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司马长风知道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了,但他却不知道是哪里不对,更不知道为什么
自从上回安若慈仓卒挂了电话之后,他们之间好象就变得生疏了,再没有以前的融洽
她的话少了,她的笑容消失了,她的身影愈来愈难寻觅;甚至,连她的手都不让他有碰触的机会
究竟怎么了
为什么她什么也不说,就那样疏离、冷漠
“风仔,发什么傻呢我跟你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司马长风多年的老友陈志明没好气地瞪着坐在自己对面,心不在焉、一直在扯头发的大男人。
“什么”由恍惚中回到现实的司马长风愣愣地问。
“我说,你到底是同不同意跟我表妹见见面,先当个好朋友也没关系,她哈你都快哈死了”
“不同意。”司马长风意兴阑珊地一口回绝,“没兴趣。”
“干嘛老死守着一朵花啊”既然是老朋友,陈志明自然知道司马长风拒绝的主因。“我真不明白,你那个小安安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药,让你十几年来守身如玉,如今又为了伊人如此憔悴”
“我愿意,”瞪了陈志明一眼,司马长风没好气地说:“你管得着吗”
“我当然管不着,”陈志明也白了司马长风一眼,“不过你可不可以说说,让我也感同身受一下啊她是挺漂亮的,可比她漂亮的多得是她是看起来挺温柔娴淑的,可比她温柔娴淑的多得是,为什么偏偏你就看中她我怎么看都觉得她有点木讷、没情趣。”
“那是因为你不明白。”一谈起安若慈,司马长风脸上的线条霎时柔和了起来。
“你什么也没说,我明白个屁啊”陈志明没好气地低咒。
“记不记得我大三那年撞车的事”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司马长风抬起头说道。
“记得啊那辆卡车差点没把你撞死。”陈志明点了点头,“说起这件事我还不得不提,你那个小安安也太猛了,一见到你半句安慰的话都没说,劈头就开始骂,骂得你跟小狗一样,我们在旁边听了都为你不值。”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她事后足足哭了三天,”司马长风淡淡笑着,“并且,后来给我看病的那个骨科专家跟看护都是她找来的,帮我爸妈买飞机票、安排住的地方的人也是她,而且我那学期的作业全是她做的,期末考也是她请教授帮我安排在病房中考的。”
“什么”陈志明愣了愣,“我还真不知道”
“记不记得我大四的时候,刘心忻家里出事了,大家都赶去帮忙,并且还四处募捐的事”
“记得啊最后还是靠你匿名捐了一大笔钱,帮她家度过难关。”陈志明点了点头。
“不,”司马长风摇了摇头,眼里浮现一抹温柔,“那里面有一半的钱是她的,并且,那一千只纸鹤是她花了两天两夜折的。”
“真是为善不欲人知的最高典范啊”陈志明恍然大悟地说,“我还一直以为她很不近人情,是个只知道读书,本不想、也懒得管这些事的人。”
“记不记得当时学校流行认养孤儿几乎每个班都用班费认养了几个”无视于陈志明的反应,司马长风自顾自地又继续说,“但其实大部分的人都只是做着好玩,没几个月就没人记得这事了,只有她,至今依然没有忘记那些孩子,不仅持续认养的工作,还与孩子们保持联络。你记不记得”
“不用再问我记不记得了,”望着司马长风眼底的那抹心疼与温柔,陈志明叹了一口气,打断了他的话,“我就算记不得也全明白了,如今我唯一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把她娶回家”
“因为,”一说到这里,司马长风也叹了一口气,“她还没想要嫁给我。”
“开什么玩笑”陈志明瞪大了眼睛,“不嫁你,她还想嫁谁平常看你什么事都处理得头头是道,怎么到这事上你反倒这么没自信她不想嫁,你不会硬娶啊”
“不是自信不自信的问题,”司马长风无奈地摇了摇头,“更何况,她跟其它人不同,我了解她,若把她逼急了,会吓坏她的,所以我得小火慢慢熬着,直到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就算小火慢熬你也熬了十多年了,”陈志明不荀同,“不行这事你一定得跟她摊牌,再这么磨磨蹭蹭下去,要到何年何月才有你的好果果吃万一哪天她被别人骗走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是啊”仰天长叹了一口气,司马长风明白陈志明说的一点也没错。
过去因为怕吓坏了地,因此纵使两人之间早已那样亲密,但他依然什么也没说,就是希望有一天她能明白他的心意,然后如同他爱恋她一般地爱恋着他
他一直以为这个日子不会太久了,因为这些日子以来,他看得出来,她对他的态度己与以往不同
她常会在自以为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望着他,当他有意识地凝望着她时,她的小脸会因羞怯而娇红;并且,在他轻吻她时,她的反应是那样天真、自然,而他身下的她,是那样的热情、诱人
可这些,却全在那天变了
她变得疏离、淡漠,他们之间彷佛隔起了一道墙,而她有意地不让他靠近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一定要把心里的话告诉她,就算她一时半刻之间无法接受,但只要给她一点时间,她一定会明白他的心
“我得走了”主意一打定,司马长风二话不说地拿起外套,勿勿地就往酒吧门口走去,“没空陪你在这里闲磕牙”
“快走吧为了表现哥儿们的道义,我一定会帮你把帐结了”
司马长风离开了酒吧,毫不迟疑地便往安若慈的住处驶去。
“若慈若慈”
他大力按着电铃、不断拍打安若慈住处的门,心中既紧张又兴奋。
等她一开门,他一定会立刻给她一个吻,然后大声地告诉她,他爱她,一直爱着她
但奇怪的是,无论司马长风怎么按门铃、怎么拍打门,屋内却没有一点反应
并且,在这个夜幕早已降临的时刻,屋内居然没有半点灯光
他还发现,平常她惯常穿的那几双鞋全消失了,而小屋前似乎也经过收拾,彷佛是为长期的外出做了准备
明明无风,但司马长风心中却一阵发寒。难道她回美国了吗
司马长风知道,安若慈的家人都在美国,自学生时代开始,除非为了考试、写论文,否则寒暑假时她都会回美国探亲。
而学校的寒假已经开始了
但以往无论她什么时候走,她总会告诉他,从不会像这次一样,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个口讯都没有留给他
冷汗开始在司马长风的颊上奔流,他毫不考虑地踹门而入,打开了灯,然后看着里头的一片凄清
她真的走了,走得那样彻底
所有的家具都盖上了布,而原本放在房内一角、她每回回美国都带着的那个大行李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
不断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司马长风真的快疯了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的决绝,又为什么这样的残酷
该死的他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让她如此对他
只不过一个月,司马长风却觉得如同几世一般漫长。
他日日徘徊在安若慈的住处,就怕哪一天她回来了,而他不知道。
但他等待到的,只有一波又一波的寒流,以及愈堆愈高的落叶和自己愈来愈憔悴的身影
终于有一天,司马长风发现,安若慈的屋前有了变化──
她的鞋子出现了
并且,当他如往常一般想将报纸收起,以免因过多报纸而引起偷儿的觊觎时,却发现报箱早已空去
他大喜若狂,这一整天,他几乎没离开过屋子的门前。
但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这楝屋子的主人似乎从没有回来过;而三天之后,司马长风就算想等,也等不下去了
因为他大病了一场,向来不生病的他,病起来竟是那样来势汹汹,让他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几乎无法动弹
半个月后,他才刚能下床,便立刻来到那栋小屋前。
二月初的山中,笼罩在一片冷冷的寒风之中,安若慈那栋小小的房屋旁,有一个黑影静静地站在夜晚寒风之中抽着烟,而地上早已布满了烟蒂。
突然,一辆车由远处的山径中驶向小屋,最后,停在小屋之前。
就见一个金发碧眼的高大男子首先由驾驶座上走下来,然后绕过了车头,走至车子的另一边,为车内的人打开车门。
一名挽着头发的女子静静地由车内走下,然后站在男子身旁。
“很晚了,你回去吧谢谢你送我回来。”女子柔柔地开了口,而她,便是安若慈。
“应该的。”就见那名金发碧眼的男子轻笑着,用不熟练的国语说道,“能送你回来是我的荣幸。”
“谢谢。”再次道了一声谢,安若慈让男子轻轻吻了吻自己的脸颊后,便目送着男子上车。
待车子离去后,她才迈开步伐,缓缓地向自己的小屋走去。
就在安若慈要进屋之前,突然感觉到一阵淡淡的、熟悉的烟味在四周飘散,她愣了愣,一咬牙,继续向自己的房门走去。
不过,在听到一阵脚步声的移动后,她终于再也无法无动于衷地走进家门,而是警觉地转过身去。“谁”
“是我。”司马长风由影中走出,望着那张日日萦绕在心中的小脸,他压抑住内心的狂喜轻轻说着,“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你进来吧”望着司马长风身上穿著的单薄衣裳,安若慈迟疑了一下,咬住下唇低声说着。
果然是他闻着那熟悉的烟味,望着地上凌乱的烟头,安若慈的心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了这几天有寒流他不知道吗怎么穿这么少就出门
而他,又为什么变得这样瘦、这样憔悴
但尽管心中有一千个疑问,但安若慈却一句话也没多说,因为她再也不想管他了
反正关心他的人那样多,本不差她一个更何况,他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你找我有事”进到屋内、打开灯后,安若慈脱下外套,露出一袭宝蓝色的晚礼服,背着司马长风淡淡问着。
“你回美国去了”凝视着那个婀娜、纤细的背影,司马长风沉吟了许久之后终于开了口。
“嗯。”安若慈依然没有多余的话语。
望着安若慈的淡漠,司马长风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原本想说的话全说不出口了。
到底怎么了她为什么变得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可知这些日子以来,他找了她多少回
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让原本一向与他那样亲近的她,变得如此陌生
而那名外国男子又是谁
自从她从美国回来后,便与那名男子交往密切。
在生病期间,虽然司马长风无法前来,但却一刻也未曾忘了她,他听去探病的陈志明说,最近经常可以看到老外开着车,载在她在山径上来回穿梭,而车上的她总是浅浅笑着
该死的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我明天还有课,”不是没有感觉到彼此之间那股诡异的气氛,安若慈静默了许久之后,低声开口,“你”
司马长风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这是逐客令,但他也只能在心中长叹一口气,然后默默地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他是谁”当手碰及门把时,司马长风终于忍不住问出心中最想问的问题,“人挺好的,这么晚还送你回来。”
“他是我的”本以为司马长风即将离去,安若慈那颗复杂又矛盾的心终于得以喘息;但听到他的问话后,她一时竟愣住了,半晌后才断断续续地说:“未婚夫。”
“什么”司马长风倏地转过身,声音剧烈地颤动了起来,“未婚夫”
未婚夫她竟然有未婚夫了就在这短短的一、两个月之间
不他不相信、绝不相信
只是,司马长风心中唯一的信念与火花,却被安若慈接下来的话语彻底浇熄。
“是的。”安若慈故意用着平常的语调说着,“也就是你以后的学姊夫。”
学姊夫
安若慈的话,就像是一颗重磅炸药,将司马长风这阵子以来的烦闷、忧心与无奈全由心中炸了出来
他简直不敢相信,只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她竟连未婚夫都有了
而她,竟从来没有对他透露过一丝一毫的口风,就算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那样亲密
虽然司马长风极力压制心底的激动情绪,可是,口中的话却依然像快箭一般冲出,“他知道我们之间的事吗”
“我们之间有什么事”忽地一愣,安若慈脸色苍白,但她却望也不望司马长风一眼,冷冷地说着。
“你”怎么也没有想到安若慈竟会如此回答,司马长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我们肌肤相亲的事”
“你”没想到司马长风竟会如此直接道出她心中一直想忘却的事,安若慈一时也口不择言了起来,“那时,我只是想要个男人来安慰我,而你你只是碰巧在我身旁罢了”
“什么”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司马长风的理智彻底崩溃了。“那之后呢之后的每一回呢”
“那是”紧咬住下唇,安若慈咬得几乎快流血了,但她还是倔强地扬起头,“反正我们是各取所需”
不想如此绝决的,但安若慈再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
这几个月以来,她的生活简直是一团糟
她什么事都做不了、什么书都看不下,连好不容易与家人相聚的欢乐时刻,她都无法像以前一样展开欢颜
甚至,当她在国外,不小心听到司马长风那不知为何连美国都收听得到的体育节目时,脸上的泪水几乎止都止不住
她再也不想这样折磨自己了
所以,她想要回到从前,回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前,她与他之间那种互相关怀,但却不会互相干扰,不会让她如此惦念、牵挂的纯粹学姊弟关系
只是,她却不知道,她的一句“各取所需”,己完完全全将司马长风打至地狱
各取所需他十二年的等待,换来的就是一句“碰巧”、一句“各取所需”
难道在她的心中,他真的这样不值一哂,真的不存在任何的意义
不他不相信,绝不相信
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弥漫在小小的屋内,而屋内的两个人,神色都是那样诡谲
“你不要这样”许久之后,望着司马长风眼底的冰冷与从不曾见过的狂暴,安若慈有些害怕地往后退去,最后跌坐在沙发上。“我就要结婚了”
“不要再跟我提结婚的事”司马长风咆哮了一声,心整个炸开了
“你如果需要女人的话,那”
“你说什么”眼眸整个眯了起来,司马长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中听到的,“你以为我对你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我需要女人”
“我”安若慈知道自己的话说得有些过火,但此时此刻,她的脑中已经乱成一片,本不知道该如何斟酌自己的字字句句。
“我若需要女人,”司马长风急促地喘着气,脸色那样沉,“只怕抢着上我床的女人成千上万”
“你”心中一痛,安若慈疯狂地大叫了起来,“那你去找她们啊在这里跟我乱吼乱叫的算什么”
她说他乱吼乱叫她以为他来找她只是为了一逞兽欲她居然如此大方地要他去找别的女人
“你”司马长风气极了,再也不想听到一向温柔的安若慈用那样鄙夷的语气对他说话,因此他索一把拉过她,然后重重地吻住她的唇
该死的
该死的无可救药的心
该死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