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 当家第2部分阅读

    耽美 当家 作者: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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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记得了啊。”随后又看着方耀额心残留的一丝暗红痕迹,道,“终归人没事就是好的。”

    方耀只能简短“嗯”一声。

    段诚见方耀不说话了,忆起他以前也是这个性子,每每总是在人前低着头,与他说话便只会小声应“嗯”、“是”。只是段诚不知道,段锦凡以前不说话,是因为胆怯扭捏,而如今的方耀不说话,单单只是因为无话可说。

    段诚低头,见到方耀手上的短刀,刀刃处还蒙着一层油,腻腻地模糊了本来的精光。于是问道:“这便是在铺子里拿来的那柄匕首?”

    方耀也低头看了自己手中的刀,应了一声。

    段诚道:“你四叔还道你转了性子,却没想……”话到此处便突地收住,话锋一转道,“本来也就是个孩子的年纪,挺好的,喜欢便留着玩吧。若是还有什么属意的,都可以告诉三叔。”

    方耀“嗯”一声,片刻后又补充道:“多谢三叔。”

    段诚抬眼看他,忽而一笑,“倒是挺久没听你叫我三叔了。”

    方耀先是不明所以,旋即又想起紫纱曾叮嘱过的那些琐碎的规矩,改口道:“多谢当家。”

    段诚脸上表情不明,方耀也没有在意。只等他再寒暄两句,出了院门,方耀才取了一张软布将匕首细细擦拭干净,入鞘插回腰间。

    晚间开宴前,紫纱匆匆赶回院子里,见方耀还是一身灰黑,连脸也不曾洗过,顿时头皮发紧,催促着方耀快些清洗更衣。

    沐浴是来不及了,只能打水来洗了手脸,然后将衣服换了件崭新干净的。

    因为紫纱一天不在,方耀的头发也没有梳理过,凑近了还能闻到油烟味道。紫纱无奈,只得用梳子沾了桂花头油细细梳理一遍,再挽了整齐发髻。

    方耀任由她折腾,待全身收拾干净了,才随着紫纱去了前院。

    因为是家宴,院里摆放的都是大圆桌,事先已经放上了碗筷以及凉菜小点。

    丫鬟仆人们还在其间穿梭忙碌着,见了方耀也没人得空闲过来打招呼。

    倒是有个容貌俊俏的小丫鬟被方耀挡住了路,有些不悦道:“凡少爷,请让开点行么?”

    紫纱正要发怒,被方耀扯了手臂让到一边。

    方耀对紫纱道:“你去忙吧,我在附近转转,等开饭了再来。”

    紫纱嘱咐道:“你可别走远了,老爷们很快就来了,等会儿大老爷又不高兴。”

    方耀点了点头。

    等紫纱离开,他也不曾走远了,很快便见到段忠、段义陪同着段诚一起入了前院。

    段义远远见了方耀便微笑向他招手,“锦凡,过来!”

    等到方耀过去,段义却也没再跟他说话,兄弟三人只是小声闲话着,仿佛当他不存在。

    方耀漫不经心跟在三人后面,直到入了席。

    段诚被让到首席,段忠陪在一旁,段义则坐在段忠身边,将段诚旁边另一个位子让了出来。

    片刻后,段家老二便在夫人陪同下进了前院,坐在段诚身侧。

    这是方耀第一次见到全部段家人。

    段忠除了一位正室夫人,还有三名侧室,共育有四子三女,最小的儿子今年不到六岁,段锦凡排名第三。

    段孝则只娶了一名妻子,夫妻和睦感情深厚,膝下也只有一个儿子。

    段诚和段义却都还未娶亲,这倒是出乎方耀意料。

    段家所有男丁围坐一桌,女眷另开一席。

    方耀曾听紫纱说过,段家还有些旁系的枝枝蔓蔓,还有两个出嫁的姐妹,都与主家来往密切。只是今日家宴,都没有列席。

    方耀是陪在末席的,身边是不到六岁的幼弟,不甚规矩地扭动着身体,一时间满手油腻便要抓住方耀雪白衣袖往凳子上攀爬。

    方耀最不擅长应付孩子和娇蛮女人,躲开了段锦堂的油手,扶他站在凳子上,问:“要吃什么?”

    段锦堂一手撑在桌子上,想去拿远处的炸丸子。

    段忠见了顿时一声怒喝:“孩子抱走!没规没矩的!”

    等了片刻后,一个美艳妇人从隔壁桌起身,走过来抱走段锦堂,一脸不情不愿。

    方耀顿觉松了口气,拿起筷子安心吃了几口东西,却突然听到段忠唤他名字。

    段忠似乎有些不悦,“锦凡,怎么如今连你也不懂规矩了。哥哥们都给当家敬过酒了,你还坐在那里干嘛?!”

    方耀这才明白是要他给段诚敬酒。

    方耀酒量一般,也不好兴。过去喝酒都是别人敬他他就喝,别人干了他也就干,喝多了人就会阴沉起来不说话,闷闷坐在一旁倒也没人敢再来惹他。

    到了这种场合,不端起酒杯去敬段诚一杯,别说段忠会暴怒,就是段诚也有些拉不下脸面。

    于是方耀起身,端着酒杯走到段诚身边,略微弯了身子,道:“当家。”

    酒杯举在段诚面前,方耀不再多说一个字。

    段诚笑了笑,拿起酒杯和他相碰,一饮而尽。

    方耀手里握着空酒杯,转身要走时却被段诚拉住了手臂。段诚站起来,取桌上酒壶将彼此酒杯斟满,道:“这么久没见三叔,岂是一杯就了了?”

    段诚举杯和他相碰,两人又是一口饮尽。

    从方耀沾酒的瞬间,脸色便开始泛红,这时却已经是两颊嫣红满面艳色了,他注视着段诚的双眼也开始变得水润,在夜色烛光中更显明亮。

    段诚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绿明润的物什来,放到方耀手中才看清了竟是一杆碧玉雕成的笔,那玉质温润透亮,雕工精湛细致,细细摸来竟是每根毫毛清晰分明。

    玉笔上端系了红结,下端挂了丝绦。段诚坐下,亲手将那玉笔挂在方耀腰带之上,道:“三叔送你的礼物。”

    方耀低头,手指搭在那细滑笔身之上,一时默然。

    段诚拍拍他纤细腰杆,“回去坐吧。”

    方耀这才想起道谢,“多谢当家。”

    段诚笑而不语,只略仰了头看着面前的少年慢慢回到座位坐下。

    第 6 章

    天色渐晚,女眷们都各自回院歇息了,只这一桌上还没有人离开。

    方耀无声看着众人推杯换盏,目光不时落在段诚身上,只无论何时段诚总是旁人应酬的焦点,没有再与方耀说过话。

    方耀有些疲倦,心理上的而不是生理上的。他一只手撑在桌面,另一只手垂在身边,摸索着段诚给他挂在腰际的那杆玉笔。

    方耀即使不懂,也知道玉定是好玉,才会如此通透,虽只手指长短,却更显精细入微。圆润笔杆上细细摸索会发现略有不平,方耀凑在烛光下看了,见到上面刻了个凡字。

    再抬头看段诚,显然已是喝得不少,目光在灯火映照下却依然清明。

    方耀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变凉的茶水,身边的空凳子突然坐了一个人。

    来人是段锦鸣,他伸手抽掉方耀手中的茶杯,换了一个斟满的酒杯递给他,然后又自己满上一杯酒,举起来对方耀道:“锦凡,和哥哥干一杯?”

    方耀缓缓与他碰杯,然后干脆地一饮而尽。

    段锦鸣赞道:“爽快!以前陪哥哥喝酒总是扭扭捏捏的,难得今天爽快,不如再干一杯?”

    段锦鸣斟满了第二杯,方耀再次饮尽了杯中酒。

    此时方耀已经两颊绯红,连唇色也鲜艳起来,虽是面无表情,却只眨眨眼张张口,都是风情无限。

    等到段锦鸣要与方耀喝第三杯,斜地里伸出一只手来拦在方耀面前,拿了杯子过去,温润声音响起:“我替锦凡陪你喝这杯吧。”

    出面阻拦的是段锦云,段忠的二儿子,年龄比段锦鸣还大了一岁。段锦云论容貌是段家兄弟里最不起眼的一个,性格也安静,却与段锦凡遭遇不同,段忠还算满意他,段家上下也都不太招惹他。

    段锦云一身朴素青色长袍,头发松垮挽了个髻,面色白净,取了方耀酒杯,平举起示意段锦鸣。

    段锦鸣笑道:“云哥肯陪我喝这杯酒更是难得了,弟弟先干为敬。”

    等杯中酒尽,段锦云放下酒杯,对段锦鸣道:“锦凡喝多了,不要再灌他。”

    段锦鸣也不再纠缠,拍拍方耀肩膀起身了。

    等段锦鸣离开,段锦云才对方耀道:“我醉了,可以送我回去么?我这就去告诉当家一声。”

    方耀点点头。

    段锦云起身,走到段诚身边埋下头说了几句话,段诚笑着拍他手臂,然后应了句什么。

    段锦云站直了身体,朝着方耀略一点头,兄弟两个沿着小径缓缓离开。

    这时候虽已近深夜,花园里一路过来该点燃的灯盏却也一个没有落下。

    段锦云走得很慢,方耀也就不急,只落后他半步跟着。

    渐渐前院的喧嚣淡去,明亮灯火也只留下模糊的轮廓,方耀本以为段锦云不会说话,却听他说道:“你许久没来我那里找书看了。”

    方耀一怔,想了想才说道:“头上的伤,总是一看书就疼。”

    段锦云停了下来,回头看向方耀。

    灯火暗淡,两人的表情都有些模糊。

    段锦云最终只说了一句:“是吗?可惜了。”

    兴许是那一晚喝了酒的缘故,方耀觉得睡得特别沉。清晨仍是按时醒了,精神却还不错。

    方耀将自己收拾清爽了,绑上红铜条板,照着每天的路线往后山跑去。

    到了山顶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方耀拿水囊喝了一口水,然后把水囊挂回腰间,缓缓走向山后一处崖壁。这处山崖并不太高,可是地势陡峭,直直下落延伸出一处平坦谷地。

    方耀取下缠在腰间的绳索,绑在崖边一颗老树之上,另一头扔下山崖。

    方耀一手攀紧了绳索,双脚踩着近乎垂直的山壁迅速滑落下去。

    山谷有处水塘,方耀踩着及膝野草走过去,身上衣服已经被汗浸透了,黏腻地贴在身上。水塘里水还算清澈,方耀扯下衣裤搭在塘边一块石头上面,赤裸着身体往水里走去。

    塘里的水是冰凉的,方耀从踩进去,身上便竖起了寒毛。不过心里却是极舒爽的,比起在狭窄的木桶里等着紫纱一桶桶提热水来,这样爽快放肆地洗一个澡才是方耀最想要的。

    少年的身体依然单薄,只是细看来身上已经覆盖着薄薄一层肌肉,线条流畅舒展,不再像过去的雌雄莫辨。

    方耀埋头往水里一扎,过了片刻猛然冒出水面,发髻松散开来,头发随着身体动作在水面上起起伏伏。

    洗净了全身汗水,只觉得清爽了许多。方耀走到塘边取他半干的衣服,突见草丛中一条翠绿身影盘旋着冒出头来,方耀手腕一转,径直取了衣服旁边的短刀,一刀扎进那青蛇七寸。

    等蛇死透了,方耀放开匕首,才发现那是条无毒小蛇,只一身颜色翠绿鲜艳。

    方耀穿好衣服,提着蛇尸延来路往山顶攀去。

    第 7 章

    方耀回到段家庄子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各院子里穿梭来往的丫鬟仆人对他也是见怪不怪,都埋着头干自己的事情。

    方耀拎着蛇尸想回自己的小院,刚穿过后院走进一条廊子便听到一个丫鬟扯着尖利的嗓子喊道:“啊!这不是小青吗?”

    方耀回头,见那丫鬟一脸惊恐指了自己手上的青蛇,于是举起来问道:“你养的?”

    丫鬟捂了嘴后退两步,随即又大声道:“那是禾少爷的小青,寻了两日了没找着,凡少爷你竟然——我这就去告诉禾少爷!”

    说完,丫鬟转身快步跑开了。

    方耀看了看手上的蛇,干脆将它扔在廊椅上,径直走了。

    可惜还没回到小院,被人在一个偏僻小径拦了下来。

    段锦禾似乎昨晚喝了不少,说起话来还隐隐能闻到酒气,他凑近了方耀,推着他的肩膀,问道:“听说你杀了我的小青?”

    方耀偏开脸,平静应道:“我不知道那是你养的蛇。”

    “不知道?”段锦禾冷笑一声,“锦凡啊锦凡?胆子越来越大了啊?”

    方耀没有应声。

    段锦禾突然伸手擒住方耀下颌,“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

    方耀本可以避开段锦禾那一下,却没有动。等听到段锦禾那句话,不由抬眼看他。

    段锦禾一只手抚上方耀额头红痕,“啧啧”两声道:“再在你脸上留个疤我是舍不得,可是让你和你娘在这家里没有好日子过我还是办得到的。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方耀手指捏紧,触到后腰的匕首,然后顿住。

    段锦禾看他双瞳闪亮,脸颊微微泛红,瞬间心里一动,竟就这样凑上前去想要亲在他嘴上。

    方耀终究没有拿刀,左手勾拳击中段锦禾的小腹,在他吃痛弯腰的同时,右手捏住他的咽喉。

    方耀的近身格斗一直水平中等,但是他明白,当一个狙击手需要近身格斗的时候,说明已经是在生死的瞬间,很可能你的战友已经都不在了。所以他的搏斗路线一直是简单明快,务求两招致人于死地的。

    被方耀捏住咽喉,本是件要命的事情,可是段锦凡这副身体,招式再精妙也力气不足。

    于是在方耀听到一声怒喝“住手”的同时松开了手,段锦禾也只是跪伏在了地上,捂住喉咙用力呛咳。

    方耀看向来人。

    气急败坏向他走来的是段忠,跟在后面神色凝重的是段诚,段诚旁边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则是段府的管家,姓白,名少峰。

    段忠几步走到跟前,先是蹲下去查看段锦禾伤势,随即一脸愤怒起身,一巴掌扇向方耀。

    方耀本来想挡,手臂都抬了起来,听到段诚沉声喝道:“锦凡!”

    于是动作一缓,被段忠扇了个结实,脸颊顿时高高肿起来。

    段忠还想再扇第二巴掌,被段诚拦了下来。

    段诚扶起段锦禾,让白少峰唤人来扶他回房间,同时也嘱咐人去找大夫来。

    等段锦禾被人送走,段忠仍是一腔怒气,斥道:“小混蛋!究竟对你大哥做了什么?”

    方耀默然不语。

    段诚语气严肃,“为何要伤哥哥?”

    方耀总算是缓缓开口:“他先动手,我自保。”

    段忠哪里听得进去,骂道:“他是哥哥,教训你是应该的!你有什么资格对他动手?没教养的东西!”等骂完,又念及段诚在身边,强压了怒火,对段诚道:“当家,你看看怎么处理吧?”

    段诚看着方耀,微皱了眉头,吩咐白少峰道:“白管家,送凡少爷去禁闭室,关上三天。”

    方耀被两个护院带走,他没有再反抗,一路都很沉默。

    所谓禁闭室在段家庄园的深处,人际罕至的一个小侧院。整个院子只有那么一间房子,似乎是铁筑的,只一道小天窗和一扇密不透光的门。

    方耀被关进去的同时,铁门就从外面锁住了。这房间只一个马桶、盖着盖子放在角落;还一张木床,床上放了被褥枕头,虽然破旧,却也还干净,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方耀一点不嫌弃环境,往床上一躺舒适地闭上眼睛,心里感慨这毕竟还是关押少爷的牢房。

    方耀就这样躺着什么都不做,也能平心静气等待一天过去。而且这房间虽小,还能做做伏地挺身什么的,倒也不是完全无所事事。

    到了吃饭时候,那铁门下面就会推开一扇小窗,有人送饭菜进来。饭菜也和平时没有多大区别,等方耀吃完,就会有人把碗筷收走。

    这日子对方耀来说,其实是一点不难过的。

    等过了一整天,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了,段诚走了进来。

    那时方耀正躺在床上,玩弄着手上的小刀。

    段诚在床边坐下,拍拍方耀的腿,“起来。”

    方耀于是坐了起来,唤道:“当家。”

    段诚轻轻点头,然后从怀里取了个小瓷瓶出来,翻转瓶身往掌中倾倒出些淡黄膏体,用手指沾了,打着圈抹在方耀脸上。

    方耀一直没有照过镜子,只觉得脸颊热辣辣泛疼,并不知道脸上还红肿得可怕。

    药膏有些凉,可是手指按在脸上却是很疼。方耀没有作声,只微微眯了眼。

    段诚给他上好药,把瓷瓶放在了床头,突然说道:“你不是锦凡。”

    方耀一怔。

    很快便听到段诚笑了出声,“不过不是锦凡又会是什么人呢?”

    方耀不明所以看向段诚。

    他依然微微笑着,道:“从我回来,老四跟我提到你,我就有些奇怪。一个人撞伤了头转了性子不是不可能,可是再怎么转性子,终究还是能找到以前那人的影子,习惯这种东西比起记忆恐怕还要牢靠。可我跟你说话,却总觉得是面对另外一个人,你知道吗?你说你没了记忆,可是你连锦凡的习惯也丢了,他的神态他的爱好他的小动作,你完全没有。你不多话不圆滑,可是又滴水不漏将自己保护起来,你的脑袋里不是你所说的空白一片,反而装了很多东西,我们所不熟悉的东西。”

    段诚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可是我说你不是锦凡,又会是什么人呢?你可不可以自己告诉我,让我知道你到底是谁?”

    方耀缓缓开口:“如果我说我就是段锦凡呢?”

    段诚道:“那你就是,我相信你。”

    方耀摇摇头,低低笑了一声,“你有时候很像我一个朋友,我从来不会骗朋友。你说得对,我不是段锦凡。”

    段诚蓦然睁大了眼睛,看向面前的人,“你不是?”

    方耀说:“我叫做方耀。”仿佛是长久压抑后的释放,方耀觉得话一出口,心里突然轻松了不少。

    段诚却喃喃道:“你不是锦凡,那么我们的锦凡呢?”

    方耀想了想,认真回答他道:“大概是丢了吧。”

    方耀依然是被关足了三天才放出来。

    那日段诚还有话问他,他却不肯说了,最后躺在床上轻声道:“话说多了,累。”

    出来那天是段诚在门口接他,他本想回去洗澡换件衣服,段诚却不允许,让他随着他去探望段锦禾。

    方耀道:“他咎由自取,与我无关。”

    段诚道:“你既然以锦凡的身份活着,就应该尽锦凡的义务。他是锦凡的哥哥。”

    方耀站定了,最终无声叹息道:“我想先洗澡。”

    段诚开口召唤跟在后面的小厮,“去备水,凡少爷去我那里沐浴。”

    小厮勤快地跑厨房将热水打到段诚的内院,还去了一趟段锦凡的小院子,让紫纱取了一套干净衣服来。

    方耀倒是无所谓,只要能洗澡哪里都好。隔着一堵屏风,段诚斜斜倚着椅背,坐在窗边翻看账本,书页翻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方耀坐进桶里,舒服地往后仰去。

    段诚头也不抬,只听着屏风后面哗哗水声。直等到方耀沐浴完毕穿上衣服,披散着头发绕出来。

    段诚招手唤了丫鬟帮他梳头发。

    等全部梳理好了,段诚放下手中账本,“这下可以跟我去了吧?”

    第 8 章

    方耀跟在段诚身后走出了段诚的院子。

    帮他打理的丫鬟不比紫纱了解他,给他梳了个松散发髻,一头长发大多还是披散在肩上,多了几分懒散的感觉。

    也不知道紫纱那小丫鬟想些什么,听到送衣服去当家那边院子,便把当家送方耀的玉笔挂在了腰带上一起送来,此时系在腰间,随着走路轻轻晃动。

    段诚道:“这本是给锦凡备的礼物,你不喜欢吧?”

    方耀低头看了看腰间,道:“不会,挺好看的。”

    段诚笑着摇摇头,“确实不适合你了。你知道现在的你像什么吗?”

    “什么?”

    “一柄剑,平时将所有锋芒藏在剑鞘里,一旦出鞘,便是血光闪耀,锋利无比。”

    方耀嘴角竟然微微翘了翘,“你说得对,我本来就应该是一把武器。”不问缘由不惜生死,他们队伍里每一个人的存在,就是作为一把武器,完成任务。

    丫鬟和小厮都隔了一段距离跟在后面,方耀与段诚并肩走着,不急不慢。

    等到了段锦禾住的院子,段诚停下来落后一步,对方耀道:“你去吧。弟弟该说的话都说到,就行了。”

    方耀上前,唤了丫鬟敲门。

    段锦禾在床上躺着,喉咙那处抹了一层黏糊糊的药膏,作消炎去肿用的。他说话声音还嘶哑得厉害,多说两句便一头汗水。

    段诚站在房门口没进去,方耀走到床前,离了两步远便不动了,打量着段锦禾的神色。

    段锦禾苍白着脸,先是嘶哑着唤了一声:“当家。”

    段诚道:“休息吧,别说话。”

    段锦禾才勉强笑了笑,看向方耀目光闪烁不明。

    方耀道:“大哥,对不起伤了你。”

    段锦禾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来,然后招手示意床边丫鬟扶自己起身,半躺在床上。

    段锦禾这才嘶声道:“兄弟间一场误会,说什么对不起。倒是听说你被关了三天,吃苦了吧?”

    方耀摇头,“你还是休息吧,不打扰了。”

    段锦禾牢牢盯住方耀的脸,沉默片刻,才道:“也好,这便不送了。”

    方耀与段诚出了院子,沿原路慢慢回去。

    方耀道:“何必?你看我们都在做戏而已。”

    段诚笑道:“活着谁又不是在做戏?段家只是个小戏园子,以后你走出去,这家国天下才是大戏园子。”

    方耀停下脚步,这还是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有人告诉他走出去。可是走出去是去哪里?方耀有些迷惘,他一直在想要离开段家,可是离开了段家去哪里,却始终想不清楚。

    在花园与段诚分开,方耀一个人回去自己的小院子。

    紫纱与紫萝已经盼了三天,总算是把凡少爷盼回来了,顿时满院笑声与埋怨声。

    方耀在院中坐下来,紫纱给他倒了杯热水放在石桌上,两个丫鬟围着他都不肯走。

    方耀见她们开心,心情也很是不错。

    突然,紫纱说道:“昨天云少爷那边给你送了两本书来。”

    方耀“哦”一声,“什么书?”

    紫纱从方耀房内取了两本书来放在桌上,方耀先拿起一本,翻了两页,发现字也认不全,于是换了一本翻开看看,才都放下了问道:“讲什么的?”

    紫萝凑近了看内页的字,道:“像是佛经吧。”

    “佛经?”方耀哪里有心看那些东西,他书读得不多,后来进部队因为任务的关系,英文学了几个,古文可是从来没看过。

    段锦云为什么会送佛经来,方耀并不是太明白,只能遣紫纱去回复道他自会修身养性,不会招惹麻烦了。

    一转眼便是中秋。

    段家仍是在前院设宴,只是这中秋宴也是赏月宴,不似上回家宴那么几个大圆桌摆起来,而是换了小案几,各人一个小软凳对着案台,一边赏月一边吃月饼。

    段家两位嫁出去的小姐也偕同丈夫儿女一起回来了,院子里顿时添了好几个孩子,唧唧喳喳疯跑打闹着。

    方耀见段锦堂追逐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在桌椅之间穿梭,女孩“咯咯”笑着,跑到段诚身边往他身上一扑。

    段诚忙伸手将她接住,搂在怀里,笑着喂她吃个糕点。

    段锦堂跺脚道:“三叔,我也要。”

    小女孩笑着伸手抱住段诚的脖子,道:“三爷爷,不给他。”

    方耀伸手拿了一块糕点送进嘴里,只觉得糯糯的甜。他看向旁边的段锦云,后者正抬头望向天空一轮明月。方耀于是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问道:“那个女孩子是谁?”

    段锦云低头,看向方耀所指的方向,道:“大哥的女儿,羽婷。”想了想又道,“想必你伤愈之后还未见过,上回家宴她和大嫂似乎都不在。”

    方耀只点了点头,他倒是没想到段锦禾这人已有妻女。

    因为段锦凡的身份,在这段家从未有人想过要给他介绍每一个人,他只能自己观察,猜测个大概。

    段诚将段羽婷放下来,又喂段锦堂吃了块糕点,让他们自己去玩。

    面前案几上依然是有酒有菜,喝与不喝但凭个人乐意。段锦云斟了一杯酒送到方耀面前,道:“可以试试,是桂花酒。”

    方耀凑近闻了味道,确实酒香中蕴含着桂花的香甜,于是尝了一口,然后一杯饮尽。

    段诚也一直在喝酒,或者自己或者旁边的人帮他斟满酒,他就拿起酒杯一次喝得干净。

    等到夜深人散的时候,方耀刚起身,被段诚叫住了。

    段诚站得很近,脸色如常但是呼吸间带着桂花甜的酒香,他问方耀:“这酒如何?”

    方耀只喝了一杯,却还是脸颊飞红,想了想说道:“还好。”

    段诚笑说:“这是我院里的珍藏,就得了你还好两个字,可真是有点委屈。”

    就说了两句话,再回头时前院里人已经散尽。

    段诚遣了丫鬟仆役,道:“我跟凡少爷散散步。”

    两人一前一后踏着明媚月色,往内院缓缓走去。中秋的月圆润而明亮,银白的光芒将花园四处都照得清晰可见,甚至还能看到荷塘中缓慢游荡的几尾锦鲤。

    段诚停了下来,笑道:“月光太亮,就连鱼也不肯睡觉了。”

    方耀在他身边站定,也低头看荷塘的游鱼。

    方耀道:“这鱼很漂亮。”

    段诚闻言转头看向方耀,目光明亮,“喜欢么?要是喜欢的话三叔给你抓一条?”

    方耀还未来得及拒绝,段诚竟然翻过围栏,踩进了水里去,真用手去给方耀兜那荷塘里的锦鲤。

    毕竟是有灵性的生物,段诚抓了几下,那鱼都从他手里滑开了。

    段诚像方耀招手,“来帮我。”

    方耀摇头,然后说道:“你似乎对我有兴趣是吗?”

    段诚在月光下,露出一个深深的笑容。

    方耀却依然平静说道:“那是因为你在提防我,你对我很亲热,让我失去戒心,而你就可以一步步渗透我的防线,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这种侦查技巧我不擅长,但是我学习过。”

    段诚拍拍手,后退一步靠在围栏上,轻笑道:“何必这么滴水不漏?年纪轻轻的为人处世却一板一眼,一点不讨人喜欢。”

    方耀站得笔直,“我已经二十六了。”

    段诚长长叹了口气,“你说的一点不错。我对面前这个叫方耀的人一无所知,如果不是因为锦凡,我根本就不会容许一个陌生人住在段家的大院子里。过完中秋我就该走了,如果你不能让我放心,我怎么敢轻易离开?”

    方耀沉默着。

    段诚微微弓起身体,双手在面前水里一抄,真捞起一条鱼来。他笑着捧给方耀,“说了给你抓一条,就一定不会食言。”

    第 9 章

    方耀枕着双手趴在桌前,看着那一尾金黄锦鲤在青花底的瓷缸里游曳。缸里还漂荡着两株水草,都是紫纱去荷塘里采来的。

    紫萝站在方耀身后,看他看得出神,小声道:“这鱼普通得很,哪里值得抓回来用缸子养着。”

    紫纱用手肘撞她,“你知道什么!这是当家叫人送来的,自然不一样。”

    方耀动也不动,懒洋洋说道:“你们不懂。”

    两个小丫头心里不服气,却都不说话了。

    方耀突然想起什么,双手撑着直起身子,问道:“当家什么时候走?”

    紫纱被问得一愣,听见紫萝道:“听当家院里的紫燕说,不出十日了。”

    “十天……”方耀缓缓道。

    紫萝道:“是啊,还听紫燕说,当家赶着去看顾豫北的生意,那里新掘的铁矿窑,大得不得了!”

    方耀只听了,不再说话。段诚说过,不弄清楚他这个人怎么敢轻易离开,那么他不去找段诚,段诚自然也会来找他。

    天气渐凉,厨房道路太远,送来的东西都入口都没了热气。紫纱和紫萝在院里支起小炉灶,送来的食物都蒸热了再给方耀送进房去。

    日前紫纱去前院问伙房管事要木柴,那管事是个年轻不牢靠的,嬉皮笑脸对紫纱道:“柴火前院都不够用,连当家院里都没多要,你们凡少爷可是精贵,凭什么啊?”

    因为各院都还未升暖炉,木柴确实储备不多,只是说不够用自然是假话,采买的奴役每天都进城,只需要多采备一些就好。

    那管事欺紫纱是偏院的小丫鬟,尽拿话逗着她耍弄,紫纱气得满脸通红,回院里低声对着紫萝哭,被方耀给听到了。

    方耀摸摸紫纱的头,“哭什么,不去要就是了。”

    从那天起,方耀让紫纱寻了砍柴刀来,自己上山砍了树枝木头,回院里劈成木柴。

    紫纱总觉得委屈了方耀,连着几日闷闷不乐。

    段义找来那天,方耀从山上下来,还未沐浴,就穿了一件单薄衫子,在院子里一刀一刀劈柴。

    “唉哟!”段义一脚踏进院子,飞起的木屑正落在他脚边,吓得他又退后一步,笑道:“凡少爷这日子未免过得有些凄苦了?”

    方耀一身是汗,薄衫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而又结实的身体,汗水顺着颈边滑落,随后消失在衣襟处。

    这样的方耀逆着阳光抬头看向段义,连段义也是微微一怔,只觉面前这人正介于少年与男人的分界点,青涩与成熟并存在这副身躯里面,美好得耀眼。

    过去的段锦凡不是这样的。

    段义走上前去,只嘴角噙着一点笑意,道:“明明才几日不见,却每次见来都有些不同。锦凡,四叔都有些看不明白了。”

    方耀对段义的印象向来很好,于是也笑了笑,道:“四叔,人会长大。”

    段义又看了方耀片刻,无奈笑笑,招手唤来紫纱:“伺候你家少爷换件干净衣裳,身上汗也擦擦,收拾好了随我出门。”

    方耀问道:“去哪里?”

    段义背着手摇摇头,“这不该问我,我是来传话的,你三叔在前院等着你,已经备好车了。”

    “哦?”方耀了然地略一点头,不再问了。

    段义站在院中,看着方耀回了房间。他一时有些恍惚,思索着这侄儿过去的样子,竟是想不真切了。

    以前这几个侄子中,数段锦禾和段锦鸣与他相处得最多,锦禾是段家长孙,锦鸣则精明能干,到了年纪便开始在家族生意里帮手;而段锦云,虽然相处不多,段义却一直欣赏他安静不争的性格,连段诚也是对这侄儿赞许颇多;锦堂太小不说;最后剩下这段锦凡,段义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少年太过羞怯,平时在庄里碰见了,他只会远远躲了,连一句四叔也不上前来招呼一声,久而久之,段锦凡在段义的心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仿佛一朵娇嫩花朵,美则美矣,却一折就断,弱不禁风。

    段义想,这花朵怎么就在自己没注意到角落,扛住了风吹雨打长成了如今这修竹一般的少年呢?

    此时洗澡是来不及了,紫萝用木盆打了水,沾湿了布巾递给方耀,方耀自己解了衣服擦汗。

    紫纱则张罗着干净衣服,给方耀放在床上,放在最上面的,还是段诚送的那杆玉笔。

    方耀没有驳了紫纱心意,穿上段锦凡喜爱的素白长袍,最后将玉笔挂在腰间。拉开房门走到院里,对着段义一抬手,道:“四叔请吧。”

    两人往前院走去,一路没有再交谈。段义走得也挺快,似乎怕让段诚等久了。

    一直走到最外一进院子,庄园两扇红铜大门已经打开,一辆马车停在门前,段诚撩开帘子从车厢里探出半截身子,招呼两人道:“都上车吧。”

    段义有心想扶方耀一把,方耀却落后半步,道:“四叔先请。”

    段义轻声一笑,手扶着车厢侧壁,抬腿跨上去。方耀在他身后扶住他的背,帮他使了一把力。随后自己也轻松跨了进去。

    车厢里相对两排坐凳,段诚和段义各坐了一边。方耀略一犹豫,坐在了段义身边。

    段诚在他对面,竟笑着对他眨眨眼睛。

    方耀视而不见,转开头去。

    同时,听到车夫大声问道:“当家,出发了吗?”

    段诚也大声应道:“出发!”

    马鞭用力抽打在马背上,车夫一声“驾!”,身下马车轻轻摇晃一下,往前驶去。

    车轮咕噜咕噜碾在石板路上,单调着一路向前。方耀见段诚不说到底去哪里,便也不问,闭上眼睛养神。

    行了一段,听到段义开口与段诚攀谈,“三哥,急着去豫北,可是新矿出了问题?”

    段诚道:“既是新矿,官府肯定会出面刁难一番,都成了惯例,没什么大事。”

    方耀睁开眼,看了看他们,见段诚一脸坦然,并没有要避开他的意思,于是又闭上眼睛往后靠着。

    段义叹了口气,“依我的意思,还是送锦云入仕,这孩子饱读诗书,又识大体懂分寸,将来闯出一番天地,也给我段家多个靠山,免得受官僚压榨。”

    段诚缓缓摇头,“如今朝廷形势,你我多少也是知道几分的。这水太深,锦云如何蹚得,稍有不慎,整个段家都得赔进去。相比之下,我还是宁愿给那些贪官几个钱,安稳做生意的好。”

    段义显然不是头回提起此事,听段诚口头没有松动,于是便不再纠缠,转而道:“既然如此,三哥你这回不如带个人一同过去。”

    “带个人?”

    “嗯,”段义道,“锦禾也好,锦鸣也好,带去了就当多个帮手的。”

    段诚摇了摇头,“锦禾与锦鸣就不必了。”说到此处突然轻声一笑,“若是锦凡愿意陪三叔走一趟,三叔还是很乐意的。”

    被点到名的方耀睁开眼睛,沉声道:“我不乐意。”

    段义闻言大笑道:“你这孩子,之前才说自己长大了,现在这么不给你三叔面子?”

    段诚按住段义手臂,笑道:“凡少爷怕是谁的面子都不会给,我就痴心妄想一番,作不得真。”

    第 10 章

    便在两人拿方耀说笑间,马车逐渐缓了下来,外面有些嘈杂,能听见有人大声叫卖。

    方耀从车窗望出去,见马车已经进了许城城门,正缓慢在拥挤的街道上前进着。

    等到行至淬雪堂的大门前,车夫勒停了马,大声唤道:“当家,到了!”

    段诚撩开帘子,率先下了马车,段义和方耀都跟在他身上。

    上次见过一面的掌柜已经迎了出来,连连作揖道:“三爷、三爷快请进!”

    段诚扶着掌柜肩膀,随他一同走进店铺,道:“卢掌柜无需多礼,我此趟只是带侄儿来见识一番,你自去看顾生意,不用管我们。”

    卢掌柜回头,先是对段义行了个礼,又对方耀道:“原来是凡少爷,好久不见了。”

    方耀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段诚领着方耀往后堂走去,段义留在前面铺面里,没有再跟进来。

    方耀随着段诚穿过后堂房间,出去便见到一个大院子,四面都是房间,院子里几个杂工,见了段诚都行个礼避开了。段诚继续前行,穿过正对的房间又进到一间大院子,这回院子左右都是高墙,只正面一个房间,没有窗户,只一扇大门挂着沉甸甸的铜锁。

    段诚打开大门,然后取了门口一个火把引燃,带着方耀进去。房间里先是黑漆漆只从门口透了一丝光线,随着段诚举火把转一圈,引燃了四个墙角的高脚油灯,便透亮起来。

    先前借着火把的光亮只能窥得一斑,如今整间屋子明亮起来,才看得清绕着房间一圈,安放的全是各式兵器。虽说数量不多,只有二十多把,可是刀枪棍棒各式齐全,房间正中还安放了一件铠甲,竟是漆黑的颜色,反射不出半点光线来。

    段诚把火把支在墙上,露出微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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