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部分

    异兽志(全) 作者:肉书屋

    第 8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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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不住,挂掉电话,浑身颤抖,站起来,头一晕,又坐回去,深呼吸,再站起来。刷牙洗脸穿衣服,五分钟内,冲下电梯。

    门卫阿飞跟我打招呼:今天好早啊……话未落,我已冲出门。

    打车,去钟亮家,司机先生被我y沉脸色影响,一路狂用,到了,跳下来,按门铃。

    开门的是钟母,垮婷贵妇已六魂无主,我抓着她问:钟亮……她神情死灰,绷级道:钟亮失踪了。

    千般宝,万般宝,儿子心上宝。

    钟奎出去了,钟夫人和我坐在客厅中。偌大的客厅一个人也没有,电话线已经被拔掉。有事会打我们私线的。她解释。

    钟亮失踪了。

    这句话,是我市纵横风云的大富豪,钟奎先生所言。也就是说,钟亮是真的失踪了,我无需多问,我有理由相信,在这我毫不知情的一夜,他们已经翻遮永安城的每一寸土地,动用了我难以想像的人力和物力,但,钟亮失踪了。

    这不是普通人家的失踪,,而是在钟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偌大一个永安,又是那么渺小的城市,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钟家。

    我陪着钟母等在家中,她不时看我一眼,眼中风云变幻,有钟仁的事情在先,又摊上这回钟亮,她扑上来咬我我都不吃惊,但她毕竟是钟夫人,坐性了,还让佣人给我看茶,她说钟亮常常说起你。

    哦。我说。

    他好像很喜欢你,你们是在谈恋爱吗。

    我不知道。我说。

    我不知道。一片空白。我师死时也无这般手足无措。他死了,尘埃落定,尸首被撞烂,埋在商档公墓,我也不想去看。他死了。我离开他已经很久,我不知道我如何回去,我知道我们毫无退路,他死了。

    但钟亮……钟亮……

    我怔怔,落下泪来。

    钟夫人见我落泪,眼睛也红了,柔声劝我,你别哭,别哭。又叹气,可惜你老师已不在了,不然,钟亮哪会出什么事。

    话音落,我头中巨响,对,老师……摸出那坠链,问钟夫人:是和这有什么关系吗?

    她抬头着,整个人呆住了,一眼中有着巨大的恐怖,一瞬间,瘦了二十斤。

    她瘫在沙发中,眼泪流了出来,喃喃:他居然把这送给了你,他居然送给你,明明告诉他绝对不能取下来的……他居然……

    话未落,闭上眼睛,声音也变了,低哑而颇抖着说你走吧,不要再等了,钟亮不会再回来了……我的儿,你的命……

    整个客斤幽暗而狭长,开了一个小灯,落地窗的窗根落下巨大的y影,钟夫人似老妇,对我说:他不会再回来了……

    为什么。我心中一万根针在刺,但依然问。

    为什么……钟夫人深呼吸,睁眼,看我,一双眼睛显得格外明亮而大她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你老师抱他来给我们时,就说了他脖子上的吊坠无论如何不能摘下,否则,他就会被抓走,再也回不来了……

    她自顾自说着,想站起来,但又终于缩在沙发中,着着地面,低声继续你知道吗,他是那么漂亮一个孩子,我一看他,就容欢他……那么聪明、漂亮的孩子……

    我愣住,几乎似化石,后面的话再也听不见,我师,已死,高高在上,看世间苦乐,我们翻不出他掌心我觉得我被这巨大的y影狠狠压住,难以呼吸。朦朦胧胧,听得开门声音,看见一个男人走进来,到钟夫人面前,听她低声和他说了什么,然后,走过来,站在我面前。

    我抬头,看,是钟奎。

    我招呼也不打,恍惚地,问:钟亮……

    钟亮再也不会回来了。钟奎说,他居然把那东西给了你……

    他看肴我,眼神陷落在y影里,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他说你走吧。

    刚刚你夫人说的……我还想问。

    她什么也没说,钟奎的声音直线一般平板,说,你走吧。

    他转身,扶着钟夫人,慢慢地,走了进去。

    等等!我叫住他们的背影,我只想再问一个问题。钟亮是老师的孩子吗。

    他们怔住,钟奎一言不发,要拉钟夫人走,她却转过身来,答:不是的,钟亮他,是孤儿。

    说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走了。钟奎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显得那么瘦小。

    我走在路上,迷迷糊糊,居然已经入夜了,大街上充斥着一种莫名而诡异的欢乐气氛。终于去海豚酒吧,酒保还在看连续剧,就像一个真正的局外人。我的故事,终究只是我自己的故事。我叹气,喝酒,握着吊坠,想到钟亮之母,问:他为什么把这给了你……

    为什么?我也想问:钟亮,为什么?

    答案可能很简单。但谁知道你,谁知道我师。环中有环,我无巧手,不能解连环。

    记得第一次见钟亮,代我师拿信件给我,穿格子衬衣,说看过我的小说。我看他,就想:我师的新走狗一个。

    本以为是路人甲,但一次来,二次来,三次来也是他。我师弟子都死绝?我暗想。

    但我现在知道不是如此,精明如我师,一切事情,都有他的道理,你送钟亮那吊坠,你让钟亮来见我。为什么?

    而钟亮,你送那吊坠给我。为什么?

    你是机关算尽,尽忠职守?还是,一无所知,但,爱着我?

    你爱我吗?没有人爱过我。我以为爱过我的那个男人,原来爱的,根本不是我。我只是一个虚幻的生命,不知自己怎样来,也不知自己怎样去。

    你知道吗?我真的害怕,原来偌大一个城市,根本没有我的血亲,我以为是我母亲的人,根本不是我的母亲,我以为是我情人的人,也根本不是我的情人,他们都骗了我。我害怕我就这样相信了你,就这样相信了你是爱我的那个人,就那样相信了。

    我们其实是陌生人,你不知道我的故事,我不知道你的故事,我们在各自的故事里呕心沥血,肝肠寸断,却不对彼此说。

    钟夫人回眸看我那一眼,一直在我眼前,她的眼神我看不懂,那样深深地,带着绝望,她说:钟亮他,是孤儿。

    你是谁的儿子?你从哪里来?钟亮,笑得嬉皮笑脸,冷幽默到我无可奈何的那个钟亮,若你回来,坐在我对面,安安静静握我的手,把这一切都告诉我,我就爱上你。不管我是不能爱你,还是已经爱上了你。

    但他们说,你已经不会回来了,他们信誓旦旦,说:你被抓走了……因失了那吊坠。

    是谁抓走了你?我喝下去的酒又苦又辣,毫无头绪,昨日的故事电影般重放,惊心动魄,来归兽,杀手,呕吐物……来归兽!

    我猛然清醒,却发现酒吧里安静得不像话,而外面吵闹得过分,可能今天是除夕了。酒保依然看连续剧,丢一瓶酒给我,任我自斟,我问他:今天除夕吗?

    他抬头,看我一眼,说:是啊。过了会儿,又问:那个常和你一起来的帅哥呢?

    我喝干一杯,笑,反问他:你说哪一个?

    酒保笑,笑罢,对我竖大拇指,是不是夸我,我们都各自有数。

    但终究是过年,走在街上,到处是烟花爆竹,头头们终于开恩解禁,烟火商们憋了几年的力气,统统把鞭炮做成了小型炸药,人人都放了假走在街上,奇装异服,欢歌笑语,谁管你是人是兽。永安就是这样一个五光十色的城市,似一个巨大的舞池,你敢上去狂欢,你就是神的宠儿。

    我们都是宠儿,夜夜笙歌,不醉不归。

    狂欢的嘴脸和痛苦的嘴脸无比相似,我看普他们,歇斯底里的脸,独独,没有钟亮的脸。

    突然就想到我师说过的话:我们每一个,都不是清白的。

    烟花绽开的时候,也会站在街上衬到失神。不可思议,一瞬间的美,巧夺天工,日月无光,那么嚣张却又在瞬间,说不见,就不见根本找不出任何证据,还以为曾经的那些欢娱都是你视网膜上的错觉。

    这个城市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兽,却没有一个认识我。报纸放假,连平时和我亲密无间的编辑也失踪,半个电话没有,甚至让我有些挂念。

    每天打电话去钟家,间找到钟亮了没。佣人接电话,答:没有。

    夜晚时候,坐在过街隧道的入口处,等待能够看见一头刚刚自地下出现的来归兽,我一定会抓着他,问问他:有没有看见钟亮,是不是你抓走了钟亮?

    他敢不说,我通供就是,我什么也不怕。钟亮是被他们抓走的吗?假设是,那么那天晚上杀死来归兽的是谁,他是要帮钟亮吗?

    密密麻麻,都是结。无人可解。

    一瞬间我明白我师的心情,不顾一切,黑白不分,我已经什么都失去,失去才知道原来自己什么也没有,还怕个鬼。

    我笑,再说,如果他还在,打个电话给他,一定就能解答我的一切问题。说不定顺道骂我一顿:白痴!这么简单都不知道。

    真那样,就好了。

    恍惚,笑。终于站起来,抬手,打车,去永安大学。

    我是知我师的,他若地下有知,他若有灵,一定会告诉我什么,去他实验室中,就什么也能知道,和过去无数次一样,我坚信如此。

    实验室中冷冷清清,个人也没有,按树透过窗户,投下巨大的树影,我站在那里,一瞬间,像回到从前,忙碌的日子,无知的日子,愉悦的日子,都不再来。

    我打开他柜子——锁还是一样,c入钥匙,发出响声——里面都是资料,有些蒙尘,我全抱出来,放在地上,一页页,找,找,找。

    我不知道要找什么,但我知总有我的答案。一边找,一边骂,老顽固,死不肯用电脑存资料,却用电脑玩游戏,神经病。

    一个资料夹,三个字,火一样,刺痛我眼睛:来归兽。

    忙翻开,里面有一张图片,素描,却是一个人类女子,极美,素描画得很好,必是我师所为,她看着我,唇微启,似有万千话语要说,更令人瞩目的是,小腹隆起,想必是一名孕妇。

    我来不及细想,又翻过去,这才是兽的画了,是教材中的图,一头来归兽,瘦小,脸丑陋,皮肤极白,目红,这一张图连考试背诵,看过一百次。

    再翻过,却是兽骨坠链的图,当年我就看过的,只是下面写了一行字,我师的字句丑且草,全世界恐怕只有我认出,上面说:此物能发兽之恶臭,使人寻而不得——他大概语文从来就没及格过,写的什么狗p不通,没头没尾,看得我莫名其妙。

    只是头一页那孕妇,难道就是钟亮之母?钟亮同来归兽有何关系?那女人呢?

    这三张图,如同当年考试最后一道大题,绞杀学童大笔智商。再去翻,什么也没有了。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学生每年考卷都存着,真是老头。

    我依然如迷途羔羊,索然一人,我再一次再一次明白我师已死,留下干枯纸张给我凭吊,什么在天有灵,都是鬼扯。

    走回家去,一路心乱如麻,头痛欲裂,我似将死的电脑奋力读内存,细细密密,一寸也不放过。但什么也不见,只听得耳边,钟亮如小麻雀般叫我:师姐,师姐,师姐……吵得我心烦意乱。

    若他在,我必然回头,甩他一个耳光,骂:叫个鬼啊!

    到楼下,大堂空空荡荡,站在中央,有一瞬发呆,想到那日钟亮在此,装施瓦辛格,说:i039;llbeback。不觉双目湿润。正在此时,门卫阿飞走过来,用怪异眼神看着我,说:钟亮刚刚上去了,还……

    钟亮!

    我冲出电梯门,敲门,钟亮来开门——好小子,居然有我家钥匙!风流调侥英俊潇洒一少年,阳光笑容依然,见我,笑:师姐。

    我一时以为是幻听,愣了又愣,终于,狠狠抱住他,骂他:死人!跑哪里去了!还有胆子回来!

    钟亮也用力抱我,埋头入我脖子,答:地下。

    恍如梦幻。若此时我醒来,说只是黄粱一梦,我一点也不惊讶。

    但钟亮真的回来了,拉我进屋,关门,沙发上,躺着一人,钟亮说:这是我母亲。

    来归兽。一头雌兽。她伤得很重,在休息,呼吸不稳,皱着眉毛,极痛苦。见我来,抬眼想对我笑。

    她是……我彻底呆住。

    钟亮看我如此,拉凳子给我坐下,蹲我面前似幼儿园阿姨,低声说:是我母亲。

    可她是……我不解。

    她是人,钟亮说,至少,曾经。若不是她帮我逃出,我也将是这般模样了。

    我呆若木j,看着钟亮,明白自己此刻看起来一定蠢不可及。

    兽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钟亮连忙俯身过去,摸她的额头,低声温柔地说:乖,乖,没事的,没事的—那神情竟然让我眼睛蓦地湿了。

    她怎么了?我硬咽着,终于问。

    快死了。钟亮平静地说。

    怎么不送医院……说一半,自知理亏,自动闭嘴。

    兽看着我,又看着钟亮,笑了,回光返照似的,发出了声音:别担心,我结束苦难,可去见你父亲……

    我们都说不出话,钟亮眼圈也红了。

    兽看着我,让我过去,握着我的手,说:我明白失去爱人的痛苦,因此,我把他给你送了回来……那一夜我见你就知,你很好,味道和别的兽都不一样,难怪他喜欢……

    别多说话。钟亮打断她,不看我,握着她另一只手。

    兽闭上眼睛,又突地睁开,双目凸出,极其恐怖,说兽骨……兽骨……

    我醒悟过来,忙取下来,给钟亮,钟亮接过,深深看我一眼,戴上。

    兽松了口气,对钟亮说:好,这样,他们永远都找不到你了……那里,人都太聪明,太复杂,太森然,太累,你也不要回去了……此后,你自己小心,我不能再保护你了……

    她看着我,微笑,举起手,想要说什么,突然喉咙中发出一阵异响,她的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然后,松开了。

    她死了。

    但钟亮似乎浑然未觉,跪在沙发前,很久,突然转头衡我,说:快去坐下,你累了吧。

    我无语。

    这就是钟亮,过后的事情,他只字不提。我明白他的天真不是因为他什么都不住,而是因为他看过了,明白了,却放了。他放得手,我放不得,我明白这个,想必我师也深深明白。

    钟奎爱子失而复得,全家欢容无比,虽不明就里,依然风风光光,给兽大葬了。

    葬礼上,我们都在,钟亮穿黑衣服,英俊似好莱坞明星,一手抚粉钟夫人肩膀,一手握粉我的手,墓园的人挖开深深的土地,把棺木缓缓放下。我低声说:她回到地下亡灵的世界了。

    钟亮笑了哪里有什么亡灵的世界,那下面,都是人……人?

    是啊,他转头场我,浸不经心一笑,情徽迷人,附耳讲一个笑话般,说:我们这里的,都是兽……

    电光石火,我都明白了。

    闭目,回首,想起我师,原来他已经把什么都告诉了我。他说:我们没有一个是清白的。

    从他救下那从地下逃出的女子,助她产下婴孩,并保下那孩子,送入钟家匿藏之时,他就知道了巨大谜语的答案,我们每一个人,全部,二分之一,四分之一,万分之一,都流粉兽的血,发出肮脏恶奥的善的气息。兽骨世上惟一,女子被捉回,但他藏下了那婴孩。最终,他把那孩子带到我身边,那本来应该生活在地下的人,送给我这本来无中生有的兽,在永安这个庞大的城市,我们二人,都是虚幻的存在。

    我微笑,拉着钟亮的手,看见远方墓园山下,整个城市正缓慢地,沉入到了夕阳中,在这光芒下,城市中的一切都是那么辉煌,那么伟大,又那么脆弱,高大的楼宇,只是一些y影。我们这里的,来来往往,生生灭灭,都是兽的故事。

    何妨?

    来归兽也好,人也好,他们有他们的谜语。生当复来归,死亦长相思。对于他们,那是恐怖的诅咒和灾难。是逃亡结束后的惩罚。

    但对于我们,无知的,愚蠢的,这什么也不是,只是恋人们,甜蜜的誓言。

    来归兽非兽,人也。地上有城,城中有兽,兽体奥而腥,城污而秽,人避之,寻地下大x,居之,建大城,至此,地上只余兽,或杂,或纯,无一不是。此二者,一地之遥,千里之去,相安无事。

    人居地下,衣食无忧,有王侯将相,亭台楼阁,但时有性真者亡,亡者,人之王命人依气味捕之,无一不获,后刑亡者,令居小x申,鞭答,食盐水,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几年,然后亡者为来归兽也。

    来归兽既成,则专为追捕之士,上地遍寻,不得不归。来归兽之名如此得,生当复来归,无人可脱。

    万年来,兽浊而愚,不知己之为兽,亦不知人之为人,建其城,产其子,安于天命,治乱平战,爱恨情仇,生老病死。

    人敏而智,自谓知宇宙千年天地万古事,不以物喜己悲,但作茧自缚,聪明反误,终至人心背离,亡者忧捕,捕者忧亡,惶惶不可终日。

    乐乎,兽之为愚兽。哀哉,人之为智人。

    大结局

    写完这本书的时候,三月还没到,但已经立春。小时候听老人们说,五九六九,沿河看柳——想必就是这样的时候了。

    但这城市中并没有柳树,头头们从更南的南方运来了小榕树,枝繁叶茂的根纠缠在自己身体上,终年长绿,一到冬天,劈头盖脸给树冠罩上塑料袋,风一吹,像巨大的热气球,托着整个城市,虚浮在半空中。

    写作的时候我很少出门,最多去楼下超市买零食回来吃——一旦故事开始,我就会感到饥饿,无比强烈的饥饿。

    熬过一个又一个的夜,拉着窗帘,不看外面,末了,躺在床上,铁一般僵硬,浑身疼痛,想来是终于不再那么年轻了。

    终于,打电话给我编辑,说:写完了。我们三百世的仇怨换来今生这一番彼此折磨,终于灯灭人走。

    我编辑在电话那边笑,说:少贫嘴,发稿子过来。

    我把稿子给那边一页页传真过去,一边传,一边看,悲伤兽不笑,喜乐兽永生,舍身兽成仁,穷途兽不归,荣华兽终得轮回……章章节节,都是我自己的劫,看过去,竟然不真实,怀疑他们是否真的发生过。

    永安城是我如此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这里的兽永远都隐匿着自己的真实,与你坦然擦身而过。

    而我写过的兽们,我都再也没有遇见过。悲伤兽的纺织厂彻底破产,72中三个月前被解散,万古庵终于在一场cbd改造中成为另外一幢闪烁着玻璃和铝片光芒的购物大厦,至于英年兽,随着不久前发生的伤人事件东窗事发,被忧心忡忡的政府重新关回了监狱。

    他们的传奇都中断了,新的传奇,没有人想再去看。

    我编辑笑我:你真是扫把星。

    我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冥冥注定,我的兽们都消失了,只留下他们给我的故事,干枯枯,瞪着双目,看着我,已是无言永失。

    但故事总是故事,因是果,果是因,写故事的人总是被自己戏弄。

    这本书的第一章故事是被我前世索冤的编辑大人一天三次电话软硬交加威胁而来,水电费催单成山,不得不写,我无可奈何,写了前几日听说的悲伤兽的故事,然后,自然而然,喜乐兽的故事找上门。一个,又一个,巨大的y影就在我的身后追逐,我想停止,却终于向前。初,我局外旁观,后,我深陷其中。末了,来归兽曲终人散,我写完了我要写的故事,也明白了我自己的故事,悲喜谁同。长笑当哭。

    我们所有的,都流着同样污浊的血,我们所有的,不过都是故事。

    交完稿子那天下午,难得轻松,打开电视看新闻。恶狗又伤人,j商复欺客。怪了,无论今朝是何夕,播来放去的,总是那么几件事。我暗自笑,想到有一个漫长的假期在,即使是这样的新闻也看得津津有味。

    末了,一条与众不同的新闻终于出现市郊精神病院发生暴动,数名精神病患者逃出,警方正大力搜捕,广大市民请小心。

    镜头摇过去精神病院中一片混乱,白袍大夫无助似另一个精神病人,说: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跑了……欲哭无泪。

    他神情可爱,长似我曾经的心理医生,我报复心理出头,哈哈大笑。

    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未笑完,电话响。接起来,一个陌生男人叫我的名字,说:来,我在海豚酒吧等你。

    你是谁:我惊问。

    小虫。那边的人,答。

    小虫!我再惊。曾经是神灵的舍身兽,曾经是舍身兽的小虫,被关入精神病院的小虫。

    海豚酒吧再见小虫,面容依然,一脸顽皮笑容。

    我坐他对面,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叫小虫。

    他倒坦然,笑,说:好。他又说: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怎么知道的?我疑惑。

    市报每周连载。他吐出六字真言。

    我明了。永安市报,无数这里的人,周周都看我的小说,给我写信,或唏嘘,或赞叹,怒驾我鬼扯者也有之,但谁知,我写出去的每一笔都是真的,血淋淋,是我自己的痛及恨。我大概是全天下最愚蠢的作者,把心剖开给陌生人看,但你们不懂,没有人懂,我的兽们都消失,没有人会相信,他们是真,甚至没有人会明白,我为什么给你们所有的人看一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除了故事中的人,除了小虫。

    小虫说:我来这里,是和你道别,你的这本书已经写完了,舍身兽的故事也早已完了,我也应该离开这里了。

    为什么。我追问。

    故事结束的人都应该离开。小虫说,这个道理,难道你也不懂。

    所以,是这样吗?别的兽亦然。

    但,小虫接着说我知你心中还有一个解不开的结,我来这里,是帮你解开。

    什么?我问,茫然。

    他们都很爱你。小虫说。

    他一说,我就明白了,呆呆地,看着他,回答了这个在我心里问了一千次一万次却终于问不出口的问题,泪水直下。

    别哭,小虫笑了,你的母亲也是兽,她叫做景兽。他们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更不能生育出下一代,于是一起造出了你。

    你知道你为什么叫做痴心兽吗?

    那一刹,我知道了,痴心兽,我师抱我在手中,说这是我的痴心兽。是我痴心不二的兽。

    我闭上眼睛,微笑。

    我的父亲母亲,他们如何相爱,又是如何不能在一起。我不知道,但也不重要,他们相爱,并且,爱着我,如此,足够。

    但你如何知道的,我张眼看他,笑着,问。

    这是秘密。小虫说。

    这广阔伟大的城市,这来来往往的兽,这一切,都是秘密,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来,为什么去,为什么遇见我,又为什么离开。这些,都是遥远的,宏大的,秘密。

    我们以污秽愚蠢的灵魂,仰望这宏大,并,终于感激。

    我送小虫出海豚酒吧,和过去许多次一样,他对我挥手,说:再见。

    我也挥手,说:再见。

    我们分别,很快隐没在城市繁复的街道中,即使再也不能相见。

    晚上钟亮来找我去吃饭,庆祝我小说完稿,一边吃我的苹果,一边向我:如果我们结婚你要粉红色玫瑰装饰还是百合花?

    我扬眉看他,笑,问他:你这可是求婚?

    钟亮尴尬一笑。

    我也笑:那么,要桅子花可好,白而寻常,略有芬芳。

    春天过了就是夏天,满街都是老太太在卖桅子花,五毛钱一朵,廉价而丰盈,开放就是。

    夏天的时候,永安城所有的人都能看见这本书了,人或人,兽或兽,看着这些故事,说:她说的这些事,都是哪里来的——工业城市之中,就是如此健忘。

    但无所谓,我写出来,博你一笑,你一笑,笑过我所有的爱恨往事,笑尽我全部的风轻云淡,也好。

    又或许,没有人明白我在写的,根本就是我们的城市,我希望它永安就叫它“永安”,还有顺利街长富桥,字字句句,都是我肤浅的祝愿。小说家就是这样,写下的所有稍纵即逝,隐去的全部却坚若磐石。

    南方有城,城中有兽,兽有喜怒哀乐,人有聚散离合,著《异兽志》以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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