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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展昭那一笑,被邵老爷子瞧见了。

    老爷子心中遗憾一叹,莫名很欣慰,冲展昭招了招手:“来。”

    展昭乖乖地背着手上前,他坦然好奇地端详着白玉堂,以孩童的敏锐感知着白玉堂的性情与脾气,并依据本能在心中做出第一印象的判断。

    这真是一个特别干净聪明的男孩儿。

    邵老爷子拉过白玉堂,对展昭笑得和蔼安详:“这是玉堂,他姓白,是你英姿姑姑的儿子,回来跟我学武,以后他就是你的小师弟了。”

    老爷子的声音顿了顿。

    如果当年英姿嫁给了展昭的爸爸,如今这两个孩子,应该是亲兄弟了吧。

    实在是可惜……那点暧昧的念头就像是深夜雨水里落下来的细碎梨花,无凭无依,只一眨眼就飞远了。

    展昭微讶,稚嫩的面容上露出痕迹。

    那时他年纪还小,未练就拿不动声色的姿态行走红尘的皮相,他的反应就显得真挚而可爱。男孩子规规矩矩地背着手,向白玉堂鞠了个一百三十五度的躬,礼貌,懂事,小小年纪,已经是进度有度。

    “是,小师弟好。”

    白玉堂沉默地点头,但他没有回答。

    这似乎也隐喻着他们日后的相处习惯——十年,白玉堂叫展昭“师兄”的次数屈指可数。很快他们就会明白,彼此之间那种契合与了解,无法以简单的师兄弟关系来定义。

    “十年之后的别久重逢,你也不肯叫一声‘师兄’,真无情。”展昭领着白玉堂沿河慢慢走,一边笑着调侃他。

    南方的堤岸悠长宽阔,秋阳和暖,照着烈烈的红枫。

    白玉堂挑眉,懒得接这个话。

    七八岁时都不肯叫,如今二十七八岁了,就更不可能叫师兄了。

    他另外起了个话题,问展昭:“这十年如何?”

    如此总算是有了点寻常人叙旧的味道,展昭踱步而笑:“尚可,还是那个样子,边读书,边学琴,边习武,随遇而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习武之人,向来作息规律。

    白玉堂听得发笑:“前半句还当你学会了风雅,后半句才发现你转行做了农民。”

    “农民不好吗?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睁眼有盼头,闭眼没烦恼。”

    “啧,你真有追求。”

    “我一向都很有追求的。”

    秋老虎威力依然慑人,展昭脱下了厚重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与白玉堂并肩走着。两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身量颀长,俊朗挺拔,各自正装俨然,白衬衫挽起三寸,露出一截精瘦白皙的小臂。侧头闲谈,笑声低柔,真是令人赏心悦目。

    晚风轻歌,河对岸有装饰古朴典丽的老式酒楼,纱幔帘卷,露出宫灯的一角,还不到点灯的时辰,只凝成静候的姿态。

    展昭慢悠悠地收回了视线,目光顺势向前。

    这时分已经有阿婆和年轻的妈妈推着婴儿车,在河边漫步闲谈,言笑晏晏。不远处的喷泉广场空地上溜冰的少年步伐花式玲珑,在树荫下瞧着,也是漂亮得很。

    对面短胳膊短腿的小男孩儿白白胖胖,握着飞机模型跑跑跳跳,身后追着更年幼的妹妹,咿咿呀呀说不清楚话,软糯的音腔带着奶香气味,粉雕玉琢的身子摇摇晃晃,看得人忍不住要伸手去扶一把。

    果不其然,摔倒了。

    白玉堂在一旁看得暗笑。

    小姑娘运气不坏,偏巧就遇着个爱操心的男人,一双臂弯早准备好了。那小丫头歪着身子,险些错开了温暖坚实的臂弯。

    “别跑啦。”

    展昭含笑,及时抱住了她。入手是香甜的味道和绵软的四肢,小孩儿骨骼极软,抱在手中,心中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温柔。

    “谢谢你呀。”

    孩子的妈妈紧赶慢赶地追上,道了谢,很不好意思地说起自己走了会儿神,丫头就追着她哥哥跑了。

    前头那男孩子也不大,约莫小学二三年级的年纪,听见妈妈喊,不情愿地转头。

    “你怎么不看着点小囡囡呀?”那妈妈抱着小姑娘弯腰,细声细气地同自己的儿子说话,“你要照顾好妹妹呀。”

    男孩子生的虎头虎脑,眨巴着眼睛,有些不耐烦,看着妹妹神色间又有些稚气的爱怜。

    “好嘛好嘛,我牵着小囡囡。”男孩子伸出手,等妈妈放下妹妹。小姑娘一离开母亲的怀抱,就往哥哥身旁凑,小小的手去够哥哥的飞机模型。

    “我给你摸一摸飞机啦。”

    男孩子笨拙地牵紧了妹妹的手掌,慢慢吞吞地带她玩儿。他们的母亲这次不敢大意,牢牢跟在身后两三步的地方,又回头冲展昭一笑,算是再见。

    展昭也笑。

    他边走边望着白玉堂,含笑问他:“你呢?”

    当年十七岁的白玉堂被白秋鸿带回白家,他只知道白玉堂即将被送到军队里去。但并没有机会过问他的去向,邵老爷子也只能告诉他一个陌生的地名而已。

    十年无音讯,他也从未主动问起过白玉堂的事情。

    若非这次重逢……

    白玉堂望进他眼底幽幽闪动的眸色,语气变得低柔:“也尚可,入伍之后在我爷爷老部下的师里待了两年,后来去了特种部队做了狙击手。”

    展昭心底略惊:“现在呢?”

    白秋鸿还真的舍得把自己唯一的儿子送去特种部队……不过如果白玉堂现在还在特种部队的话,不可能这么有闲晃晃悠悠不离开。

    既然人在这里要待半个多月,那就是已经离开了?

    为什么离开?

    白玉堂居然伸出手摸了摸展昭的头,坦然说道:“上半年行动手臂受了点伤,不影响日常生活,但已经没有资格继续做狙击手了,伤养好了之后,索性就退伍了。”

    展昭没计较他这没规矩的举动,只深深地凝视着他。

    白玉堂哑然失笑。

    半晌后,展昭才慢慢吐出一口气,又恢复了往日温温润润的模样:“没关系,只要是你自己选择的就好。”

    哪条路都好,只要是自己的选择。

    只要不是被逼的就好。

    展昭并不多问什么,只闲闲地说起自己现在的生活:“我在武训中心帮教练带带师弟师妹们,不忙的时候就去琴室给舅舅打下手,练练斫琴手法。有时候也帮兆蕙的歌写写琴曲,给兆兰的武侠剧做做插曲,编编旋律,或者做做武打设计什么的。”

    他语调悠缓从容,始终含着笑意,白玉堂听得越发入神,末了笑了一声:“真挺好。”

    小时候的心愿,能成真自然是好极了。

    白玉堂由衷地为展昭感到满足。

    展昭笑得平和,又对他说:“对了,这个月下旬我们要带队出去,参加这一届的全国武术锦标赛了……”他的声音顿了顿,没有把这句话说完,只低着头笑。那笑容淡静恬然,但也似乎不是全然的开怀。

    白玉堂听懂了他话语间未尽的余味,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心中竟没有当年的怨愤与不甘,倒像是陈年伤口留了疤之后的细细白痕,不痛不痒,却也没有彻底消失,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你自己还参加吗?”白玉堂若无其事地问他。

    展昭笑了笑:“不参加啦。”他眨眨眼看着绿地上开出的小紫色花,神色诚恳,“我要是还去参加比赛,那帮小子们不就拿不到了冠军了嘛。”

    白玉堂低声嗤笑出来:“自恋,自大。”

    展昭继续慢吞吞地看着脚边残存的浅紫色小花朵:“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白玉堂的笑声更加愉快:“那倒也是,我家的猫儿,怎么也不能灭了自己的威风。锦标赛啊……也就是我不能去,不然冠军哪里轮得到你。”

    他这话一出口,身侧的展昭越发没了动静,仿佛是自己独自漫步一般。

    白玉堂心中暗叹,他转头去看,果然见展昭面上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沉静如昔,但白玉堂与他默契如自己,依然从展昭的眼眸中看出那丝丝缕缕的憾恨不平——也许比起他自己,展昭的心中遗憾更大一些吧。

    这样想着,白玉堂对白秋鸿的怨意,不知不觉又泛起在心头。

    若不是当初被逼着去了部队……

    若是当初他和展昭没有分开,每一届锦标赛都一起去参加,展昭和他的武术生涯一定会更精彩吧?

    “展昭……”

    白玉堂的声音低柔起来,他叫了一声展昭的名字,后面的话便没有说出口。

    “我明白。”

    展昭缓缓吐出一口郁闷怅惘的浊气,依旧觉得自己心中还有几分意难平。他与白玉堂虽十年未见,却也有十年的竹马之谊,熟稔到如观自己,从不需要掩饰什么情绪。

    只有彼此才能互相懂得对方的心情。

    “我就是……心里有点不大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