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方少年游 第10部分阅读

    无方少年游 作者:肉书屋

    无方少年游 第10部分阅读

    竹老心中生奇还待出语询问,一抬头,看到兰君凝视他的眼色,会意过来,噤声不语。

    赵应承的身后仿似长了眼睛,他只顾前行,口中却淡淡地说:“主帐距空地至少有二十丈,谁有这么大的力道这么长的鞭子?杨晚已死来人还抢夺尸体,显然是同伙所为——不过杨家满门被歼,蝼蚁之徒不足为惧。初一出手拦截,是为了那人盗走尸体顺利遁去。”

    (我许你一世深情,你弃之如尘;辗转零落寸寸催心;再见你时波澜不惊,前尘旧事焚烧殆尽,烟锁津渡无法回应。)

    耳畔风声呼呼不断,眼前掠过黑白相间的光影,初一心绪烦乱,只是提气纵身狂奔。

    初一说不出心底的混乱缘由,赵应承那句嗤笑孤注一掷的话语一直在耳间回荡,纵使他说的不是自己,但是如此残忍地对待一个情深似海的人,怎能让人不为之悲愤难平?

    奔跑了许久,还未见到拂晓的光亮,初一面庞上流淌着小溪似的汗水,面朝着来处,低低地说:“赵应承,既然你出身高贵,就必须多承受责任多所担待,但是千万不要后悔。”

    初一沿着凤鸣山背脊缓缓而行,走到一山石陡峭直插云天之处,转过一须发飘飘老者,拦住了去路。

    初一抬眸凝视面前老人,全身白葛道衣,面目几乎被银须白发遮掩深闭,只露出一双洞悉尘世的眼睛——仿若佛祖那样睿智深邃。

    初一一怔,恭敬地作揖:“前辈有何见教?”

    白发老人双眼如泉温润,语声平缓,折回山崖间隐隐回响:“先前多承公子援手。”

    初一心下雪亮,猜测出老者与杨晚关系匪浅,听他的语声,也能断定修为过百,是难见的世外高人,不由得顿生敬意,愈加恭顺低首。

    老人伸手一扶初一双臂:“公子请随老朽前来。”转身带路,衣袂生风,袍袖飘飘仿若凌虚仙人。

    弯弯曲曲经过几道山崖,老人袍袖一拂分开遮掩的草木,带着初一进入了内洞。

    洞内依然黝黑一片,一处泉眼般大小的缝隙透露着点点微淡的光,但是足够初一看清一切。面色苍白的杨晚了无生气地仰卧草堆,胸口不闻起伏,已是死去多时。

    初一垂眸看着她,心里又掠起一层淡淡的悲凉。

    “如公子所见,是老朽从赵公子手中夺走杨晚,因为老朽正是她的师傅,也是她父亲临终前托付之人。”

    初一沉默了一会,才恭声回应:“前辈是否有要事嘱咐晚辈?”

    “好聪明的孩子。来,你坐下,听老朽慢慢地说。”

    老人也不待初一反映,走到杨晚身旁盘膝坐下,眼光看着杨晚,有无限的慈悲怜悯。

    “今日若不是公子出手相救,杨晚恐怕还得落于敌手,公子这份大恩不能不谢。”

    初一连忙伏身跪拜:“不敢。”

    老人微微一笑,伸手扶了初一右臂,一股柔和的风带着他跌向地面——初一也不反抗,依照老人心意,盘腿坐于对首。

    “杨晚出生于将军世家,却是生错了朝代的孩子。他的父亲是南唐旧遗杨定疆将军,国家灭亡后携部下降服宋主,因反宋战争中牵扯到了杨家,被一直潜伏在杨晚身边的赵应承各个击破,满门歼灭。”

    初一身躯猛地抖动。

    老人微闭双目,继续沉稳说道:“杨令公在大难来临之际,曾托付老朽看好这个杨家最小的孩子,希翼朝廷放过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娃。可是杨晚生性聪明,渐渐推断出了一切,思绪由先前的空灵转为现在的混乱——她时常半夜醒来大哭大叫,滚在地上拉着老朽的衣襟,像个无知的孩童,口里还一直嘶喊‘师傅,你杀了我吧,我活不下去’‘师傅,你给我扎针了吗,我脑袋很疼’有时候又不言不语,看着竹子发呆一整天——老朽这才知道她心智苦乱离疯癫不远了。”

    “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老朽无从得知,但是担忧她做傻事,就用崆峒派祖传秘宝,当年捆绑昆仑奴的‘一绝索’锁住了她双腿双手,离开一个时辰给她配一副药,回来时就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初一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觉得再没有力气去看一眼地上那方平静的面容——一绝索,韧性最强,能锁缚饕餮蛟龙。但强行逃离时,索刺倒扣经脉,远离一步,疼痛入骨一分。

    老人仍旧淡定地端坐,语声平静:“老朽知道她还在希求自己收留的杨朝不是赵应承,所以也赶到了凤鸣山,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说到这里,老人突然缓缓睁开双目,温和地看向初一:“公子,你是谁?”

    “晚辈叫冷双成。”

    老人点点头,转头看向了杨晚,伸出右手轻轻抚摸她如云般黑发:“冷公子,老朽有个请求,实在是难以启口。”

    初一恭顺地看着老人,口中无一丝迟疑,迅速应道:“前辈无须多虑,晚辈其实到处飘荡无所寄托,即使前辈不用嘱咐,晚辈也愿意做任何事情。”

    “杨晚还有最后一丝希望。”

    初一此时听来,纵是如此平静之人,也微微一怔。

    “她是老朽一手带大,情同父子,幼年洗浴时便察觉她的心脏和常人生得不一样,方才救下她老朽便喂食了一种药丸,牢牢护住了她心底最后一点气息。但是否醒来,还需一种药引。”

    老人双目直视初一面容,目光坚定而慈祥:“老朽得知此时去寻得这处药引,绝无可能,但是碰到了冷公子,杨晚还有一丝挽救希望……”

    初一身躯不禁凝神不动,他的眼里不知不觉流淌出痛苦:“前辈,是说要用我的血催发寒毒,让她浴火重生吗?”

    老人默然点了点头。“别人或许不知红硕果之霸道阴毒,老朽虚度百岁光阴,刚好知道此毒的厉害,而先前在营地中见你催发出剑,便心中窃喜老天苟延杨家最后一点血脉。所以老朽一直隐在山中,等着公子。”

    初一沉吟片刻,才抬首凝视老人:“前辈应该知晓中了此毒无药可解?发作时痛苦难抑,令人只想自戕?晚辈体内两种霸道毒素相生相克,杨姑娘是否也能调和?”

    “老朽探过公子脉络,知道公子体制寒凉不似杨晚,所以能压抑寒毒不易发作。可是为了挽救她,没有第二种方法。至于能否支撑而活,一切要看她的造化。”

    初一脑海里顿时扯出一丝亮光,他不禁双目圆睁,语声带着一点点的惊喜:“前辈可是药王?若是,杨姑娘的确有希望。”又想起面前老人定是极早探出自己的秘密,不禁又低头开口:“不是晚辈有意隐瞒身份……”

    老人只是慈祥地看着初一,眼睛里一如先前的清亮:“公子隐瞒身份,定是有难言之隐。老朽正是药王,为了这个孩子避居荆湘,在江湖中已销声匿迹十八年。”

    初一有些迟疑地看着药王,面色犹豫,但终究没有开口。

    药王微微一笑:“公子可是有诸多疑问?”

    “恕晚辈愚昧。”

    “无妨。”

    “江湖传闻药王慈悲为怀,平生只收东阁先生、孤独镇主为徒,不曾得闻杨姑娘一事。”

    “杨晚的身份比较特殊,老朽和杨家渊源颇深,所以费了一番心思在此女身上。”

    “如果杨姑娘服用了寒毒,侥幸回醒,会不会再次生无眷恋一心求死?再者一旦毒性发作,常人难抵,前辈是否有药物控制?”

    药王的目光长久地流连在杨晚的躯体之上,面对初一的疑问,他反问不答:“公子是否知道放置好杨晚后,老朽一直尾随身后?”

    初一心里有些吃惊,面色平静地摇了摇头。

    “老朽生于前唐,至此虚活了百岁,也看尽了世间的变化无常,老朽明白一个道理用了整整八十年。”

    “晚辈谨听教诲……”

    “老朽看到了前唐的覆灭,十国的混战,初宋的建立,历经三朝三代分分合合,唯独世间日月亘古不变。正值战乱天灾,即使锋芒如秋叶公子,权势如赵世子,如此英雄少年最终会在光阴流逝前折首,所以老朽淡看世间百态,不予插手顺应潮流。众生在天地之间依循各自命运而活,无法逆转。纵使老朽矫意为之,杨晚还是得自己面对自己的命运。”

    初一垂下头细细思索着这番话语,觉得药王前辈字字玑珠,继枯木大师点化之后,心底的迷雾又清退不少。

    “前辈隐居荆湘,想请教心中一直以来的几点推测。”

    “请。”

    “荆湘是否是前唐属国?”

    “是。”

    “相传若干年前敬远公所立?”

    “是。”

    语声过后,初一面如死灰,身子一直簇簇抖动不停。原本心中那点卑微的希望被自己捏碎,顿时消散于空中,刹那不见踪影。这心中的万丈波澜如何平息,如同横扫千军,“砰”的一声将初一甩到深渊,冷彻见底。

    药王用他洞悉一切的眼睛慈爱地看着初一,却不言语。

    “晚辈冷双成,来自另外一个朝代,因寒毒保存尸身,穿越百年时光,再次存活于世。晚辈时常迷惘,面对不同的世间相同的命运,心中一直抗拒,今日得见前辈,让晚辈茅塞顿开。”

    初一默默起身,恭恭敬敬地给药王稽首伏拜,待起身站定,身子却如白杨般笔直隽秀,仿似换了一个人,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明亮的气息。

    药王仍旧微笑不语,却是受了面前少年的大礼。

    “父亲为晚辈取名‘双成’是希翼晚辈顺利长大,成|人成才冷双成。今日跪别前辈,心中便暗暗决定从此做回自己,勇往直前,安然面对上苍磨炼。再次感谢前辈的教导。”

    药王端坐于室,仙风道骨的身姿稳如青松,声音如春雨润物,温和而深远:

    “今日一别,有缘自会相见,定当报答公子恩情。”

    再见

    再见《无方少年游》四木v再见v冷双成走出山洞,晨间第一缕阳光照耀在他的面容上。他疾步向山下掠去,脚步不曾踌躇彷徨。

    山脚下的路分成两条:一条是通向左边军营,南景麒驻扎之地;一条是通向右方古井台,吴三手被掳之所。

    一直埋伏在魏翀军队里的冷双成,早就探明了一切需要的消息:南景麒接受辽军议和的条件,荆湘军队作为后援,共同倒戈面对宋朝。一路随辽军袭来,此刻驻扎在距凤鸣山二十里之外。

    在更早以前,冷双成不敢贸然离开吴三手半步,夜间休息也必守护在帐外,未曾料到被魏翀手下支开,给辟邪少主擒去。其实这一切,当时还是初一的冷双成早已了然于胸:该来的,总逃不了。

    此时的冷双成大步凛凛,反而有了无所顾忌的畅快,因为他打定主意,见了南景麒之后,一定要寻到吴三手,是生是死,都在一起。

    冬日的朝阳并不温暖,厚厚的积雪仍旧覆盖在连绵起伏的山峦间。雪光晶莹,冷风拂过,泛起点点星屑的雪花。冷双成提气狂奔,朝着心中认定的方向飞跃。他想起了也是在冬日大雪封山的气节里,李天啸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只要你在那里,无论天涯海角,我都飞奔而去。

    童土抱着干草,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嘟嘟囔囔地朝马厩走去。

    夜雕轻轻地喷着响鼻,踢踏着蹄子有些不耐地立在马槽前。童土见了它,像见了自家兄弟一样,冲上去抱住它的脖子,笑嘻嘻地说:“夜雕伏枥,志在千里。”

    童土爱怜地抚摸着夜雕的鬃毛,手上不利索地塞给它干草。看了良久,才轻轻地说:“马儿,今天少爷就拜托你了,一定要把他活着带回来……”

    夜雕突然竖起它削竹般的耳朵,静止不动。童土仍未察觉,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冷双成静静地走向童土,瘦长的影子在马厩旁拉成一条线,还未等到童土抬头惊呼,他出手点向了童土的腰间。

    “不必惊慌,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只要点头或是不动就行。”

    童土有些惊异地看着冷双成,无法出声,只得拼命地点着脑袋。

    “你家少爷可是南将军?”

    童土点头。

    “今日有一场大战?”

    继续点头。

    “可否带我见南公子一面?”

    童土瞪大了眼睛不动,眼珠直直地盯着冷双成,似是有话要讲。

    冷双成微微一笑,出手拂开了|岤位。童土摇晃了几下身子,冷双成又轻轻扶了扶他。

    童土大喘一口气:“我见过你。”

    冷双成不语,默默地看着他。

    “你救过我家公子,我在他怀里见过你一次,那时候你差不多死了。”

    冷双成明白他在说什么,仍旧没有接话,等待他把话说完。

    “可你毕竟是汉人,你要见我家公子做什么?”

    冷双成默默地闭了闭眼睛。这句话其实吴三手也说过,只不过吴三手说得更加委婉:

    ——师傅,我们宋人和荆湘打战,你希望谁赢?

    ——师傅,你如果想见下南将军,我陪你一起去吧。

    那时候的初一不能回答这个问题,现在的冷双成还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面对童土天真无邪的眼睛,冷双成开不了口,解释不了任何的缘由。

    过了半晌,他才平静地说:“我既然救过你家少爷,肯定不会害他。我见他,是有要事禀告。”

    “难道你是汉人的叛徒?”童土歪着脑袋,两眼闪闪发亮地看着冷双成。

    冷双成心底苦涩,嘴上却是平静:“我还没这么大义不道,你带我去吧,我绝对不会伤害他。”

    童土仍旧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冷双成目视四周开始走动的士兵,沉稳地站在马厩里。

    “那我问你,你从来没见过我,怎么知道找到我家少爷?”

    冷双成转头看着吃草的夜雕。

    光滑的皮毛、伟岸的身躯、修长的四肢、瓦蓝的四蹄、蓬松的华尾。夜雕展现在世人面前的就是如同主人一般的桀骜不屈。纵使是眼拙之人,也看得见此马的宝贵不凡。正是如此,在冷双成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知道怎么找到南景麒了,只不过没想到来的是个孩子,还是个麻烦的小童子。

    冷双成突然越过他,朝着军帐处走去。

    童土急忙回过身,拉住他的衣袖:“喂,你去哪里。”

    “去见南公子。”

    “只要我一喊,别说见到我家少爷,就是半步你也走不出去。”

    “我不走半步。”

    “什么?”

    “我哪里都不去,就站在这里先把你杀掉,什么人都会来见我了。”

    童土有些吃惊地看着冷双成,马上放开了他的袖子,一双眼睛还骨碌碌地乱瞟,就是不敢去看冷双成冷漠的瞳仁。

    冷双成低下头弯腰凝视童土的眼睛,抬起了他凉飕飕的手掌放在童土的脸颊之上:“我指甲里淬了剧毒,沾到一点脸就会烂掉,破开几个窟窿,只要轻轻一划……”

    童土哇的一下叫开了:“我带你去,反正你也会找到他……”

    童土低着头翘着嘴巴,一路踢着石子朝前走。冷双成走在他的身后,看着地上落成的薄薄一线的淡影,摇摇晃晃像是打碎了波光浮冰,不由得喟叹无言。

    拐了几道帐篷后,童土在一方白帐外站定,大声说道:“少爷,有客人来了。”

    冷双成淡淡地长吸了一口气。

    “请。”

    冷双成不禁站在原处凝神不动,眼底是一片凌乱的雪地,耳旁却惊人地重叠了那句朗然胸襟的话:“请。”时光仿若倒流,很多年前,也是一个不见面目的少年,从未追问门外来人是谁,却以堪比清风明月的话语说了个请字,明快爽朗如出一人。

    冷双成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不能呼吸。他的手藏于衣袖中,交叠双掌,狠狠地掐了下左手的虎口,留下一个深深的痕印。

    童土站了片刻,见面前的少年低垂着头,如木头般呆立,不禁大胆推了下,好奇地看着他。

    冷双成稳定心神,伸手撩起帐帘,低眉敛目走了进去。

    一直朝前走了几步,冷双成只看到一方稍稍垒砌的案台,停下了脚步。

    帐篷里很安静,而冷双成根本不敢抬起眼睛。过了会,听到南景麒的嗓音传来:“是初一吗?”

    南景麒的声音明朗如月,带着萦绕于室的悦耳轻柔。这种柔和的迟疑斩断了冷双成心底最后一点祈求牵盼,如同一个溺水的孩子,放开了手中仅剩的那根稻草。

    “初一见过南公子。”

    冷双成稳稳地长稽一礼,垂下双手,默默伫立。

    南景麒风一般掠向冷双成,语声里带着一丝惶恐的焦急:“初一不必如此多礼!”

    冷双成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仍旧恭顺地看着南景麒衣襟的下摆。

    南景麒伸向冷双成的手停顿在空中,似乎听到他低沉一叹,然后唇中逸出清淡的语声:“你没事就好……救命之恩不敢言谢,只是恳请初一不要如此拘礼。”

    冷双成低沉着眉目,不作言语。心思却淡淡地掠起了一层涟漪:在他的印象中,李天啸是从来不对他叹气的。

    “初一,你身体还好么?”

    冷双成点了点头。

    南景麒看着面前的人,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但是那少年冷澈见底的眼睛却让他平静不少。他默默地看了片刻,又温和地说:“你来找我?”

    冷双成双掌交握,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睑,定睛看了南景麒一眼,像闪电般,霎时又掠过了他,落在身后的地图上。

    南景麒的眼光里泄露了一些诧异,因为他在等面前少年抬头的时候,发觉他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

    “南公子,请如实告诉在下几个问题。”

    “请。”

    “公子今日一战的对手是谁?”

    “赵应承。”

    冷双成沉默了下,自己的猜测证实之后,也不知道是喜是悲。

    “倘若得胜之后,公子如何打算?”

    南景麒微微低头看着冷双成的面容。今日的初一面上沉寂无光,不见那日如海般的深邃双瞳。

    “请公子一定要实告之。”

    “继续前进。”

    “前方可有战场?”

    “有处高城……”

    “可是古井台?”

    “正是。”

    “古井台可有旧名?”

    “据我所闻,好像中原人均称‘九州第一台’。”

    冷双成的身躯微微一颤,周遭声音仿若不闻,心里却有个声音大声疾呼:原来是这里!秋叶依剑的终点原来就是这里!

    南景麒轻蹙眉头伸出手。

    冷双成极快地退后几步,伏下身去,结成一束的发丝铺散开来,在他的背后渲染成一幅笔墨山水:“恳请南公子一定要应允在下。”

    “答应你什么?”

    “慎入古井城。如若公子不应,初一宁愿长跪不起。”

    南景麒苦笑一声,伸出的手又淡淡地落下。

    “你这是何苦,我答应你就是。”

    冷双成默默地起身,站在南景麒几步开外。

    南景麒静静地瞧着他,帐篷里又没有一丝声音。他看了有好久,却怎么也看不清面前这个沉静的少年。

    “初一怎么断定今日一战我可胜利?”

    “有两点原因。”

    “能告诉我吗?”

    ——这声音还是这么温柔,仿似担忧让我为难,不是命令的语气,而是商量着询问。

    冷双成心里酸楚疼成一片汪洋大海,觉得全身都麻木得动不了,眼里、嘴里、舌底都是泛着冰冷蛰人的波澜。

    “公子知道宋朝主帅是赵应承世子?”

    “是。”

    “此人如何?”

    “少年老成,城府深沉。”

    “可知除了世子,还有督军?”

    “去年至今年,只见赵应承出现在战场,从未见过督军。”

    “督军就是辟邪少主——秋叶依剑。”

    隐藏

    隐藏《无方少年游》四木v隐藏v南景麒背负双手,立于空旷帐中,面朝冷双成,朗朗一笑:“那又如何?”

    冷双成低沉眼睑,透亮的光在他头顶上晕开,散成了一圈淡淡的影子。他仿若不觉,语声仍然平静:“真正的世子在下昨晚才偶然见到,可以推断出先前所有战争布局均是秋叶依剑所定。想以两位老谋深算的公子联手,哪里这么容易胜利,但是敢问南公子,两国交战以来,战况如何?”

    “我朝胜少败多。”

    “近半年呢?”

    “胜多败少。”

    “是何原因呢?”

    “宋人浴血而战,大多败于辽军铁骑。”

    冷双成抿了抿嘴唇,语出惊人:“不,不是这样。”

    南景麒直视冷双成:“初一为何这么断定?”

    “直接原因没有,但是据我所知,辟邪少主从不做无把握的事,他这么做一定有目的。”

    “初一认为是什么呢?”

    “诱敌深入法。这人心狠,做戏逼真,诸多战役真真假假打下来,让人根本看不见他最终的目的。”

    “可有证据?”

    “没有,要看第一场战役之后,赵应承退向哪里。”

    “退军地方和战争胜利有何联系?”

    “昨夜口令是折戟,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退兵的暗示。如果是折戟一战,赵应承一定会遵循约定,退兵回避。如果退至古井,那便是最终目的之地。”

    南景麒并不言语,也未注视冷双成,微微垂首沉吟。

    “恳请公子一定不要进入古井城,古井是昔日的铜城铁壁防御战地,易守难攻。”

    “初一为何反复叮嘱不进古城?”

    “岁月改变了许多地貌,但是古井城是以前的第一台,胡语所称‘可多契’,天空之城的意思。”

    “在下没有亲临古井台,无法得知具体形貌,如果能在城垣处走上一圈,便可给公子肯定的答复。”

    “如果古井城没有发生改变,那么它的底盘就是以前的中原一大密地,俗称地下城——因为在铜墙铁壁的下面,是虚空的栈道。”

    “如果秋叶依剑也在那里,肯定会在地下城里做手脚,公子答应在下,不要进去!”

    冷双成焦急地一口气说完,紧紧地盯着南景麒侧脸,见到南景麒转回身子,又马上低下头,注视着地面。

    南景麒默然地看着身后地图半晌,尔后又语声沉痛地说道:“初一的推断虽未经证实,但是在我眼里,已是无价可比的消息,更重要的是——”

    顿了一顿,南景麒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战栗:“你这么做就是背叛了汉人,你知道吗?”

    冷双成的身躯如庭前修竹,在风中兀自静止伫立。从头至尾,他没有发生一丝的变化,有的仅是抬起头来,坚定地看了一眼南景麒。

    目光清澄,如同青竹叶尖滴落的露珠,晶莹四射,深深地坠入大地,流淌着含蓄的微亮。那目光如此短暂一瞥,让南景麒区分不了是真情还是幻觉。

    “平心而论,在下实属通敌。”南景麒听到他平静地说完这句,然后又沉重地说:“可是别无它途。”

    “初一,你要我怎么报答你呢?”

    “公子真的想报答在下?”

    “绝无戏言。”

    “公子可以为在下做一件事吗?”

    “请讲。”

    “请公子闭上眼睛,在下深恐唐突公子……”

    南景麒即使迟钝如斯,也看出面前少年决计不敢正视他的面容。他心里似乎有一点疼痛的墨水滴在纸上,晕散开来,渐渐渗成模糊一片。在听到他的迟疑的请求后,南景麒毫不犹豫地闭上了眼睛。

    冷双成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面前这张酷似李天啸的脸孔,仔细而贪婪,目不转睛而深情不移。青春年少的他以前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远离了深爱自己的恋人,在另一个人身上找寻一丝丝吻合他特质的影子。这是一种穿越千年的疼痛,在前世不能相守,在后世注定分离。如同硬生生地抽去冷双成的骨血,抛下他苟延在渭水之畔,沉痛呼吸,倒地不起,挣扎着爬向莹白如玉的光亮,才发现是镜中花,水中月。——那月亮冷漠无言地看着他的寂寞,坠入波浪粼粼长河,搅动了一地的浮光碎影。

    他静止在这片海市蜃楼面前,什么都说不了,因为他们的身份背景让两人无任何再会的交集;什么都做不了,因为摊开双手,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似乎有点冰雪般的凉爽停立在南景麒面前,让他一动也不敢动。那团冷漠还未触及自己的皮肤,如同面前的少年,永远不敢靠近,带着一寸、一步、一生的距离。那双手一定是欣长的,和着脸旁的空气,由上至下,簇簇流淌。南景麒很想贴近这份冰凉,可它始终远离自己,缓缓地慢慢地,五指虚张,描摹着自己的轮廓,带着深深的压抑的颤抖。

    “南将军,一定要活下去。”

    耳畔传来一句低沉的语声,鼻端下混合着泥土草木的气息迅速消失,南景麒不由得猛地睁开眼——风穿过中帐,卷起了门外的雪花飘舞。

    冷双成已经不见了。他站过的地方静静地躺着一个布帛缠绕的包裹。

    南景麒有些难以置信地走过去,在毡布铺就的地面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深深的脚印。手掌刚刚触及把手,就证实了他的想法,那突起的龙行,冰冷的剑柄,不是龙纹剑又能作何想!

    “轰隆”一声,似乎有道天雷兜头劈下,将他击打得摇摇晃晃,将他的心里撕扯得雪亮。他还记得有一天童土兴致勃勃地跑过来,告诉他南朝有个少年英雄,居然去挑战了辟邪少主。

    ——传说有个不怕死的少年,孤身一人奋战,身受最强大敌人的十二剑,当胸一记致命伤。

    ——传说那个少年在敌人面前,忍受着九蛊穿肠的滋味,抓裂了儒州最硬的长石街,活活疼死也不肯低头。

    “原来是你,初一……孤身奋战……九蛊穿肠……为什么呢?”南景麒喃喃自语,语声里再也掩藏不住,是一片浓浓的痛苦与凄凉。

    无人能够回答,只闻穿过的风发出微微的声响,似是一声叹息拂过心间。

    ——因为爱,所以隐藏。

    建隆三年,二月二十,武州古井台,巳时。

    高出面前倾斜山坡的古井台,沉稳地矗立在大地上。它三面开阔,仅有后背依山而建,冰雪漫舞,覆盖山峦,似是拥抱着沉睡中的古城,一黑一白,煞是鲜明。

    “轰隆轰隆”惊天动地的辘辘车轴、滚滚马蹄之声惊醒了冬眠中的城池。

    古井城前罗列着四四方方的军阵,前后相连,一路蜿蜒到坡底。

    当前是尽张铜口的弩车,乌森森的箭矢斜对天空,锋刃簇寒割裂了风雪,一如身后的主帅那般张狂傲慢。马上威风凛凛地坐着是耶律行天,双目自盔甲下扫视面前黝黑古朴的城门。

    他的身后有两名副将,左侧的是一位面容沉静的小将,右手侧握一柄朔气冷冽的大刀,隐隐带有古代战神将军之风。落于右侧的是名身材魁梧、臂力喷张的男子,手上也提把花纹雕饰的大刀。

    他们身后是各列十二方阵的铠甲兵,在主帅示意之下,齐齐停下轰隆隆的脚步,重重顿下盾甲,雪地里飞溅出泡沫似的波浪。

    “大帅,有些不对劲。”那名小将一勒马缰,凝声说道。

    耶律行天回转面容,抑制不住的面脸骄傲之光:“侄儿,纵使前方是龙潭虎|岤,焉能抵抗铁臂雄师?”

    耶律保沉沉扫视百丈远的高城,目光深远语声慎重:“古井是中原第一高台,后依习贡、梁月两山,壁立千仞,直插天堑。地势居高难攻,孤峰一片。此刻全城森严上下戒备,宋军退守城中顽死抵抗,适宜智取不可强攻。”

    说完,扫视一眼身旁握刀之人,那人微微颔首,语出恭敬:“小将军说得极是。”

    耶律行天抬起面目,自上而下打量着面前古城,一抖黑色大氅翎羽披风,朗声说道:“侄儿可是忘了自居庸关一路交战以来,宋军拼着浴血尸战,才寥寥胜了马坡、三猿峡几仗,此时不乘着大辽威武之风冲杀过去,岂不是灭了自己志气,让敌人有喘息之机?”

    耶律保目视其叔,平缓说道:“大帅精通汉学,是我大辽之福。但是对方主帅赵应承狡诈多变,擅长狡兔三窟之技,大帅可曾听闻?”

    耶律行天一抬右手,果断回应:“不必多言,今已至此,踏破最后一方孤城,中原便可长驱直入。本帅主意已定,休得再言。”

    耶律保侧身对身旁之人叹口气,有些怏怏地说道:“韩先生,我们回阵。”

    韩远山顿首,偕着面前少年将军扣马离开。

    古井台内外三层均是插满了在风中飘扬的军旗,众多黑色盔甲的士兵潮水般地伏身城头,只微微露出一截头盔上的红缨,在风雪中兀自颤抖。

    城中第三层的暗堡内,视野开阔,又恃掩蔽极深,是调度指挥的首选,赵应承当然不会放过这个上乘之地,一退入古井后,即刻动身赶来。

    一上旋转的塔阶,逐步落入一道凛然伫立的背影。白色锦袍在冷冷空气中无风自展,雪片卷起了宽松袖口,掠过一双欣长修韧的手,一柄潜在剑鞘中的长剑。

    “公子久候了。”赵应承在秋叶依剑身后,一抬手。

    “不急。”秋叶依剑背对来人,语气如出一辙的冰凉。

    赵应承默默走上前,和秋叶依剑并肩而立。银光上前一步,朝赵应承行礼,赵应承微微颔首,银光稍稍垂首退出塔楼。

    “少了一人。”秋叶依剑目视雪空,突然启声。

    “我依约血战,在凤鸣山前落败,一直驱师后退,无半分破绽。”赵应承目光落在塔外,平静说道。

    “南景麒没来,一定出了破绽。”秋叶依剑面容不动,透过风雪,注视辽军动向。

    赵应承心里转过数念,沉吟片刻,马上抬头:“只能是初一……”

    秋叶依剑听后突然回头盯视了赵应承一眼,赵应承却是微微一笑:“公子的人我不好插手,昨晚杨晚来袭,被我杀掉。所有出过军营之人均被我送上战场,经凤鸣一役浴血战死,目前消息不可能泄露,计划也天衣无缝,除了连夜遁逃的初一……”

    秋叶依剑冷冷接口:“三老安在?”

    “都负伤休整。”赵应承侧首注视着秋叶依剑亘古不变的冷漠俊容,缓缓道:“初一出手不凡哪,三人围攻百招,不仅无丝毫败相,还力挫三人,如果不是三老救驾,我险些都躲避不及……”赵应承面目之上仍是浮起淡淡的笑容。

    秋叶依剑心里一沉,想起了往事,更加肯定儒州长石街对战时,狡猾的初一隐瞒了身手,不可能只在自己剑下走到十二招。

    赵应承双手后负,语声上扬,带有丝丝的愉悦:“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希望公子捕获时,不要杀死,送我最好,我愿出任何代价换取初一。”

    秋叶依剑目光冷鸷,并无声响。

    “传闻落雁塔一役中初一拼死救出南景麒,今日距初一夜遁之后南景麒居然按兵不动,显然两人之间有所牵连,只是无法猜出二人关系,公子可否告示?”

    “不知道。”秋叶依剑冷冰冰地说,“世子还是多关心此战局势为好。”

    “公子如此镇定地立于面前,赵应承还有何忧患?”

    “事成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赵应承走到瞭望台前,俯身查看了半刻,复又淡淡说道:“耶律行天还未发动进攻,难道真是起了疑心?”

    “无论是否起疑,依他急功好利之性,势必攻城。”

    “传闻其侄谨慎细致,督送弩车而来,若是此人进言,耶律行天或许踟蹰……”

    秋叶依剑直视赵应承试探的目光,冷冷道:“世子先前一战,列阵将帅是谁?”

    “魏翀,战死。”

    “世子股肱之将折戟,令耶律行天深信我朝主力皆损,退避不战。”

    “所以一定会进军乘胜追击?”

    “迟早而已。”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并立塔楼中静止无言。

    “辽人所列鱼丽之阵,公子定是有了对策吧?”赵应承目视远处,语气平稳。

    “有。”

    “既然公子笃定,赵应承此刻告退。”

    “世子去哪里?”

    “耶律行天半刻不动,我自是要去请君入瓮了。”

    决战

    决战《无方少年游》四木v决战v古井台城门在绞索“吱吱呀呀”声响中缓缓放下,和着陡峭的冷风,弥漫的大雪,在黑沉沉的辽军前亮出面目。

    只见吊桥上冲出一彪人马。当前一将银鞍白马粉面朱唇,眉间一抹疾驰而来带起的冷厉之色,与冰凉的泛着寒光的长枪互相辉映,直逼人眼。

    耶律行天一挥大氅,发力嘶吼:“此人是宋朝丞相之子,活捉者重赏!”自身也拍马迎去。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辽人一听此言,不顾身后副将军耶律保劝阻,先前两列脱裂阵型,潮水般抱团离开。

    秋叶依剑展袖一跃,落于塔巅,站在寒冷空旷的雪空中。他目光紧追赵应承身后,冷声喝道:“光!”

    银光公子此时正在塔外守候,听到公子呼喊,朗声回应:“公子。”

    “传我号令,雪影出骑拼死保护世子,先锋营出动围歼辽人前部。你前去接应,射杀韩远山才可返身。吩咐城头守军,百姓出城不准阻拦。”

    “是。”

    银光心里虽有浓烈诧异,但自幼遵循公子之心稳固,推测公子此举必有深意,当下也不犹豫,负起长弓朝前掠去。

    秋叶依剑长身而立,双目凛凛俯瞰城前战场。

    银光纵马奔出城门,身后带着残余百名银色铠甲骑兵,融入冷冷风雪,霎时人影难辨。一片白光滚过后,随之而来的是轻便黑衣的先锋少年,手持利刃,机敏灵活,猱身赶去。

    漫天风雪中,镶合上两队人马,混战一起。

    空地上顿时传来地动山摇的呐喊声,厮杀声。

    赵应承枪尖划过雪空,一马当前朝耶律行天刺去。耶律行天双目带着红光,大喝一声,朝赵应承当头斩下。两人迅速胶战一起,身下马匹团团回转,踏起乱玉般的雪水。

    赵应承身后众人纯属心腹,皆会意过来,围住耶律行天,拼死阻断潮水般涌来的援兵。

    耶律保看得真切,他语声急促地喝令:“韩副将,你带一方士兵前去援助大帅,小将带大军冲上。”

    韩远山点头,身后方阵里的辽军风驰电掣驶出阵营。

    耶律保纵马上前,朗声说道:“弩军听令!没我号令不可放箭,误伤大帅!”左臂一挥,带着黑沉沉的鱼丽阵队稳稳朝前压去。

    韩远山远远地直奔赵应承,目光里夹杂着旁人难解的贪婪。他的战马在凛凛风雪中冲突而出时,迎面突然传来呼啸风声,尖锐刺耳。他大吃一惊,忙俯身马上。

    风雪呼呼刮过,凌乱飞舞,一支金箭破空划过,钉入韩远山来不及闪躲的前胸,在他倒地之前,第二道银色光芒闪过,牢牢扎上了他的后背。

    韩远山最后只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最后感觉到了眼睑上的冰凉雪花,闭上了眼睛。

    身后辽人愕然。

    银光带雪影掩杀过去,随后还有一排排黑色的人影。

    冷双成赶到古井台时,交战方酣。

    他极力目视前方,双目不眨。穿透纷扬大雪,面前众人混杂如泥,泛着血光落地,融入脚下黝黑肮脏的雪水之中。

    冷双成右手紧执月光,纵身跃过辽军后方,极快地朝边缘狭窄地带跑去,目的是想沿着边角冲进城门。他的身形丝毫不敢滞留,目光闪耀,清楚地掠过身旁的战场。

    黑白相间,混战一团。声喊震天,厮杀遍野。

    冷双成看到一批黑色军衣少

    无方少年游 第1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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