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北王府第20部分阅读

    筑北王府 作者:肉书屋

    丫头,于是孔夫人来了连杯热茶都欠奉了。

    有些局促的请夫人上座,按规矩行过礼又问夫人近来调养的如何,身上可大好了?

    孔夫人微笑着让她不必多礼,又招呼她坐来自己身旁。

    跟着夫人来的小丫头们都默默的退了出去。

    正是静言觉得奇怪时,孔夫人亲亲热热的拉起她的手,询问王府里的人最近如何?王妃的身体可好?姑奶奶可好?又问了几句最近王爷忙不忙之类的应酬话。末了低头想了半晌,突然说:“章姑娘,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需你帮忙。”

    孔夫人的手又潮又热抓得静言很不舒服,“夫人请说。”

    “我……我想请姑娘回去后跟王妃说说,我这病已经大好了,不知何时能回王府。”

    话音未落静言就觉得腕子上一凉,低头去看,只见手腕上被套了枚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

    静言赶紧往下撸,“夫人这是干什么?您的话我自会带到,这镯子万万使不得。”

    孔夫人一把按住那褪了一半的镯子往回推,“使得使得。我听说这次大郡主也来了,大总管也在。我知道姑娘素来与这二位亲厚,若是能帮着说说情更好。其实,我只求能离开这个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的院子。”

    话说到最后时已是带了哽咽,“章姑娘,这里除了下人就只有我一个,整日整夜对着这个空院子,再待下去恐怕我连话都不会说了。晚上起风时,整个山谷里都是鬼哭狼嚎的。我听说后山上原来是刑场……章姑娘,我求你再给姑奶奶也带句话,就说……说贞兰知道错了。”

    静言不再跟孔夫人推搪那枚镯子,心中也吃不准她是被这荒山野岭吓的还是真心知道错了,抑或她又在琢磨什么?

    看孔夫人的情绪似乎稳当了一点,才说道:“当初是姑奶奶做主给您送出来养病的,等回去了我必然也是去回姑奶奶。这枚镯子,”静言不再跟她乱撕扯,而是使了大力气,缓慢而坚定的把镯子褪了下来,“这枚镯子我不能收。原本就是带个话而已,无功不受禄,这么珍贵的首饰,我受不起。”

    谁知道这翡翠镯是不是另一个陷阱呢?而且孔夫人刚才最后一句话很有意思,明着跟她说自己知道错了,但当初那件人参的事儿她挑拨的正是静言和姑奶奶。

    孔夫人攥着静言塞回给她的镯子,挤出一个苦笑,“姑娘想必也知道了我为何被送出来罢?今日难得只咱们俩,我便照实说了。其实在姑娘来王府之前,我是很想谋这个西院管事的位置的。我没能生养个一子半女,也没有顾夫人的耐性一心礼佛,一个人,这辈子就在那一个院子里,总得找点事忙活忙活。”

    静言不置可否,只在心里想:这是找事儿,不是找点事忙活。嘴上自然不能这么说,只是点头道:“夫人的立意是好的。”

    孔夫人闻言便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忽然一笑,“章姑娘,你毕竟还是年纪小了些,心里想什么眼睛是藏不住的。”

    说罢长长的叹了口气,“原先是我的错,存了脏心眼子,只是没想到姑奶奶和王妃都这么待见你。难得,她们俩竟也能同时看得起一个人。”

    这话说的褒贬不明,静言皱了皱眉毛,微微垂下头说:“王妃和姑奶奶待见的并非是我,她们要的只是个太平的西院而已。”

    也不知静言说的话有什么好笑的,孔夫人听了就咯咯咯的笑起来没完。到最后竟笑得前仰后合,“太平!太平!”孔夫人掏出绢子抹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自从姑奶奶强逼着王爷把我们几个侍妾娶进王府,西院就再也没太平日子了!”

    姑奶奶强逼着王爷纳妾?!

    静言在最初的惊愕过后赶紧把好奇心压了下去,只当这是孔夫人心血来潮的胡言乱语。

    也许是因为这段时日独自待在山里,今日突然有个能说话的人来了,孔夫人便揪住不放,但后来她说的话又很像自言自语。

    “这么些年了,当初刚嫁进来时的心气儿早就磨没了,有些事,有些人,不敢去奢望。他心里根本只有一个人,再不会有其他的。”

    静言默然不语。

    孔夫人却好似怕她没听懂似的,又说:“王爷心里只有王妃,我们什么都不是!”

    王爷宠溺王妃是尽人皆知,但孔夫人后半句话有些偏颇了,静言忍不住说:“王爷对各位夫人还是很关照的。”

    孔夫人冷笑,“关照?那是因为王爷仁义,可一个女人要的并不是自己的男人对自己仁义!我们不过是姑奶奶聘进门来给王府添枝加叶的,可到头来只有安夫人使了手段得到一子,且从那以后王爷对我们更疏远了。这算添的什么枝,加的什么叶?”

    原来这三位夫人是这么来的。静言惊讶得不能言语。

    孔夫人的语调中带着少许凄然,“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王府要镇守边关。从前边关多战乱,必然是子孙越多越好。只一个两个,万一在战场上有个好歹,王府又要靠谁呢?”

    有句话叫东拉西扯,女人们谈天更是容易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可是今天孔夫人扯的实在是太远,在她走后静言思来想去也不明白她怎么就扯到最后王爷为何纳妾的事儿上来了。

    是要告诉她王妃和姑奶奶为何成为死对头么?

    是在警告她因为有这层关系所以别想两头讨好么?

    又或是,每个人都有憋不住的心事需要找个不相干的人吐一吐?

    忽然想起昨天在兴图镇卫玄的别院里,替卫玄看管院子的大娘提及希望卫玄尽早娶亲,还要多多的生几个孩子……

    看来对于武将而言,多子嗣真的是很重要的。

    毫无预警的,门被突然推开,卫玄走了进来。

    “你换上出行的衣裳。”

    “不是才到么?要去哪儿?”

    卫玄顿了顿,微微一笑道:“你换就是了,我去外面等着。”

    静言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也只好按照卫玄的要求又把来时的衣裳换好。

    打开门,愣住了。

    只见大郡主和老虎们都站在院子里,见她出来,均是面色凝重,冬晴甚至在飞快的瞥了她一眼后便扭开头。

    卫玄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腕,“静言,你母亲去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请假条】

    明日有事,暂停更新一天。

    52

    母亲最终还是没熬过这个冬天啊……

    三虎和七虎轮流赶着爬犁日夜兼程,至官道驿站换了马车,一路快马加鞭。疾驰一夜又行了半个白天,静言已由俪马山回到了巴雅城。

    正午时分,几乎一路都没合眼的静言下了马车,入目便是门上两只偌大的白灯笼,还有那个大大的奠字。

    老管家迎出来,垂着头,已经驼了的背弯得更低了,哽咽的喊了声:“小姐。”

    大门之内,嫂子卢氏一身重孝,站在正厅门口直直的看着她,静言隔着一个院子都能看到她哭得通的眼。

    三虎低声叫住静言,躬身抱拳,“大哥在山里有公务,不然此次必然亲自送姑娘回来。这是临走前大哥让我转交给姑娘的。”

    静言自从听闻母亲的死讯后一个字也没说过,即使当时卫玄拉着她的手,即使大郡主上来紧紧的抱住她。

    一路上脑海中只是一片空白,然而这“白”在到了家后,真正看见了这满目的真正的“白”时,终于变成了灰色,混混沌沌,天旋地转。

    七虎见静言摇摇欲坠的样子赶紧上前扶了一把,“姑娘?”

    静言猛的回过神来,只见老管家噙着眼泪焦急的喊人给她去找大夫,嫂子也冲到大门上,站在门槛里徒劳的向她伸出手,嘴唇哆哆嗦嗦的,“小姑……”

    七虎告了一声得罪,弯身一抄便把静言抱了起来,“先安置了姑娘,去拿些热酒来。”

    婆婆刚去,唯一的小姑又是失了魂魄一般,卢氏心慌意乱。叫叶儿去拿热酒,自己引着那高大的侍卫带静言进屋。

    然而静言突然挣扎起来,厉声尖叫:“放我下来!这间屋不能进!”

    卢氏抬头一看,立刻扭开头泣不成声。她真是糊涂了,怎的把人领到婆婆生前经常午睡小憩的厢房来?

    七虎将静言放下,恭恭敬敬的后退了三步。

    三虎知道章姑娘家中没有男人,他和七虎不便久留,双手把先前拿着的小布包奉上,“章姑娘,这是大总管命在下转交的。”

    静言扶着嫂子的胳膊,只觉耳朵里嗡嗡作响,三虎的话听了个大概,回过神来伸手接了。

    沉甸甸的。

    “这是?”

    三虎抱拳一揖,“这是大总管的一点心意。大总管说只要山中的事儿料理完毕便立刻赶来看望姑娘,还吩咐,若是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派人给言先生送个信儿即可。”

    静言已经猜到这包里是什么了,但她实在是再无力支撑着招呼三虎和七虎,“这一路辛苦你们俩了,招呼不周,先喝碗热茶罢。”

    三虎婉言推辞,“姑娘一路劳顿,无需招呼我们。倒是您,应该好生歇息半日,毕竟……家里还有许多事等着姑娘料理处置。”

    七虎平日经常来往素雪庭,与静言最相熟,深深一揖后说:“我们还需尽快赶回去帮着大哥把山里的事儿办完。现下未曾换衫梳洗,满身沙尘就不去给章夫人上香了。等我们回来时,在下必然来给夫人磕头。”

    静言勉强提起一口气,挣扎着回了礼,“多谢二位,多谢。”

    一路奔波又是天寒地冻,终于回到自己的小屋后,静言坐在炕上慢慢喝了先前三虎让丫鬟给烫的热酒。

    还有两天才是头七,家里现下闭门谢客。

    卢氏扶着静言躺下歇息,看她一时也没有睡意,只那么瞪着眼直愣愣的看着房顶便慢慢将这几日的事儿说了。

    原来静言的母亲是在她第一晚到兴图镇时突然过世的。

    章夫人去的很安稳。

    头天晚上还和卢氏商量着,快过年了,有静言在王府中赚的银钱,今年家里宽裕了许多,还惦记着给冕儿多裁两套新衣裳。

    婆婆温柔的笑容好似还在眼前,“真真虽是个女孩儿,但以前有算命的说她很有福气。现下看来,却是咱们全家都沾着她的福。这孩子面儿上看着温顺,其实骨头里倔得很,跟她爹爹一样的。我现在啊,就发愁她的婚事。进了王府,怎的也要做满两年,不然对不起王妃和郡主对咱们家的恩典。两年啊……你是她嫂子,万一到时候我不在了,你可要上心给真真寻一门好人家……”

    现在想来,当时婆婆便是回光返照。好多老人都说人死之前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所以便趁着老天爷给的这最后的机会把身后事交代一遍。

    卢氏没有把这些话学给静言,毕竟现下是最伤心的时候,恐怕她听了会更伤神。

    于是便只说婆婆是好福气的,睡梦中就走了,也不痛,也没受罪,街坊四邻和大夫都说这是婆婆一生与人为善积的功德。

    “嫂子。”静言的眼睛终于不那么直愣了,转过头看着卢氏:“你帮我打些热水来罢,我要换衫梳洗,去给娘磕头……看看娘。”

    素白衫裙,麻布褂。

    静言对着屋内小小的镜子散开了头发,重新梳成一个最简朴的发髻,拈起嫂子递给她的白棉线扎成的簪花,仔细簪在鬓旁。

    握着她进王府时母亲给她的玛瑙簪,静言慢慢走进灵堂。

    “我想……和母亲待一会儿。”

    卢氏轻轻的退了出去。

    静言跪在蒲团上,缓慢的弯□,额头触地,“娘,不孝女回来了。”

    咚,咚,咚,咚,咚……她不知道自己磕了多少次,只知道她没能在母亲最后的日子里陪伴在她身旁。

    萧瑟的冬季,章家灵堂,静言站起身伏在灵柩上,把玛瑙簪摆在母亲的发髻旁。痴痴地看着母亲的遗容,喃喃低语:“娘,女儿陪着你呢。”

    多希望母亲能睁开眼看看她,多希望能再听母亲唤一声她的小名。

    真真。

    再也不会有人这么叫她了,再也不会有了。

    头七。

    静言和嫂子以及年幼的冕儿披麻戴孝跪在堂上,章氏亲族里的远近亲戚来来往往。

    静言一次又一次的磕头,麻木的将客套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招待茶点,迎迎送送。

    她家现下只有靠她张罗支撑,但她毕竟是个姑娘,好在还有几位堂兄过来帮忙。其中一位在城门上做监门官的,在灵堂门口支起一张桌记录礼单。

    哭灵时跪在静言身后的嫂子使劲儿推了推她,“小姑,小姑,你哭吧,哭出来能好些。小姑,你别憋在心里头啊,小姑……”

    静言没有流泪,只是眼睛睁得圆圆的,一直盯着母亲的灵柩,不言不语。

    待到客人散尽,头七守灵时,静言让嫂子带冕儿回房休息。

    毕竟侄儿还小,他是章家唯一的根了,那么幼小,那么脆弱。她是他的亲姑姑,怎么舍得她的宝贝侄儿受苦?而且,逝者已矣,让一个孩子陪着跪啊,磕啊,又有什么用呢?

    灵堂上摆着纸马纸人,在跳动的烛火中好似随时能活过来一样。

    堂外北风凄凄,堂内只有静言一个人,但她一点儿也不害怕。这里除了她不是还有母亲么?

    静言盯着那些纸扎的童男童女,突然想到,这些人偶以后就是在阴曹地府伺候母亲的人吧?现在不过是一堆竹篾子和彩纸,等一把火烧了,它们就有了魂魄吗?

    应该给母亲多烧些,除了这个还要有金山银山!母亲活着时没享受到什么荣华富贵,到了另一边,应该多多的补偿才对。

    街坊四邻都说母亲仁慈善良,下辈子一定能托送个好人家。是啊,母亲这一辈子没对任何人说过一句重话,更不会去算计旁人。这样的人,便是阴司的判官也会以礼相待吧?

    静言站起身,仔细的整理了一下那对纸人,后退一步,对它们恭敬的行了一个礼,“以后,就有劳二位悉心伺候我娘,辛苦了。”

    静言垂着头很久很久,没人看到在她身前的地面上有斑斑水渍,密密麻麻。

    卢氏一日比一日心焦,只因她这小姑既不哭也不闹。每日里看着静言迎送宾客,晚间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把日间收到的礼单礼品逐一核对后收纳。

    这人啊,不能太绷着了,不然早晚都会出大事。

    然而她将担忧细细的说给静言听时,原打算好好劝慰一番,却被静言一句话说得哑口无言又心酸难忍。

    “这个家,总得有人支撑着把该做的事儿做完。”

    一晃时至三七,做道场。

    这一次筑北王府大郡主和大总管都来了。卢氏慌慌张张的去叫静言,街坊四邻全抻着脖子看,有喜欢凑热闹并胆子大的便借口来帮忙,再加上族中长辈亲友,挤了满堂的人。

    站在大门口迎客的茶师傅接了卫玄递上的礼单高声唱礼:“筑北王王妃随礼一百两!筑北王府大郡主随礼二十两!北疆军左将军随礼二十两!”

    大郡主和卫玄步入庭院,挤在一起的人自发让出了一条路,卫玄一眼就看到了跪在灵堂里的静言。

    守在堂外的静言的堂兄赶紧起身行了大礼,卫玄略一点头,扫见他也戴着孝便知这是静言的族亲,留意看了一眼,只见满脸的奉承巴结。

    大郡主依照礼数给章夫人上过香后便拉着静言问长问短。

    卫玄默默的站在一旁,见静言并未过分消瘦,也还算有精神,便稍微放下心来。只是静言的眼神有些空,不似以前那么灵动,这让卫玄的心头泛起一阵钝痛。更可恨的是还有这么多人在场,他想和她说句话也不能。

    只能行礼,“章姑娘节哀顺变。”

    静言回了礼,亦是不敢抬头去看他。

    但,能听到卫玄的声音,能看见他这个人,哪怕只有衣摆,也足够了。

    这段日子里悲伤死寂的心就这么缓缓的活了过来。

    其实她什么也没想,甚至在丧母之痛中都没有思念过卫玄。她一直觉得很冷,很累,但今天能见到他,就好似把她又拉回了一个温暖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有一副强壮可靠的臂膀。

    头七,二七,三七,在这七个七之间,过年了。

    万家灯火,嗑家团圆。

    静言的家里只有满目的白。在这喜庆的日子里,闭门谢客,谁又会来沾晦气?

    除夕之夜。冕儿年幼,象征性的守到将至子时静言便让嫂子带他去歇息了。把执意陪伴她的老管家撵出去,“您辛苦了一年,今后家里还指望您能多帮衬呢。”

    老管家的手里多了一枚五两的银锞子,一个劲儿的往回推,“小姐,使不得!这太重了。”

    静言按住官管家老伯的手,“收着,这是您应得的。赶紧回房去跟大娘和二柱子吃个团圆饭罢,咱们家虽在丧中,日子总得过,还得好好的过。”

    老管家哽咽着走了,静言举着一盏风灯去闩门,然而手刚摸到门栓就听见有人轻轻叩门。

    大年夜的会是谁?

    只听外头传来她最熟悉的声音:“有人么?我是筑北王府……”

    卫玄的话还没说完,猛的一下,大门就打开了。而开门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只见静言握着风灯,灯罩里透出暖暖的光,映着她的脸。

    看着卫玄恭恭敬敬的上了香后跪在母亲的灵柩前,静言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她不应该放卫玄进来的,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可是在她看到卫玄深夜造访时,心里就有股无法自已的感情,那么汹涌的冲上了她的头。她想多看看他,她想他能陪陪她。

    不,还是不行。他不应该这个时候在她家,他不能,她也不能,他们……

    “章夫人,在下是兴图镇卫氏一族卫玄,时任北疆军左将军,筑北王府大总管。章姑娘乃在下心仪之人,请夫人安心上路,日后章姑娘就由我卫玄照顾。”

    他!他在说什么?

    卫玄磕了三个头,站起身走到静言面前,默默的拉起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以后,有我。”

    静言无法形容她现在的心情,更不知该说什么,该怎么做。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卫玄抓的那样紧,那样牢。

    “不,你放开,我在戴孝,你别……”

    然而在最初的慌乱后,静言突然感觉到她手掌下的那颗心跳得如此的快。抬起头,看到卫玄的眼神是如此的热烈,笃定。

    不是来往亲朋那些或真或假的怜悯,是一种无声的誓言。

    以后,有我。

    以后,有我。

    卫玄盯着她,“我知道你在戴孝,我也知道你要守孝,但无论多久,我等你。”

    静言不敢再迎视他的目光,微微偏开头。

    乱了,全乱了,他真讨厌!干嘛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她不要别人可怜,她自己能撑住的!

    “不许犯倔。”

    “我没……”

    但她的话淹没在卫玄火一样的视线里。他的眼睛亮亮的,微笑的嘴角边有一条好看的弧线,他说:“笨,又想自己撑过去。”

    这是静言自母亲过世后第二次流泪,也是唯一一次在别人面前哭。

    抛开一切束缚着她的情感的礼数,静言一头扎进卫玄的怀里失声痛哭。

    卫玄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很轻很轻,等到她平稳了情绪只是抽噎时,卫玄自怀中掏出一块丝绢。

    他一直把她的绢子带在身上。

    静言还沾着泪水的脸上展开一个微笑,这一个月来的第一次笑容,给卫玄。

    53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在七七中除了逢头七三七五七这种单七日子要招待亲朋,静言趁着其它的双七日子将家里的银钱账目并一切琐碎东西都整理了一遍。

    凡事都要讲究个量力而行,按照家中的财力静言并未打算在七七中的末七大操大办。

    但时至末七当日,卫玄亲自带着侍卫小厮替王府送来了冥纸香烛等物,更送来两座华丽精巧的金银斗,每一座都由两名小厮抬着。

    街坊四邻们聚在一起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有人羡慕有人嫉妒。

    当时有族中长辈在堂中接待卫玄,静言只静静的站在一旁,虽没能和他说上只言片语,但心里又暖又踏实。

    因为有了王府的资助,最终这场丧事办得相当体面。

    一切都结束后,静言脱了孝服换上素色衣衫,一笔笔将往来随礼的账目抄写了一遍,哪些是日后要回的,哪些是以前随出去的回礼。

    以后家中再无长辈,她要是心里没个数糊里糊涂的只怕族中的人又会挑三拣四。零七八碎要拾掇的东西太多,嫂子还要照顾冕儿,静言只带着叶儿一个小丫头,亲力亲为,足足花了两天才整理完。

    算算日子,正月已过了大半。自末七后,王府再没来过人。

    如今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摆在面前,她还回不回王府?

    静言毕竟年轻,身边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自己也拿不定主意是回去还是就此出来。毕竟还在正月里,她也不想贸然的四处打听,有孝在身,避讳些是应该的。

    期间潘三奶奶来了一次,静言虽不甚喜欢她的做派,但毕竟三奶奶是她亲姑姑,便把心中的疑虑说了。

    潘三奶奶一听便皱眉训她:“姑娘这话问的真稀奇。重孝在身你还想这些旁的?要我说你就该踏踏实实的在家守孝。你哥哥没的早,家里只你一个女孩儿,你不尽孝还能指望谁?况且你若走了,只剩一个寡嫂和年幼的侄儿,谁照顾她们?再说王府是什么地方?你回去不就是给王府添晦气么?可别给章家人丢脸了。”

    姑姑的话其实说的没什么不对,但那个腔调口气实在是让人听着不舒服。

    看静言低着头不言语,潘三奶奶冷笑道:“姑娘好大的忘性。也就是两个月前罢,我还提过如何妥当安置你嫂子和侄儿,可惜当时姑娘硬气得很,说什么大不了不嫁人也会守着冕儿把他抚养成|人。现如今怎么又动了活心眼子了?你娘才过了七七你就惦记着出去浪,是为着王府给的月钱啊,还是在里头富贵惯了受不得这苦日子呢?”

    静言抬头看着她姑姑。原本敬重她是长辈,想让她帮忙拿个主意,这人却一心想着先前自己那点儿算计!

    心中已是怒极,静言面儿上却还是那副温吞吞的样子,“姑姑不说我还真忘了。抚养冕儿,能替他寻一个好前程,正是我这个姑姑应该做的,但这些不是口白牙嘴皮子一碰就能办的。不瞒您说,母亲的丧事已花去家中不少银钱,冕儿一日比一日大,今后除了上学堂,要开销的地方多得很。我是他亲姑姑,我不替家里张罗赚银子,还能指望谁呢?”

    静言这一句又一句牙咬切齿的强调着“姑姑”二字,直接让潘三奶奶白了脸子。

    静言是冕儿的亲姑姑,三奶奶也是静言的亲姑姑。一个是算计自己侄女儿,一个是全心为了自己的侄儿,同样是姑姑,怎么就这么大的天差地别呢?

    从前有母亲在,即使潘三奶奶阴阳怪气的静言也不能说什么。

    现今母亲去了,又有先前三奶奶算计她家田庄老宅的一档子事儿,静言更是无所顾忌。把这些新老积怨全抖落出来又何妨?

    潘三奶奶见她眼含讥讽,脸上下不来台便一拍桌子,“你也别尽捡那些好听的说!你若是不按规矩在家守孝,到时候族里的长辈说出好的来,我看你们家的脸往哪儿搁!”

    之前静言还在迟疑到底要不要回王府,现在却因为这些话给架了起来,反而倒坚定了她的决心,回王府继续当差去!

    她先前之所以犹豫就是因为虽然她懂的要按照礼数守孝,但家中原本就微薄的积蓄因为母亲的丧事所剩无多。

    冕儿已经七周岁,有苗不愁长,日子一晃十年八年的也不过转眼之间。到时候考学也好,说媳妇也罢,哪一样不要银子?不尽早筹划,到时候才真是抓瞎。

    就算家里还有田庄地亩,但那些都是不能动的。只要有地,年年都有活钱进账,至少能够他们过活。而且,谁家过日子不想越过越火?

    静言在王府这段时日自己是享了福,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心底就更希望能凭自己的双手让她的亲人也过上更好的生活!

    忽然心里有个影子一晃,静言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卫玄……她,还有卫玄。

    那个高大的身影就是她的主心骨,突然间,似乎又多了一条路。

    不敢深想,把那份最大的,还未得到的幸福珍惜的藏在心底,静言再次看向潘三奶奶的眼神中带着一份坚毅和笃定。

    淡淡一笑,“旁人愿意说什么就说罢,他们向来只管抬出礼数对人指摘,但这些年谁又给我们送过一袋米,一筐菜?家里的日子总还要过,而且要好好的过!我就是要去王府当差,我要赚银子养家抚育侄儿,这也被人戳脊梁骨的话,我认了。”

    潘三奶奶还是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侄女儿竟是个有脾气的。上次她想买院子买田地就被撅了回来,没想到这次这个死丫头更是无法无天了!

    眯起眼盯着静言看,突然灵机一动。

    一个女孩子家,以前没什么见识,才进了王府几个月就这么神气活现的,难道是……

    潘三奶奶眼睛一转,立刻啐了静言一口,“好不要脸的丫头,刚才险些被你蒙住了。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与王府中的男人勾搭上了?”

    静言咬了咬牙。

    不得不说她姑姑又说对了,但她这人说话永远都这么刻薄,这么难听。什么叫勾搭?

    她是中意卫玄,他们俩也确实两情相悦,静言不会否认的,她要对得起卫玄的一片真心。

    压住火气,淡淡的说:“姑姑,我十九了。”

    潘三奶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十九了,是该嫁人的时候了。所以,她猜对了!

    终于捉到这死丫头的把柄,三奶奶更是理直气壮,骂道:“表面上斯斯文文的,到看不出骨头里这么浪。先前说得三贞九烈的,什么大不了不嫁人也要抚养侄儿……”

    静言一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我说的是抚养侄儿,若是嫁了人还能帮衬上家里,让嫂子和冕儿过得更好,又有何不可?您以为天下间所有嫁出去的闺女都是不顾娘家只顾自己享乐的白眼狼么?”

    卢氏听见前厅里又闹又叫,还有东西摔碎的声音便匆匆由后堂赶过来。

    一进厅堂就见潘三奶奶正抄着鸡毛掸子要往静言身上抽,卢氏立刻冲上去一把抱住三奶奶的胳膊,“姑姑!您这是要干嘛!”

    潘三奶奶眼睛也了,喷着吐沫星子叫骂:“我今儿就是要替哥哥管教这不孝女!章家出了她这么个臭不要脸的丫头,真是把祖宗的脸面丢尽了!”

    静言可不是坐在那儿等着挨打的傻丫头,潘三奶奶连着几下全打空了不说,自己还撞在桌子角上,所以更加光火。

    此时见卢氏来拉扯,便把怒气撒在卢氏身上。猛的一推,“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反了反了,婆婆刚死,小媳妇就敢跟姑姑动手了!”

    静言上前一步扶住嫂子,冲着潘三奶奶横眉立目:“嫂子是章家的媳妇,这里是章家,您现在已是嫁出去的章家姑娘,想管教我们您大可去跟族中长辈说!咱们也把过往的话都翻出来讲给大家听听,嫁出去的女儿为了夫家算计娘家的产业,有没有这个理!”

    潘三奶奶在娘家哪里受过这个气?顿时气得摇头晃脑,抬手就要再去抽静言。

    然而一声炸雷般的厉呵吓得她浑身一抖,举着掸子的手也不敢动了。

    浓眉紧皱,一双鹰目怒火暗涌。

    卫玄劈手夺过掸子三两下折成几段扔在地上,“你是何人?”

    “她是静言的姑姑。”大郡主慢悠悠的踱了进来,看了眼地上的掸子冷笑道:“也是我的舅母。不知舅母今日回娘家所为何事?”

    潘三奶奶是认识卫玄的,虽畏惧他的身份,但他毕竟是外人。但今日大郡主也来了,只得偃旗息鼓不敢再造次。

    委委屈屈的掏出绢子,潘三奶奶一边叹气一边对大郡主说:“原本是过来走动走动看看可有需要帮衬的,不想这丫头不尊礼数惦记着出了七七就回王府当差。我劝她几句这不合规矩,她就出言顶撞长辈。”

    这掐头去尾的话让她说的!

    大郡主看了眼静言绷得紧紧的小脸蛋就知道其中绝对不似潘三奶奶说得那么简单。其实她本人也很厌烦这位舅母,每每看到她在母亲面前阿谀奉承时,大郡主都想一脚给她踹开。

    假笑着挽起潘三奶奶的手臂,大郡主说:“真是巧了,我今日来找静言为的就是跟她提一提回王府的事儿。母亲很喜欢她,父王也夸她把西院管得有条有理,若不是避讳她在正月里戴着孝,早就将她接回去了。”

    潘三奶奶离去时的表情真是太精彩了,她变脸的速度也真是太惊人了。

    静言坐在椅子里叹了口气,“要不是你们来,今日恐怕她还要闹呢。”

    大郡主问了几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静言没有细说,只粗粗提了两句说姑姑认为她应该按照礼数在家守孝,但她还是想回王府当差。

    毕竟这其中牵扯家丑,她不愿意让外人知道。尤其今天卫玄也在,更是不想在他面前暴露自家的窘境。

    岔开话题问郡主:“是王妃真的要叫我回去,还是你临时起意打发我姑姑的?”

    大郡主笑道:“自然是母亲的意思。现下王府西院可是离不开你了,连堂姑都说过一次,就你那套一日一盘库,换了旁人真操不起这份儿心思。”

    又聊了几句家常,大郡主和静言定下了回府的日子便起身告辞。

    卫玄从始至终都没说话,只在离去时悄悄捏了一下静言的手腕,“五日后,二月初一,我来接你。”

    静言觉得一股火由手腕烧起,一直烧到了脸上,垂着头闷闷的说了声好。

    卫玄看着她一身素服,乌黑的发上簪着一朵小白花,竟比往日更加俏丽可人。心中炙热的情感好似熔岩,只觉得这些天见不到她的相思在这一瞬间全都化解了。

    只要能见到她,他就很满足了。

    也许是卫玄的眼神太过热烈,这次连大郡主都忍不住开他的玩笑。

    回府的路上,骑马并行。

    大郡主笑着说:“刚才看你那样子好似恨不得一口把静言吞吃入腹。常听人讲小别胜新婚,果然有道理。”

    卫玄倒也坦然,“是,思念她的时候是苦,所以在见到时格外甜。”

    大郡主收敛了笑容,长叹:“是啊,至少你们能相见……”

    父王已在过年后将现下朝堂上的动荡全盘告诉了她,她才明白原来之前是错怪父王了,也是她的脾气太过直率暴躁。

    不过,她也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她愿意等,等这场权力争斗的结束,等穆丹。

    她和穆丹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呢?

    卫玄在旁边突然说起静言家的院子。大郡主回过神听了一会儿,原来是卫玄觉得静言家的老屋年久失修,今日更是看到堂屋一处房檐有坍塌迹象,他想在开春后出资将房子修一修,或者干脆翻建。

    大郡主失笑,“我知道你有钱有人,但我也劝你一句,若是真心对待静言,就不该在行动上太过了。”

    “郡主提醒得是。”

    大郡主振作起精神又说:“你记得寻个机会跟父王暗示一下你有了喜欢的姑娘,免得万一哪天文筝那丫头心血来潮,又嚷嚷着最喜欢卫大哥。她现在也十六了,眼看着边关要起战事,保不齐父王也跟着头脑一热给你们俩送做堆。”

    这个问题很严重,卫玄立刻严肃起来,“是!”

    大郡主看他那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禁大笑。

    这笑声如此爽朗,笑容如此明艳动人,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望。其中一个穿着毛皮斗篷的男子眯了眯眼,低声问跟在身后的人:“这是筑北王的大郡主?”

    “是。”

    男子又看了眼靳文笙的背影,微微一笑。

    入夜。

    静言轻轻的取出以前卫玄送她的雪豹皮褥子,摊开来抚弄了一番又细细的卷起来收好。

    族中的人若是责骂她不守礼数就由他们去骂罢,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先前有位远方表兄因家境所迫宁可被族人厌弃也要坚定的弃文从商了。

    她不是男人,她没机会去外面经营,但她也要竭尽所能让这个家兴旺起来!

    如果守孝满三年可以和卫玄……

    静言缩进被子里。

    以卫玄的为人,肯定会对她家,对冕儿尽心照顾的。肯定会……

    54

    时隔近两个月,静言终于又回到了筑北王府。

    王府里各处还有过年时留下的痕迹,比如那些一看就是新换的灯笼,才刚粉刷过的房屋,原本就是雕梁画柱,再有满园的白雪映衬着,整个王府愈发显得富贵非凡。

    卫玄特意将静言由东院角门接入王府,原本静言还疑惑他为什么不把她直接送进西院,然而进了角门却见到许久未见的言重山,李崇烈,以及一众老虎们都迎在东院前厅外。

    猛的一见这些人,静言既亲切又多少有些局促。

    母亲过世后的这段日子,她最怕看到旁人眼中的怜悯,更不喜欢听见有人唉声叹气的跟她说节哀顺变。

    可喜的是言重山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德性,依然是那个不知底细的就以为他是个翩翩佳公子的浑样儿,“章姑娘再不回来,我就要去西院骂人了。”

    静言一愣,“可是西院出了什么事?”

    看她呆呆的瞪圆眼睛,言重山哈哈大笑,“你那两个丫头递上来的账本,鬼画符似的,我一篇也看不懂。”

    四虎默默的盯着言重山。

    李崇烈亦是满眼关怀的笑意,“姑娘精神头不错,应该能应付得了西院那摊乱帐。”

    四虎又默默的盯着李崇烈。

    静言非常高兴他们没有询问她母亲的丧事,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这两位的良苦用心。

    他们所说的话无疑是让她觉得王府是需要她的,她对西院是有用处的,他们真心欢迎她回来,而不是因为可怜她。

    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多谢二位。”

    卫玄轻轻扶了一下她的后背,“走吧,你的丫鬟们都等着你呢。”

    沿着长廊走向西院垂花门。

    离着老远,静言就看见了七八个丫头,为首的正是夏菱和夏荷。

    时时跟在身边的人,一下两个月没见,丫头们都是了眼圈。静言拉着夏菱和夏荷的手,声音也有些哽咽,但还是笑着说:“才缓过来几天,都不许招我伤心,不然看我回头怎么拾掇你们!”

    卫玄站在一旁,只见被一群穿着绿的丫鬟们围在中间的静言一身素净衣裳,就像她刚入府时的模样。

    没去打扰这些姑娘们,卫玄又看了静言一眼便带着老虎们走了。

    被丫鬟们簇拥着走入西院垂花门,静言飞快的回头扫了一眼卫玄的背影。

    夏菱看见了静言那回首一瞥,紧紧地挽着她的胳膊说:“姑娘不知道,最近东院的人都忙的四脚朝天。听说是因为琉国人在过年时偷袭了俪马山靠边境的村子,二门上的小厮说兴许开春就要打起来了。”

    “俪马山?”静言心里忽悠一下。孔夫人还在俪马山的老宅子里!糟了,她竟把孔夫人当时的托付给忘了。

    赶紧问夏菱:“那俪马山的王府老宅有事儿么?孔夫人回来了么?”

    夏菱摇摇头,“孔夫人没回来,但也没听说老宅子那边有事儿。姑娘放心,能进老宅子的路都有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