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插柳 作者: 公叔度 第44部分阅读

    无心插柳 作者: 公叔度 作者:肉书屋

    无心插柳 作者: 公叔度 第44部分阅读

    下子混乱起来。

    谢源本来就在船舷边,在阿昭和陆铭的保护下退上岸。熊通追了几步却被人挡住了,过不来。他还是很平静的模样,好像身边那些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都不存在。他形状薄削的嘴唇动了动,谢源看出来,他说的是: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他的眼光却对着自己怀里的一小坨。

    说罢,举起鱼梭格下了奋刀的妙土使。

    谢源叹了口气。这个水贼头比他想象得要冷静,他怎么插科打诨都无法打乱他的心思,但是爱情这个东西恰恰就是个乱字。太计较没法过日子。

    乘着船上混乱,四个人匆匆绕过巫山往西走,也不准备回巫山派。这条路他们前几天刚走过,一路上还熟识得很。走到傍晚的时候,盗曳已经点上了前些日子留下的篝火堆。

    “这么慢,你们属龟的么?”盗曳拉开一边的麻袋,拿手拍了拍里头人的脸。“看,就是这玩意儿。”说着,拉开了他塞嘴的手帕。

    谢源一看,正是那阴郁美青年,不由得手上起了鸡皮疙瘩。那人的反应激烈许多,用嘶哑的声音叫道:“谢源!你当初灭我满门,还不肯作罢么!”

    谢源远远地坐下:“我问你,碧瑶珠哪里去了?”

    青年冷笑:“这不是该问你自己么?”

    谢源静坐了一会儿,突然一晃身,把碧瑶宫主吓得一个寒噤,出了满身冷汗。见他没有任何要过来的意思才感觉衣服都被沁湿了。谢源笑起来:“就这么点胆量还在这里装,装给谁看?不想死就快说,听你这嗓子说废话,说得我想废了你。”

    碧瑶宫主识时务,飞速地把当天的事情说了遍。几个人都沉下了脸。

    “你这话可当真?第一个杀进宫里夺了碧瑶珠的人……不是我?”

    碧瑶宫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哑声道:“他花名在外,这个摸样我怎么可能认错?你后来,不是还与他旁若无人地吵了起来么?”

    盗曳摸摸谢源的头:“脑壳坏掉了?后来到底怎么回事?”

    谢源脑海里一片空白。

    那天去碧瑶宫、率先拿到碧瑶珠的是金克颐?他们俩还发生过争执?谢源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那之后他掉下了悬崖。

    对,他从穿越伊始就一直有这个疑问。谢左使的武功何其了得,整派都被他一人所灭,为什么最后反倒是他坠崖了呢?两败俱伤,不至于当真是个零和游戏吧?一个人都没有剩下来?还是……

    “那之后……”

    “我乘乱脱身,自然不知道你们谁拿着。”碧瑶宫主阴冷道。

    谢源的脸色立马变得比他还阴冷。

    老金待他不薄,甚至还救过他的命。如果突然告诉他,把他推下悬崖的正是金克颐,他是怎么都无法接受的。当然,还有更深层次的缘故……

    谢源从石头上站起来:“盗曳,我们得赶紧回千绝宫一趟。”

    水里的陆铭傻愣愣地回头,怀人上还插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晚饭……”谢源冷冷训他吃什么吃,就知道吃,把小孩子训得蔫吧蔫吧的。

    盗曳阿昭都安慰他:“吃了再走吧,也不难为这一顿了。”

    谢源想想还是不对,把盗曳拉到一边:“金克颐这人的底细你可知道?他是从中原来的?”

    盗曳哎呦一声:“人家是教中二十多年的老人了,底细……我都没他大我知道个什么底细!我的顶头上司就是老金!你别这样糟蹋我的工作热情!”

    谢源心想要真是潜伏二十多年,那可赶得上无间道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谢源打心眼里恶寒,那是何等的演技!不可能,不可能!

    金克颐可以说是他心里的一个梦想,看着他就像是看着许多年以后更加洗练的自己。谢源这个人素来自视甚高,虽然性格使然,从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也容易与人打成一片,但内心深处还是喜欢和自己有共同语言的文化人。金克颐算是第一个。他们之间完全可以称之为君子之交,虽然浅淡如水但坦坦荡荡。他并不是不怀疑金克颐在那天动过手脚,他是不敢。

    像他这样的人,能想出来的疑点,已经太多了,如果再深思,他恐怕根本无法承受。他第一次害怕清楚明白的答案。

    “吃完了就走,早点找到他为妙。”谢源让几个人赶紧扒饭,自己则没有什么胃口地把碧瑶宫主塞到麻袋里。阴冷的年轻人低吼道:“你还想怎么样?”

    谢源麻利地点了他的哑|岤,随即勒紧了袋口:“不管你之前有没有多嘴,这几天你就老实呆着。”

    他这个时候已然冷静了下来。他身边并不安全,现在的确是一伙人在针对他,针对千绝宫,那么今天他会知道碧瑶珠跟金克颐的事情,明天,别人也会晓得。

    刚才他觉得金克颐有鬼,因为自始至终,金克颐没有跟他谈起过碧瑶珠!谢左使当初坠崖在千绝宫里绝对是大事,金克颐既然在现场,为什么事后一句话都没有提起?

    但是后来想起,盗曳是晓得这件事的,那么姬叔夜他也晓得。都晓得的话,金克颐应该是把那一战的情况跟上头汇报,所以没有与他细说。可是金克颐真的和盘托出、说了实话么?这他倒是有所保留。因为姬叔夜后来的态度,实在奇怪!

    姬叔夜既没有让他交出宝器,又让他接着寻,说明他知道谢源没拿。可是难道金克颐也没拿?如果姬叔夜不是在试探他的话,那老金大概是说了慌……

    谢源让自己沉住气:一切,都要等到见到人再说。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到青莲坛,匆匆休整了一个晚上,让老宋联系各个分坛的人打听打听金克颐在哪儿。可是信宿两日都不得消息,最后竟然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这个时候,云中流的信却是又一次到了。

    “难道他是回昆仑了?”谢源拆信匆匆一扫,心事重重地放在一边。盗曳咽了口口水:“事实上,他应该是没回来过……”

    谢源啪一声把茶盏拍在桌上,“那还不快去找!”

    盗曳猥猥琐琐地往门外撤,心想也不怪他发脾气,这可是这可是实打实地畏罪潜逃。却不想刚走到门口,谢源突然又喊住他:“把门锁上,过来。”

    盗曳依言办事,摸回来站在一丈开外,磨蹭了一会儿尝试安慰他:“我说老大,人跑再远我也保准给他抓回来,成不?你别成天吓唬人。”

    “我有说过就是他么,”谢源站起来踱了几步,“我担心他在外头给人弄死了!赶紧得把人带回来,他身上一直带伤!——不过,你把这事放一放,跟我上昆仑。”

    “诶?为什么?我走了……那让小鹿兄弟去?”盗曳从善如流地抓抓头。

    谢源骂将:“陆铭?杀父之仇,活得都被他弄死了!你们我都要带上山。叔夜他……可能不行了,教中将有大乱。”

    盗曳知道姬叔夜素来身体不好,但是这一下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手脚冰凉的:“这……这么快!”

    “慌什么!”谢源低声斥责,“碧瑶珠可以救命!还不安排人去找!”

    盗曳手忙脚乱地跑了出去。这个时候他也不得不佩服平常软了吧唧的死断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惊,麋鹿现于野而目不瞬,大概就是这种人。

    一六四、等死的时候我也豁达不了了

    当晚谢源一行人就出发去了昆仑。走之前他问陆铭,你去不去,陆铭看到他眼里静静升起的硝烟,挺了挺胸膛:“去!为什么不去!”

    谢源干脆地点头道好:“我与你约法三章。第一,此去凶险,你一定要记得自保。第二,千绝宫毕竟是魔教的地盘,你虽然还不是江湖顶尖的侠客,名气却不小,千万不要兴意添乱,给我惹是生非。我会给你准备一间荒僻的屋子,让小荷照顾你。第三,”他伸手按在陆铭的肩膀上,“这几天比较非常,有些时候我说的话、做的事也许并非我本愿,你不要信。”

    陆铭警觉地竖起耳朵:“你要跟姬叔夜干什么?我又不是不傻,你骗不了我!谢源你说清楚要去做什么!反正、反正不许就是不许!否则你以为我跟着去干嘛!”

    谢源“唉”了一声:“不会让你带绿帽子的!”

    陆铭再三确认才偃旗息鼓,谢源又将寻找金克颐的事情托付给阿昭。他转过头,看到坐在纜|乳|芟路4舻泥余樱与老宋耳语几句,嘤嘤却突然站了起来:“我也去。?br /gt;

    谢源略微有些诧异。这几天嘤嘤姑娘的话明显变少了,似乎跟外界全然没有干系,现在他只不过耳语几句居然被听着了,真是稀奇:“你可总算醒了呀。”

    嘤嘤闷头不语,牵了马站到门口,把裤腿胡乱卷高,看上去就像是个流浪好几个月的邋遢少年。谢源把拒绝的话吞到肚子里——失恋的女子,总要找点事做,他喜欢以前那个总是斜眼看人却活力无穷的女孩子,现在的嘤嘤有点像她老公,看上去阴郁得很,捉摸不透。

    “我要去找姬大教主。”她阴狠地说。

    谢源表示洗耳恭听。

    “我以后一定要把那混蛋操得起不来床。”

    盗曳、陆铭还有谢源听到这阴森森的一句,不由得菊花一缩,很是心寒。

    四个人快马加鞭,三日之后便到了昆仑绝顶。谢源一脚迈入那扇山门,便觉得有一座阴森的大山往自己身上重重倾倒。宫里头压抑沉闷的气氛依旧,连婢子的裙裾都沉重得漂浮不起来。

    其实,事隔一年,谢源早已经淡忘了头一次进千绝宫的时候是怎样的场景。但是今天,他的直觉告诉他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心中有一根弦被慢慢地牵紧,卷牢,绷得要断。

    谢源让盗曳把两个孩子送到小荷那里,自己则跟随着出来迎接的云中流投入了无穷无尽的甬道中。他们走远之后,火烧眉毛大叔怒道:“你居然带他回来?!”

    谢源抿了抿唇:“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叔夜怎么样?”

    云中流叹了口气,语气里很有些老气横秋:“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我是真得管不动了。”

    谢源嘴角抽搐。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管年轻人的事……莫不是姬叔夜根本没事?他被这样的想法激得一个冷噤。可为时已晚,桐木大门在眼前缓缓启开。

    扑面却不是记忆里那股甜腻的味道,反倒是一股清爽的木叶味。或许是那种香薰中有宁神的功用,谢源居然很快便回复了常态,脚步轻捷地走向大殿深处。姬叔夜的卧殿是个天然的洞|岤,非常大,除了那铜鹤灯照亮得一张床,其他的什么都瞧不见。洞|岤里空洞地传来他脚步声的回音,背后吱嘎一声,是门被合上了。

    谢源放慢了脚步,帘幕像是一湖死水,里头躺着白衣的轮廓。他突然觉得,不会吧,已经挂了呀?颤颤巍巍伸手去勾,帘幕却哗地一声,被人从里头急切地分开了。

    姬叔夜见着他,眼角眉梢都是恋恋,似乎很是腼腆地笑起来:“你来了。”

    谢源被他吓了一大跳,好一会儿才定下神,尴尬地指指他手上的书:“在看书?”

    姬叔夜只笑,把书塞在一边,往里挪了挪。谢源当做不懂他的暗示:“你人怎么样?”

    姬叔夜还是笑,但笑里头带上了一点点的寥落,拍了拍身边暖烘烘的床铺。眼看是他不上床就不开口。谢源没多作心里挣扎,便脱了鞋子,他有太多事情想问姬叔夜。

    两个人坐在一个被窝里,各怀心思地望着床尾那屏紫黑色的花木屏。一盏铜雀灯呲呲地冒起白烟,谢源下床欲剪灯花,却被他伸手握住了手腕。

    谢源又骇了一大跳,他的体温很低,低得不正常。他忍不住偷偷用眼角打量着姬叔夜。

    姬叔夜看上去跟上次分别的时候,的确瘦了一点,两颊微微凹了下去。但他这种温润的面目,天生是肥而不腻、瘦而不柴的,看上去并没有病入膏肓之人常有的怖人相。映着火光,看上去气色还颇为不错。

    谢源想:兴许是云中流骗他的。对。估计是因为陆铭的事。

    姬叔夜一直没有放手,背靠着软软的靠枕,舒服地眯起眼睛。谢源也没有反对,因为他不知道谢左使应该怎么反应。不多时,肩头一沉,居然是姬书夜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谢源不敢把他的头拨开,时间一久也睡了过去。

    这个地方暗无天日,无声无息,丝毫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外头的世界变个不停,但在这里,谢源只是清浅地眠过一觉,就觉得心静得恍如明镜。

    这里是不会变的。睁眼的时候,灯也燃尽了,他在黑暗中听着肩头幽微的呼吸,胡乱想着。

    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嗯?”姬叔夜嘀咕,几根发丝磨蹭着他的脖颈。谢源探出酸麻的半边肩膀,把灯重新点燃,背后的人立即舒服地打了个哈欠,重新靠回软枕上,完全没有劳累人家的羞愧与自觉。

    谢源依旧不知道要与他说什么,只能静静等着。

    “睡得好么?”他笑着问。

    谢源只是微微一笑:“这里没有药味,你没有吃药么?”

    他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讶,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一辈子泡在药坛子里,现在不想了。”

    谢源被落实了某些猜测的弦外之意打动,顺着他的意思接话:“嗯,找到老金就能找到碧瑶珠,到时候……”

    “你真得信么?”姬叔夜笑着斜睨他一眼,“别说了。别说这个了。你难得回来一次,没有什么有趣的事与我说么?”

    谢源摇摇头,脸色冷淡下来。他倒是不信谢左使能讲笑话。果然,姬叔夜扑哧一声,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

    “你在看的东西,还不够有趣么?”他指指那本书。

    “哦”了一声,姬叔夜随意翻动起发黄的薄脆书页,擒着一丝笑,侧脸像玉雕的美人,透着一股苍苍然的清浑。谢源看着看着,心一点点沉下去。刚才印着火光被染得喜气洋洋的,现下一看……

    他那么年轻,怎么会有这样的容色?

    “以前总是没有空念闲书,现在……”

    谢源一把把书抽掉,扔出床外:“谁说不要再说的?又不是没得治了,一副将死之人的口气,怎么回事?要垂头丧气,寻我回来做什么?诚心诈唬我好让我心生愧疚?白日做梦。”

    姬叔夜摸摸鼻子,这回是真乐了,很听话地点头认错,满口“在理在理”。他掀开被子靠坐到墙边,盘起双腿,“来,赶紧做正事。”

    谢源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正事?什么正事?姬叔夜想开了要及时行乐一下?钦点观音坐莲?

    “你最近没有受内伤吧?”他关切地问。

    谢源摇摇头,在他的摆弄下盘腿坐好,两个人面对面大眼瞪小眼。等到一股真气强劲地冲入脉络之中,谢源才后知后觉:他不是在把浑身的功力传给自己吧!

    “你……”话没出口,气海一阵剧痛,姬叔夜闭上眼睛表示静心,谢源怕再走神造成技术上的损失,再没有反对。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两个时辰,坐得谢源屁股都疼了,姬叔夜才合掌,深深舒了口气。谢源可害怕他吹口气的工夫就油尽灯枯喷血而亡,姬叔夜似乎闭着眼睛也能看到他的神情,轻声道大概还有五次。“还要让你受几回罪。”

    “你这是……”

    他赶紧抢白:“等我好了,你可以再传给我,不碍事的。我只是暂时寄放在你那里。”说得急切,话音还是一贯得温柔绵软,好像在撒娇一样,生怕被谢源骂。谢源不由得就哼了一声:“谁还给你……”

    姬叔夜虚脱地钻进被窝里:“好好好,这内力以后就是你的了,都是你的……”

    谢源眨了眨眼,冷不丁问他:“当初千辛万苦抢来的……就这么还我?”

    姬叔夜没有回答。过了许久,谢源大着胆子凑上去,发觉人还有气,就是睡得香沉。姬大教主的睡相也很乖,牢牢地缩成一团,脸也蒙被子里。

    谢源帮他把腿脚掖好,想要起身,却发觉袖子被他轻轻牵着。他望着缩成一团的人,突然不忍心硬生生走开,便默默脱下了外衣。

    人不在,留层皮也好,是不是?姬叔夜,你是不是这样想?

    “真像你说得那样,为什么不给他吃药?”谢源在云中流的房外就发了脾气。云右使火气比他还大,一个电闪雷鸣把他攥紧门里,“小声点!这事没有多少人知道!”

    谢源多少的心窍,一听就明白了:“谁?这里谁要动叔夜?”

    云中流哼了一声,粗声粗气道:“动他?先顾着你自己!教主对你说什么了?”

    谢源只道传功!

    “这么快!”云中流一脸诧异,似乎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还要五次。我看他的模样很嗜睡,大概还要好几日。”

    “糟糕了!”云中流急得大步流星地打圈,“我的人手还没有集齐,教主怎么就……教主承袭,内力只能流转不能外散,是你们两人都最脆弱的时候!”

    一六五、我们本该在一起

    云中流瞪大了眼睛,很明显这种恐吓已经把这个大汉的勇气抽干了,像他这样的体型,很难想象跟任何权术有所关联。与他相对的是谢源。谢源显得非常镇定。“这个不是问题,”他说,“这个不是问题。你只要把这里的事原原本本地讲给我听,剩下的交给我。”说完在云中流的火眉毛下看到了不信任的眼中,于是又加上一个盗曳,“他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你知道的,有能力,可靠。”

    而且忠心。谢源这样想的时候就表示他已经切换了身份。他从一个有闲阶级的富家翁、富有道义的士大夫切换成了狡猾又诡计多端的政客。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就像面对黑夜的盗曳。那是他们自我的领域,他们走进这个世界就有理由过分自信,虽然那对于刺客和政客来说都十分致命。

    云中流半信半疑,将坛中的事情与他精炼地交代了一下。“有许多长老对教主心怀不满。”

    “为什么?”

    火眉毛纠结起来,让他那张坚毅的脸更加不耐看。云中流无声的眼神铛铛铛击打在他的脸上,告诉他罪魁祸首就是他。

    “真是奇怪。当初他们站在叔夜身边驱逐我,现在又反过来因为我的失势而责怪叔夜。很有由头嘛。”谢源淡淡道,话锋一转,“我们一共有多少人。”

    云中流道不多,很多的刀都外出做任务了。

    谢源花了很大的工夫从他身上打听了一下千绝宫的现状,一共有多少教众,多少在山上,多少是“自己人”,多少心怀鬼胎。并在云中流不甚精简、带着强烈意识形态的叙述下,把这些自动转化成他习惯的语言。与他开始时的猜测一样,大姓与刀的冲突的确非常激烈。昆仑绝顶两千人马,居然还能分出世家大姓和像盗曳那样来历不明却从小接受刺客训练的“刀”,世家大姓不单垄断了长老会,还有一些技术上的优势,这个谢源没怎么听懂。他非常关切地询问:长老会的大姓如果一拥而上,是否可以在短时间里头殴死姬叔夜。

    云中流因为他不负责任的言语和期待的眼神吹胡子瞪眼:“教主?他们那些渣滓哪里能是教主的对手。”

    谢源寡淡地哦了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似乎很是失望的模样:“这样啊。那就都杀掉。”

    云中流又吹胡子瞪眼。他一直觉得谢源长得那么漂亮可爱,就像昆仑绝顶的冰荧惑,理应非常良善温顺,一切美丽的人都不该是这样的么?可惜谢源从小就没往理想的方面发展,他阴狠,他寡情,他对杀人之术有执著又疯狂的追求,以至于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连个表情都吝啬给——这个瞬间他在无数次的想象中预演,已经烦不甚烦,只是从来没有时间留给回想。可是云中流不这样想。这个糙汉一辈子见过最完美的人无疑是这个漂亮少年。当他看着漂亮少年满不在乎地收回拳剑,没有停留地攀上黑暗的罅隙,往下一个猎物进发,被这种表里不一震撼到了极点。此后云中流养成了婆婆妈妈的习惯,这一切都是为了规劝这多小花儿走上正途——虽然他也不知道正途在哪里,可是谢源走的那条绝对不是——谢源自然很是不解,久而久之很不愿意理睬他,每次看到这个四叔都低着头溜过,连招呼都不打。

    后来谢源出了事,愈发不愿意理人,云中流除了叹气什么都做不了,不过那时候,有姬叔夜死死压着他,束缚着他,他就是想行歧路也不行。事实上他根本走不出昆仑绝顶的那间密室。云中流想想这孩子也挺可怜的。不过他转而害怕姬叔夜走上狂暴的歧途,于是布道的对象换成了年轻的教主。

    倒是谢源年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突然让人如沐清风来,云中流高兴的同时隐隐觉得不太对:他可不觉得这是自己多年来含辛茹苦地喷洒口水的结果。

    但是刚才,谢源身上突然又出现了那种令他不安的气质。不是冷,云中流习惯谢源从前的冰冷,那可以冻结最辽阔的海洋;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埋藏在平静的表面之下,云中流本能地不寒而栗。云中流知道他说的可能都会成真。

    “都杀掉,”云中流怒斥,“这是什么话?我们能在西域做大,与这些大姓的支持可密不可分,这是根基!”

    谢源不置可否,只含糊道好了好了:“这件事我会和叔夜商量的。”

    “我会派人保护你们。”云中流被拉回了现实,现在可不是谈胜利之后怎么处置对手的时候。“你们自己要长点心啊!这几日就不要再胡乱外出了,你就住在叔夜那儿吧。”

    “呵,不外出?这可不行。”谢源与云中流耳语几句,云中流皱眉,“这……这是真的么?”

    “当然不是真的。”谢源倒是很坦然,“我知道没有人会信,但是我也不需要有人信,我要他们疑。”

    于是,以云中流的房间为圆心,流言以一炷香三丈的距离迅速传开,半日后千绝宫的所有人都得到了消息:在无数次的英雄救美之后,美人终于以等价报之。

    美人带着碧瑶珠回来了。

    “今天胃口不错。”谢源把餐盘撤走,上头没留下什么东西,这对于一个重病号来说实在很难得。床上的姬叔夜用白绢擦着嘴角,动作娴熟内敛,经过完美训练的贵气。

    “吃得多也有吃得多的好处,”他轻轻笑起来,随手拿起了床上的书,低声喃喃,“这样能多看你低头的样子。”

    谢源如果是女孩,大概就要被这样煦暖如春风的恭维击倒了。他原地思考了半秒钟,觉得有可能这个也不是恭维,因为陆铭也曾经兴高采烈地在他身边蹦来跳去,说他低头的时候美极了。

    “像那种会飞的大白鹅!”陆铭当时是这么形容的,这个没有美感的比喻让谢源偷偷伤心了很久。他觉得陆铭的审美素来很诡异,以此类推,自己的脖颈应该长得像鸬鹚?直到后来发觉他说的有可能是天鹅,谢源才放下心来。做美人做久了,虽然表面上很是不忿,心里还是有点得意的。这飞来的得意一旦变成自己的东西,有了残缺自然心疼。

    男人没有不喜欢姿色的。谢源用短暂的半秒钟思念他的二太太之后,决定如姬叔夜所愿,回身轻轻攀住他的胳膊:“去外头走走?我看这里阴寒得很,你应该多晒晒太阳。”

    “是么?”姬叔夜漫不经心地放下手中的书,顺从地站起来,然后就懒洋洋地摆起了大字。谢源对这种地位的变化觉得很奇妙,怀着新鲜劲拾掇了下他的大太太,然后与他并肩除了屋子。姬叔夜走路的时候突然低语:“第三个立柱后面、天花板的通风口、门上的齿轮上。”

    黑暗里咣当一声,什么东西落下。

    姬叔夜无奈地摇了摇头:“三寸飞刀。是铰链没有放油么?”

    谢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人。”

    “自己人才需要担心。”姬叔夜推开浸过桐油的漆黑大门,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他的脸上安上了一贯的微笑,但是有些情感从他的身上迅速地收敛起来。谢源微微退了半步,他却牵住了他的手,“来。”

    他们在千绝宫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忆过去。这个活主要是姬叔夜在做,谢源表现得很是沉默,与他一贯的传言相符。所有的人都或远或近地看到他们经过,一个谈笑晏晏,优雅又从容,让所有女孩梦里的贵公子自惭形愧,除非那个人就是他;另一个美丽得恍如冰冻在时间尽头的花,清绝艳绝,显得如此不可触摸——但是他们的手确实是牵在一起的。这个动作自然得如同无数亘古的法则,春打雷,冬雨雪,而他们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像是帝后微服私访。这世道……真该捅死你。”后来,离婚的失足少女嘤嘤咬牙切齿地告诉他。

    时间从贵公子温柔的话语里回溯,像是一条记忆的河,穿过美人倾听的那一只耳朵,于是他们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回到少年时候,或者更远的小时候。小男孩怯生生地捧着一只兔子,“我叫姬叔夜,你呢?”

    没有回答。姬叔夜不无尴尬地把话题拉到房梁的装修上。

    谢源心想,如果姬叔夜知道主角早已中途换人,不知道会怎么办。

    “他在唱戏,”他低头,用自己最美丽的形态迎合着,脑袋里却肆意翘课,“他不知道自己唱得是独角戏。”

    不得不说即使是独角戏也唱得很成功。所有人都很给面子,奔走相告,那一天姬叔夜快活的神色被理解成健康。很奇怪的,当姬叔夜单独一人的时候,长老会总是习惯用谢源去挑拨他的神经,而现在,谢源顺从地走在姬叔夜的身边,无声无息地弹压了所有的非议。当然,更重要的也许是他的健康。

    天下第一的健康,意味着可以有很多人失去性命。姬叔夜之所以是天下第一不是因为他杀过多少人。是有多少人还没有将他杀死。他不是个很热血的青年,如果不坐在这个位置上,他也许是个诗人什么的,更糟糕一点,就是纨绔子弟,并且在摸到谢源的床上之前不停地中途“迷路”。他的归宿最好就是病死,还是躺在谢源的床上病死。这是他对自己的看法。

    谢源被他逗乐了,很难憋着不笑。姬叔夜不发疯的时候可以让人轻易的爱上他,他那么会调情。

    “可是我偏偏就在这个位置上。”他的眼神闪烁,“你知道么?”

    一六六、在野党与执政党完全无差别

    谢源预感他忍不住了,终于要说了要说了,可是他偏偏打住了话头。看上去姬大教主只是感怀了一下不幸的身世。

    他扶着谢源的小臂坐下去,突然问了一句:“你跟那个孩子……是因为像我么?”

    谢源“嗯”了一声,尾音上扬。在短短十二个字里头出现了一个第二人称,一个第一人称,一个第三人称,谢源素来以高速运转的大脑也对不上号。姬叔夜于是清晰明白地再问了一次:“我是说,你跟陆铭在一起,是因为陆铭像我么?”

    谢源愣了。他是真的愣了。他曾经把两个人作过一番比较,用站在局外的、冰冷又刻薄的眼光——对于前者是冰冷,但是再冰冷也发觉爱情使人目盲,对于后者是刻薄,只可惜在真正的高贵面前刻薄毫无用武之地。结论是:陆铭和姬叔夜根本不在一个参照系上。也许他自己跟姬叔夜在一个参照系上,但是那什么意义也没有。

    所以他不太明白这份高贵现在是在过度自恋,还是自暴自弃:“为什么这么问?”

    姬叔夜笃定道,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原因了。谢源望着他长长的睫羽只是沉默。他想,情敌之间的互黑真是相当的激烈,只是姬叔夜可以说得委婉又趾高气昂,而陆铭只能畏畏缩缩地拉着他的衣袖:你不要跟他走!加上几句不甘心的、带着浓浓乡土气味的咒骂。谢源有些不明白。其实更有资格的是陆铭。

    姬叔夜是很好,但那对于他来说是别人家的很好。别人家的好,不是舍弃自家人的理由。谢源能跟姬叔夜说上话,姬叔夜能让他高兴,仅此而已,不会更多了。但是陆铭不一样,即使陆铭不总能明白他的意思,但看他傻乎乎地一个人坐在那里,他就想要陪伴。那大概不会是可怜。

    “他也对你很好,我知道你喜欢这样,但是你要小心。”姬叔夜拉回了他的神智。谢源对这个话题感到尴尬又厌烦,姬叔夜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蜻蜓点水,对于情敌的心思他采取了追根究底的态度“……你要小心。不要以为他会和我有什么两样。我看得出来。有些时候可能会让你觉得很疯狂。所以你要让着他一些。”

    谢源想起《理想国》里的一段话:一个人不论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只要他成了醉汉,情种,或是疯子之类的,那么他就已经会死真正意义上的独裁者。

    谢源嘟囔了一句。这种情况他的确不惯于处理,想来谢左使比他更不擅长。难道姬叔夜是因为这个变得时不时要发疯?

    “我说这个是不是有些虚伪?”姬叔夜伸手揉了揉他的脸,手指苍白有力,指腹比女人更细腻。谢源却知道那是更为危险的手。盗曳的手就是那样,他有一次无意中发觉,五大三粗的盗曳居然生就一双琴姬的妙手,柔软干燥,明明同样是握刀,陆铭的手就糙得很砂纸一样。盗曳当时是这样说的:“靠手吃饭!手都疙疙瘩瘩怎么感觉兵刃?!”姬叔夜不是个武士,他是个刺客。

    穿行在黑暗里的天下第一笑起来,紧紧钳住他的手:“这的确并非我本意,我没有那么大度。如果我还有时间,我还有精力,我一定会让你知道这次你玩过火了,我会让你永远都忘不了他是怎么死的……那时候、那时候……”说话的时候,他巧妙的用力使得谢源不得不凑近,冰冷的气息舔舐着他的脖颈,谢源觉得就像有一个地狱来的恶鬼在他耳边喃喃自语。他的眼是赤红的。“其实如果你殉情的话,我会更高兴一点……”

    谢源不动声色地挣开了一步,用行动表示对于这种殉葬方式,他可不太高兴。姬叔夜自知失态,但绝没有半分事后掩饰的意思,似乎把这些告诉谢源就等于当着他的面凌迟陆铭一样。早上的散步让他花费了不少精力,他钻进被窝,“源,你就需要一个暴君。你看,你离了我,身上却全是我的影子。你是我的。”他说。

    他不久就睡了过去。谢源坐在他身边若有所思。

    其后的几天也都很平顺地过去了。姬叔夜每天花一点功夫把沛莫能御的内力灌注到谢源身上,这原本是让天下人眼红的一份大礼,但谢源对此完全没有感觉。他没有狂喜,相比之下,平静到了迟钝的地步,姬叔夜观察了很久发觉这种淡定似乎不是装出来的。他只当谢源依旧觉得,这是原本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所以对于失而复得可以如此平静,其实谢源是真的迟钝,只能交给敏感的身体自行解决。

    而其他的时候,谢源也尽量与姬叔夜黏在一起。他总觉得姬叔夜一眨眼间就会倒下,是故对他没有什么防备之心。姬叔夜也显得非常君子,即使是钻一个被窝也老实得很,至多拿他的手当枕头搁一搁,充满了贵族阶级的浪漫情怀以及习以为常的不人道——谢源觉得那可能是因为姬叔夜根本没力气摆弄他。当然他也没有欲念去摆弄姬叔夜,于理智与情感上,他都还没这个胆量,也没那个需求。

    但是陆铭就非常不满了,见面就恶狠狠地与他吵,谢源看着他上蹿下跳砸锅摔杯的模样就觉得:哦,果然不能相信在野党,在野党一上位跟执政党完全没有两样。他可爱顺从的二太太果然成了妒妇。谢源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充满了犯贱的甜蜜,于是呵呵呵笑起来。陆铭的心情堪比文革时期的红卫兵,明明是想批斗走资派的,走资派却突然漫不经心地笑起来,于是更加上火。

    谢源就多派了几个人守着他的房前不让他出门。整个千绝宫里最危险的恐怖分子绝对是陆铭,虽然这是刺客的老巢,但并不表示武士以一当百蛮打蛮干的模式不能发挥作用——更加糟糕的是无论哪一边受了伤赴了死,谢源都要心疼老一会儿,后者更甚。

    宫中的那根弦在松了一阵之后又慢慢绞紧了。因为不知道谁透漏了风声,金克颐拿了碧瑶珠,现在左使正派人全力追击。如果再拿不回来,教主恐怕凶多吉少。这个留言显然比微服私访更有效,每日踏出房门,谢源都可以感觉到黑暗中的蠢蠢欲动。恍若眼前有无数块黑布,让他辨认哪一块的颜色更深。

    谢源把盗曳叫来:“都抓起来。”

    “抓起来?”盗曳咽了口口水,“都?我给你算笔账。我是分坛来的孤身乡下人,云右使是个粗人,底下就一群黑衣护法——你见过的,穿的黑不拉几跟墓地里爬出来一样骇人的。也许教主还有一些人,但我是不知道,要不你使劲吹吹枕头风让他把名单列出来?否则昆仑绝顶现在有两千多人,你觉得光靠我们不满半百的人数……虽然都是精英……可是……”

    “抓几个,那就,”谢元显得从善如流。

    “抓……要说犯事的,还没有。怎么个抓法?抓长老……我不够格啊,抓小罗罗,又没用。”

    “抓小罗罗,敲打敲打他们。”谢源显得非常漫不经心。盗曳因此对他充满质疑,“你知道的……现在比较紧张,如果真抓了小罗罗的话……会不会底下就有由头造反?”

    他一边说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谢源,他这人比较精明,而且不参与造反,心里坦荡荡的,就不像长老们那么多疑。虽然谢源没有与他说,但是他猜到姬叔夜应该是在把历代教主的护体神功传给谢源的。“乖乖,他头顶怎么还不发光?”盗曳偷偷地想,在他心目中,天下第一应该与中世纪神学油画有某种共通之处,比如说圣父圣子圣母玛利亚头上带个小光圈——谢源得了“红莲业”十层之上的功力,理应也是如此,虽然以生活背景的束缚盗曳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油画是什么了。

    “也许是他全身都发光。”盗曳拿刀柄搔了搔头,望着谢源的背影轻轻嘀咕。

    他抓了几个小的杀鸡儆猴之后,气氛显然是更压抑了,但是也没有他想象得那样开始大规模暴动。千绝宫的婢子们都非常庆幸没有发生甬道中的流血事件,以增加她们日常工作的事务量。倒是谢源那里有了比较血腥的情况:第五天的时候,姬叔夜传功传着传着就喷他一脸血。

    谢源自然是一番好忙。等姬叔夜的情况稳定下来,已经是后半夜了,虽然这里看不到日升月落,谢源也急得完全感受不到这种小事。他努力盯着锦缎底下苍白如纸却依旧安详的侧脸,好像他的目光可以牢牢牵扯住细若游丝的呼吸,同时,在心里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这种不安来自于对未来的揣测——他的未来跟这个将死之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有预感他的生活将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跟我来。”姬叔夜在他出神的时候突然睁开了那双眼。谢源蓦然有了一种错觉,那是兽类的眼,狭长的琥珀色,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姬叔夜扣住他的手腕,同时一按锦缎下的按钮,床板整个翻了个面,不过一呼吸间,帘帐里就没了那两个人影。

    谢源听到了水声。

    一六七、我的不甘心

    谢源没有像他想象得那样摔得四脚朝天,因为他被人轻轻扶了一下,双腿平稳落地。里头并

    无心插柳 作者: 公叔度 第4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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