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贵双全第48部分阅读

    宝贵双全 作者:肉书屋

    宝贵双全第48部分阅读

    就当重新穿越一回又如何?总有一天,会有一片属于她的天空,让她尽情翱翔。

    这几日,她的心已渐渐平静而坚定,但纵然如此,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还是无法抹去,所以,她近乎怠倦地不愿站起来,始终不愿打开那扇门。

    直到,邵九走进来。

    他推开门,放进了几日来的第一缕阳光。

    即使缠绵下了许多天的雨,但风雨过后,阳光却如洗涤过一般,更为清澈明亮,一如她沮丧、逃避的心扉被打开,豁然开朗。

    宝龄微微抬起下颌,半响,她却站起来,慢慢走到门口,将那虚掩的门敞开。

    秋末独有的微凉气息扑面而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几日来心中缠绕的阴霾与烦乱似乎被一扫而空,她站了很久,霍然转过头露出一丝释怀的微笑:“是啊,我们虽无法改变,但至少能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谢了,邵九。”

    她跨出院落,找到招娣:“我想去账房看看。”

    因为祥福叔不再,她需要做的,是从前未做过的事,譬如,整理顾府所剩的财产。

    招娣一愣,但见宝龄此刻目光明亮,神情清澈,几日来的担忧终是放下,心中不觉嘀咕道:到底还是九爷有办法呢。

    宝龄却不知招娣所想,她在账房坐下来,望着那些复杂的账目,揉了揉眉心,舒一口气,一本本地翻阅起来。

    她看得太过专注,算账的事,虽不至于太过复杂,但她到底没有碰过,面对那繁繁杂杂的一串数字,她有些头疼,几乎忘了身旁还有个人,一晃便是一个下午。

    当她再一次抬起头来时,日光已西斜,她一抬头便对上一双波光粼粼、含着笑的眸子。

    壹佰伍拾肆、别离(一)

    一份条例明细的清单,置于宝龄面前。

    宝龄移过目光,不觉微微讶异地瞥了一眼眼前的少年。邵九神情松弛、目光清澈,一点儿也不像熬了夜的人。

    那日,在宝龄努力地盯着那些堆积如山的账簿看了许久,眉心拧成一道麻花之后,邵九随意地从她手中接过账簿,笑一笑,随即在书案前坐下,神情专注,手下的算盘珠拨的快如风,竟一点儿也不逊祥福叔。

    她当时便想:这个人,究竟还有多少本事,是她不知道的?

    她站在身旁看着他,亲眼看着他将那些繁缛的账目一点点地整理清楚,宛如将芝麻从白雪中拣出来,纵然偶尔沾染混杂,但他只轻轻地便撇清,不急不躁。

    过了几个时辰,宝龄已止不住打了个哈欠,他却依旧神清气爽、手指如飞。他的唇角一直带着惯有的微笑,眉宇之间微微舒展,日光西斜到暮色四合,他雪白的肌肤焕发着一种柔和莹润的光彩,片刻才停下来,瞥了她一眼,眼底含笑:“倘若信得过我,便去睡一会。”

    信得过么?

    宝龄眨了眨眼,笑一声:“好,我去睡一会。”

    府中的财务状况本是极为私密的事,又关系到那么一大笔钱,但宝龄走得毫不犹豫。因为,她深知,邵九不会在乎这笔钱,每个人对钱财与隐私都有窥视欲,但邵九没有。或许不是没有,而是那并不值得他在意。

    他在意的是什么?她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倘若他真有心想要得到什么,恐怕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提防也不见得有用,所以,她索性闭上眼,美美地睡一觉。既然决定好好地走下去,最重要的,便是有个健康的身体。这几日将自己锁在繁杂的思绪中,她失眠了好几日,这一觉,竟是睡得特别的香沉。

    一觉醒来,她伸了个腰,觉得状态好一点了,但当看到这份一大清早就送来的账目与邵九容光焕发的模样时,还是忍不住微微地嫉妒了一下,同时,心里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只熬了一夜,邵九便将顾府近几年来的财务算得清清楚楚,为了让宝龄更容易看懂,他重新换了一本账簿,白纸黑字,从古董字画首饰,到细小的一张桌子一张椅子,都细细地例了清单,极为认真的估算了价钱。

    当宝龄细看那份账目时,又不觉吃惊。让她吃惊的不止是邵九对于每样东西行情的熟稔,还有那结算出来的数字。

    纵然阮氏带走了一部分的钱财,蒋氏亦偷偷卷走了不少的古董字画,但顾府所留下的财产,依旧不容小觑。

    忽略那些古董字画家具等“固定资产”,瞥开店铺收益等不稳定因素,掐头去尾不算,能够立即取出来的现金,亦有整整十万两银子。

    顾家在南方的实力,她原本只是在脑海中有一个概念,此刻才是真实地感受到。

    这本是一笔巨款,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突然之间掌管这么一大笔钱,都会激动雀跃,宝龄自然亦是个普通人,当看到那个数字时,她也免不了心跳加速,但片刻之后,她就冷静下来。

    此刻她要做的,便是将这笔钱妥善地分配。只是,一些熟悉府中财务状况的人,阮素臣去了南京,连生走了……幸好,有人来报:祥福叔回来了。

    宝龄抬起头,便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慢慢走来。

    只不过几日,祥福叔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原本就清瘦的脸颊更为清瘦,下巴长出了胡渣,一双眼睛深深凹了进去,见了宝龄,微微作揖,声音带着疲倦的沙哑:“大小姐,老奴回来了。”

    前几日祥福叔带着翠镯回乡下为贾妈妈办丧事,宝龄原以为他遭此巨变,如今顾府又这番模样,他定不会那么快回来,竟没想到,只不过三田,他便回来了。想到这里,宝龄不觉微有不忍,柔声道:“祥福叔,事情都办好了?若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事情都办好了,多谢大小姐关心,那些事,老奴还应付得来。只是有一件事,老奴但望大小姐应允。”祥福叔望着宝龄,浑浊的眼睛里有一丝恳切之色。

    宝龄以目光询问,祥福叔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哀戚,忽地跪了下来:“小女已年满十八,内人在世时,曾为她相中了一户人家,故此老奴想向大小姐求个情,让她回乡下,也好成了亲,安定下来。老奴深知内人之前犯下诸多恶行,连小女也难辞其咎,但小女只是愚孝,望大小姐看在她年幼,大人不计小人过,宽恕她一回。”

    祥福叔说完这席话,目光定定地望着宝龄,这是他唯一的心愿,亦是他唯一的希望。

    竟是这件事。

    宝龄思索了一会会儿,便点头道:“也好,你自去库房取些音量,择日带翠镯回去,把事情办了吧。”

    祥福叔张了张嘴,如释重负般站起来,又一边摆手道:“不用不用,老奴这些年也攒了些银两……”

    宝龄打断道:“去取吧,况且,关于府中库房余留的银两,我还有事要你帮忙。”

    说着,她将邵九整理的那份账目递给祥福叔:“你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对?”

    祥福叔接过账目,片刻,颇为惊讶地抬起头:“老奴斗胆问一句,这账目是何人所写?”

    “是……”宝龄扭过头,却见方才还在屋子里的邵九,不知何时已不在了,她微微一顿,“我请了一位朋友帮忙整理的。”

    祥福叔点点头:“用的竟是一种老奴从未见过的方法,但账目清晰、条理分明,连估价也颇为精准,大小姐的这位朋友,看来是位行商管账的能人啊。”

    行商管账的能人?宝龄不置可否地笑笑。何止行商管账?

    片刻之后,宝龄跟着祥福叔,打开了库房的抽屉,与账目上的一笔笔账细细点算过之后,随即问道:“原先下人每个月的月钱是多少?”

    祥福叔细细地说了。顾府每个下人按照等级与工种不同,月钱也各不相同,依次是几文钱到几两银子不等。

    宝龄凝眉想了想,直截了当地问道:“一般遣散费是多少?”

    “大小姐莫不是想要……”祥福叔一凛。

    宝龄点点头,望向窗外顾府高高的飞檐,低声道:“如今的顾府,哪里还需要那么多人……”回过神,她淡淡地道,“祥福叔,府里的情况你比我清楚许多,我将这件事交给你,除了日后必须要留下的一些帮衬的人,其余的,你准备一笔遣散费,让他们各自出府谋生去吧。”

    “大小姐,您是要……”或许是从宝龄的神色上看出了些许端倪,祥福叔一惊。

    宝龄本也打算与他交代清楚,此刻微微仰起下颌:“是,我打算离开这里。”

    她要走,这是这几日在屋子里思考后便下的决定。

    “您也要走?!”顾府在短短几个月来连遭巨变,祥福叔已是心力交瘁,连生的离开亦叫他意外,如今,竟连大小姐也要离家出走,他禁不住眼眶湿润,一时不知如何才好,愣了半响才呐呐地开口:“大小姐,二十年前的那件事,老奴并不是故意对您隐瞒,您更不要就此怨恨老爷,老爷之所以不说,是因为害怕小姐从此与他有了间隙,这些年老奴跟着老爷,他心里的苦,老奴比谁都清楚,他对大小姐如何,大小姐也应当心中有数,当初老爷留书要与小姐断绝父女关系,亦是怕太太对小姐不利,如今,一切真相大白,顾家到了这般地步,老爷若泉下有知,必然伤心,倘若连小姐也要离开,叫老奴如何对得起老爷啊……”

    祥福叔本是极沉稳的一个人,只是,在顾府那么多年,他早就将顾府当作了自己的家,如今大家小家都连逢巨变,也禁不住老泪纵横。

    看着祥福叔的模样,宝龄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祥福叔,是在关连生的柴房外,祥福叔在她耳边低语:“小姐,与人方便,便是自己方便。”

    当时她虽不明白那句话的一丝,但亦是知道那是善意的规劝。此刻,她心中也泛起淡淡的伤感,却仍是故作轻松的笑了:“祥福叔,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对行商也不懂,我留在府中,也帮不上什么忙,如今爹也不在了,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凡事都依赖别人,我想到处走一走,看一看,过我——自己的生活。”

    她留下来,也不过是一只米虫。府里只剩她一人,家不像家,她留下来又能如何?何况,府里有祥福叔看着,至于店铺……

    “四公子临走前有没有交代什么?”

    “四公子说,将太太平安送至南京大帅府,便会动身回来。”说到此地,祥福叔亦不免唏嘘,“可如今太太……老奴想,四公子兴许会耽搁上几日。”

    宝龄点点头,出了一回神,才笑笑:“那就好了,祥福叔,宅子有你照料,铺子有四表哥,我可以放心地走了。”

    祥福叔见她目光虽柔和却坚定,知她去意已决,心道,她终究不过是个女子,发生那么多的事,不愿留在这伤心地也是人之常情,等心情好些了,或许很快便会回来了:“那大小姐不如等四公子回来再……”

    “不等他了。”宝龄耸耸肩,“四表哥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说回来,这几日一定会回来。”

    她已决意离开,就算等到阮素臣回来又能如何?既然阮氏已将府里的一切交给阮素臣,她相信阮素臣定会管理好那些铺子。

    顾府的纷纷扰扰、恩怨情仇,都已是过眼云烟,而她,也要开始自己新的旅程。

    不管前路有多迷茫、未知,艰辛甚至凶险,她都要坚定地、勇敢地走下去。

    舍不得再死一次,就只能好好地活。

    壹佰伍拾伍、别离(二)

    既然已经决定,接下来要面对的,便是别离。

    宝龄找了一块木块,刻上了陶晓晴的名讳,至少这样,那坟堆不再连一个墓碑都没有,也算是替十几年来不知生母是谁的顾大小姐尽了一点孝道。接着,她又摆了一些香火祭品在顾老爷与陶晓晴坟前,慢慢地鞠了三个躬,算是——告别。

    顾老爷的坟前长出了一些杂草,她小心翼翼地除去,再看陶晓晴的坟堆,因为她上次的清理,干净许多,只是有一株草却稍显突兀的挺立着。

    她蹲下去,伸手轻轻一扯,面上露出古怪的神情。

    原来如此。

    这根“草”,便是那木匣子弹出来的机关。

    只是当日她锄草时竟神使鬼差的没有触碰到。若是那日她便看到顾老爷的遗书……罢了,一切都是天意。

    不知站了多久,她才飞快地转过身走了出去。回到屋里,她便看到顾老爷的遗书……罢了,一切都是天意。

    不知站了多久,她才飞快地转过身走了出去。回到屋里,她将床底那只木箱子搬出来,将自己的东西放进去,其实也不见有多少东西,最多的,怕只是衣裳罢了。一转身,便见招娣正眼泪汪汪地望着自己:“小姐,您要走?!”

    宝龄手上一顿,她记得招娣一开始对她是又惧又怕,到后来慢慢地与她相处得自然,会为她担忧,真正关心她,算起来,招娣这丫头,竟是陪伴她最多的一个人。

    她走过去,第一次主动拉住招娣的手:“再帮我梳一次头吧,招娣。”

    招娣含着泪点点头。宝龄坐在梳妆台前,安静地从镜子里看着招娣将她的头发挽起,拿着桃木梳子小心翼翼地梳着,一下、两下,招娣的泪也跟着一滴两滴地落在她发间,边梳着,手便在颤抖,不知是不是拉扯到了她的发根,她眼眶亦是微微红了。

    下一秒,她的目光落在那面陈旧的铜镜上,铜镜背面“宝贵双全”四个字泛着淡淡的岁月侵蚀的痕迹。

    顾老爷遗书中说,这是陶晓晴留给顾大小姐唯一的一样东西,希望她能保管好。

    她伸出手,却停顿在中途,陡然间释怀一笑,拿起那面铜镜递给招娣:“送了你,也算留个纪念。”

    “那怎么成?”招娣惶恐,“那是……夫人留给小姐的。”

    招娣大约不知该如何称呼那位已故的大小姐生母,想了想才用了“夫人”两字。

    “人都不在了,留下东西又能如何。”

    往事俱休矣。遗物——只是对生前拥有之人的一种凭吊罢了。既然她已经决定抛开,又何必留下。

    她走出院子,一袭浅紫袍子的少年正站在树下。她脚步稍稍一顿,看了他一会,片刻,道:“我以为你走了。”

    邵九抿嘴一笑,并未说话,只是与她并肩前行。两人安静地走着,并未说好,方向却出奇地默契,良久,邵九低笑一声:“这么正大光明地走在这里,还是头一回。”

    宝龄一怔,才想起他上一次出现在顾府时,是为了玉面虎。

    往事仿佛一时间涌入心底,她恍惚地眯了眯眼,才笑道:“以后,恐怕也没这个机会了,因为,明日,我也要走了。”

    倘若他此刻已经走了,她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去向他道别,然这一瞬,她还是说了出来。她明白心底某些感觉或许一辈子都理不清,那么就顺其自然,想说的,便说了。只不过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该分别的,终究要分别。

    他与她,那些短暂的交集,那些藏在她心中的回忆,那心间曾有过的涟漪,随着顾府的破败、她的离开,也终是要结束了吧?

    邵九只是点点头:“嗯。”

    没有惊讶,没有问她要去哪,没有问她的打算,仿佛早就知道一般。宝龄细细地凝睇他,在他眼中看不到任何不妥的神情,她心头微微异样,终是有些失落,但很快,那丝异样便被她压下,她仰起下颌,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容:“那么——再见了,邵九!”

    邵九微微一笑:“再见。”

    她转过身,顿了顿,随即,步伐坚定地往回走去。

    邵九没有动,只是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慢慢地走出去,当夜幕很快地笼罩了顾府时,却又从墙的那一头悄无声息地跃下,在落下的那一刻,他手轻唔腰间,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随即犹如猫一般隐入夜色中。

    拂晓园里,宝龄整理好最后一件东西,微微吐了一口气,才将一只钱袋牢牢地系在腰间。

    钱袋里是一些碎银和一张五千两十足兑现的银票,有了这张银票,她至少不用担心日后流落街头。

    做完这一切,她躺在床上,本以为心里会有万千思绪,却不想,不知哪里传来一丝甜甜的淡淡的香薰味,那香味仿佛有些熟悉,她记得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的这几日,便已撤去了香台上的熏香,哪里来的香味?但来不及细想,她闭上眼便沉沉睡了过去。

    待宝龄呼吸渐渐平稳,一个身影才闪身进门,漆黑的眼眸在夜色中幽沉深邃。

    正是邵九。

    他目光落在屋子里那空无一物的梳妆台上,眸中闪过一丝差异,紧接着,他将屋子里所有的衣柜、抽屉都细细查看了一遍,最后才蹲下身,打开宝龄放在床边的箱子,他没有一件件地拿出来,只是用手摸索了一下,遇到与衣裳布料不同质地的东西,才会稍稍确认一下……片刻之后,一切归于原位,与他进门之前丝毫不差。

    没有。没有那样东西。

    当他确定了这间屋子再也没有一处遗漏时,才掩上门,朝外走去。

    他不确定心中的猜测是否准确,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到那样东西还能藏在哪里。他一开始产生怀疑早在几个月前,但彼时大局未定,无法抽身,就算拿到了东西也是徒劳。而几个月前的顾府,亦与此刻不同。他虽依旧可以来去自如,但毕竟人多眼杂,要在没有人发现的请胯下夜探整个顾府找出一样没有头绪的东西,太过劳师动众。

    要在一栋院子里找到一样东西,是住满了人的院子比较简单,还是没有人的空院比较简单?自然是后者。他不介意冒险,但那是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之下,倘若静观其变便能找到最好时机,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他从来便不是一个冲动的人。

    而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因为顾府如今一片凋零,甚至连看守的下人都已遣散;亦或许是最关键的时机,因为,明日,她便要离开。

    她会离开,他早已猜到,这倒并不是因为他能看穿她内心所想,而是因为她知道她最大的那个秘密,她并不属于这里。

    顾府对她来说,纵然有再多的怀念再多的感情,但那也只是对人,当一切真相大白,原来珍惜的情感变得肮脏之后,一地凄凉,只剩空落落的一栋宅子。对一栋本就不属于她的宅子,又何须留恋?她迟早都会离开。

    只是他未想到,这一次,与之前不温不火的处事风格不同,她近乎雷厉风行。清查账目、遣散下人、交代管家、整理行李几乎在一天一夜之间全部完成。

    那么,她会选择带着那样东西离开,还是将它当做一样无关紧要的东西留在顾府?他无法猜到。万一她带着东西离开,之后要想找回来,便困难许多,所以,他不得不选择了这次夜访。

    没有把握的事,除非迫在眉梢,否则他不会去做,在这之前,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他曾到过拂晓园。一来,他想要确定,是否真有那么一样东西,而之所以未选择前几日来做这件事,是因为不确定她在屋子里的状况;所以,二来、他也想看一看她究竟在做什么。

    虽然只是站在门口,虽然只是淡淡地一瞥,却已足够他确定,那东西的确就放在她的梳妆台上。

    然而只过了几个时辰,竟不见了。

    顾府零零总总十重院落、四十八间厢房,包括柴房、浣衣房与后园,他都一一仔细地找过,结果是——她明日带走的箱子里没有,顾府其他地方也没有。

    他停下脚步,陷入沉思,忽然微微一笑:还有一个地方,他并没有找过啊。

    他重新折返拂晓园,推开门,屋里的少女如之前一样,正在沉睡中。他走到她床前,微微弯下身,缓缓地掀开她的被褥,动作轻柔得犹如拂落肩头的一片花瓣,又如晚归的少年,怕惊醒睡梦中的情人。

    他修长的十指轻轻地自她身上的每一寸拂过,她的肌肤带着一丝柔软的芬芳,触手处是微热的体温,他的眼眸在黑暗中温柔而莫测,直到最后一刻,他沉静的眼底才流露出一丝困惑:还是……没有。

    不是带走,亦不是留下,那样东西,竟是凭空地消失了。

    邵九在宝龄窗前站了许久,他并不担心有人看见,亦不担心她突然醒来。那些来不及连夜便离开顾府的下人因为宅子不干净的谣言,轻易不敢半夜闲逛。就算不是如此,此刻顾府仅剩的几个人也都吸入了一种轻微剂量的宁神香,睡得香甜,包括——床上的少女。

    少女面容宁静,呼吸均匀,只是睫毛微微地颤动着,像是……梦到了什么,那浓密的睫毛仿佛还沾着方才秋阳的碎光,胸口微微起伏,忽而动了动唇呢喃:“再见了……再见……”唇角一勾,许是做了美梦,那笑有一种破茧重生的释然。

    邵九微微一怔,眼底那抹沉静仿佛被什么细微地击打,宛若湖面的碎金一般,轻轻晃动,化开丝丝涟漪。

    倘若这一次,他找到了那样东西,那么或许便是真的如此了吧?但此刻……

    杀伐决断也好、阴谋诡道也好,他娴熟地掌握这一切,却从不沉迷其中。收留陆寿眉,让她为他做事,发现她并不是当初的陆寿眉,因为形势,他依然接近她,时不时地出现在她周围。

    在她身边,他的动机从来不纯粹。他所要得到的不过三样东西:接近顾万山,使其众叛亲离、家破人亡,从而取得阮克的信任;藏宝图与那样东西的下落。

    但这一切不过是过程,而非目的,哪怕是复仇,亦并非最终的目的。离乱人间十多年,广布南北人脉,一点点地瓦解局势,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那只是他手下的一副棋局。

    当初所留下的是一局残局,他的家族输了关键的一局,溃不成军,他亦从操棋人变作旁观者,现在,是他重新落子的时刻了。

    这一局,他绝不会再输。所以,他必须找到那样东西。

    倘若此刻毫无头绪,那么,便只好……

    “所以,对不起,我还不能跟你说再见。”仿佛是自言自语,一缕微妙的情绪蔓延开来,邵九的唇角弯起一个奇怪的弧度。

    与此同时,床上的宝龄右眼皮忽地一跳,翻了个身,才又睡过去。

    壹佰伍拾陆、停下来的马车

    次日清晨,宝龄提着简单的行李,慢慢地走出顾府。前路未卜,接下去的生活会如何,她猜不到,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规划。但有一点,倘若要生存下来,最首先要做的,便是选定一处城镇,先将自己安顿下来。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宝龄倒没有想过去山里或是偏僻的乡下定居。因为一来,她并不是被谁追杀,只是不想到处看看,过自己的日子而已,没必要躲起来;二来,她不是出尘之人,无法在山里觅生,也不会做农活,倘若真住在那种地方,怕是不出几日便饿死了。

    对于此时的华夏,她虽没有太过的了解,但却知道省市的分布与她所知的历史差不多,在苏州附近,不过是南京、杭州、上海等几个城镇。但要选择哪里?她提着箱子站在门口,停下脚步。

    是留在苏州找一处僻静的地方住下来,还是离开苏州,到处走走看看?

    这个问题从昨夜开始,便在她脑海里盘旋了许久。

    但她最重决定,离开苏州。

    其实对于她来说,哪里都是陌生的,并不是真正的家。来到这个时空,唯一能算上是家的,怕也只是身后那栋巨大的宅子了。

    所以,既然她已决定离开,那么,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只是这苏州,难免有些认得她、知道顾家过往的人,所以她最后还是将继续留在苏州这一项在选择中剔除了。余下的都差不多。

    此时的江南颇为富庶,除开一些真正偏远之地之外,其余的大小城镇民风开放、对外流通,要安家,都是不错的选择。于是,她决定先出发,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怀里揣着银子,她倒不担心没处落脚,要担心也只是安全问题罢了,毕竟从南京回来时,她曾坐上过那辆“惊魂的马车。”

    这么一想,首先要做的,便是雇一辆马车。这个时代一些大中型城市已经出现了人力黄包车与少量的汽车,但只限比较短的路,长途大多还是靠马车,因为黄包车是人力,无法拉太远的距离,而汽车,普通的老百姓根本没那个能力。

    宝龄见到过的汽车,除了阮家的,剩下的,便是邵家。那次去邵公馆,邵九便是派了汽车来接她,而之后有很多次,宝龄见邵九亦是用马车的。就连顾府,出行也只是用马车代步而已。所以汽车在此时亦是权利的象征。

    而马车倒是普遍,之前宝龄难得出府,也会看见路边有等着载客的那些马车停着。有拉人的,也有专门拉货的。

    但一想到之前乘坐马车曾遇到过匪徒,她还是长了个心眼,先找了几张从前见过,时常在顾府附近拉生意的面孔。

    宝龄此刻的心思全部在安全问题上,倒不担心其他,却未想到,一开始便出了问题。

    问题不大不小——没有马车。

    这倒并不是找不到马车,相反,一路上与平时一样,有许多马车停着等生意,就如宝龄前世的家乡那些三轮车一般,三三两两。

    只是等她上前询问时,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问题——拒载。

    一次两次,宝龄并不觉得可疑,可到了第三次的时候,她发现一个问题,那便是,那些马夫有些奇怪,譬如说她问的是第二辆马车,那马夫本在车上打盹,一看便是在等生意的,待她开口时,那马夫分明一脸惊喜,但待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之后,却又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来,下一秒冷着脸拒绝了她。

    难道是见她一个女子,怕她赖账?

    可有几次,她分明已经拿出碎银了,那些马夫还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了。拒绝的理由各不相同,有的说接了生意正在等客人,有的说准备回家了,还有的说,只在苏州境内,不肯去外头……总之千奇百怪、五花八门。

    前世被出租车拒载也不是没碰到过,但如此像是集体说好了一般的拒载,她倒从未遇到过。

    看着别人好端端地坐上了马车,扬长而去,宝龄忽然有种古怪的感觉,她不认为那些坐上马车的人是在她之前便与马车夫说好的,相反,她还看见过他们问价钱。也就是说,那些人也不是熟客或马车夫等待的客人,而是与她一样。

    那么,为什么她就不可以?

    好像……有针对性。

    可是针对她什么呢?就算认得她原来的身份,那又如何?这些马夫天南地北,三教九流,混迹在俗世中,见得世面也多的去了,没有连送上门来的生意都不做的道理。这一点,她完全想不通。

    几乎找了一个上午的车,都是徒劳无功,眼看着街头越来越热闹,宝龄双腿又麻又酸,提着箱子的手也有些不堪重负。她沿着长街慢慢走着,直到又有一辆马车从旁驶过,她竟有些沮丧得头也不回。

    可是奇迹般的,那辆马车却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宝龄一怔,眼睛亮了亮,小跑几步上前:“师傅,我想雇佣你的马车去外地,可不可以……”

    那马夫还未回答,车厢内却传出一个低沉优雅的声音:“可以。”

    一听到这个声音,宝龄心轻微地一跳,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然后,她便看见一双修长、骨节均匀的手掀起帘子,露出一张皎月般柔和清雅的容颜。

    阳光洒在他脸上,他微微一笑,天地间的光华宛若俱聚于眼底流转:“上车吧。”

    宝龄并未上车,只是安静地打量着他:“真巧。”

    真巧。

    太巧了。

    自然,已不是第一次那么巧。

    每次她落魄时,他都那么正好地出现。

    甚至此刻,宝龄心中有种莫名其妙的郁闷,想到了四个字:阴魂不散。

    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恼怒从何而来,好像是……好不容易费力才撇清的一样东西,却又再一次出现了。

    可是,她却忽略了,倘若是真心厌恶、不想再见到的东西,又怎会有这样的情绪?

    这种感觉说不清亦道不明。

    “不是巧。”邵九淡淡道,“是我跟着你。”

    他不紧不慢地承认,这倒有些出乎宝龄预料之外:“你跟着我?为什么?”

    “好奇。”邵九笑笑,眼底掠过一丝玩味,“我去找陆离时,便看见你在叫车,此刻出来,你依旧在街上,所以想看看,你想做什么。”

    听他这么说,宝龄不禁有些懊恼,他以为她想提着一只大箱子“逛街”?她撇了撇嘴道,随口将叫车的经过说了出来。

    邵九眼底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寻的笑意,随即却恢复平淡:“或许今日正好叫车的人多。”

    是这样么?宝龄不置可否,可又想不出原因,见邵九的马车停在路中央,不觉道:“你要去哪里?”

    “去南京,你去哪里?如果不介意,送你一程。”

    宝龄脑海里闪过许多个地方,最终还是无奈地摇摇头:“我还没想好。”

    “那么,跟我一起去南京可好?”邵九忽地微微一笑。

    他的眼底波光流动,含着笑,看不清是真是假。宝龄一时没有动,却听身后有人喊:“小姐!”

    她愕然地转过身,看到一个意外的人——招娣。

    “招娣,你怎么……”

    招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了她,才大喘一口气道:“总算来得及。小姐,您去哪?带上奴婢吧。”

    “你不是已经走了么?”从昨夜开始,宝龄便没有再见过招娣,她理所当然地以为,招娣已经如同其他那些伙计一般,离开了顾府,另谋出路去了。

    招娣却是点点头,眸中露出一丝怅然:“大小姐叫奴婢走,奴婢不得不从,但奴婢想了一夜,实在无处可去,只好在清晨之际折返府中,却听祥福叔说,小姐刚走一会,奴婢才追上来……小姐,奴婢家中已无亲人,实在无处可去,请小姐带上奴婢吧,奴婢甘愿为小姐做牛做马。”

    招娣不是宝龄,她是个传统的古代女子,进了府,她唯一的倚仗便是主子,那日宝龄让她走,她不敢违背,但最后,还是走投无路而回来了。

    宝龄有些无奈:“招娣,我此去,不再是昔日的大小姐,日后的日子如何,我不能保证,你跟着我,说不定会挨饿受冻,这样,你也要跟着我么?”

    从今往后,她不再想做顾宝龄,只想做真实的自己,没有了人袒护,没有了顾府做后盾,甚至前途如何,她也无法确定,一个人还好,无论如何,吃苦享福都是自己,但带上招娣……

    招娣却是坚定地点点头,这个世间,她仅剩下宝龄一个熟识的人。

    宝龄看了她一会儿,忽而笑了:“那好吧。日后,你可莫要怨我。”

    既然招娣回来了,也好,至少,有招娣在身旁,以后她不至于那么寂寞,回过神,却见招娣已将她的行李提上了马车:“小姐,怎的不上车?”

    原来,招娣见宝龄站在邵九车前,以为倘若不是自己出声,宝龄是要随邵九一道去的。

    宝龄怔了半响,随即失笑,笑过之后,她心中反而一片轻松,大方地踏上了马车。

    罢了,此刻没有别的马车肯载她,好像……只剩下这么一个选择。

    邵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上车,才不紧不慢地坐到她对面去。

    一路上,宝龄因为一个上午只顾着找马车而略微疲倦,她不说话,招娣自然乖乖地也不说话,而邵九亦只是望着窗外疾驶而过的风景,不知在想什么。

    马车没有片刻地停顿,宝龄虽不知邵九去南京是为了何事,但看这马夫的脚程,像是连夜便要达到南京一般,于是她第一个打破了这份寂静:“你去南京做什么?”

    “我已将帮中的事物交给平野,准备在南京住下。”他似乎并未打算瞒她,不慌不忙地道。

    壹佰伍拾柒、机遇

    在南京住下,那不就是——搬家?

    青莲会的大本营在苏州,邵九为何要只身一人定居南京?

    宝龄本想再问一问,但转念一想,便在心中笑自己一声,他去南京做什么,又与她何干?于是,她只是点点头,不再接着这个话题问下去。

    她问,他并无隐瞒,她不再问,他亦不再说。

    于是车厢中又恢复沉默。

    时间在弹指间飞逝,夜色渐深时,马车也驶入了南京城的关卡。

    南京不比别处,是华夏的都城,大帅的府邸所在,所以此时虽然是深夜,但城门口依然有人驻守。前一次去南京,因为有阮素臣在旁,所以马车自然很顺利地便通过了。

    而这一次,宝龄见邵九只是掀起半卷帘子,并未说话,片刻之后,马车便被那些守卫放行,这瞬间一晃,似乎比阮素臣在的时候更为方便。

    进城了。

    原本宝龄一直沉默不语,但进了城,她望着那急速后退的夜色不禁道:“最近的客栈在哪里?”

    此刻已是夜深,要找房子安顿显然是不可能,她想先找家客栈住下来再做打算。

    邵九瞥了她一眼,笑笑,那笑容在黑暗中泛着淡淡的柔和:“这段日子南京戒严,附近的客栈都被官兵住满,怕是很难寻到,至于偏僻的旅店,便是在十里之外。”

    宝龄一愣,刚才进城时,那门口的守卫的确比上一次多了一倍。她不觉蹙起眉,有些错愕。

    邵九看到宝龄的神情,微微一笑:“倘若顾小姐不介意,可以暂时住在我那里,待明日,阿离与拾巧亦会过来与我回合。”

    宝龄抿了抿嘴,并未说话。

    看出了宝龄的迟疑,邵九唇边的笑意更为柔和:“方才我已说了,要在南京住下,自然已先找好落脚处。那院落虽不太大,但多两个人应是无妨的。”

    宝龄还未开口说话,一旁地招娣听见拾巧要来,已是雀跃:“小姐,此时夜深,不如就按九爷说的做吧,南京不比苏州,如今又戒严,您一个女子,住客栈,终是不安全。待住下后,找到安妥的住处再搬出去也不迟啊。”说罢,似乎朝邵九眨了眨眼。

    邵九轻轻一笑。

    他们的神情落在宝龄眼中,她有些狐疑又有些郁闷:这丫头怎的好像被邵九收买了一般?

    只是过了片刻,她却露出一个笑容:“那……好吧。”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开个价吧,就当……我租用你的一间屋子。”

    她只是想先找个地方落脚,既然有现成的有何不好?何况,她此刻已不是从前的顾大小姐,对于邵九来说,还有什么可图?

    既然如此,她是不是也该将心放开?等到她找到了安妥的住处,再搬出去好了。此刻被拒,反而显得刻意了。

    邵九微微一怔,纵然他心思剔透,却也未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片刻,他却不由得笑了:“好,等我先想想,再告诉你。”

    一番周折之后,终于到了邵九找好的住处。

    虽说邵九说那庭院不大,但在宝龄看来,也不算太小,当然不能跟顾府比,但相比一般的院落已是不错了。

    中间是一个大大的天井,朝北是过道,朝南朝北朝西各两间房。

    邵九的住处是朝南的其中一间,剩下的,宝龄便选了朝西的一间厢房,收拾好一切,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住处暂时不用愁了,剩下的,便是要想想,日后以什么为生?

    虽然她带来的盘缠不算多,但也不算少,舒舒服服过上一段时间已是足够,然而未来会如何谁也猜不到,倘若只

    宝贵双全第4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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