心表得快:“宋某人还是那句话!”

    “好。”谢源一拍折扇,“只是我身份特殊,于此地留步月余,尚不为奇。若是长住,恐生祸端。”

    老宋何等精明,自然知道言下之意是:这位大爷迟早是要回总坛继续去做他的大爷的。“左使有用之处必效犬马之劳!”

    “谢某人日后回得总坛,必于教主面前为宋先生美言。”谢源目不转睛地看着背脊抽得僵直的中年男人,“只是宋先生可要想清楚,这一步走出去,可就收不回来了。谢某落得如此田地,教主的密令不过是之一……”

    在渐轻的声音中,他把杯盏重重一搁,老宋只觉浑身一僵。

    “日后,不论宋先生怎么想,旁人看你都只是谢某的人,即使是死,也是我的鬼。”

    老宋在那厢铿锵有力地“嗯”一声,依旧是坚毅果决的模样,其实腿肚子直打架。他可以和强横去搏斗,可以向商户去欺压,甚至遇到江湖中所称的侠士也敢放手一搏,但他天生很害怕那种满肚子花花肠子的人。他精明是精明,但是也就是赚赚钱,算计人他不太敢。

    他想过为何左使要被外放,也知道背后当有隐情,只是亲耳听到毕竟不一样。他这庙实在太小,总坛波诡云谲的明争暗斗不要说凑不上一腿,每年能听到的,也就是正月里与教主寿辰时候,统共数起来的一两次贺挚。素来听说“悬”部、“盈”部与在其之上“破”部长老有隙,没想到已经危及到了教主的地位,把左使大人都外放了!不过那个……不是说左使大人是站在长老会一边的嘛?

    他脑筋一下子转不过来。

    不过那些看不着摸不着的人,跟眼前这位比起来……

    再说,左使大人即使是做错了,对家也是个青梅竹马、艳情满满的教主大人嘛。

    等他终于神游一圈,发现自己不答应也得答应时,正对上似笑非笑的酒红色眸子。谢源清咳了一声,转头向着窗外,“也不过是提点宋先生一下,若有冒犯的地方,失礼了。”

    “左使大人有什么吩咐?”

    “先从简单的来吧。教中新血众多,成日埋头修炼武学,足不出户,跟个大家闺秀似的,这样不成。将来真成了气候,闯起江湖来什么规矩都不懂,恐要被人耻笑。有人的地方即是江湖,你就先编些简单的年鉴上来,把江湖上有名望的派别、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写个遍,仔细写。把坛中诸事也记下来,不必有什么忌讳,话说偏了我帮你润。”

    老宋一愣,“这不是听风楼的事么?十两银钱就可以买到最新的消息了……”

    谢源本来也只是下马威,顺道利用权限不露声色地弄来这个世界的基本情况,倒忘了这江湖上情报最卖钱了。被这么一噎,颇有些气急败坏,刚说个事儿就被顶了回去,这领导多没面子?在老宋看来,就是那张颇好看的脸嗖地一沉。他后悔地想扇自己俩耳光,多什么嘴?瞥了眼他腰间缠着的绯瑞云,又飞快转开眼。

    谢源静了一会儿,缓缓道:“……宋先生有所不知,外人的东西,怎么可以教泽族中子弟?!”

    老宋话也多,不自觉就结结巴巴接上一句:“为……为什么?大家都买听风楼的消息……”

    十三、终于可以搞点情报了(下)

    “我就光问一句,听风楼怎么称呼教主,怎么写我们?”他看老宋哈巴狗似的模样,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道,“教中子弟尚且年幼,成日魔教魔教地叫,自然不辨明白,这对他们势必是一种摧残啊老宋。我们明明与中原武林殊途同归,都是精炼武学,赚点银钱,怎么我们就是魔教,他们就是正道——宋先生,你觉得你不是人是魔头么?”

    老宋想想他自报家门绝对会说“千绝宫青莲坛坛主”而不会报“魔教青莲坛坛主”,赶紧殷勤道,“对对对,宋某人行走江湖讲的是忠义!”

    谢源以折扇一击手心,绯瑞云也兴奋地仰头,被他按了下去。他一指窗外,老宋顺眼看到忙忙碌碌的力夫与账房先生,“那宋先生难道觉得他们也是魔道妖人?”

    老宋摇摇头:“对对对!”

    “刀剑加诸身不过是一时之痛,中原武林众口铄金,污吾辈之声名,真真可恶!而教众居然都觉得这十分正常,个个争先恐后地往敌人下的套里头跳,教主与我都不禁痛心疾首。中原武林污蔑我堂堂正正的大门大派……真是混账东西!”

    老宋看他冷峻着面色漂亮地骂了句娘,一时绝倒。但想想又觉得却是有道理,好像一个人被骗了几十年终于被点醒了,当即生气起来。

    谢源站起来甚是理解地拍拍他的肩,“江湖武林这几十年来都在用这种不见血的办法慢慢地恶化我派、孤立我派。所以宋先生你肩担大任,不要让教主与我失望啊——对了,听风楼也买一份吧。”

    老宋轻飘飘走了出去,心说总坛果然是藏龙卧虎之辈,教主与左使连这般飘渺的事体都能考虑周全。

    谢源装完老江湖,背地里嘘了一口气。

    现在他孤身一人在外,能够依仗的,也只是精明瘦小的老宋。但是老宋这个人,他也不敢居无保留地用。

    他在总坛呆的时间虽然不长,却看得清楚,总坛是有派别的,但是他没有这具身体的记忆,所以他连自己原来到底是站在谁那边的都不清楚。

    他现在只见过四个人:教主,盗曳,火眉毛右使,帅大叔。他把自己看出来的整理了一遍:

    人高马大的火眉毛和气度翩翩的帅大叔不是一边的,他看得出来;

    帅大叔貌似跟他挺要好,在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帮他解围;

    火烧眉毛的右使对他就没这么友善了,不是瞪眼,就是瞪白眼;

    盗曳提过好像对长老会很不满,管他们叫“死老头”,谢源觉得帅大叔既然是坐着的,那便是长老,那盗曳就应该和帅大叔不是一伙。

    盗曳言谈间又很尊崇教主……

    他发现这样推的话,教主是无解,如果以教主和帅大叔都向着自己来判定他们之间的关系,那是很愚蠢的,因为教主和谢左使有私。他自己站在哪一边,也看不出来,盗曳对他挺好,教主不发神经的时候对他挺好,连长老们也替他说话。谢源苦笑:只是私底下没有人敢跟他说话而已。

    无解总是很烦恼的。

    后来转念一想,教主既然是个流氓头子,自然两边都要摆平。他自己则无所谓,谅老宋一个发配“边疆”苦寒之地的苦逼坛主,也不敢对传闻中牛逼的左使有所怀疑。

    他今次之所以会说这么重的话,是因为他既然要收老宋,就要把话说清楚,断他的后路——在我身边行走又想不粘马蚤,没那么容易。

    他再看看这四角庭院,终于有了一种归属感,话一说开,这地儿就真跟着他姓了谢。他摸摸腰间缓缓移动的绯瑞云,闭上眼睛,感觉太阳晒在眼皮上,红彤彤暖洋洋的一片。抬手弹了弹绯瑞云:“谢谢你。”

    他清楚得很,他如今说什么话都管用,都能给以老宋以威慑,一是因为谢左使这个身份。但这个身份是会变的,是教主给的,除了谢左使还可以有李左使张左使。不过还有另一个缘故,却是因为谢源本身的强悍与强力,而这种强悍的体现,是绯瑞云。绯瑞云几乎代表了他武学的实体。没有绯瑞云,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瞒下去。

    绯瑞云动得更欢,大有往他的胸口爬进去的趋势。谢源想起当大老板干的事就头皮发麻,把它缠在床头柱上打了个结,“混账东西,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老宋的效率非常高,没过几天,就辑了一册卷宗呈给他。

    “嗯,我看看。”

    老宋垂头屏息半响不见动静,偷偷抬眼,却看见谢源随手就放在一边,继续看书。

    “谢左使……没有别的吩咐?”

    谢源微微一笑,如层层冰凌遇春而化,“费心了。”

    老宋摸着光头嘿嘿笑着:“哎呦……都说大人不用这么客气!”

    他以为当日谢源那么说是要正式接手的意思,这几日都躲到隔壁的酒楼里,痛苦地掻着笔头回忆当年闯江湖时候的见闻。于是这几日过往歇脚的行脚商都忐忐忑忑,连喝碗酒都得时时刻刻提防着坐在床边的魔教坛主,他一抓狂就势必抓住最近的那一个,唠唠叨叨询问江湖事宜。

    可是每日晚上回来的时候,谢源还是窝在第三进院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偷偷问问账房先生,却是连左使的面都没见着。他糊涂了,连烧火丫头那儿都去问过,那丫头哼着歌切菜烧火,时不时抹一把脸上的灰,却是理他不理。

    说出去也让别人耻笑,他堂堂一坛之主——虽然说坛子不靠谱了点儿——对着这烧火丫头,完全没有办法。看她年纪小,欺负人家好像不太好,偏偏这丫头喜欢蹬鼻子上脸,不知道是胆子太肥还是脑子太瘦,愣是不把这一个个大老爷们当回事。幸亏手脚麻利,除了喜欢哼哼歌,话也少,否则以被她的冷淡态度呛过的人数来算,估计早投胎去了。

    他本来还可以骗骗自己,这是自己宽宏大量,但是现在看看屋里的那个,老宋开始怀疑是这个分坛风水不好的缘故。

    实在没办法,他只能又偷摸溜回来主事,他不在,底下人一个个都犯懒,懒骨头总得有人抽啊!

    这一切,谢源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只是等老宋走了之后,一边吃着茶点一边慢慢翻看那卷宗。

    第一章就是大大的“千绝宫”三个字。他“啧”一声,“跟鸡爪爬出来的一样……”移了移身子,把书面转到一个不被房檐遮掩住光的地方,翻了一页。

    教主的名字叫姬叔夜,他不禁感叹这名字取得颇有古风,不过寥寥几句话就带过了,倒有很长的篇幅给他歌功颂德。谢源看着满章的韵文就忍不住要笑,老宋人虽然粗俗,但好歹粗中有细,知道请人装装门面。这老宋写谢源居然抄诗经啊,什么谢源他妈踩了巨人脚感怀而生……谢源觉得这怎么着也得是个开国皇帝,不知道摆在这儿什么意思。比起后面的内容,这实在是太无用了。

    让谢源松了口气的是,老宋没把他和教主摆一块儿写个龙凤呈祥。大概外人都不知道吧。

    不过讲述教中组织的篇章倒是很有条理,谢源本来就是学政治的,看到这种朴素的政制架构忍不多看了几眼。

    简单来说,魔教由下到上分为“悬”“盈”“破”三部,最低级的个体称为“刀”。“刀”会被指派一些低级的任务,但是暴力血腥指数很高,基本上武侠时代以杀止杀的思想极其严重,对子弟的训练都是真刀真枪优胜劣汰。通过近乎屠戮般的挑拣之后升任“悬”部,拨给分坛历练或者留在总坛的都有,但是后者极少。

    念到这里的时候谢源就直觉要出事情。立教祭坛百年,到现在“刀”要留在总坛的机会都很少,可想而知积聚的怨气。一个没有足够途径让新血晋升的体质,势必会有上位者与低位者的冲突。

    他继续往下念:“刀”会认领一个“盈”部的作为自己的守灯人。而“破”一部则负责考评刀的能力,委以相当的职位,以及在教中子弟触犯教规时审判。“破”字部长老的席位由一些大家族执掌。

    那么“破”部其实是掌握魔教最直接的权力机构。

    他翻来覆去看着那鸡爬字,几乎不用再猜测就已经知道他预想的教中冲突来源于何处:大姓与新血。他庆幸自己幸亏没有傻逼地留在总坛。

    魔教有总坛分坛,所谓分坛其实也就是分家做地头龙的,一季清点一次账目,总坛有令时分坛就得交钱,但是这种情况并不常见。像叫得出名头来的分坛,本身在江湖上就有一定的地位,比如盗曳的坛子。而分坛坛主之间存在竞争,为了回到总坛进入“破”部。

    对于江湖其他门派的叙述就十分简洁,谢源略略一翻,看到波若寺、巫山派、锦帆寨、清风剑派、崆峒派就有点狐疑,少林武当峨眉华山呢?跑哪里去了!以至于那些或霸气或风月的名字都没有看进脑子里。

    一遍翻下来没记住个大概,倒是有点困,刚刚有些迷蒙之意,就被眼前越来越响的翻书声吵醒了。谢源半眯着眼睛抬起头来,看到一把扫帚柄倚着花花绿绿的袄子,再往上,平胸,再再往上,则是一张很普通很平凡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打瞌睡的缘故,总觉得她的面容有些云山雾罩,看不太清。

    脸的主人看他醒来,无甚表示,嘴里还嚼着什么,敷衍地笑了下,然后继续低头看着老宋写的《武林年鉴》,很感兴趣的样子。西晒太阳照在丫头身上,特别静馨的感觉。

    十四、人瑞一来来一双

    谢源呆了一会儿,终于醒全了,得到了跟老宋一样的结论:这孩子不是胆子太肥就是脑子太瘦。

    他谁啊?千绝宫绯云使谢源!你就这么大喇喇凑上来翻我的书你你你……我情何以堪!谢源怨念地转头看了一眼很想冲过来、却在床头柱上打结的绯瑞云。

    “不错,”丫头连头也不抬地说,“很好。”

    谢源一挑眉,“哦?想闯江湖?”

    她微不可闻地哼哼,不知是不屑还是什么意思,随手抄上卷宗就走。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摇了摇手里的书,敷衍的笑被夕阳镀了一层金,“老宋字太丑,我为谢左使誊抄一份。”

    谢源当场就被雷劈了一样,心里想着难道谢左使就这个威权,就这个把式,就这么被人从手中夺书?这人谁?她谁啊!看她大喇喇走进了倒座间拖出一把柴,忙忙碌碌,大张着嘴不说也不是,说也太晚。

    他回头对着绯瑞云,又看看那人,再看看绯瑞云,“她是看出来了么?她是看出来么!”绯瑞云终于脱离桎梏,开心地飞扑了过来,又盘成一圈缩在了他的怀里。

    谢源从那时开始就非常忐忑,总是忍不住朝庭中张望,每当那丫头出现就绷紧了身体,半阖着一双血色剔透的眼,脑筋飞快地转着。但那丫头却是该干嘛干嘛,做饭、提水、刷碗,近晚还跑到前院去收男人们的衣服。谢源听到男人们的调笑和怒骂,大概是从隔壁勾栏里找了相好正在行好事,但丫头的声音却是一次都没有响起过,还有些担心。

    一刻钟之后,丫头挽着个木盆回来了,坐在井边用力搓搓搓。谢源看看时辰,从薄暮到月中天,竟就没有停过。青莲坛里就丫头一个女子,在他来了之后,除了给人家加负没有任何帮助,想想也有点心软,不过是个小孩子,不懂事,他慌什么,打了个哈欠洗洗就睡了。不多久,隔壁耳房中也传来了关门声。

    第二天一早,谢源起了兴致,打算在外头用早膳。但是丫头却起得比往常晚些,他左等右等没有饭吃,索性就回房取了紫毫沾了水,在石桌上练字。等丫头哈欠连天地端上几碟小菜和一碗水泡饭,外头的汉子们都快吵翻了,周围虽然都是客栈酒肆,但都是宰客来的,汉子们每日都赖在坛中用食。

    她哼着连谢源都听到耳朵起茧的调子,嘴里嘤嘤嘤嘤个不停,转过身之后突然折了回来,从怀中掏出昨天的卷宗搁在他身边,心不在焉地说“喏”。

    谢源筷子一搁,把纸哗哗一翻:“回来,你的字也好不到哪里去嘛。哟,还是昨天那本?”

    那丫头大喇喇往他前头一戳,个头不高,但谢源是坐着的,不意外就被他遮了兜头兜脸的阴影,面色再是威严也看不清了。女孩子玩着扫帚颇为不耐道,“诶,你看不出来么?”

    谢源被噎得笑起来:“莫非我昨日听错了?有人可是说帮我重新誊抄一份的。”

    “你觉得我没有抄?”丫头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起那么晚?”

    谢源点点头:“哦,原来抄了。那东西呢?”

    “自然是放房中了,”丫头有些奇怪地上下打量着他,“难道你要?”

    绯瑞云盘在他腰上,感觉到主人被轻慢了,像蛇一样立起身,在半空中虚虚晃着。谢源把它按下:“原来给我誊抄一份是这意思的,受教了。不耽误你干活,去吧。”

    丫头还没顾得上走,就被一头扎进来的老宋叫住:“一大早就犯懒!干什么去了!”说话间抽出剑柄往她腿上死磕。剑柄冷硬,一下两下还好,多抽几下谢源看着都心惊肉跳,那丫头却竟是躲也不躲。老宋一路跑进来,没抽几下就喘得呼哧呼哧,丫头却站得笔笔直直连个摆子也不打,面上还很是淡漠,这叫一个高下立现。谢源在一旁笑着一击掌,“胜负已分。”

    丫头冷眼瞥老宋一眼,收拾起桌上碰都没碰过的碗筷,施施然便走。谢源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与我有什么相干?殃及池鱼啊。老宋,你收的烧火丫头好大的脾气。”

    “嗨,这鬼地方,除

    无心插柳 作者: 公叔度 第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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