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生活顾问第12部分阅读

    北宋生活顾问 作者:肉书屋

    北宋生活顾问第12部分阅读

    杨氏惊道:“这是为何?”

    林依苦笑:“这门亲,迟早要被二夫人寻机退掉,以其等她上门,不如我先提。”

    杨氏明白过来,被退亲的女子,总会让人疑心有甚么毛病,哪还寻得到甚么好人家,只有主动去退,占个先机,才是两说。

    林依坐在杨氏侧面,面容平静,双手却紧攥着裙带,微微颤抖。杨氏是过来人,瞧得这幕,便知晓她还是舍不得,只不肯委曲求全罢了。

    林依久久未得到回应,便起身道:“是我鲁莽,叫大夫人为难了,且当我不曾讲过。”

    杨氏淡淡一笑:“准备寻媒人去?”

    林依心思轻易被她猜到,不禁怔住。杨氏抬手,叫她坐下,微微侧头,似在回忆:“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当年大老爷出仕,老夫人却不许我跟去,使得我年过三十才生头胎,差点没把这条命断送了。三郎三岁头上,老夫人要留他在身边亲自养活,不许他跟着我们去任上,我们离家不出三日,三郎突发急病,深更半夜,乡间又无郎中,等到奔去城里请了来,已是延误了病情,不然三郎怎会终日泡在药罐里,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林依欲安慰她几句,但她口中的“老夫人”,乃是林依族亲,叫她不知怎么张口,只得掏出块帕子,递了过去。

    杨氏拭了眼泪,没劝林依要忍耐,却道:“你这门亲,若换作我,也是要退的。”

    林依正以为她要答应帮忙,她却又道:“大老爷同意把祖屋卖与你,皆因你迟早是张家人,若你退亲,这门生意,怕也是做不成了。”

    林依暗自权衡,买屋重要,还是退亲重要?张仲微待她,自然是好的,但若要她与方氏成为一家人,简直不敢想象。她的手抚过腰间白玉环,突然想起浸在苦水里的张八娘,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问道:“大夫人,若我退亲,还能继续在你家租屋搭伙么?”

    杨氏听得这话,便知她是铁了心了,叹息一声,点头道:“你与二房退亲,与我大房何干,自然一切照旧。”

    林依放下心来,将房契掏出,当着她的面撕作粉碎,随后起身行礼,道:“劳烦大夫人。”

    杨氏望她良久,心中有话,却还不到时候,只得点了点头,道:“我伺机与你去说,你也莫要着急,等我消息便是。”

    林依晓得,方氏主动退亲是一回事,被退亲却是另外一回事,断不会轻易同意,于是点了点头,谢过杨氏,转身辞去。途径厨房,杨婶正在煎药,见她脸色不对,忙问出了甚么事。林依哪肯讲退亲一事,便反问道:“与何人煎药,哪个病了?”

    杨婶扇着炉子,瞧她一眼,道:“秋燥,二少爷喉咙的老毛病犯了,有些咳嗽。”

    林依在炉前左挪两步,右挪两步,晃得杨婶眼花,抗议道:“三娘子作甚?无事就来帮我煎药,莫要乱晃。”

    林依似在等这话,忙应了一声,蹲下,去接蒲扇。杨婶还道她又开始待见张仲微,喜上眉梢,将位置让与她,笑道:“煎好你去送,他就在房里。”

    林依忙道:“我不过瞧你辛苦,帮忙罢了,莫要与他讲,药也还是你去送。”

    杨婶不解,嘟囔道:“二少爷待你如何,你不晓得?送个药,叫他高兴高兴也好。”

    林依苦笑,张仲微待她种种,她自然都记得,人心又不是铁打的,何况本就有些感情在,哪有不感动的,但她窃以为,既不选择与他在一起,何苦给些无心暗示叫他误会,欲拒还迎,最为不齿。

    她一面看炉子,一面与杨婶闲聊,待得药煎好,提了一句:“干咳无痰,服药无甚效果,不如拿淡盐水早晚漱口,只怕还好些。”

    杨婶一向信服识文断字之人的话,马上开了柜子取盐,来冲盐水,暗道,林依连张仲微是怎样咳法都清楚,想来对他还是有意的,大概是碍着方氏,才刻意装作满不在乎。

    林依朝外看看,见无人,便掏出三张交子,塞进杨婶荷包,道:“帮我交与二少爷。”

    杨婶正想着那些,就见她塞纸张,还道是书信一封,大乐,忙应了一声,端着托盘,快步朝张仲微房里去。

    〖正文第五十四章竹林问话〗

    张仲微接过四四方方的一沓纸,听说是林依所书,药都顾不得吃,忙把杨婶遣出,先来看信,欢欢喜喜展开一看,却原来是三张交子,共三贯钱。他不知林依为何突然送钱与他,一阵云里雾里,跑到厨房问杨婶,杨婶也讲不上来,建议他去当面问林依。

    张仲微袖了交子,到林依房前晃了晃,却没见着人,正准备去田间找找,张伯临的丫头如玉经过,见他立在林依房前,好心告诉他道:“林三娘就在屋后,挑小麦种子哩。”

    张仲微谢过,自后门出去,绕至屋后,果见林依守在一只大箩筐前,一面挑种子,一面指点青苗:“只挑粒大饱满的,莫教他们把瘪壳的也种下田去。”

    张仲微碍着青苗,不好开口,打过招呼,在旁磨蹭一时,向林依道:“你叫青苗下去,我问你件事。”

    林依晓得他要问甚么,但她的两百余亩田,地已整好,底肥也已施足,立等播种,需赶着挑种子,只好歉意道:“劳你等一等,十天内冬麦得下地,不然错过了播种时机。”

    张仲微虽未种过小麦,但农时不等人的道理十分懂得,闻言点头,但却不走,在箩筐的另一边蹲了,帮她们挑种子。林依担心方氏或任婶瞧见,忙道:“你回去等,我挑完再来寻你。”

    张仲微以为她嫌自己不会,问道:“可是挑小麦种子与挑水稻种子不同?你教我呀。”

    林依摇头,朝墙那头指了指,道:“小心又挨跪。”

    张仲微脖子一梗:“我不怕。”

    林依叹道:“你不怕,我怕。”

    张仲微颓然,方氏确是无理搅三分的人,若瞧见他在这里,连着林依一起怪罪,极有可能的事。他垂头丧气起身,蔫道:“晚饭后再来寻你。”

    林依随口应了一声,头都没抬,手下速度依旧,倒是青苗不忍,将张仲微背影瞧了几眼,道:“二少爷有些失望呢,三娘子你与他多讲两句又能怎地。”

    林依将挑好的一簸箕种子倒进空箩筐里去,用眼神示意她赶紧干活儿,道:“哪里有空,今儿不把种子挑出来,明日就开不了工。”

    青苗连忙回神,专心挑种子,问道:“若是天黑前挑不完,咱们要打夜工?”

    林依语气坚决:“那是自然,除非想饿肚子。”

    青苗一听任务繁重,忙去厨下借了两只小板凳,与林依一人一个,坐下干活。主仆二人直忙到天黑,还未完工,匆匆扒了两口饭,回房掌灯,继续忙活。张仲微见她们忙碌,不忍再去打扰,直到瞧见两百余亩的小麦种子全部下地,才去寻林依,将她拦在田边的小竹林里。

    林依左右瞧瞧,这环境若被人看见,够被误会一场的,便不等他发问,主动解释道:“那是家具钱,我也不晓得具体几多,若是少了,你与我讲,回头添上。”

    “甚么家具?”张仲微问道。

    林依见他口中发问,眼睛却望着别处,一看就是心虚模样,忍不住笑道:“不会扯谎就别讲,我屋里的家具,不是你买的?”

    “不是。”张仲微脸红,却把交子还到她手中,抵死不认。

    林依将交子捏了捏,道:“你不收钱也罢,但买家具的钱,哪里来的?”

    张仲微道:“找村中木匠做的,也没花几个钱。”此话一出,他臊得别过头去,方才还不承认,此刻却不打自招。

    林依暗笑一气,转身朝林外走,张仲微忙道:“我还没问完。”林依只得停住,背靠一株老竹,听他言语。张仲微绕到她面前,盯着她的脸,认真问道:“为何总不理我,我哪里不好?”

    林依垂了头,犹豫再三,还是没讲她托杨氏退亲一事,只叹息一声:“不是你不好,是你娘……她待我如何,你也瞧见了,无事还要为难我几回,若我理你,日子更不好过。”

    提及方氏,张仲微语塞,将地面一层竹叶踢了几脚,道:“是我考虑不周,我来想办法。”

    林外传来话语声,似是佃农来林边歇息,林依怕被人瞧见,虽不相信张仲微有解决之道,但还是胡乱点了点头,先一步离去。张仲微照着她吩咐,留了一刻钟,方才走出林子,朝家里走去,才到房门口,就听见如玉唤他:“二少爷哪里去了,叫我一阵好寻,大少爷找你瞧文章呢。”

    张伯临卧房就在他隔壁,两步即到,走进门去问:“哥哥又新作了文章?”张伯临招呼他坐下,取了支笔与他,道:“我诗作虽胜你一筹,文章却不如你,劳你帮我改一改。”

    张仲微也不谦虚推辞,接笔,逐字逐句读去,圈了两三处出来,笑道:“我写的那篇,还不如这个,哥哥真是精益求精。”

    张伯临将书桌上搁的一张名帖拿起来,抖了一抖,忿忿道:“还不是爹,非要我们寄文章给李简夫,我虽不屑于此,但若写的不济丢了脸面,终归不好。”张仲微讪道:“怪我没把他名帖收好,叫爹瞧见了。”

    原来张梁有一日考校儿子们学业,在张仲微书房看见李简夫名帖,得知他对张伯临颇有赏识,惊喜交加,当即要遣兄弟俩去雅州拜访,但孙子与祖父守孝,须得一年,孝期未满,不好出门,便改作命他们一人作篇文章,先寄去与李简夫瞧,请他指点一二。

    作文章,张伯临与张仲微都不怯场,但却不屑于巴结权贵,张仲微老实,虽有不满,但也无甚怨言;但张伯临性子直,胆子又大,文章虽是作了,却每日要把李简夫骂上数遍,捎带着还要埋怨张梁。

    张伯临取回文章,照着张仲微的指点一一改了,唤进如玉,命她重新洗笔磨墨,预备他誊写文章。张仲微讲了几句“爹也是为了我们好”等语,张伯临摆手道:“我又没怪你,念叨这些作甚。”言罢唤如玉:“口渴,倒茶来吃。”

    如玉应着,忙丢了墨条来倒茶,冲张伯临娇羞一笑。张仲微愣头愣脑,心道不过递个茶,有甚么好笑的。张伯临冲他挤眉弄眼,努嘴道:“可曾后悔把丫头送出去了?”

    张仲微摇头,暗道,我才不要有个傻头傻脑的丫头,没事冲人笑。他走到书桌另一边,接过如玉手中的活儿,将她遣出去,又命她随手关门,转头向张伯临道:“哥哥,我有一事请教。”

    〖正文第五十五章杨氏勉励〗

    张伯临口中问:“何事?”眼睛却朝外面瞟,兄弟磨墨,哪有美人儿来得赏心悦目。

    张仲微叹了口气,将方氏不待见林依之事讲了,问道:“哥哥可有办法,叫娘亲喜欢三娘子?”

    张伯临将个笔帽抛了抛,撇嘴道:“这哪能怪娘,谁人会喜欢儿媳与自己顶嘴?”

    林依在方氏面前不甚恭敬,那也是被欺压狠了,不得不反抗,她被方氏冤枉那回,张仲微是瞧见了的,难道这样,也不能有丝毫怨言?

    张仲微道出心中疑惑,张伯临立刻作了肯定答复:“那是当然,儿媳在婆母面前,自当恭顺,不能有半个‘不’字。你若真想叫林三娘进咱们张家门,就劝她忍耐些,你自己在娘亲面前,也莫要执拗,一味惹她生气,只有哄得她开心,亲事才有指望。”

    张仲微听得一愣一愣,只是逆来顺受这招,对方氏有用么,林依一日无钱无依靠,她就一日瞧不上,再恭顺又有何用。张伯临瞧出他心中所想,道:“伯父与我们讲过谏议大夫的家训,你忘了?”

    张仲微回想一时,背道:“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悦,出;子不宜其妻,父母曰,是善事我,子行夫妇指礼焉。”

    张伯临见他磨墨磨得心不在焉,抢夺过来,道:“可知晓意思?”

    张仲微的脑袋垂了下去:“娘不喜三娘子,我再喜欢,也得出妇。”

    张伯临道:“既然晓得,就顺着娘些,与她作对有甚好处。”说完朝窗外招手,叫如云进来磨墨。

    张仲微得了建议,起身告辞。顺从方氏,他能做到,但难与林依启齿,着实烦恼。他在房前焦躁走来走去,被流霞瞧见,进去报于杨氏知晓,杨氏略一思忖,吩咐道:“请二少爷进来说话。”

    流霞得令,出去请张仲微进来。张仲微进屋行礼,见只有杨氏在座,便问张栋。杨氏笑道:“你伯父才读完同僚来信,写回信去了。”

    张仲微道:“伯父虽丁忧,却仍关心朝中之事,叫人佩服。”

    杨氏摆手道:“走了为官这条路,身不由己罢了。”

    说话间流霞端上茶来,杨氏笑道:“尝尝我这茶,比你家如何。”

    张仲微心中有难事未解,哪里尝得出味道来,胡乱吃了一口,道:“果然好,伯母哪里买来。”

    杨氏瞧出他是客套,也不介意,道:“这是自东京捎来的。”

    “东京繁华,难怪。”张仲微一面顺着她的话朝下讲,一面疑惑,好端端的,杨氏为何特特寻他来闲话?

    杨氏掀盖吹了吹,慢慢啜着,突然问了句:“二郎可曾想过去东京?”

    张仲微不好意思一笑,答道:“自然想过,后年科考开场,我与哥哥,都想赴京一试。”

    杨氏欢喜道:“你有志向,甚好,必能高中进士及第。”

    张仲微谦逊两句,没了话讲,静坐不语。他脸上写满烦恼,一瞧便知,杨氏故意问道:“既是要参加科考,为何不回房读书,在门口晃甚么?”

    张仲微虽唤杨氏一声伯母,但多年才见,并不相熟,不大愿意与她讲心事,只道:“谢伯母教诲,我这就回去背书。”

    杨氏见他真个儿起身,忙道:“且慢,让我猜猜,可是与林三娘闹了不愉快?”

    张仲微一愣,没有作声。

    杨氏自顾自道:“女人怕婆母,人之常情,若是有出息中进士,谋个官当,带了她去任上,岂不两两快活。”

    张仲微不由自主接道:“这个我曾想过,可那也得我娘先答应迎娶三娘子过门。”

    杨氏只字不提林依要退亲一事,只道:“二郎,与你打个赌,只要你考中进士,我就能让林三娘嫁你,如何?”

    张仲微先是欢喜,可仔细一琢磨,这赌约于杨氏并无好处,她为何好心帮自己?他向来不会拐弯抹角,心中有疑惑,就直接问了出来。以杨氏精明,怎会做无利之事,但她只是微笑:“我拿你当亲儿,替你打算,你倒疑心起我来了。”

    张仲微听出她话语里有怨气,不敢再问,又想,不论如何,考个进士总没有错,于是谢过杨氏,回房苦读。流霞收拾了茶盏,道:“二少爷一门心思都在林三娘身上,二夫人却想方设法要退亲,林三娘半句话也不敢与他多讲,他怎沉得下心来读书。”

    熏炉里有块香饼燃着,杨氏盯着那烟望了一时,出声道:“林三娘在哪里?”流霞自窗子朝外望了一眼,回道:“在家呢,我请她过来?”杨氏摇头道:“不必,我去瞧她。”

    她站起身来,扶了流霞的手,朝偏房那边去,进得屋内,一阵淡淡香气扑面而来,原来是桌上一只粗瓷瓶,插了一把野菊花;四面环顾,一床、一桌、一柜,床下隐约可见两只衣箱,房内陈设,实为简陋,但靠窗却有一张书桌,有笔,有纸,一只竹节做成的笔筒,立在算盘角上;林依正坐在桌边,捧着本书,专心致志翻看。

    青苗自外面回来,瞧见杨氏与流霞静静立在门口,忙上前招呼,往屋里让。林依听见声音,这才晓得来了客,忙起身相迎,笑道:“看书入了神,竟没瞧见大夫人。”

    杨氏落座,接了青苗递过来的茶,望向书桌,问道:“甚么书叫三娘子这般入迷?”

    林依大方取了书与她瞧,原来是本《齐民要术》,道:“眉山城到底小地方,我买了好几本农书,只有这本看得,其他都是胡诌。”

    杨氏笑道:“你不晓得,许多写农书的人,自己根本没下过地。”她将书随手翻了几页,仍还与林依,道:“我那里有本《四时纂要》,你若想看,我叫流霞取来。”

    林依欢喜谢她,又惊讶问道:“大夫人也看农书?”

    杨氏道:“大老爷在任上时,也曾置过几亩地,后来三郎病中缺药钱,才卖了。”说完命流霞回房取书,又吩咐青苗:“我那里农书有好几本呢,你随流霞姐姐去瞧瞧,看哪些三娘子没得,就拿来。”

    这分明是要支开下人,好与林依讲话,青苗却转不过弯,兀自道:“我认不了几个字,哪里晓得三娘子要甚么……”一语未完,被流霞硬扯着出去了。

    自家丫头不够机灵,林依有些不好意思,面儿上讪讪的。杨氏善解人意,忙道:“老实些才可靠。”林依一想也是,不然为甚么拿冬麦换了她来,遂展颜笑了,又道:“大夫人所来何事?是退亲一事,二夫人不同意?”

    〖正文第五十六章夫妻吵架〗

    杨氏亲自起身,关了房门,再才重新坐下,道:“退亲的事,我没与二夫人讲。”

    林依奇怪,问道:“为何?”

    杨氏道:“二郎正在苦读,以备后年科考,此时提退亲一事,势必叫他分神,因此我没去讲。”

    这层干系,林依真没想过,此时经杨氏一提,觉得有理,不由自主轻轻点头。杨氏瞧在眼里,道:“你与二郎的婚事,乃是老夫人订下,老太爷也点过头的,此时尚在孝期,就算二夫人要提退亲,也至少是在两年后。”她讲完理由,又与林依商议:“既然如此,你何不再等上两年,就当是为了仲微前程。”

    林依素来心细,想到,张仲微前程,与她杨氏何干,为何如此热心快肠?因此,她虽认同此话,但却未立时同意,先问:“是仲微求大夫人来与我讲的?”

    杨氏摇头,道:“是我自己的主意,仲微是我侄儿,自当替他考虑。”

    林依暗忖,杨氏用心不可得知,但讲的这些话却是有道理,于是便答应下来。杨氏将张仲微前程看得极重,见她点头,很是高兴,拍了拍她的手,起身告辞。林依亦起身,问道:“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青苗还在地上睡着,指不定哪天就病了,我看大夫人还有一间偏房空着,可否一并租与我,我拿来与青苗住。”

    杨氏正是缺钱的时候,有人要租屋,哪有不肯的,忙点头应下,又道:“每月百文,如何?只消把那间的钱,你现住的这间,还是不收钱。”

    林依福身谢过,送其到门口,待青苗回来,遣她去送赁钱时,却是照着两间房的价。杨氏收了钱,在手里掂量,问流霞道:“你觉着林三娘是甚么意思?瞧我们家穷了,有心帮一把,还是不愿欠我人情,免得拿人手短?”

    流霞认真想了一时,笑道:“依我看,林三娘有大智慧,自然是两者兼有。”杨氏也笑起来,道:“这样才好,我宁愿她心眼子多些,也不要个蠢物。”田氏就在一旁,这话有含沙射影之嫌,叫她神色黯然,默默退至自己卧房,大哭了一场。只可惜人人都有事情要忙,谁有功夫来搭理一名寡妇,独自伤心罢了。

    林依虽不信杨氏好心,但还是将她的话听了些进去,再与张仲微打照面时,不像先前那般冷颜,免得令他难过,影响了读书的心情。张仲微以为她心思回转,反倒安定下来,全心投入备考,每日除了背书,就是写文章,轻易不踏出房门。方氏瞧在眼里,喜在心里,与张梁玩笑道:“男人都是一时的热度,没几日就倦怠,你看仲微,如今只在房里苦读,根本不搭理林三娘。”

    这玩笑话着实没水平,叫张梁听了难受,遂板了脸斥道:“你身为仲微娘亲,竟讲得出这种话,亏得你们方家还自诩书香门第。”

    方氏最恼他张口闭口“你们方家”,顿时也黑了面,指使任婶把冬麦掐了几下,威胁道:“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捣甚么鬼,别忘了还在孝期。”

    张梁恼羞成怒,反击道:“外头谣言纷纷扬扬,都道爹是被你气死的,我念你为张家育有两个儿子,只当没听见,你倒好意思指责起我来。”

    任婶在旁默默念经,罢哟,你们二位,大哥不消讲得二哥,这些事体抖落出去,丢死个人,还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方氏骂不过张梁,又怕他丢板凳,便将气撒在了冬麦身上,骂道:“好吃懒做的妮子,杵在那里作甚,还不去田里把地翻一翻。”

    冬麦是丫头,就算与张梁有私,也不敢在正室夫人面前顶嘴,只得委委屈屈转身朝门口走。张梁认为方氏是在给颜色他瞧,讥笑道:“咱们家的田,不是都租与了林三娘,哪里还有地可翻。”

    方氏见他当着下人的面嘲讽自己,火气窜得老高,还嘴道:“怎么没得田,我随嫁田里不是还有几亩旱地?若不是你三年一赶考,花费惊人,变卖了我的田,还有水田给她翻哩。”

    哪个男人不忌讳别个讲他吃软饭,私下埋怨也就罢了,她竟当众掀人老底,特别是冬麦还在场。张梁此刻杀了她的心都有,遂将任婶冬麦都赶了出去,关了房门,与方氏一架大吵。

    任婶走出门来,立时听到里头传来呯嗙之声,连忙跑到墙边站定,不许任何人靠近。她顾及方氏脸面,冬麦却是幸灾乐祸,走到厨下,站在门口道:“杨婶,我来帮你做饭。”

    此话一出,别说杨婶,就连隔壁厨房门口择菜的流霞都惊讶:“今儿日头打西边出来了,冬麦竟要下厨。”

    冬麦说是来做饭,不但不进门,反倒往后退了两步,好让流霞听得更清楚:“二夫人正与二老爷不对付呢,我哪敢去触霉头,这才来厨房躲躲。”

    女人天生爱八卦,流霞不由自主抬头,朝正房那边望去,杨婶手里还举着锅铲,也跑了出来,倚门远望。冬麦暗笑,还嫌场面不够大,又去张伯临房门口,向如玉悄悄招手。

    如玉心里,自己是跟张家儿子的,冬麦是跟张家老子的,矮了一辈,于是对冬麦颇为尊敬,见她招手,连忙搁了墨条,跑出去问道:“冬麦姐姐有事?”

    冬麦“好心”道:“二夫人正与二老爷吵架,你暗中提醒大少爷些,免得他误打误撞跑了去,被哪个迁怒都不好。”

    如玉谢过她,却不回房知会张伯临,先朝东边张望,啧啧道:“还真是在吵,听得见声响,也不知二夫人惹了二老爷甚么。”

    冬麦又是一阵好笑,站在地坝四顾,还有杨氏婆媳与林依主仆没通知到,杨氏平素待人虽和气,却是不怒自威,她不敢去招惹;田氏是个寡妇,她不愿搭理。再一想到林依,突然记起,方氏之所以与张梁吵起来,起因就与林依有关,冬麦虽嫌林依穷,有些瞧不起她,但对她将自己送与张梁,还是有些感激的,遂走到青苗房前问道:“林三娘在家,还是在田里?”

    〖正文第五十七章雅州来信〗

    青苗回道:“冬麦正出苗,三娘子怎会在家,自然是在田里看着。”一句讲完,才意识到面前这位也叫“冬麦”,扑哧一声笑了。冬麦最嫌自己的土气名字,听见笑声,狠瞪了她一眼,才转身去田里。

    林依正在田间忙碌,指挥众佃农划锄,以防土壤板结。冬麦站在田埂候了一时,见众人都只埋头做活,无人睬她,只得两手合拢作喇叭状,高喊一声:“三娘子。”

    林依听见叫唤,抬头一看,见是冬麦,还道方氏又生事,忙上前问道:“何事?”

    冬麦故作神秘,非要她爬上田埂,才附耳道:“二老爷与二夫人为了你,正在家吵架呢,听说还动了家伙。”

    张梁因金姐一事,恨着林依,因此在对待林依的态度上,与方氏根本没有分歧,岂会因她而吵架。林依根本不相信冬麦这话,敷衍道:“多谢相告。”说完就又下田,仔细查看小麦松土情况。

    张梁不喜林依,冬麦并不晓得,犹自唠唠叨叨,眼见得林依渐行渐远,索性也跳下田去,跟在她身后道:“三娘子,你如今也是小有资产的人了,怎受得了二夫人那般诋毁你,还不赶紧回去,与她理论一番。”

    林依忙得连水都没空喝,哪有精力来搭理她,一个转身,瞧见她两片嘴开开合合,实在心烦,暗道,祸水东引的招数,使得这般明显,打谅谁是傻子呢?她朝左右望望,自一名佃农那里取来锄头,塞进冬麦手中,道:“我看你闲得紧,想必二夫人没与你派活儿,正好我这里缺人手,劳烦你帮忙翻翻地,中午我管饭。”

    冬麦最怕脏活重活累活,连忙把手背到身后去,道:“我不会。”林依不依不饶,非要把锄头塞给她,吓得她转身就跑:“二老爷叫我呢,我得赶紧回去。”

    佃农们大笑,皆道:“张家的地虽多上几亩,可还不是农户,怎养了个连地都不会翻的丫头。”有一人见识广些,道:“你们都是村人,那是专门与张二老爷暖床的。”其他人不懂“暖床”含义,纷纷问询,那人得意,一面松土,一面高声讲解。

    林依听得他们越讲越不堪入耳,不好站在一旁,抬头一看,已近正午,于是起身回家,准备吃午饭。她进得院门,不由自主朝正房方向瞟了一眼,只见张梁坐在堂屋里,杨婶正在上菜,却不见方氏身影,再朝旁边卧房一看,房门是紧闭的,想必是她还未出来。

    回到房内,青苗端上水,捧过澡豆,林依撮了一点儿揉起泡沫,将手洗净,走去吃饭。大房饭厅,原本设在偏房,但如今那间改作了青苗卧房,因此各女眷都到杨氏卧房吃饭。

    林依到时,杨氏已在上首就座,田氏打横,待她行过礼,流霞笑道:“大夫人瞧三娘子这几日辛苦,特特向隔壁张六家买了几枚鸡蛋,炒了一盘,三娘快来尝尝味道如何。”

    林依忙着道谢,杨氏却责备流霞:“甚么好物事,还特特拿出来讲,三娘子在二房搭伙时,饭食比咱们的强上百倍。”

    林依在田氏对面坐了,笑道:“在大夫人这里吃白菜萝卜,也比在那边吃肉香些。”

    田氏语气带着些幽怨,道:“林三娘就是会讲话,难怪大夫人喜欢你。”

    林依听着这话味道不对,没敢接,一笑带过,与杨氏商量道:“二房伙食好,全靠养猪养鸡,他们养得,我们也一样能养,等到开春,咱们把猪和鸡都养起来,只怕桌上的肉比他们的还多些。”

    流霞与青苗都是勤快人,不待杨氏开口,先连连点头。杨氏道:“养鸡倒使得,养猪恐怕不能,剩下的两间偏屋,一间要作粮仓,一间堆着菜。”

    林依问道:“正房不是还空着一间?把菜挪去可使得?”

    杨氏脑中,没有正房用作杂房的道理,遂道:“不如你将正房租去,腾出偏房来改作猪圈。”

    林依才不愿与方氏挨得近近的,出入都要与她打照面,便坚决摇头,道:“大夫人不愿用正房,也使得,咱们在屋后另搭个猪圈,如何?”

    杨氏还是摇头:“养猪不比养鸡,难着哩,猪是要吃粮食的。”

    猪吃粗粮,的确是一般人家的养法,正因为如此,村中养猪人家,只限于大户,没得百来亩地的人家,根本不敢搭猪圈。

    林依夹了一筷炒鸡蛋,道:“鸡能吃菜,猪也能吃,还有,漫山遍野的猪草多着呢,每日叫丫头们去打上几筐,尽够了。”

    杨氏不信肥猪光靠吃草吃菜就能活,便道自家信佛,又在孝期,养几只鸡与林依换换口味便得,养猪实在不必。林依劝服不了她,无法,只得罢休。

    三人饭毕,挪到旁边吃茶,流霞来收拾饭桌,问道:“大夫人,听说二夫人病了,咱们要不要备一份礼,去探望探望?”

    杨氏与田氏都还不知方氏与张梁吵架一事,俱惊讶道:“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流霞朝额上指了指,笑道:“上回是这里,这回不知是哪里起了包。”

    杨氏明白过来,敢情是两口子干了架。流霞道:“分家时二夫人霸道,咱们吃了亏,这次定要去探病,趁机奚落她一回。”

    田氏面露不忍,道:“何必,得饶人处且饶人。”

    杨氏对于田氏之言,向来是要反驳的,这回却赞赏点头,道:“远观笑话尚可,落井下石,不是聪敏人所为。”

    林依在旁听着,暗道一声受教,心生几分佩服。

    方氏这一病,张家安静许多,林依顿觉背后少了一双眼睛,赶忙进城,将卖菜赚的钱买了十来亩水田,顺路教青苗如何与牙侩谈价,如何立契。

    此时两百余亩小麦已全部出苗,林依带了青苗,每日在田里查苗,发现有缺苗断垄的,立时补中浸种催芽的种子,佃农们从没见过这般仔细的种法,啧啧称奇,也有些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的人,或不屑一顾,或讲些风凉话。林依被方氏冷嘲热讽惯了,听了倒不觉得甚么,青苗却是年小气盛,每每气得不轻,与人吵嘴不停,往往要林依停了工去劝架,头疼不已。

    一日,李简夫来信,称收到张伯临与张仲微的文章,十分喜爱,邀请他们来年赴雅州一聚。张伯临与张仲微并不当回事,张梁却是欣喜若狂,捧了书信与张栋瞧,道:“这可是李太守亲笔所书。”

    张栋亦是高兴,道:“看来李太守极为赏识大郎二郎,明年他们出孝,正好去雅州一趟,只是我们重孝在身,不得随往了。”

    张梁微微有些失望,但还是道:“他们也大了,独自出门无甚要紧,待得两年后我们出孝,正是开考之年,我带他们赴京前,再亲自去拜访李太守。”

    张栋瞧着兄弟有两个好儿子,春风得意,说不羡慕,是假的,想起早逝的张三郎,难免黯然,又不好显露,还要强打精神与张梁出谋划策,将以前听来的李简夫喜好等事,讲与他听。

    张梁自觉攀上了权贵,儿子前程有望,欲开席设酒,宴请亲朋,但时值孝期,不得铺张,只得从简,命杨婶拾掇了一桌好菜,请大房一家吃饭。林依不在被邀之列,大房又没开火,正愁午饭无法解决,就见如玉端了只托盘来,站在门口笑道:“我到厨房拣了几样菜,也不知合不合三娘子胃口。”

    林依忙叫青苗把托盘接过来,又请她进来坐坐。如玉也不推辞,进得屋来,却不落座,只站着说话,问道:“三娘子近日忙呢?”

    如玉还是头一回进林依房门,林依料得她有事,又感念她送饭来,便道:“无事瞎忙活,你有事?”

    如玉道:“若是青苗得闲,我想请她教我一样活计。”

    林依好奇问她要学甚么,她却扭捏着不肯答,林依见她这副模样,猜到与张伯临有关,便不再问,道:“青苗白日里要下地,你若不是要紧事,我叫她晚上去寻你,可使得?”

    如玉欢喜道:“不消她去寻我,我自来找她。”

    第五十八章 空白鞋垫

    林依应允,晚上特意没安排青苗的活儿,让她去会如玉。他还没掌灯,青苗就哭丧着脸回来了,一问才知,原来如玉是要她帮忙绣双鞋垫,许诺十文钱,但她却不会这活计,错失赚钱的机会。

    林依道:“她既有十文钱,再添上些,到城里买一双便得,何苦寻你来做?”

    青苗回道:“她说有个甚么‘吃’的物事要绣上去,外头买不到,这才到处求人。”

    吃的?林依捧着脑袋想了好一时,走到书桌旁取了本词集来与青苗瞧,问道:“可是这样的?”

    青苗认不得几个字,只大略记得形状,犹豫着点头:“大概就是这个。”

    林依问道:“她要纳鞋垫与谁?”

    青苗撅着嘴道:“除了大少爷,还能有谁?”她还在为没挣到十文钱懊恼,林依瞧着好笑,便道:“如玉要绣哪首词,你去要了来,我教你纳鞋垫。”

    青苗惊喜道:“三娘子会?”

    林依点头:“杨婶教的。赶紧去,再耽误就要掌灯了,十文钱可打不到灯油。”

    青苗忙应了一声,飞奔而去,转眼带了张纸回来,递与林依瞧。林依接过来一看,上头写着两句:“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原来是首情词,瞧上去还是张伯临的笔迹,林依一问,果然是他写来赠与如玉的。

    青苗羡慕道:“大少爷待如玉真好,特特写‘吃’送她,她还与我念了个甚么‘书中自有颜如玉’,说那个‘如玉’就是她,真是闹不懂,她怎会进到书里去?”

    林依笑道:“不是‘吃’,是‘词’。至于书中为何有颜如玉……待得农闲,我多教你认几个字,你也读上几本书,就懂得了。”

    青苗点头,认真瞧她纳鞋垫,看了一时,突然疑惑道:“我虽不懂甚么‘词’,但也晓得是好东西,可如玉为何要将它绣到鞋垫上,任大少爷的臭脚丫子踩?”

    林依忍俊不禁,丢了才绣了几针的鞋垫,伏在桌上一阵大笑,青苗不明白,也跟着傻笑一气。

    过了几日,鞋垫绣好,如玉付了钱,另加两文封口费,将那鞋垫以自己的名义送与了张伯临。张伯临见那上头绣了词句,直夸如玉知情识趣,又拿到张仲微面前炫耀,道:“谁叫你把个丫头送了人,不然也有人与你绣鞋垫。”

    其实因他们即将远行,杨婶早就绣好了几双鞋垫送过来,但那都是些“万字格”,哪有这双“情词”鞋垫好看,张仲薇嘴上讲着不在乎,其实心里羡慕得紧,第二日就将林依堵在了麦田旁的小竹林。

    此时方氏仍在装病,任婶在跟前侍候,没了这两个盯梢的,林依没像往常那般急着躲开,问道:“有事?”

    张仲薇盯着地上的一根竹笋,道:“马上要过年了。”

    林依不知其意,茫然点头:“是,怎么?”

    张仲微仍盯着那根竹笋瞧:“过完年我就要动身去雅州了。”

    林依依旧茫然,去雅州,并未出蜀,算不得远行,为何特特讲这个?她想不出答词,只得傻傻讲了一句:“一路顺风。”

    张仲微一脚踢断竹笋,提高了些声量:“我要去雅州了。”

    林依从没见过他这般磨磨唧唧,也不耐烦起来,道:“有话就直说,没话我可就走了。”

    张仲微见她真要转身,忙道:“路远……费鞋哩……”

    林依琢磨好一阵,试探问道:“你没鞋穿?这个我可不会,买双与你?”

    张仲微面露欢喜,连忙道:“不必,做双鞋垫便得。”

    林依哭笑不得,绕半天圈子,就为双鞋垫,为何不直截了当讲来,这可不像他的性格。

    张仲微磨蹭一时,扭捏道:“如玉才给我哥哥绣了双带词的,你也与我绣一双。”

    林依见惯了直愣的张仲微,头一回瞧见他害羞的模样,很觉得有趣,盯着他渐红的脸瞧了好一时,才笑着应了,问

    北宋生活顾问第1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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