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贵双全第17部分阅读

    宝贵双全 作者:肉书屋

    宝贵双全第17部分阅读

    何?你别忘了,我一向喜欢与你抢,何况,我是你姐姐,就算要成亲,也是我在你前头不是么?”

    不是,分明不是这样的,从前的姐姐是喜欢与她抢东西,但却不一样。

    她记得姐姐每次与她抢东西时,神情总是叫她看不透,有些阴郁、有些忧伤,好像她欠了姐姐许多一般,不会如同此刻一般淡然、释怀,仿佛什么都不计较。

    宝龄见宝婳默不作声,只定定的望着自己,笑一笑,将她拦在怀里:“傻丫头,姐姐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的,等我回来,你要养胖一点,别在生病,嗯?”顿了顿,她用很低的声音道:“有些事,过去的便是过去了,你、我,还有许多人,都要有个新的开始。”

    这句话是同宝婳说,亦是同自己说。她想起那日在云烟小筑的梳妆镜前,她对宝婳说的那番话,彼时有很多事,她还不晓得,她只当那不过是一个鼓励,但此刻想来,对于宝婳来说,那无疑等于一句承诺。即是如此,那么,便当做承诺吧。她相信刚才的那句话,宝婳也会懂。

    怀里传来温热的体温,宝婳顿时凝注。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几日与姐姐的亲近,的确有一大半是出于姐姐叫人看不懂的转变,而最重要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及笄那日,阮素臣对她说的那番话。

    她什么都可以不在意,钱财、美貌、顾家二小姐的名头,但惟有那个人的话,她从来都小心翼翼的放在心里,她不知道这十几年里,自己曾说了多少句话,但却清楚的记得,从初见他的第一面起,他说的那些话,一句一句,如同那些玻璃珠,都深藏在心底。所以,她决定,要对姐姐好一些,亲近一些。这样,他便会高兴,他高兴,她便都值得了,如此而已。

    而此刻,她却感觉从未有过的感动与难过,慢慢地将手环住宝龄,如同敞开一角的心扉完全打开,一滴泪忽的滚落下来:“姐姐、姐姐……”

    这一刻,她是真的将眼前的人当作了最亲的姐姐,甚至,有些东西,她竟一时也放了开去。她甚至想,永远这样也挺好。只是,她并不知道,很多事,总是难以预料的。

    宝婳在宝龄怀里竟是睡着了,直到贾妈妈来接她回去,宝龄才缓缓舒了口气,望着被沾湿了一大片的衣领,心里微微有些酸涩,睡了下去。

    这一觉睡到天亮,她原以为昨夜定是转战不能眠了,未想到竟睡得挺好,仿佛是下了决心潜意识里强迫自己要休息全身心好好睡一觉一般。

    一大清早,顾老爷便叫人抬来了两大箱子的东西,宝龄粗略看了一下,是一些日常用品,招娣又将她平日里喜欢或常用的东西一道放了进去,连生站在一旁,眼光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些东西,盯得招娣狐疑,盯得宝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才轻咳了一声:“你们都出去吧,我想歇息一会儿。”

    大约不用出一个时辰,邵家的人就会来。

    招娣垂着手退出去,连生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脚下一动不动的,跟生了根似的。对于这一次出行,连生似乎比宝龄更为紧张,或者说,在意。从宝龄一大早醒来,他便来了她的屋子,只是看着招娣忙里忙外,抿着唇,站在角落里,默不作声,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快到中午的时候,他突然跑出去,不出片刻的功夫又折返回来,手心里不知攥着什么,依旧默默地看招娣做事。

    直到此刻招娣走了,屋子里只剩下宝龄与连生两个人,宝龄朝连生看去,用眼光询问。

    连生抬起头,乌黑的瞳仁折射着窗外投下的阳光,有意思灼热。宝龄的心不由得轻轻一颤,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见连生的眼帘很快的垂下来,低声道:“换洗的衣服,放在左边第一个箱子里,中间的箱子放的都是老爷送来的东西,一些常备的草药和平日里用来熏香的沉香屑放在最末的巷子里,上次拿来擦外伤的膏药,我待会儿也给你拿来放进去。”

    连生说得很慢,好像生怕宝龄忘记一般,每多说一句话,宝龄的心便柔软了一分,喉头酸酸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柔声打断道:“好了,我知道了。”

    连生卷曲的手指动了动,忽的飞快的走过去,握住宝龄的手,不知将什么东西塞进了她手心里。

    入手微凉,很是沉甸,宝龄眉头微微一皱,摊开手心,待看清上头的物件时,不免愣了一下,继而惊讶的看着连生:“这……哪里来的?”

    “未来这里之前,我一直戴在身上。”

    宝龄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注视着手心里的物件,心里有些难受。那是一把桃木匕首,很小,却挺重。连生从前一直将它贴身带着,想必是用来防身用的。防人算计,防人……侵犯,或许,万不得已时还曾想过用来了却余生。

    宝龄暗叹一声,低声道:“那是你一直带着的东西,怎么……”

    “带在身上,以防万一。”连生闷声道。

    以防……万一?宝龄错愕片刻,便心领神会,连生对青莲会存着难以磨灭的阴影,那份阴影自然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一年多生死不如的经历,自然,对那位九爷,便是充满戒备与惧怕。

    而宝龄自己又何尝对这趟前途未卜的出行不曾担忧过?她手指捏着那把匕首,缓缓地、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再次抬起头时,宝龄唇边扬起一抹笑容,清澈、明亮,又若春风般温柔,一瞬间仿佛阴霾散去的初晴,“放心,连生,我会很小心,我会……安然无恙的回来。”

    这是对连生的承诺,也是心底魔魔对自己的告诫。

    连生的黑眸有几分动容,小小的光芒便将一双眼睛变得晶莹夺目,深深地看着宝龄,良久,“嗯”了一声,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却极为坚定:“我等你。”

    门外,招娣的叩门声打断了屋子里的静谧:“大小姐,邵家的人来了,车子已到了门口,老爷吩咐大小姐准备准备,即刻动身!”

    终于来了。

    宝龄走到门口,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春风带着一丝四月独有的潮湿气息,浸入全身每一个毛孔,宝龄深深的吸了口气:“走吧。”

    伍拾壹、应怜屐齿印苍苔

    朱漆大门前,蒋氏带着鸳鸯与几个下人等候着,身后,是四个站成一排的黑衣人。望见宝龄,蒋氏踏着小碎步迎上来说:“快,还不将大小姐的东西搬上车去!”

    一辆墨黑色的旧时轿车,停在门口,宝龄仿佛在哪里见过,蒋氏一开口,身后的下人刚要行动,却见那四个黑衣人已抢先一步,上前将一箱箱的东西搬上车去。

    蒋氏一愣,撇撇嘴,扭过头来朝着宝龄道:“老爷和太太心里总归不舒服,就不来送你了。”见宝龄并未说话,目光一斜,叹息一声,“二娘也知道你堵着呢,你此去可玩玩要小心,外头终究不如家里头,哪能处处顺着你,倒是你也该顾及着我们顾家的名声,别出了乱子就好。唉,嫁谁不是嫁呢,女人哪,不都是这样?”

    分明是惋惜与却说的词,却偏偏有那么一丝不以为然,宝龄几乎已懒得与蒋氏做门面功夫,乘蒋氏唠唠叨叨之际,极为用心的将那几个下车来默不作声搬东西的人打量了一番,清一色的黑衣,俱低着头,动作迅速而极有次序,宝龄看了一会,略微失望,其中并没有一个是她认识的、或者有一点印象的。

    再多的东西也会搬完,蒋氏在一旁“不经意”的提醒道:“大小姐,该上车了。”又“好心”的加了句,“若是在那边少了什么、需要什么,只管写封家信回来,二娘一准立刻给你 寄去。”

    宝龄暗自冷笑一声,向身后望去。碧云天下,顾府白墙黑瓦、层台累榭,她沉默许久,便转身上了车。

    车里出了一个司机,并无其他人,而那四个黑衣人自车开走之后便垂手而立,远远目送车子离开

    宝龄将坐姿调适道最为舒适,才开始从后视镜里打量司机。四十开外的年纪,长得极为普通,属于那种放在人群里绝对找不出来的类型。一双眼睛亦是专注的盯着前方的路,自宝龄上车道开出一段路,目不斜视,显然经过良好的训练。

    这一类人,更难打开缺口。

    宝龄将全身微微放松,露出一丝随意的笑,开口道:“这位……师傅,怎么称呼?”

    听到身后的询问,邵忠从后视镜里略微一看,不着痕迹,多年的历练 ,已让他养成纵然要观察一个人,亦可不动声色的本事,然而,这一刻,她却微微有些掩饰不住的惊讶,片刻却将心底的疑虑压下,一丝不苟的道:“顾大小姐管我叫忠伯就是。”

    那讶异的神情只不过一瞬,就连坐在身后的宝龄亦未察觉,沉默片刻,笑一笑,仿佛随意地道:“忠伯,去平江邵公馆,还有多少路程?”

    这一次,忠伯的眉梢再也忍不住的挑了起来,定定的从后视镜里看着身后的这位小姐。她唇角含笑、眉目清澈,不似是开玩笑或者演戏。然而,又怎么会问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一上车时的安静就叫他有些不解,但彼时他还以为她不过在压抑心中的怒火罢了,他原以为她一脚踏上车便会克制不住的质问他,他亦想好了一套说辞,但这套说辞此刻看来竟像是全然无用了。一时间,自喻平素老练稳重的他居然有些难以揣测身后女子的心意。

    宝龄的目光并未离开过忠伯,此刻心思不觉心微微一动,怎么,她有哪里说错了话么?她暗自将前两句话在心里过了一遍,不过是普通的寒暄,仿佛……不至于出错。难道,是她表现的过于平静了?应该胆战心惊、惶恐不安?

    待宝龄再抬起头来,却听忠伯用一种平稳的语调道:“不远。半个时辰,顾小姐若是疲累,可以稍作歇息片刻,待到了,我会叫醒小姐的。”

    好像是要终止这场对话。宝龄吐了口气,靠在椅垫上。一时间,车厢里静谧无声。

    ……

    忠伯倒估计的很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轿车便拐入了一片深幽的法国梧桐树荫下。新浇的水门汀路一直通向进深的宅子内。

    宝龄举目望去,四幅宽的小洋楼,错落有致,红白相间,连砖瓦亦是红色的。园子里种满了各种叫不出名来的巨大植物,一片绿意葱葱、春日盎然。虽比不上顾府幽深庞大,但楼台、雕刻处处显示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中西合璧,别有一番风味。

    早在那片梧桐树荫下,宝龄便有一种时空错位的幻觉,仿佛来到了旧上海的法租界:贝当路,亦是如今的衡山路。前世她下班之后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坐在衡山路上的露天花园里,点上一杯咖啡,打开文档,看着那些年龄各异、肤色各异的男男女女自身边匆匆而过,随心所欲的猜测他们身上的故事,胡乱的写上点什么。

    轿车转眼间到了那巨大的铁门前,微微一停,便有人来开门,那人一身白色的短打,显得皮肤更为赤黑,竟是个印度阿三,亦是低眉顺眼,不曾朝里头看上一眼。轿车径直朝里头驶去,直到到了那栋小洋楼前,才慢悠悠的停下来。

    忠伯迅速的为宝龄打开车门:“顾小姐,到了。”

    宝龄有那么一阵恍惚,缓缓的跨下车去,环顾了一圈四周,又看向忠伯:“你们九爷在哪里?”

    忠伯一愣,见她神情间并无要兴师问罪的姿态,只是有些好奇,心里的迷惑更甚,言语间却没有丝毫流露出半分来:“九爷吩咐了,带顾小姐去二楼的花厅。顾小姐的行礼我会叫人先送去房里。顾小姐,这边请——”

    柔软细腻的波斯地毯一路铺到了前厅,宝龄只觉得脚下像踩了棉花一般,有些恍惚的不真实。当跨进大厅的那一刻,她又有些出乎预料。原以为九爷那般身份的人,住所总是奢华无比的,但纵观全厅,却极为简洁,甚至……空旷。摆饰一目了然,但似乎每一样细小的物件都那么敲到好处,不张扬,却透着内敛的尊贵。深紫檀的家具、巨大的西式靠椅、落地古钟……除了门口那条花纹颇为繁杂的地毯,其余似乎是清一色的黑白色调。

    宝龄不知怎么就想起前世随意搜索百度知道,看到有人提问,喜欢黑白的人属于什么性格。当时的答案是:喜欢黑白的人冷静沉着、思维缜密,不宜有情感起伏,绝对属于理性大于感性的人,还……颇为固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宝龄跟着忠伯沿着褐木楼梯而上,脑海里一人的身影像是投在水中,缓缓地浮现出来,似乎……真是个捉摸不透的人。九爷?她微微蹙眉,却已跨上最后一层阶梯,到了二楼。

    最中央有一扇门微微敞开着,宝龄缓缓的走进去,每走一步,便听到鞋跟在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才响声,身后卡兹一声,门不知何时被人关上,忠伯亦不见踪影。她徐徐望去,花厅一侧的阳台上,一双修长的手正捏着茶盅,轻轻一晃,夹杂着光晕的落地玻璃让她有些睁不开眼,然后,听得一个声音道:“来了?”

    话语颇为随意,如同山间清风一般,宝龄的心却陡然一沉,绕在心头许多天的疑惑,终于找到答案。

    宝龄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慢慢地站起来,一袭再简单不过的家常袍子,细看之下,却在阳光下折射出暗暗的纹路,随着他站起来,缓缓散落,如流水行云一般,倾泻而下,没有一丝褶皱。

    唇边似笑非笑,漆黑如墨的眼睛却是温柔如水、高雅清澈,他浸在阳光下,遮住了大半的薄光,明亮中分明是刺眼的妖娆,淡影里却又叫人有种小堂深静、满院春风的寂寥。

    宝龄直直的望着他,直到他走进来,走到阴影中,她才眨了眨眼,感觉眼球不再那么刺痛,才微微抬起下颚,一个字一个字的道:“我改称呼你为邵颜、少公子,抑或……九爷?”

    邵九淡淡一笑:“顾小姐喜欢,哪一个都无妨。”

    沉静平淡的一句话,仿佛那几次邂逅都并不曾出现过。宝龄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为好,良久才道:“九爷邀约,原本应是家妹前来,只不过家妹体弱多病,所以,我这个做姐姐的代她前来,九爷莫要见怪才好。”

    既然邵九打太极,她也便先走走过场,对提亲只是只字不提,只当做客亦好。

    “哪里,顾小姐肯来,蓬荜生辉。”邵九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不妥的神情,温柔而真挚,真如以为好客的主人。

    各自客套寒暄一番,邵九道:“我先带顾小姐去看看卧室,坐车也是极辛苦的事。”

    宝龄缓缓吐出一口气,微微一笑:“也好。”

    邵九为宝龄准备的卧室亦在三楼的北厢房,一打开门,便有一股淡淡的沉香味扑面而来,宽敞明亮的房间,纤尘不染,别致的格局叫宝龄不觉眼前一亮。

    四周是几乎可以当做镜子来用的大理石,而中央却铺就了一层高高的木质地板,木质地板上,一张古色古香的床榻垂着珍珠白的帘帐,床单亦是清一色的白,仿佛是某种奢华的丝缎。床边,是一只精致小巧的梳妆台与落地衣柜,对着床头,有一扇窄窄的雕花小门,通向外头那拱形的阳台……而宝龄带来的那三个大箱子,此刻正整整齐齐的摆放在衣柜边。

    目光一点点的扫过去,宝龄不得不承认,这间卧室的风格,是她很喜欢的那种,而那周遭弥漫的沉郁而不俗的香氛,与她在顾府闺房中的一丝不差,亦让她对准备这一切之人的细心有一丝动容。

    她偏过头去,邵九正靠在门边,从容而随意:“顾小姐可以小睡一会儿,有什么需要,出门右转楼梯口便有人,晚饭前,我会叫人来喊顾小姐。”

    不急不躁,云淡风轻,让宝龄一肚子打好的腹稿生生的咽了下去,半响,她笑一笑,也好,反正时日很多,她可以慢慢耗。

    一念至此,她点头道:“九爷请便。”

    门被轻轻一带,宝龄听到一阵踢踏声,仿佛什么东西轻滑过大理石,摩擦地面的声响。侧眼望去,她的目光便落在那个背影上。他走得不快,甚至有一丝散漫,经过一株盆栽,苍绿的枝叶不经意的勾起他宽大的衣摆,一绿一白,脚踝下,是一双深色的……木屐。

    宝龄忽然想起一首诗。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伍拾贰、请君解惑

    宝龄自然不会真的小睡片刻,纵然她真的有些累了,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关上门,她回过身,将屋子里的一切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然后,目光落在那三只红木大箱子上,蹲下身去打开来,将东西一件一件的取出来,又放回去,她不晓得这一住要住多久,但她打心眼里并不希望太长,所以,也并未有搬家般的将东西放入出轨的打算。到了第三只箱子,她一眼便看到那瓶外敷的药膏,是临行前连生放进去的,准确来说,这瓶药膏并不是连生的,而是阮素臣的。她想起未出门前,连生深黑色的眼睛注视着她的箱子,慢慢的说的那番话,唇边不觉露出一抹笑。

    整理好箱子,宝龄打开抽屉与衣柜,统统看了一遍,抽屉里整齐的叠放着几本书,都是些姑娘家喜欢的诗集,她随手翻了几页便放了回去,而衣柜里的东西却叫她有些诶惊讶。

    衣柜里密密麻麻的叠挂着格式的衣裳,有旧式小姐颇为中意的衫子,盘扣、梅花扣,对襟、斜襟……也有时下比较时髦的旗袍,丝缎的,乔其纱的,或天鹅绒。最底下的一排,摆放着几双鞋,与衣裳搭配,有平底的绣花鞋,亦有洋人传过来的高跟鞋。

    前世的韩剧里经常会有这样一件公主般的卧房,宝龄未想在这里遇到。

    宝龄选了一件水红色乔其纱的旗袍往身上一比,指尖恍惚间还传来一丝温度,竟是无比的合身,就连腋窝下的裁剪也十分得当,多一寸太大、少一寸则太小,仿佛量身定做一般。

    那几双鞋,亦是如此。

    一时间,宝龄蓦地有种异样的感觉,捏着那身旗袍定定的站住,知道身后传来轻微的叩门声,她才会过神来,应了一声。

    来人是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鹅蛋脸、丹凤眼,容貌算不得出众,瞧着却是很顺眼,她瞧见宝龄手中的旗袍,仿佛了然的一笑:“小姐可是要更衣?”

    宝龄将旗袍放下:“你是……”

    那少女似乎怔了怔,才道:“奴婢拾巧,爷叫我来服侍小姐。小姐若有什么需要,只管与奴婢说。”说罢,一双清澄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住宝龄,闪过一丝迷惑。

    宝龄也正好奇的盯着拾巧,自然将拾巧的神情一一收于眼底,她微微皱眉,再一次看去时,拾巧已是一脸乖巧的笑意,在看不出热河端倪来,于是她只好问道:“拾巧……现在是几时了?”

    “小姐可是饿了?”拾巧道,“爷准备了晚宴,小姐舟车劳顿,可是先沐个浴再过去?拾巧替小姐更衣梳洗。”说罢,已张罗开来,好似认定宝龄会同意似的,而那神情语气间仿佛带着一种熟稔与微微的……暧昧,叫宝龄一时有些怔愣。

    难道这里的人吃饭前都有要洗澡的习惯?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宝龄确实很难拒绝洗澡的诱惑,没有什么比洗澡更能消除几日来的疲惫,她也的确需要整理一下,倒不是要清理身体,而是让一颗心冷静下来。只是,即便浸泡在温暖的水中,她恐怕依旧无法让自己放松下来,何况,这里是邵公馆,是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地方、直到此刻,她还未卸下一丁点的防备。

    沉默片刻,她摇一摇头:“不用了。”

    拾巧眉宇间掠过一丝诧异,随即道:“那小姐可要更衣?”

    宝龄的眉头已拧在一块儿,这个叫拾巧的丫头,似乎过于热情了些。一顿饭,难道,隆重到非要沐浴更衣才能参加?

    宝龄再次摇了摇头:“不需要沐浴,也不需要更衣,我现在就可以走,麻烦你带路。”

    拾巧愣了一下,抬起头来,只见眼前的女子宽阔的额头前,浓密的刘海用一只再简单不过的发簪撸到耳后,容颜变得清晰,曾经在拾巧心底的轮廓仿佛清晨湖上的雾气,被风轻轻吹散,叫她一时难以确定。她忽然想起适才在门外看到忠伯微微迷惑的神情,此刻想来,竟亦是满肚子的不解,但她终究是个伶俐的丫头,只不过一瞬,便妥帖的笑道:“既然如此,小姐请随我来。”

    拾巧又是叫她沐浴、又是叫她更衣,宝龄原以为晚宴必定是隆重的,他出屋子前心里还做了一番准备,却没想到,这所谓的晚宴,只是在二楼花厅一侧的小阳台上摆放了一张小圆桌罢了,而主人与客人,加起来亦不过两个人。

    一个自然是宝龄,而另一个,便是这邵公馆的主人。

    坐在阳台一侧,几乎可以将邵公馆的景色通通纳入眼帘,这本是极为赏心悦目的事,但宝龄此刻却根本无暇欣赏风景。因为,眼前这个人比风景更值得她“用心”。

    宝龄望着邵九,眼睛一眨不眨。

    他的容貌比不上阮素臣,就连连生似乎也略胜了一筹。然而却又种无与伦比的秀丽,眉毛是远山般的淡然,乍一看仿佛高雅而柔软,眉峰却隐约透着一丝清寂。瞳仁是纯粹的深黑,深得犹如万籁俱寂的星空,无穷无尽的天宇,似乎只要多盯上一会儿,便有一种要被吸纳进去的感觉,肌肤白皙的几近透明,唇色很淡,微微弯起时,却又有几分鲜艳潮湿的红。

    如此近的距离、又安静的端详一个人,那人的情绪似乎不可以再错过什么,她与他见面不是头一次,甚至已有好几次,然而,这一次,宝龄却比前几次愈发不敢确定。无论是远看还是近看,他几乎都是温文尔雅、人畜无害的,这样的人,与蒋氏口中的“小魔王”,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在她如此直勾勾的眼神下,他亦是悠然自若,清雅的仿佛山涧的清流,又若天边的一朵云彩,扬起眼帘,与她对视,眼底尽是一片温柔之色,指了指桌上的一碟盘子里的东西道:“这是附近的西餐馆子里最出名的果子酱蛋糕,顾小姐尝尝。”

    宝龄没有说话,亦没有动手去拿蛋糕,她并不是纯粹来吃饭的,若是吃饭,恐怕还是一个人来的自在些。她沉默许久,开口道:“有些事若我不弄清楚,恐怕再好的蛋糕也吃不下。”

    宝龄原本想,既然邵九不开口,她便也不问,可是她终究还是按耐不住,况且,他隐瞒身份在前,不管是不是刻意,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但她被糊里糊涂的蒙在鼓里,换做任何人,也应该有所表示吧?她若不问,反而显得另类了。

    邵九的双眸只是微微一眯,并未流露过多的情绪:“顾小姐想知道什么?”

    宝龄目光注视他,沉默片刻:“你是青莲会的掌舵?”

    “顾小姐已经知道了。”邵九微微一笑道。

    “我们见过不止一次,我记得我曾经闻过九爷是不是商会的人,九爷并没有否认。”

    “我也并未说是。”慵懒的眼睛一眨,含着一抹笑。

    好吧。宝龄吸口气,那一次她的确问过他是不是商会的人,他并未否认,但也……并未承认。当时她却以为他是默认。

    “九爷自然不是商会的人。”宝龄顿了顿道,“那么那一晚……九爷又怎么会在顾府出现?”

    “为了玉面虎。”邵九道,“我追踪玉面虎,正巧到了贵府。”

    宝龄点点头,这的确也是个理由,只是……“既然九爷追的那么辛苦,为什么又让玉面虎给跑了?”

    “顾小姐有所不知。”邵九淡淡的道:“此人狡猾得很,何况,我当时被困在小姐屋子里,若贸贸然追出去,怕是坏了小姐的名节。”

    宝龄一时无语,半响才道:“那么,这一次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顾小姐是说,向二小姐提亲?”漫不经心的一问,他笑一笑,还未等宝龄回答,忽然支起半边身子,流动的眼眸如一块宝石,“若我说,我本想提亲的人是大小姐,只是底下的人弄错了,才闹了个乌龙,顾小姐信不信?”

    不信,当然不会信。除非……他手下都是些蠢材。宝龄回望过去,却不由得被他潋滟的颜色盯得一颗心陡然飞快的跳动起来,良久才平复情绪,微微一笑:“我也很想相信,只不过九爷的说辞是在让我难以相信。”

    邵九慢慢坐回去,轻轻一笑:“的确,不是个叫人信服的理由。”手指随意的绕着银质的勺子,缓缓开口道,“这是我与令尊的一个约定。”

    “约定?”宝龄微微一怔。

    邵九点点头:“令尊好像要做些什么事,是顾小姐不能在场的,当堂而皇之的支开顾小姐,除了顾小姐不一定会照做,恐怕别人也会起疑,所以令尊便来拜托我。”

    果真……如此。这个念头宝龄曾经也想过,但从邵九口中如此清楚的说出来,却令她一时又有些困惑。顾老爷究竟要做什么事?又为何要将事情弄得这么……复杂?

    她抬头看邵九,邵九笑一笑,仿佛猜到她心中所想,淡淡道:“至于顾老爷要做的事,我也不知道。”

    “那么九爷呢?”略微失望过后,宝龄问道:“九爷又为何要答应我爹?”

    经过这么多事,若她还以为他天生乐于助人,那她便真是白痴了。

    邵九偏过头,凝望着她,漆黑的瞳仁波光流转,笑道:“青莲会需要一个干净的背景。”

    只一瞬,宝龄便领会到了邵九的意思。

    与她之前想的基本相同,无论是黑道白道、行商做官,都与利益脱不了干系,利益无非就是钱或权,自然,钱是本钱,权是重心。青莲会这样庞大的帮会,不会缺钱,既然如此,要的便是权,或者说,一件能摆上台面的外衣。

    那些武侠小说里,不是还有邪教巴巴的拼了老命也要成为武林正统么?大约就是这个道理。

    而顾老爷呢?除了此次目的不明的约定,宝龄还听说过南方有大半的码头漕运都掌握在青莲会手中,若与青莲会结交,生意往来是不是也更顺畅些?这估计也是阮家皇朝喜闻乐见的。

    大抵帮会与官府的来往,便是如此。各自取其所需。

    伍拾叁、人心论

    宝龄碎还不晓得顾老爷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与邵九有了约定,日后也不知是福是祸,但她亦深信顾老爷并不是一个冲动、糊涂之人,顾老爷做出这个决定,想必是审时度势、权衡之下的结果。所以,另一个问题便变得更为关键,那便是:她在这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既然顾老爷是有心支开她,他要做的事也必定与她有关,否则便是多此一举。究竟是什么?

    “九爷的意思,提亲之事不过是个幌子?”半响,宝龄仿佛确认般重问了一遍。

    “是,亦不是。”邵九柔声道:“顺水推舟而已。”

    顺水推舟?宝龄眨了眨眼,顺水推舟是指婚事?亦或是其他的事?指顾老爷、亦或是他自己?或许,这四个字的含义,还要更为深刻。

    若顾老爷原本就存了想支开宝龄的念头而与邵九有了协议,那么邵九一开始提亲的对象是不是便应该是宝龄?而不是宝婳,或者,邵九像宝婳提亲,原本也是约定中的一项,因为宝龄的介入,所以便顺水推舟改变了方向。

    若是如此,这个计划应该很早便开始了,早到什么时候呢?宝龄忽然想起顾老爷莫名的转变,心中陡然一怔,紊乱的线索绕在心头,却如同一团打结的毛线,越是想理清,却越是混乱。良久,她甩了甩头,索性暂且抛开,凭她此刻所掌握的事,根本无法解开答案,即是如此,何苦苦苦思索?一念之间,眉心缓缓的舒张开来,沉默片刻,她缓缓的道:“那么,我要在这里住多久?这段时间里,我又该做些什么?”

    只见轻敲杯沿,邵九一直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她仿佛思考的极为艰难,眉宇间流露出困惑的神情,却在片刻间又全然敛去,只剩下一片清朗。她不该思索,在她脸上不该有这样的 神情,她应该欣喜的顾不得其他,亦或是怒气冲冲的质问他一切……总之,不该是如此刻这般……困惑下却依旧保持压抑的平静,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生生的压了下去,是一种强烈的克制感。他更未想到她竟会问出一个他始料未及的问题来。一瞬间,他竟有些不确定,眼底亦流露出一丝思索,只是与她一样,情绪在须臾间便已隐去,甚至比她更为不着痕迹。

    这段时间,她要做什么?邵九唇角微微扬起:“什么都不用做,既然是不确定的事,做什么都没用,顾小姐不妨当做长假便好。清明过后便是谷雨,梅子黄时雨,此处的雨景,比之顾府,或许别有一番风味。”

    宝龄抬起头来,邵九正望向窗外大好的春光,眼中一片恬然之色,她忽而展颜一笑:“九爷说的不错,梅雨过后,便入了夏,真是白白辜负了这大好春色。”

    不确定的事,想太多,亦无用。那么,她便坐在这小舟之中,暂且静观这掌舵的两个人,静观这风水流向,要将她推去哪里。并非随波逐流,只是,纵然此刻,顾府中所有的人之中,她内心深处最为信任的,还是顾老爷。那是一种直觉,无论这种直觉来自于她短短几个月与顾老爷只见的相处,还是这句身体潜然存在的感觉,又或许这种直觉并不准确,但她依旧像相信一回。

    宝龄目光转向跟前精致的西式碗碟中那几块糕点,蛋糕上缀着两颗樱桃。她记起前世有一个习惯,便是吃水果蛋糕时,喜欢想将上头的水果挑出来吃掉,犹如一道开胃菜,再吃蛋糕时,舌尖便会残留微酸的气味,将蛋糕的甜腻感化去了几分。

    宝龄迟疑了一会,终究只是笑眯眯的拿起那把银质的刀叉,缓缓切了一小角的嫩黄|色蛋糕。蛋糕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比之她在现代高级西餐厅吃的那些,竟是丝毫不差。她已是尽量小心翼翼,却依旧感到唇边沾了些许奶油,伸手想从怀里取帕子,却不想一时找不到,大约是忘在了顾府,这段时间里,她虽大致还保持着原来的习惯,但也被顾大小姐同化了不少,比如吃饭时,招娣便早已准备好了巾子帕子的递过来让她擦嘴,所以形成了习惯。她寻了一遍,有些无奈,刚想索性伸手去擦,却不防眼前递来一块帕子。

    白底色的放帕,只在角上简单的有些浅灰色的条纹,还带着一丝体温,鼻尖传来那种特有的薄荷烟草味,宝龄心蓦地跳了两下,却听得门外忽的传来脚步声,然后是有人禀报:“爷,裘堂主来了,有事求见爷。”

    宝龄一愣,便听得邵九淡淡道:“叫他进来。”

    门外的听差似乎迟疑了那么一下,脚步声便远去了,不一会,有人叩门,邵九道了声:“进来。”宝龄便瞧见一个五十开外的男子缓步进来,模样极是威武,一开口,更是声若洪钟:“九爷……”目光随即落在宝龄身上,暗暗诧异,却似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打量,只用余光瞧着。

    邵九已开口道:“裘叔可用过饭?不如坐下来随意吃些。”

    那裘堂主本是有一肚子的话,此刻见了外人在,倒也不好说,只道:“谢九爷,我吃过了。我有几句话想与九爷单独说说。”

    适才有人禀报时,宝龄本已想告辞,却不放邵九似乎并不在意,依旧是散漫的模样,此刻一听这位裘堂主的话,更是已准备起身,却听邵九笑道:“无妨,有什么话就说吧,顾小姐不是外人。”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别扭,果然,裘堂主犀利的目光朝宝龄扫来,宝龄一时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想了想,还是重新坐了回去,目光转向窗外i,露出一种“你们谈,我什么都听不见”的姿态来。

    而裘堂主心里想的却是:原来这一位便是九爷近日提亲的顾大小姐,顾家别说在苏州,在整个江南亦是赫赫有名,身后又有那一家撑腰,若是邵顾两家联姻……他的眉头不觉微微拧了起来,抬头见邵九仿若漫不经心的望着自己,心里不觉咯噔一下,暗道自己大意,这位小主的心思可不一般,若是被他看出什么来,他心一沉,却终究是老江湖,面上波澜不惊的道:“九爷,大和帮的人屡屡在咱们地盘上闹事,安子派了人恐吓那些工人伙计,使得那些人无法安心干活,有的,已偷偷逃了出去,大和帮这样做,摆明了是挑衅!”

    邵九略一沉吟:“确定了是大和帮的人做的?”

    裘堂主哼了一声,“除了大和帮还会有谁?何况,我底下的兄弟亦看见那帮前来捣乱的人种有一个是大和帮黑虎堂的手下。大和帮的人最近是越来越嚣张了,前年海上拦截一事,去年西关码头一事,那些事发生之后,十三堂堂主都与九爷商议过,按照如今的形式来看,咱们只要计划周详,便能并了大和帮,只是九爷却迟迟不作决定,如今这一次是明晃晃的冲着咱们来的,九月,若在这么按兵不动,怕是底下的兄弟也有异议,恐难以服众啊!”

    半侧的脸浸在阴影中,邵九微微一笑:“按裘叔的意思,该如何做?”

    裘堂主说话时一直观察邵九的反应,此刻看不透他的态度,试探的道:“我得到消息,过几日是大和帮陆爷的六十岁寿辰,到时定是人来人往,应顾不暇,不如,咱们乘此机会,将十三堂的弟兄们聚集起来,来个措手不及!陆爷肯定没料到咱们会突然动手,道士疏于防范,怕是能一举拿下。”

    “哦。”邵九淡淡的应了声。

    裘堂主看不透邵九心中所想,又被他淡漠弄了有些光火,不觉提高眉毛,不阴不阳的道:“九爷到底意下如何?若是老太爷建在,如今怕是早已没了什么大和帮,怎还会等到今日。”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意思却再清楚不过。宝龄不觉望向邵九,邵九神情间几乎没有一丝变化,秀丽的眉峰甚至没有动上分毫:“如此,就按裘叔说的办,只不过,大和帮存在亦非一朝一夕,必有他过人之处,这件事要谨慎,不能出一丝纰漏,我接手青莲会不过五年,经验尚浅,裘叔跟着家父这么多年,这件事就交给裘叔全权处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裘堂主纵然是老江湖,但听得这句话,亦是受用,而神情间流露出一丝喜色,却似乎并非那么简单而已,只是他掩饰得极为小心,立刻躬身道:“如此,九爷慢用,我得会一趟总堂,先告辞了。”

    “裘叔慢走。”邵九拿起茶盅,缓缓的喝了一口茶。

    待裘堂主走后,邵九朝宝龄微微一笑:“叫顾小姐见笑了。”目光落在别处,微曲的睫毛覆盖眼眸,将眼底的那潋滟的光芒一一掩去,竟给人一种寂寥之感,语气随时透着随意,却有一丝微微的嘲讽:“这群人,都是跟着贾府枪林弹雨、刀口舔血的过来的,在他们心里,我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罢了。”

    宝龄回过头,心中不只是个什么感觉,亦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才道:“听说青莲会已是近百年的历史,从前朝时便已存在,九爷子承父业,底下难免会有些功高盖主、不服气不甘心,或仗着自己的老资格摆元老架子的,连大宅子的下人丫鬟都分三六九等,拉帮结派,又何况偌大一个帮会?”

    邵九凝视宝龄,道:“那么,依顾小姐看,我该如何做?”

    宝龄本事随口应景的一说,却未想到邵九居然问起她来,神情像是极

    宝贵双全第1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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