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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昭显然与白玉堂有同感,点了点头:“有阵子我想起《雪窗夜话》那曲子,惦记着想听,去找舅舅,舅舅不肯弹。当时我看他那表情,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不知道是为什么。我问外公,外公就叫我以后不要在舅舅面前说起有关《雪窗夜话》的事情。舅舅把一首曲子宝贝成这样,倒也是少见。”

    白玉堂瞧他表情带了点稚气的郁闷,似乎有点不服气,就笑了笑:“怎么,跟首曲子吃醋啊你?”

    他猜,展昭起初肯定没少干过缠着段雪窗弹那首曲子然后被舅舅无视的事情,否则干嘛对一首曲子印象这么深刻?还把从头到尾的渊源都记得这么清楚,张口就来,不就是因为平时太上心了吗?

    展昭似笑非笑地侧头瞅着他:“你有意见?不服气咬我啊。”

    白玉堂低声笑出声来:“服气,怎么不服气?我师兄能跟一首曲子吃醋,这出息大了,师弟我服气得很。”

    话是这样说,那唇角翘起的弧度都不掩饰,摆明了是戏谑作弄。

    他知道展昭跟母亲段雪意并不亲,倒是跟他外公外婆和舅舅亲得很,毕竟是抚养他多年的人,生活的时间长了,感情自然深厚。段雪窗这人有点特立独行,到现在四十出头了都没结婚,展昭算是他半个儿子,分量尤其不同。

    但展昭能做出为一首曲子吃醋的事儿,也是真出息,由不得白玉堂不笑话。

    展昭挑眉一笑 :“平时千哄万哄,让你叫一句‘师兄’你跟亏了什么似的,死活不肯。拿我开玩笑的时候,倒是叫起‘师兄’来了,这位小朋友,你的出息也不小。”

    “彼此彼此。”

    “承让承让。”

    两人智商和年龄通通往前倒退了二十年,拌嘴跟过家家似的。

    说着说着公交车来了,两人一身正装穿得人模狗样的,脱了西装外套就滚一块挤公交车去了。

    晚上回家,展昭如约带着家里那只聪明的哈士奇葫芦去对面楼的邵家做客,陪邵老爷子吃晚饭。白玉堂的舅舅舅妈都在医院工作,加班是家常便饭,今晚也不在家。大约是怕老爷子寂寞,白玉堂才特意邀他来吃饭。

    席间自然尽欢,老爷子为全国武术锦标赛的事情拉着展昭问了又问。

    展昭耐心陪他说话,把老爷子哄得开开心心。邵老爷子上了年纪,精神头依然矍铄,这一聊又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展昭家那条哈士奇葫芦被他养得极娇气,等得不耐烦了,撇下逗它玩的白玉堂,慢吞吞地踱过来,咬住了展昭的裤管,就要出去遛弯。

    白玉堂乱薅了一把葫芦的毛发,葫芦的喉咙里发出舒舒服服的咕噜声,也没抗拒。

    邵老爷子看得有趣,就问展昭:“玉堂这么久没回来了,葫芦还认识他啊?”

    白玉堂扬眉,得意非凡地说:“毕竟我这么帅的男人也不多见,葫芦它从小就是只颜狗,没道理忘了我。”

    老爷子被外孙逗得哈哈大笑。

    葫芦蹲在展昭的腿边,白玉堂为了逗它,也蹲在一旁,此时正好方便展昭轻轻一脚踹过去:“就贫吧,你就算长得跟天仙似的,葫芦也不认识你。”

    白玉堂哪能真让展昭踹中了,伸手一格,机灵地握住了展昭的脚脖子,蹲着仰脸看他,一双桃花眼里尽是狡黠的戏谑。

    “随便踢人可不是好习惯,别瞎跟你家葫芦学。”

    白玉堂的舅妈是个外科医生,向来有严重的洁癖,家里的地板都是跪在地上一块一块擦干净的。来来往往,不管是主人还是客人,通通都要脱鞋进来,鞋套都不让用,一律用她妈妈做的棉布拖鞋,相当舒服。

    但白玉堂和展昭是个例外,这两人是打小不爱穿鞋的人,回到家里不是赤脚就是穿一双白棉袜走来走去。

    也就是看在他俩脸的份上,舅妈才对他们格外宽容。

    展昭有些失算,没穿鞋就去踹人,难怪白玉堂那小子轻轻松松就能避开,还能仗着位置的巧妙优势抓着他脚脖子不放。

    “外公,玉堂欺负我。”展昭相当“识时务”,不把脚脖子抽回来,转头就是一脸温良恭谦的无辜模样,顺势告状,“您看,证据确凿,您不管管他?”

    白玉堂早年跟他玩闹十年,哪里能不清楚展昭的招数?他就笑,笑着掐展昭的脚脖子稍微用了点力道捏捏,有点痒有点疼,但那疼根本不算什么,就是故意逗弄人呢:“外公,这可不怪我,先动手动脚的人没资格告状。”

    邵老爷子才不管这种幼稚的戏码,乐呵呵地看着他们笑,摸了摸葫芦的头,一脸安详。

    展昭自己也撑不住笑出声,抽回了脚脖子笑嗔了白玉堂一句:“去,读过书没?谁动手动脚啦,做流氓还没文化。”

    白玉堂摆出无辜模样,笑容灿烂:“谁流氓?踹人调戏的那个才是真流氓。”

    说着话他顺势松了手,那点温润细腻的触感留下一丝丝旖旎的味道。白玉堂入伍多年,特种兵也干了好多年,但凡与人肌肤相触不是训练争强便是生死相搏,似这般捏着别人的脚腕子玩闹,还真是只与展昭闹过。

    感觉不坏。

    那一丝异样转眼消失在十年亲密的心安理得里,两个人都没往别的地方想。

    邵老爷子更加不会多想,只拍了拍蹲在葫芦身边的白玉堂的脑袋,对着展昭笑得慈祥:“葫芦闷坏啦,你俩出去遛遛狗吧。”

    “那外公您休息会儿吧,我俩带葫芦出去转一转。”

    被葫芦蹭了半天的腿,展昭摸了摸它的狗头安抚了一下,和白玉堂牵着绳子溜溜达达出了门。他们在楼道口和小区花园里遇到几个认识的爷爷奶奶,见了白玉堂都要问一句“小白回来了啊?”,两个人就停下脚步,陪老人说几句家常话。别说展昭本身就是个温和人,连白玉堂这种不太热络的性格,都耐心了几倍。

    这小区展家和邵家都住了几十年,早先邻里邻居的都是熟人,展昭和白玉堂小时候这些爷爷奶奶也没少疼他们。

    “这些年邻里关系慢慢就淡啦。”展昭和白玉堂牵着狗在花园慢慢踱步,“搬到市区的人很多,这边靠近大学城,以前很多房子就都租给了学生,眼熟的没几个。”

    城市在变迁,邻里也不会一成不变,展昭早知如此,只是难免有几分遗憾。

    白玉堂冲他笑了笑:“以后你搬到乡村住就行了,乡村田园的邻里关系才是最符合你审美的。”他眨眨眼,又开始戏弄展昭,“说不定还能来一场乡村爱情故事。”

    展昭白了他一眼:“闪边上去。”吐槽完了他自己也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过乡村爱情故事也不错啊。”

    “真有出息。”

    白玉堂照例吐槽了一句展昭那充满了老干部作风的审美,两个人低声说笑,葫芦走一走,甩一甩尾巴,不时还会蹭蹭白玉堂的腿。

    “当初葫芦还只是一只小不点呢,一转眼已经肥硕成这样了。”白玉堂低头瞧着葫芦那硕大的身躯和蓬松的毛发,“啧,葫芦要是直立起来起码有半个我那么高,两个我那么胖,真是一个大写的月巴啊……”

    似乎听懂了白玉堂无情的吐槽,葫芦幽怨地看了一眼白玉堂,再不蹭他了,慢吞吞自个儿溜达起来。

    展昭看得直笑:“葫芦的智商超凡脱俗,你不要当着它的面吐槽它。”

    白玉堂有些好奇:“它真的智商高?不过隔了十年葫芦居然还能认出我,我还真是挺意外的。”

    展昭笑道:“它哪里是认得你,它是认得你身上的气味。你回来之后,整天跟我待在一块儿,葫芦自然认得你身上的味道,你还真以为它能认脸啊……”

    他笑弯了眼睛,笑完了才温润平缓地说一句:“我养得很好吧,老实说,这十年我总是想,哪一天如果你回来了,我能对你好好炫耀一下。”

    看,蠢蠢呆呆的哈士奇被我养得多聪明啊。

    你丢给我的小狗,不管走得多远,总要回来看一眼吧。

    白玉堂一怔,心头蓦然柔软了几分,也笑了起来:“我已经看到了足以令你炫耀的成果。”把葫芦给展昭养,真是正确的决定。

    “说起来……”

    展昭也不看向白玉堂,从喉间溢出一声叹息——好似池塘水满,心田实在无法承载,才不得已溢出来的一声喟叹。

    “玉堂,这十年,你真的是第一次回来吗?”

    白玉堂默然地看着展昭的侧脸。“怎么突然这么问?”白玉堂若无其事地转开眼,“我们确实是十年没见了呢。”

    展昭的手慢慢搓着拴着葫芦的绳子,语气悠悠淡淡:“没什么,突然想起来就问问。只是觉得外公和舅舅都在这里,你就算在军队里再忙,十年也该能抽出空来看看老人吧。不是还有探亲假吗?”

    他这话问得有点漫不经心,仿佛不是特意上心了来问,而是想起来了就随便问问。

    但随便问问提起来了,又不是完全不在意这个问题。

    白玉堂琢磨着展昭的心思,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不能瞒他什么:“几年前,回来过一次……当时情况有点特殊,就没来找你。”

    “嗯?”

    白玉堂索性说了实话:“刚入部队的头几年,没有假,就算有假也很短,走不了太远。过了几年,待的时间长了,就有十几天的探亲假。”

    展昭没说话,只是不时看他一眼。

    他没有问白玉堂“为什么有假你却没回来找我”,更没有问“为什么你明明回来了这个城市却不找我”……

    真的忙到连找老朋友见个面的时间都没有了吗?展昭什么话都没有说,然而那双眼睛里无声的询问和责备却毫不掩饰。

    他与白玉堂关系到底不同,换做是普通朋友,都难免觉得白玉堂这样的做法情薄了些,更何况是他们这种年少时就互相为伴,陪着彼此渡过了最艰难时候的知己伙伴了。

    展昭也不知道原本已经被粉饰太平过的事实,自己为什么突然拿出来问了。但既然问了,也就坦荡地问,没什么好遮掩的。

    白玉堂低声叹道:“那次我回来的时候,刚好是我走的第四年。”

    他只解释了这一句,余下的话,却是再没有说了。然而也已经不用再说什么了,因为展昭全都懂。

    第四年,他怀揣着已经碎裂的梦想,带着为白玉堂拿下冠军的决心出省参加全国武术锦标赛,并且成功地拿下了那一届太极剑组的冠军。

    展昭的脚步不由顿住,静静地望着白玉堂。

    那眼神很难形容,几乎是五味杂陈,令白玉堂有些不忍多看。

    他还是伸出手,覆上展昭的手背,声音有些不自然的含糊,半是服软半是低头地安抚展昭的情绪:“当初……我爸找来,非要把我送到部队里去,你也知道,他本来就对我学武的事情耿耿于怀。我那时候……也拗不过他,就去了……是我先背弃了和你的约定……”

    白玉堂的家事,展昭多多少少都知道。某种程度上而言,就是为了这么个几乎有些可笑的理由,这样一个□□,直接导致了邵英姿的出走。若白秋鸿依然放任白玉堂习武,那么当年的争执岂不是显得他更加可笑?

    “我爸那点更年期爆发的大男子主义……”白玉堂随口吐槽了一句,但对方到底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不好说得太过,一句话带过,又说,“虽然那时候岁数小,我爸的话不能不听,但我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他年少气盛,以为自己的人生可以自己把握,兴致勃勃地与展昭做了约定,将来要一起去参加比赛,一起拿奖——为的不是那个第一的名头,而是并肩作战、无往不利的荣耀,成为彼此少年情谊的见证。

    展昭和他为此付出了十年的辛苦,日日夜夜的训练和比试,在各自不幸的家庭环境里,这是他们为彼此的人生坚守的方式。

    但世事总不尽如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