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贵双全第44部分阅读

    宝贵双全 作者:肉书屋

    宝贵双全第44部分阅读

    血液中竟流淌着同样叫人恐惧的,疯狂的因子。

    “宝婳。”忽地,宝婳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那声音她在熟悉不过,在她懂事以来那是多年中,听过无数遍,每当听到这个声音,她的心便如飘在云端,那么温暖、那么柔软。那是她苍白时光中,唯一拥有的东西。

    此刻,这声音带着一丝隐约的颤抖,阮素臣望着宝婳,他的目光像是一池烟岚缭绕的湖水,“宝婳,不要一错再错,放开她,嗯?”

    宝婳茫然地望着阮素臣,空洞的眼眸中也泛起一丝雾气,鼻子一酸,一滴莹白的泪水沿着脸颊滑落:“四表哥,你已经知道了对不对?刚才你看我那一眼,我便知道,你已经知道了,你知道那汤汁是我端去的,你知道我晓得那汤汁里有毒……”

    刚才阮素臣那一眼,她一名明白她怀疑了自己,她是多么了解他,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她便知道,她已无处可逃。他不爱她,她知道,她唯一剩下的便是他对她的怜悯,然而这一丁点微乎其微的怜悯从今后也要化为灰烬,他知道她下毒害死姐姐,她在他眼里变成了一个歹毒的女子,从今往后,他再不可能会爱上她,连一点的希望都不复存在,她在不断的巨变与刺激中,摸出了这几日一直藏在怀里的匕首。

    “是,我已经知道了。”阮素臣声音低柔,“但,我知道你只是一时冲动,我心里的宝婳,我认得的那个宝婳,是个善良的姑娘,她不会做这些事,宝婳,听四表哥的话,放开你姐姐,到我身边来,别让我……恨你。”

    温柔的语言、清润的目光,最后一句话,阮素臣的眸中却是一闪而过的清冷,那眼神生生地刺入宝婳的心尖,让她痛得喘不过气来。

    宝婳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缓缓地松开,一瞬间,她蓦地被拉入一个怀抱,那怀抱带着清幽的栀子花香味,是她那么渴望的归宿。她伸开手要去拥抱,却只抓到一丝凉薄的空气,如手中的沙子,轻轻滑落,然后,她看着他飞快朝另一个女人走去,他的脚步仓促,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你怎样?”阮素臣拉起宝龄的手,面前的少女容颜苍白,脸上的那丝血红更是显得触目惊心,他心头一疼,狠狠地将她揉入怀中,仿佛生怕一松手,她便会消失不见。

    刚才那一刻,他那么怕,从未有过那样的惧怕,惧怕失去一个人。

    在宝婳松开宝龄的同时,连生与招娣也第一时间冲上来,却在同一时停住了脚步,连生垂下眼睑,默默地站着,而招娣,错愕地看着阮素臣将宝龄抱得那样紧,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二小姐!”贾妈妈一把抱住宝婳,狠狠地盯着阮素臣,“四公子,你怎能如此?二小姐那么爱你,她是你的妻子啊!你怎能如此对她……”

    “妈妈,别说了。”宝婳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一口枯竭许久的井,飘渺而沙哑。

    “宝婳……”阮氏伸出颤抖的双手想要去拉宝婳的手。

    “别过来。”宝婳退后一步,她看着阮氏,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那眼神让阮氏肝肠寸断,“宝婳,你……”

    宝婳目光远远地落在宝龄身上,宝龄亦正望着她,四目相对,宝婳忽然笑了,她一直想不通,姐姐有什么好?她一直不愿意相信,那些人都是真心对姐姐的,她最大的愿望,便是有一天能超过姐姐。

    但这一刻,她看到了,那么多人为姐姐担忧,围在姐姐身旁,而她自己呢?她的身旁,只有一个贾妈妈,甚至连自己的母亲,那种爱,也是单薄的、自私的。或许,母亲根本不爱她,她最爱的,只是她自己。

    她的笑容越来越大,宛若湖面上一晃便消失的碎金,仿佛喃喃般地道:“妈妈,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受了委屈,只有你抱着我哭?”

    “你还记不记得,我每次睡不着,你便会讲故事给我听。”

    “原来……”笑容如定格一般,泪水止不住地滑落下来,“这世间对我最好的人,只有你,只是你……”

    “二小姐!”贾妈妈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下一秒,她怀里的那个身体竟软绵绵地滑落下去,“二小姐!二小姐你怎么了二小姐?!”

    “宝婳!”阮氏终是走上前去。

    宝婳身体僵硬,嘴唇亦没有一丝血色,阮氏一个踉跄,失声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宝婳,你怎么了?”

    “怎么回事?哈哈哈哈哈——”蒋氏忽地大笑起来,那笑声说不出的诡异,“这是报应,阮瑗贞这是报应!对你的报应!你在那汤汁里下了毒,你女儿端那汤去给宝龄喝,你们在屋子里说的那番话,我什么都听到了,我故意撞了她,乘她低头的时候将那两盏炖盅调换了,她此刻,怕已经毒法了,再也就不回来了!”

    宝龄睁大了眼睛,望着已近疯狂的蒋氏,阮素臣亦是怔住,眉头紧锁。而阮氏已上前狠狠地打了蒋氏一个耳光,目光中有血色的红:“你这个贱人!你这个歹毒的贱人!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我歹毒?我再歹毒也不及你们母女!你们才是魔鬼,这是报应、报应……哈哈哈哈哈……”

    “太太,快去请大夫……二小姐,二小姐!”贾妈妈破碎的声音将阮氏从失魂落魄中拉了回来,阮氏一把推开蒋氏,身子却软软地倒了下去。

    “太太!”贾妈妈已是顾忌不暇。

    “将太太扶进去。”宝龄忽地道,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注视着宝婳,目光中氤氲着复杂的情绪,终是侧过脸,“四表哥……”

    阮素臣看着她,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走上前去,将宝婳抱起来,走了几步,又顿下脚步,看了连生一眼。连生走到宝龄跟前,漂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严肃的焦灼:“我请大夫来,你先回房躺着。”

    宝龄背对着连生,目光落在那处坟堆上,她知道连生此刻担心的是什么。她亦知道,蒋氏虽调换了今日的汤汁,但之前的那些她到底还是喝了,邵九所查出的汤汁里并没有毒,他没有说谎,因为他无需在这件事上说谎,当她知道梅珊的死于阮氏有关时,便知道,一切并没有那么简单。

    梅珊死时亦看不出是中毒,而她……用一碗汤便毒死她,这不是阮氏的作风,若能轻易查出那种毒,阮氏亦不会如此笃定。

    她的身体,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几日来自于身体的一样,只是当时查不出汤中有毒,所以她无法确定,只是小心地没再喝那些汤汁。

    但到底还是迟了。

    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眼前一片迷糊,身后的喧哗、哭闹、喊叫仿佛隔了一层纱,似远似近,她最后的知觉,是不知倒在谁的怀里,耳边是飘渺的笑声。

    黄昏时分开始下起了濛濛细雨。

    一墙之隔,邵九坐在青石上,修长的十指夹着碧绿的竹萧。

    陆离冷漠的黑眸中那抹忧色再也掩饰不住:“爷……”

    箫声渐止,邵九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无需担心,希郎说过,若摄入的剂量不到一定程度,还有回转的余地。”

    就算没有回转的余地,他也不在意。

    陆离终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望向那高墙之外,宛若喃喃道:“顾家……到底散了。”

    那是她的使命,她背负着这个使命,掩去了真实面目,将自己变作另一个人,她可以不要那如花容颜、安逸锦年,他曾以为,她与他一样,才能够六岁那年开始变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后来才知道,似乎并非如此,她那么做,不是认命,是另一种情感,一种强烈到将自己变得极为卑微的情感。

    此刻,使命终于完成了,然而,她还回得来么?

    邵九站起来,漫天的水汽猝不及防地扑面而来,一丝一丝仿佛浸入眼底,深邃的眼眸像是笼了一层薄雾,他的面容在雨雾中模糊不清:“那本是沙漠中的绿洲……”

    被欲望与贪婪迷惑双眼才看到的海市蜃楼,在野心之下所建,又在各种猜忌、诡计中分崩离析,顾家,原本就不存在。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他只是轻轻推了一把罢了。他从不后悔所做的每一件事,可成功之后,亦无一丝骄傲与快感。

    那种毫无惊喜、没有变数的感觉实在叫人……讨厌。但,这便是他十几年来所习惯的样子。

    邵九缓缓地走进屋子,端起窗边的茶盏抿了一口,随即微微蹙眉,茶已冷,窗口飘进来的雨丝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一阵风,一抹火红飘落下来,是一只大红色的纸鹤。

    他拾起来,指尖忽地传来一丝温热、宛若那少女站在逆光下,朝他一笑:“送给你。”

    真的……一点也不在意么?

    壹佰肆拾贰、一线希望

    “希郎你去看过她了?”暮色四合,陆离站在树下,待看到那高大的人影出现时,亟不可待地迎了上去。

    那位名为希郎的中年男子微微点头,他有棕褐色的卷发与碧蓝色的眼睛:“那叫连生的少年一个时辰前来医馆寻找,让我去看看她。”

    “她如何?”

    “暂时只是因为精神的刺激与混乱而导致隐藏的毒性在血液中加速蔓延,所以昏睡了过去。”

    陆离深吸一口气:“你怎么说?”

    “我只说,这毒性极为罕见,我无能为力。”希郎淡淡地道。

    “其实呢?”陆离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希郎是邵九的人,这件事,在顾府只有一个人知晓,那个人便是阮氏,如今,阮宝婳亦中了毒,阮氏应该也没有心思再顾及这些,而希郎的真实身份,就连阮氏也并不知晓,所以,希郎只能装作对这种毒一无所知,才最合适。

    想起阮氏,陆离忽然想到了什么,遥遥地望了那一墙之隔的顾府一眼,眼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顾太太呢?她与鬼手定有渊源,她会不会有流年光的解药?”

    希郎叹息一声,摇摇头:“流年光本是一种慢性毒药,并不会一时半刻置人于死地,初服之人,并不会有大碍,等到毒性蔓延全身时,已是几个月之后的事,到了那个时辰,纵然有解药也是无济于事了。”

    陆离眉宇间的忧色更深:“希郎,我想知道,你有几成的把握,可以完全去除她身上的毒性。”

    “行医之人,最忌满口之言。我不能确定,但——”希郎拧了拧眉道,“我刚才虽没有仔细检查,只从她的脉搏来看,虽有些混乱,但还没有毒性蔓延全身的征兆,我会尽力而为。”

    陆离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希郎虽是洋人,但自小师从佛手,精通中医之道,对望闻问切等手法,亦极为娴熟。

    “只是——她的病情不宜再拖。我这几日研究过师傅留下来的手札,了解到流年光的毒性要医治,分为几个阶段,第一个,是毒性入体的一天之内,此刻毒性还未蔓延,甚至还只停留在胃中,是最有效的治疗时间,那时只需催吐或许便可解决。第二个阶段,便是一个月之内,毒性虽已流入血液,但未对全身的器官造成伤害,只要不继续服用,还可以根除。”希郎顿一顿道,“若我估算的没错,顾小姐虽离第一次服毒不止一个月,但之后她并未继续喝那些汤汁,所以打断了流年光循序渐进的毒性,先前的那些只残留在身体内,并未得到催化,而她这一次昏睡会在三四天左右,等她醒来,便是第二个阶段的治疗机会,若错过了这个阶段,那么之后,便会难上加难。所以,必须及时采取方法,阻断毒性的蔓延。只是……”

    “只是什么?”陆离已听得心惊,不禁急道。

    “只是,她已失去了记忆,她根本不知道希郎便是白朗,便是最先隐藏在顾府的暗人,更不知道他的身份,而我,也不打算让她知道,所以,希郎不适合在顾府给她治疗。”门口忽地响起一个低沉、优雅的声音。

    “爷……”陆离一怔,素来冷静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恳求、急切地神色。

    邵九注视他一会儿,微微弯起嘴唇:“你放心,她是你唯一的亲人,我不会听之任之。只是,她留在这里,会比较方便一些。”

    陆离目光一亮,随即又暗淡下去,浮上一丝沉寂之色。那是他在世间唯一的亲人,然而,他却无法照顾好她,没有尽好一个做哥哥的责任。

    他脑海里忽地浮现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个夜晚,血光、惨叫声、倒塌的村庄,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在土匪的刀下扭曲变形,最后变得了无声息……当时他躲在一片漆黑中,那是一只巨大的水缸,他睁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那一幕一幕,张了张嘴,奋不顾身地要冲上前去,却忽地被一只手拉住。

    那只手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那丝彻骨的冰寒让小男孩清醒,侧过脸,他看到身旁紧紧挨着他的小女孩的脸。一片黑暗中,她挨得他很紧,身子不住地在颤抖,然而苍白尖削的脸颊上,淡色的唇死死地咬着,黑色的瞳仁蕴含一种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坚韧与隐忍,与此同时,小男孩听到小女孩牙关打架的声音,那声音如闷在罐子里,颤抖、压抑。

    ……

    陆离闭上眼,又缓缓睁开。彼时的他并不明白她为何不让他出去,或许当时才五岁的她亦不是十分明白。只是,从那时开始,她就比他更为冷静、坚毅。

    所以,这一关,她也一定能挺过去。

    陆离吐出一口气,走出屋子去。

    与此同时,连生正站在床前,凝视着床榻上那个安静的女子。

    她的两颊上有一丝不同往常的、病态的潮红,除此之外,都是一片空白。浓黑的眉微微蹙着,不知是不是梦到了什么。

    与她相识的一幕幕闪过脑海,一年多前,与邵九相识之后,为了报仇,他听从了邵九的安排,接近她,然而他打心眼里厌恶她,不止是因为她是顾万山的女儿,更因为,她那样飞扬跋扈、蛮不讲理。

    他年少气盛,纵然是怀有目的却还是禁不住内心的抵触,每次看见她,总是若即若离,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竟仿佛对他越来越有兴趣,总是不断地来找他,脾气一不好便折磨他,他为了报仇,忍气吞声,受尽侮辱。

    不久,便传出顾府的大小姐,因为得不到阮家四公子独独钟情于自己的妹子,所以不顾名节、流连烟花之地,还保养了一个小倌的流言蜚语。

    直到她忽然自尽,他计划落空的当儿,却又松了一口气。不久,西村最有名的“鬼媒”殷媒婆找上门来,说要他去顾府结阴亲。

    一瞬间,他便明白了不是巧合,那个浅笑清雅的少年、那双看似不沾世俗风尘却操纵着一切的手,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

    结了阴亲,他便理所当然地进了顾府。

    可那一日,却出了意外,分明死去多时的她却忽然醒来。

    他当时亦是震惊莫名,只是没想到,她之后做的事更叫他莫名。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安排他住下来,没有想尽办法对付他,让他念书、写字,学算账,从未马蚤扰过她,甚至,给他最大的自由。

    知道除夕夜,他才知道那个天大的、难以置信的秘密。

    原来,她不是“她”。

    “连生,机会不是别人给你的,是你自己的,以后要走怎样的路,别人也许会影响你一时,但影响不了你一世。我知道你心里根本不相信我,但就算我是为了捉弄你,你现在学的那些东西却不会骗你,它或许会改变你的一生。我答应你,如果你还清了赎金还要走,我不会拦着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别人怎么看你不要紧,最重要是你怎么看你自己。”

    她在他耳边说的那番话,直到此刻,他依然记得那么清晰,也正是那一番话,让他如醍醐灌顶。

    ——别人也许会影响你一时,却影响不了你一世,要走怎样的路,还要看你自己。

    他为报仇所蒙蔽的心忽然亮了,父亲死了,他心底的确充满仇恨,然而,他还要活下去不是么?若能好好地活下去,为何,要这般浑浑噩噩?

    或许从那一刻开始,他的心便已经变了,仇恨、火烧一般的心像是浇上了一丝清凉的水,慢慢地花开,从此,没有了那样刻骨的恨意,取而代之的,却是更让人难以承受的忽而的甜蜜、忽而的失落,那种患得患失、茫然无措的感觉,比仇恨更叫人烦躁不安;比伤痛更刻骨铭心。

    他的月钱已足够还清赎金,他的大仇也得报了,他却留了下来,并打算一直留下去。

    因为这里,有他最大的牵挂,那是他活了十几年,从未体会过的一种陌生、微妙的牵绊,越是逃避,却越像是春日平野上的绿草,蔓延滋生、生生不息。

    “你还记得你说过的那番话么?”连生指尖在宝龄脸颊上轻轻地拂过,轻柔如三月的细雨,眉宇间却夹杂着一丝深秋的伤感与忧虑,“能不能好起来,在你自己,你一定会好起来,一定会。”

    只有在此刻,他才敢那么肆无忌惮地触碰她,他的目光深沉,带着一丝独有的青涩与温柔,不知站了多久,才听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道:“连生少爷,门口有人找您,说是隔壁的,姓……陆。”

    隔壁?陆?连生眉头一蹙,走出门外,便看见那个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的少年。

    “我家公子想请顾大小姐去府上一聚。”看见连生,陆离开门见山地道。

    连生黑亮的眸子在瞬间清冷,咬着牙关,几乎是一字字地道:“他还想做什么?如今她已经这般,他还嫌不够么?”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寒意,“顾家已经完了,对于你家公子来说,她根本已经没用,为何还不肯放过她?!”

    连生的话有些出乎陆离的预料,在记忆中,陆离对眼前这个英俊的少年并无太大的印象,他只记得这个少年真名为沈莲,虽然似乎也在帮邵九做事,但却与他们不一样。

    只是,无论如何,顾万山死了、顾家完了,顾大小姐如今中毒生死未卜,这个少年不都应该高兴、快意才对么?为何却是如此……

    陆离自然没有错过连生说起宝龄时,眼底流露的怜惜、心痛、难道……他微微一愣,冷漠的神情竟变得柔和下来,只是语气依旧是冷淡的:“爷请顾大小姐前去,正是为了这样事。”

    “二十年前,她并未出生,她没有任何过错,他难道还不肯放过她?”连生依旧如一只警惕的豹子一般盯着陆离。

    果然如此。这个少年怕是对寿眉……陆离暗自轻叹一声,望着连生,嘴唇轻启:“你可知道,顾大小姐中的是流年光?”

    这三个字传入连生耳中,他猛然一愣,他并不知道,但他听说过,就在几个时辰前。当宝龄昏迷时,阮氏也正在为了宝婳晕了过去,他曾去找过阮氏,既然毒是阮氏下的,他抱着一丝希望,希望阮氏有解药,因为此刻受到伤害的不止是宝龄,还有宝婳。

    但当阮氏醒来后,听了他的话,只是茫然地望着不知哪里,语气是无比的绝望与冰冷:“你以为,若有解药,我此刻为何还不给宝婳?”

    她忽地笑了,笑得疯癫,笑得流出泪来:“没有,这世间根本没有流年光的解药,就连研制出这种毒的人也没有,只有一个人,或许还有办法,但那个人已经死了,死了……”

    阮氏说完话又昏了过去。

    此刻,连生错愕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陆离苦笑一下:“你别管我怎么知道,你想不想救她?”

    “你能救她?凭什么?”连生漂亮的大眼睛里尽是狐疑与警戒。

    “不凭什么。就凭……”陆离很干脆地道,“这种毒是鬼手所制,昔年鬼手害一个人,他的师兄佛手便会救一个人,所以,佛手曾留下一本手札,记载了克制流年光的方法。”

    连生的眼睛蓦地亮了起来,随即却又道:“那又如何?那佛手应该早就不在人世了,那本手札至今在何处,又有谁知道?”

    “我知道,因为,这本手札,就在青莲会,在公子的手中。”陆离淡淡道,“只不过,那是老帮主留下来的,不能为外人所道,所以,顾大小姐必须在我们的范围内养病。”

    连生睁大了眼睛,还未说话,却已听陆离低沉的声音幽幽地传来:“你……不用担心,公子不会对她如何,因为——她不是她。”

    而这个世间最不希望她有事的人,是我。这句话,陆离终是没有说出来,他不知道为何会说这样一句话,或许,是因为连生对她的关心,那么纯粹与真挚,他能感受到。

    这句话听起来很深奥,连生却仿佛听懂了,蓦地抬起头。

    他们都知道了?知道了她不是这个时空的人,知道她的秘密?连生难以置信,却不得不怀疑。因为面前少年原本冷漠得如同戴了面具的脸上此刻有一种沉静的真诚,叫人无形中信任。

    连生自然不知道陆离话中的是另外一层意思,冗长的沉默过后他道:“真的有办法可以治好她?”

    陆离只道:“哪怕有一线希望,我想你也不应该放过。”

    “好。”连生吐出两个字。

    保护她、不让她再受到伤害,是他最想做的事。他想将她隔绝在上一代的仇恨之外,不想让她牵扯进来,所以,他会在意她身边的人,会潜意识中对阮氏有所怀疑,若不是真正在意一个人胜过自己,便不会如此。

    而不想让她与邵九有任何瓜葛,那不止是出于她的安全考虑,更有一点点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私心。

    当他听到宝龄说起那坟堆时,也曾想入夜去查探一番,只可惜,还未这么做,事情便已是如此。

    他想在她受到伤害之前将那源头替她除去,但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此刻,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只要让她醒来,让她如同从前一般的健康平安,他甘愿冒一次险,也只得如此。

    这个叫陆离的少年看透了他,的确,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不会放过。

    壹佰肆拾叁、梦境

    身子轻飘飘地仿佛悬浮在半空中,灼热与冰冷交替,宛如坠入了深深的海底,那种无力感让宝龄忍不住轻哼一声,微微眯起眼。

    涣散的焦距好不容易清晰了一点,她看到眼前站着一个妇人,妇人正安静地凝视她,虽然一袭素衣,再无昔日那种贵气的光华,但神情却也再无那种疯癫的模样,她不觉失口道:“二娘?!”

    蒋氏皱皱眉,朝四周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人,才又移回目光:“是不是很难受?”还未等宝龄回答,却忽地又慢慢地道:“既然你也那么难受,宝婳那样的身子,该是生不如死了吧?”

    宝龄抿了抿唇,干涩无比,喉头仿佛一把火在烧:“你……”

    “怎么?你是在怨我?”蒋氏凉凉地一笑:“我以为,你应该谢我才是,否则你便喝了那盏汤,此刻怕是醒不过来了。”

    忽地想起什么,迷糊的记忆在一刹那涌上心头,宝婳记起,小黑死了,而宝婳也中了毒。她努力地睁大眼睛,可惜眼皮有千斤重一般,只能看到屋子里一些模糊的光影,她无奈地叹息一声:“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何要调换那炖盅。”

    她没有怨,或者说,她分不清心底究竟是个什么感觉。小黑喝下的是有毒的汤汁,而那碗汤本是给她的,却被蒋氏调换,被宝婳喝下。

    蒋氏说的不错,虽然对阮氏所下的那种毒不甚了解,但,她也明白,若再喝下那盏汤,此刻的状况怕是更为不堪。而宝婳……宝婳早就知道那汤汁有毒,却还是送来。

    她能怨蒋氏什么?怨蒋氏揭穿了这一切?怨蒋氏没有让她喝下那汤汁?怨蒋氏害了还要害她的那个人?

    她不明白的只是,蒋氏为何要那样做?蒋氏要救她,还是要……害宝婳?

    “谁叫她有那样一个娘?”蒋氏冷冷地接口,唇边忽地扬起一抹讽刺的笑,“可笑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将她看在眼里,我防着老三也不会防着她,我自认为我是她接进来的,她身子又这么差,什么都争不了做不了,却未想到,做的最多的也是她……她处心积虑了十几年,到最后,连我也容不下,出掉了老三,又想要除掉我,呵呵,只可笑我与老三互相算计、互相防范,殊不知她早就来了一招黄雀在后,到头来,我们都栽在一个病痨子手里!”

    “要不是那日中秋我撞倒了头,反而记起了一切,到如今也不知道每日她送来的那些药都是些让人昏昏欲睡、神志不清的,她连我那般都不肯放过,我如今做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蒋氏已没了在后园子里那种疯狂,眼底流转的却是更深邃的痛楚与恨意,“怕是连老爷也错看了她,老爷突然出事,你以为与她脱得了干系?他们都是阮家人,这么多年来,她恨老爷恨得那么深,要不是她与阮家暗通消息,阮克怎会有所防范?她是早存了让顾家毁于一旦的心。”

    “不过她还是疏忽了,她将我当做一个疯子,以为给我服下那些汤药,便会使我整日昏昏沉沉,她未想到我每日都偷偷将那些药渣倒进那些看门狗的饭菜里,等他们睡着了,便溜出去,我本想找个机会报复她,却未想到让我听到了她与贾妈妈那老货的对话,知道了梅珊是她毒死的,而那日碧莲去你园子里求你留下她,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正巧被尾随的贾妈妈听见,于是也遭了毒手,当然,也知道了你的身世。”蒋氏忽地笑了,“她做的那一切,都是为了宝婳那丫头,我想要看看,宝婳若是死了,她是不是会痛不欲生,她当初害死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如今,我也让她尝尝那万念俱灰的滋味!”

    “至于你……你也不用感激我,我也不是为了救你。”蒋氏喘过一口气,声音变得低沉了些,“我从来不喜欢你,老三还会做些门面功夫,可我……蠢就蠢在什么都放在脸上。只不过,当我知道你的身份,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么?当时我竟觉得,你跟我们也差不多,被骗了那么多年,将杀母仇人当做自己的亲娘,还要被她算计,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活了那么多年,到头来,还真是……可怜。”

    蒋氏的话一句句在宝龄耳边嗡嗡作响,她闭上眼,感觉刻骨的疲倦涌上来。蒋氏忽地也顿住了,不知过了多久,她幽幽地声音才又传过来:“你原来是那个女人的孩子,你可知道,那么多年来,我一直想,老爷爱的究竟是谁,刚进门那会儿,我与他,也有过一段开心的日子,老三进门后,他对老三更宠爱一些,后来我又发现他对阮瑗贞到底也是有夫妻感情的,可如今我才知道,他爱的那个人,早已死了,他之后做的那一切,只是为了给她报仇,只是为了他们的女儿,也就是你,如今,他该去寻你娘了,总算用不着再敷衍我们了。”

    “有时我真好奇,你娘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竟让他记挂了那么多年,至死不忘。”

    蒋氏的语气带着一丝迷惘的怅然,让宝龄心颤了颤,蒋氏——终究也是爱过顾老爷的吧?那一堆黄土之下的,是个怎样的女人?她也不知道。虽然那个名叫陶晓晴的女子,与她此刻占据着的身体有着血脉羁绊,但她却从未见过她,她见到的,只是一堆黄土而已。

    可笑的是,当一切呈现在眼前,在阮氏与陶晓晴之间,在她心底,她竟依旧觉得,阮氏更深刻一些。那些共同相处的时光,并非那么轻易便能忘却。

    窗外一阵沙沙声,仿佛是风卷起尘土的声音,此刻听来却恍如隔世,幽深寂寥,宝龄张了张嘴,说不上话来。

    蒋氏亦并非在等待她回答,仿佛只不过兀自喃喃罢了,她转过身,在宝龄以为她就要离开时,她却忽地又扭过头来,似乎想到了什么,有片刻的迟疑:“你是第一个发现我在后园子里昏倒的人,当时,除了老爷子的那封信,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宝龄看不清蒋氏的神情,却从她的语气里听到了一种无法掩饰得期盼,与刚才那一刻的失神又是不同,不觉微微一怔,却懒得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又想起什么,才吃力地道:“二娘为何会去后园子?”

    没有么?蒋氏眉宇间刹那浮上失望。她自然知道自己为何会去后园子,宝龄与祥福叔说起那坟堆的事,当时她正躲在柱子后面,她想起曾经以为那宝贝藏在密室里,如今她知道了一切,忽然灵光一闪,老爷既然那么在意那个女人,会不会将宝贝埋在那女人的坟堆里?

    这么一想,她才决定做完了所有事之后,却找寻那宝贝,若是能找到,便带着那宝贝离开顾家,从此怕也是衣食无忧了。

    只可惜,她不但没有找到那宝贝,连出现在后园子里到昏迷前的那段记忆,似乎也消失不见了。

    她只记得她似乎挖到了什么,正拿起来看时,头却忽地一晕,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难道,只是那封信?她晃神了片刻,暗自嘲讽地一笑,罢了罢了,此刻,什么都不重要了,不该是她的,到底不是她的,争了那么多年又有什么用?她一语带过:“没什么,我只是想去看看罢了……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要不是你起了疑,我怕是一辈子要背负杀了老三的罪名。”

    是这样么?宝龄头很沉,缓缓别过脸,抿了抿惨白的唇,低声道:“不用谢我,我这么做,也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蒋氏眼底有一抹看透世事的了然,“我要走了,你……好自为之。”

    这一次,她再没有回头,极为干脆地朝门口走去,那步伐倒竟不似从前那个循规蹈矩的旧式妇人。

    宝龄没有睁开眼,亦没有问蒋氏要去哪里,来来去去、兜兜转转,好像都像刚才刮过的那阵风,了无痕迹,深邃的疲倦让她再一次昏睡过去。

    恍惚间,她开始做梦。不,是梦么?为何那般真实?

    瘦削凉薄的少女,蹲马步、骑马、射靶,至始至终都是一袭劲装,滚满尘土,没有绫罗绸缎,黑色遮掩了她原本姣好的面容,就这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心渐渐坚硬,如同手心因为握枪而留下的薄茧,一层又一层,冷漠而疏离。

    场景忽而又转换了,那女子站在衣橱前,看着那满橱的鲜亮衣裳,素来凉淡的眼眸中亦波光流转,恍若心底那一丝被隐藏得极好的情思被牵动,她拿起一袭水红色的旗袍,在身上比划着。

    她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衣裳,女儿悦己者容,那一刻,她那么想他看见。

    只可惜,鲜艳的色彩下是触手间的冰凉,从今往后,她不再是自己,纵有鲜亮的衣裳、富贵的年华,亦是另一个人。这一天,也不知何时才会结束。

    然而,却甘之若饴。

    如花的容颜、富贵经年,都抵不过那人侧过脸,微微地一笑。只要他欢喜,她愿意做任何事。

    ……

    纤细的睫毛、透明瘦削的脸颊,坚定而略显凉薄的眼神,这样的面容,不断地在宝龄眼前浮现,她分明是闭着眼睛,却如同亲眼所见,连同那女子复杂的心情,竟也是感同身受一般。

    是谁?究竟是谁?明明陌生,却又仿佛在哪里见过,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们曾那么贴近,甚至融为一体。

    光线忽明忽暗,如同老胶片的黑白电影在脑海中一幕幕地闪过,身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受到挤压,不断膨胀。

    迷迷糊糊地,她仿佛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踏破时光而来,遥远而忧伤。身体里那种撕扯的感觉突然便消失了。

    她努力想要听清,却飘渺的如一阵风,最终归于平静。

    像一首曲子,唱到了尾声,独有一丝余音。

    壹佰肆拾肆、养病

    浑浑噩噩了好几日,宝龄时睡时醒。迷糊中,她仿佛能感觉到有人在替她把脉、甚至用手撑开她的眼皮与嘴巴,她看不清那大夫的模样,只是依稀看见那大夫似乎是个洋人,有一头棕褐色的头发,她只觉得是在顾府,是白朗大夫,所以也不以为奇,只是又闭上眼睡过去,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当有一日她听到窗外传来沙沙沙的雨声时,终是慢慢地睁开眼来。

    这间屋子她并不陌生,却不是在顾府。

    她微微一怔,垂在床边的手背忽然传来毛茸茸的感觉,仿佛是什么东西挨着她的手蹭啊蹭,她眯了眯眼,叫起来:“小黑?”

    那黑乎乎一团的东西似乎长胖了些,可是小黑不是死了么?

    小黑见她醒来,仿佛有灵性一般,索性将两只前脚搭在她手腕上,一双滑溜溜的蓝眼睛盯着她,喷出微热的气息。

    “小黑,你没事么?”宝龄用手揉了揉小黑的脑袋,撑着身子坐起来,刚一动,便听有人道:“它没事,你也没事了。”

    听到这个声音,宝龄倒没有太多的惊讶,小黑已咝溜一下窜到了那人脚边,如同一只温顺的波斯猫,四脚朝天地摊在地上。

    宝龄一抬头便看到邵九将小黑抱起来,雪白的衣裳被小黑蹭的脏兮兮的,他到不以为意,静静地看着她,微微一笑:“看来血引法果然有效。”

    “血引法?”宝龄错愕地抬眉。

    邵九笑得有些莫测:“只是一种去除毒性的方法,原先只是记载,并没有人亲身试验过。”

    “我身体里的毒已经去除了?”宝龄很快反应过来,微微张开嘴。

    “大部分已去除,余下的那些,需要吃药慢慢调理,不会有大碍了。”邵九随意地在她床边坐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笑了笑:“烧也退了。”

    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她的头发是散开的,软软地搭在额头,被他轻轻一拂,有种微妙的麻痹,她脸一红,微微错开,才道:“我睡了多久?怎么会在这里?”

    “也不太久。”邵九淡淡道,“七天左右而已。你中的是昔年鬼手的一种毒,叫流年光,克制流年光的方法,正好在家父留下那本佛手的医学手札上有所记载,所以——连生便将你送了来。”

    原来是连生将她送来的。宝龄沉默片刻,忽然想到什么,睫毛颤了颤:“也就是说,中了那种毒的人都有机会可以得救?”

    仿佛洞悉了她的想法,邵九微微一笑,漆黑的眼眸中看不清情绪:“你是想让我出手救顾二小姐?”

    宝龄愣了一下,邵九眼神中有一种玩味的促狭,又像嘲讽,她忽而别过头,闷闷地,犹如喃喃般地道:“我为何要救她?那是她咎由自取不是么……”

    若回答是,邵九恐怕又会笑她了吧?她记得他曾对她说过,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可话虽这么说,但她心底到底还是闷得难受。

    邵九凝视她,平静无波的眼底氤氲起一丝涟漪,只是几乎微不可寻,他道:“的确如此,有时过分的善良只是一种愚蠢,你难道想做个愚蠢的人?”

    宝龄背对着他,病了几天,她似乎又瘦了些,瘦削的肩头微微一动,半响,声音有些低沉:“不是谁都能像你这么理智的,死一个人对你来说,或许就像踩死一只蚂蚁,特别是对想害自己的人,但对我来说,那也是一条生命,不是我如何善良,只是我……”

    只是她,到底还是会犹豫。

    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她不再是那个为了宝婳活下来而不惜一切的人,只是,她毕竟来自于一个和平的年代,那里有战争,但离得很远;那里也有罪恶,但她并未亲身经历过,宝婳所做的事的确叫她心寒,但若要看着宝婳就这么死去,她到底还是做不到。

    “你错了。”邵九的声音却听起来十分平静,“蚂蚁也是一条生命,生命没有贵贱之分,只是,没有

    宝贵双全第4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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