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4部分阅读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作者:肉书屋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4部分阅读

    了罩袍,这味道也要两个时辰才能散去。”桶哥安慰他道。

    “要刷多少年才能换个工?”

    “不一定的,像我,相貌平平,没钱没势,已经刷了七八年的桶。有的年轻的,长相好的,有点闲钱可以打发讨好上面的,两三个月就可以走了。”桶哥摇摇头,“你也不比我强,要长相没长相,要钱没钱,连个夹里的衣服都没,估计这净房是要长呆了。”  刚到东院,看见慕容泊涯的车辇又出去了,一群小宦侍躬身在前门两旁送驾。

    “这才刚出去?他不是和我们一起起床的?”

    “早课半个时辰前已经结束了,三皇子不喜欢和其他几个皇子公主搅在一块,刚才回来自己用的早膳,现在是上朝。”桶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真累……”黄翎羽叹气。

    干刷马桶这活儿的,身上总有股子味道,谁也不爱亲近,所以除了刷马桶夜壶外加晚上倒倒泔水桶,就基本没啥其他事可做了。这是人人见之则躲的下作活计,在黄翎羽来说,却是难找的清闲工。

    整整一日,都没见到慕容泊涯的面,小宦侍们倒是认识了不少,坐在一旁看着西院的丫环们和那些俊俏宦侍假凤虚凰地打闹一番,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直到夜里,慕容泊涯还没回到院中。周总管打着灯笼嘎声嘎气地支使小宦侍在门边等着,自己回去睡了。

    黄翎羽和桶哥因是刷桶的下人,没有资格做接触皇子的干净活,运完泔水桶后,十分开心地躲回被窝里睡下。这里熄灯很早,大约是前世计时方法的八时半左右,宦侍的长房就要熄火了,此后做什么事都要摸黑。只有主子的房里才能点灯。

    不多久,桶哥的鼾声在黑暗中轰然大作,黄翎羽则枕着自己胳膊,难得认真地思考自己以后的路子。他是没什么野心没错,但是能舒舒服服地搜罗宝物当然也是更好。横竖宫里那么多宝贝,慕容泊涯也把他丢一边不管了,就算不做贼,好歹也要个个都真真切切地爱抚一番才好。

    轮值侍候主子和大丫环的宦侍蹑手蹑脚地进出长房,谁也没听见屋顶上几不可闻的足间点瓦声。但是黄翎羽听见了。他虽然觉得这皇宫内院里越发阴阳怪气了,但也不想管,听着那足音来来回回的反复,猜想着是什么人来找什么东西呢,渐渐入了梦。

    第二天早上听说,三皇子被皇帝留在裕隆阁罚跪,一夜未归。

    天气有点阴沉,晚上刚倒完泔水桶回到长房,外面就呼呼地刮起了北风。小宦侍们还要站在廊下等慕容泊涯回来。

    桶哥听他鼻水流得稀里哗啦的,把自己一件夹里丢了过来,道:“等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夹里再还我。”

    “大哥,你人怎么就这么好呢!”黄翎羽两眼泪汪汪抓住桶哥的衣襟,扑了上去。

    “嘿嘿,有人兽性大发了兽性大发了。”王芳儿点了盏灯笼要往外去,掩了嘴就笑,声音铃铛似的好听,黄翎羽听得是心神那个荡啊。

    王芳儿也刷过桶,是属于年轻貌美早早被提拔了上去的,因为是伺候西院的大人物,所以熄了火也有特权点灯。他和桶哥关系倒好,桶哥就一枕头丢了过去,臭骂道:“就你嘴贫,你和西院那位的大丫环一起还不照样是兽性大发?”

    黄翎羽把脸捂在被子里面乐,谁说宦侍没了能力就不能讨老婆?宫里面家家酒样的夫妻可多着呢。

    那王芳儿见他乐得贼,一枕头摔回来,细声细气地道:“你就乐吧就乐吧,我咒你和桶哥一样,几年也找不到个相好的。”

    他不提桶还好,一提到桶,黄翎羽啪地拍了下脑门子,啊呀大叫:“糟糕了!”

    “咋了的?瞎诈唬啥?”一边睡着个也是不甚得宠的老宦侍莫槐运,尖厉着声音说话。他恰睡在阴影里,尖细细的声音打屋角那边传来,颇有点厉鬼现世的感觉。

    按理说,这么老资格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可以独住一屋了,可他还在这边当个小宦侍的班头,可见也不甚得宠。

    “也没啥,刚才倒了两个泔水桶,有一个放在骡车上给人带走了。”黄翎羽答道。

    17 月晦鬼影

    “哎呀!作死啊你,你新来的吧你,明天要是周总管发现少了个泔桶,还不扒你的皮抽你的筋!”老宦侍莫槐运一骨碌滚了起来,跻着软底靴子往这边拖,“你赶快去找回来吧,到明日,吃不了兜着走。”

    桶哥也有些懵了,急忙点头压低了声音道:“是不能拖明日,你新来的,不知道周总管那铁公鸡的个性,上次西院一个伺候起夜的小丫头把恭桶盖子砸了个缺,周总管一声令下就把她三十大板子给发落了。”

    “后来怎样?”黄翎羽问。

    “一个小丫头的,哪里挨得过这一顿打,趴在床上药石不进,没几日就过去了。”桶哥继续道,“因她那些日子只在身上披着白色的里衣,据说现在宫里还常常飘着她的鬼影呢,白森色惨兮兮的……”

    房外这时候刮过一阵冷风,呼呼的风声过了好久才落下。

    王芳儿年纪不大,胆子也小,瑟缩着脑袋看纸窗,便见窗纸上印着树影,在惨淡的月色中零落地摇晃,不禁打了几个哆嗦:“你,你,你还是趁早去取回来,莫要让下膳房的杂役们给丢了,你,你可千万别变鬼啊,我这常走夜路的怕得慌。”

    莫槐运丢了块牌子出来道:“你就算在我这里报备了,赶紧到下膳房去找回来。不要东张西望,不要停留,我这牌子能去的只有几个下作地方。”

    黄翎羽原本没把这些洗洗刷刷的事情放心上,以为这种上面看不到的小活,做错了顶多就是一顿骂,几顿不得吃,顶多关个禁闭——要真是禁闭,他可乐意得紧,巴不得没人打扰。没想到听他们这一说,统管他们的太监头子周总管,那恶毒和吝啬直逼传说中的地主周扒皮。唉,真是有辱周氏一门——呜呜,可怜的周总理。

    黄翎羽哀叹着加了夹里,灯也不打,借着初秋的月光和王芳儿出了门去。王芳儿将他送到廊下自己去西院当值了。

    这洛安宫里,可一点都不像大明大清的紫禁城。

    紫禁城里外墙都涂红漆,洛安宫则是以木色为主,也带灰或白的基色,端看各内院的皇子妃子是什么喜好了。就连树木,紫禁城为了防止刺客藏身,除了御花园,其他地方是没有树的,而洛安宫到处都是树木花草。不少树木的横枝从内院墙上伸出,若是春季,定有不少“一枝红杏出墙来”的好景。

    黄翎羽缩着脑袋出了三皇子府,小步地跑。旁边就是四皇子府的高墙。两府的墙夹出一条两辆马车并行的小道,由于墙高,走在里面顿生井底蛙看天的奇妙感觉。

    三皇子府是灰不溜秋的院墙,四皇子府则是汉白玉砌的墙面,两相对比,顿时不是一个档次。

    出了夹道,按着莫槐运的指点,一路向西南去。好在沿途都点了照明的风灯,有的灯下站了卫兵。见他过路,便都拦了下来,看了腰牌再登记入名册,才又放行。

    一路无话,黄翎羽十分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说来也好笑,到了那专为宦侍丫鬟准备膳食的下膳房,运泔水桶的杂役也正焦急。皆因各宫苑的泔水桶都是有标记的,那杂役一看自己骡车上多了个桶,还是三皇子府上的标记,顿时浑身冷汗涔涔。

    他那下膳房中也有不少刚从其他方向搜罗了泔水回来的,一见这桶,都大呼糟糕。原来三皇子府里的周总管的恶名早已穿扬于洛安宫的各府各院内了。

    黄翎羽提着桶,一路回来都笑得肠子都青了。他与慕容泊涯相处不久,但也算有点认识。怎么也想不到他府中竟然还容下了个这么惹人厌恶的大太监。是不是那周扒皮太过凶悍了,连慕容泊涯都被管住了?

    他沿着原路返回,宫中的路虽复杂,但方向分明,总归是条条小道通皇子府,也不怕迷路。夜里风呼呼的,刮得宫里的梧桐跟着哗啦哗啦的响,凄凉冷清,也不知道被吹落了多少还没黄的大叶片子。

    忽然间,又一阵冷风迎面刮来,带来了夹在风里的轻微弦响。他心里一惊,这大半夜的,谁在那里弹棉花呢。

    不该看的,不看!

    不该听的,不听!

    黄翎羽压低了脑袋,急匆匆小跑回去,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他越是往来处回去,那拨弦声就越是响亮。等到了三皇子府门口,简直就是从头顶上传来的了。他忍无可忍往头顶一瞄,不禁张大了嘴巴,下巴几乎要滑落到地面来。

    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一个白森森的飘荡荡的鬼影正悬空坐在头顶上呢……头发长长的,在风里乱舞,衣服宽宽大大,不贴身般乱飘。那坐在半空的鬼影膝上还横搁一琴,身旁悬空放着一个粗陶广口的大酒坛。

    ——这回是真见鬼了。

    “喂,发什么呆呢?还不快回来?”老宦侍莫槐运就在右手边蹿了出来。原来府门口已经换了一岗人,莫槐运也在其中,“别看他,快回来!”

    “嗡——”头顶那拨弦声忽然一个断裂,鬼影幽幽地呼——了一口长气。

    黄翎羽脖子后面一凉,只觉得几滴凉凉的液体从上面滴到了皮肤上。

    他僵硬地扭过头,抬头,再看。

    一张白惨惨的脸向他露齿而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却让人有种十分友好的感觉。

    ——好像在哪里见过?黄翎羽呆立当地。

    这回看仔细了,哪里是什么鬼?对着半晦的月,可见几条细如蚕丝的东西交织在半空,两端分缠在三皇子府和四皇子府的墙面上。鬼影正坐在这东西上呢。

    再仔细看,原来这鬼影还是故人。

    “月,月,月……”

    这白森森有鬼气没人气的人,不是那日清晨在河边见到的月鹏,还能是谁?

    黄翎羽见势不妙,也嵬嵬缩缩地缩到府门里去了。

    月鹏从身旁拿起酒坛,往嘴里囫囵灌了几口,倒有一小半顺着下巴滴下地面来。黄翎羽看着就觉心疼,长得这么仙气的人,偏偏饮酒没点文化,这哪是品酒,分明是饮驴。

    月鹏又把那酒坛放在丝上,一手按弦取调,一手执着块刮板在琴弦上乱刮。咣咣咣,弹棉花似的。不多一会,月鹏又停了,牛饮了几口,顺带漏了半条小溪的酒水下地,才有些飘忽地问道:“他回来了,怎么不来见我?”

    “大半夜的这搞什么鬼?鬼找鬼?”黄翎羽低声向旁边问。

    “嘘!”莫槐运在他耳边悄悄地答,“隔壁府上的四皇子来找咱们三皇子了,这人怪异,小心着些。”

    “什么?”黄翎羽不敢置信地又抬头看。

    咣咣咣的,月鹏又刮起弹棉花弓来。

    正热闹呢,黄翎羽这边的西院忽然传出个尖细声音:“你个不男不女的种,半夜三更的发什么疯,要发往你府里发去!”

    飞快伸出头去往西边一看又缩了回来,原来见到的是墙头上冒起一条肥肥白白的身影,衣服锦缎织就,在夜间也显得宝光四射,这种气派贵气,除了本府总管周扒皮还能是谁?连府门里当值的宦侍都往里退了退,不敢挡了周扒皮的风头。

    简直阴阳怪气,有谁见过太监敢这么和龙子龙孙说话的吗?黄翎羽以前没见过,现在算开了眼界。

    月鹏度量却出奇的大,毫不理会地苦刮不懈,越刮越快,催命似的卖力。看来是非把慕容泊涯逼出来见他不可,只可惜,慕容泊涯这两日不在。

    黄翎羽眼见着旁边几个宦侍被这弹棉花魔音入脑催得东倒西歪,抱着脑袋叫唤。就在这时,月鹏忽然停了,抬起头来斜斜觑着西院墙周扒皮,慢悠悠道:“说起不男不女,好像是你吧。”

    晕倒,哪里是度量大,分明是反应慢。

    18 王府隐事

    也不知道周扒皮听了这句话后有啥感想,毕竟月鹏只是看上去有些阴阳难定,而周扒皮是真真正正的没了子孙根。

    总之月鹏正常了回来。他慢慢地理顺了长发,平平稳稳站起身来,一手抱琴一手提酒,沿着那些丝线渡到了四皇子府的汉白玉墙头上。

    他回转身,朝这边嫣然一笑,刚才那阴风惨淡的气氛顿时消散不见。而后连后会有期也不来一句,倏忽一下在墙头消失了身影。

    黄翎羽身上那个冷啊。才见不过两面,每一次都这么撼动人心——当然,不是正面意义的撼动。要说他夜视力是不好,但怎么也觉着月鹏那笑别有他意。

    要把心狠手辣的周扒皮,缥缈不定的月鹏,还由与他打打闹闹过来的慕容泊涯摆在一起,若是旁人看来,大约会认为周扒皮最不好惹。但是和他们同在一个水平线上的黄翎羽心底清楚得很——周扒皮,算小菜

    “这就是皇宫内院的‘串门’?”他询问看上去还比较老实可靠的老宦侍莫槐运。

    “你会习惯的。”他拍拍黄翎羽的肩膀,“你会习惯的……”

    三皇子府里纪律好,外间咣了半天的棉花,闹了大半夜的鬼,里间轮值回来的都睡得死猪一般香甜,桶哥的鼾声还格外的大,也不知道是累坏了还是习惯了。

    黄翎羽打着呵欠也睡了下。一切又都恢复了昨日的安静。

    这一觉睡得连梦也没做,无知无觉地过了大概好久。直到慢慢觉得有物体在身上摸索。

    黄翎羽猛睁开眼,一把抓住身上的东西,才发现是只热烘烘的爪子。

    黑漆漆的房子里,四处传来鼻涕飞溅的呼噜声,轻微的呼吸声,还有翻身时衣服被褥摩擦的声音。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爪子动了,忽的抽了出来,揽上他肩膀,接着一张滚烫的脸就贴到他耳边。

    “陪我喝酒……”

    慕容泊涯的声音。

    黄翎羽愣了愣,想想明天也没什么需要动脑筋的活计,于是低声道:“先出去再说。”

    对了,酒?

    他后之后觉地耸耸鼻子,才注意到空气中果然流动着一股酒味。

    “靠——”也不知道慕容泊涯在这屋子里呆了多久,久到连他在睡梦中都习惯了这股气味。

    他摸索着找丢在铺尾的衣服,手上却一紧,接着头脑一阵晕眩,已经被慕容泊涯夹在腋下出了门。

    “……”黄翎羽对贴着眼睛后退的地面无话可说。

    慕容泊涯掠了数丈,到一株雪松下终于停了。雪松树冠宽阔压低,最是适合隐藏,只是呆在里面就不得不蹲低了身子。黄翎羽双手撑着地面从慕容泊涯腋下挣扎了出来,夜里的冷风一吹,顿时就有鼻涕四溢的趋势。

    “自己拿。”慕容泊涯说道。

    “什么?”

    慕容泊涯腾出一只手来指指自己脖子。

    黄翎羽才看清楚,他脖子上围着几件厚衣服,为了防止滑落,还特地在脖前打了个可笑的结。

    他也不客气,七手八脚地取了下来,那衣服还留着慕容泊涯身上的温度,仅仅是握在手里也顿时觉得北风没那么冷了。

    慕容泊涯靠在树干上席地而坐,静静看着黄翎羽穿衣,从怀里掏出一个浅底的白瓷酒盏,提起酒坛倾了些许的酒浆出来,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饮。

    “什么酒?”

    “不知道。”

    “不知道?”

    “你喝的是酒还是酒的名字?”

    “说的也是,喝的是酒,自然不需要知道酒名。也不对,你不知道酒名下次怎么找到这种酒?”

    “他们给我什么我喝什么,哪有这么讲究的?”

    黄翎羽歪着头,往他手中酒盏蘸了半指头,在嘴中涮了口,味道不错,清冽浓稠的白酒,还是酱香型的。

    “你不是要我陪你喝的吗?酒盏呢?”黄翎羽被引上了酒虫。

    慕容泊涯的酒停在嘴边,反应了片刻,才放下地去,从怀里摸索一阵。掏出两个半片的来:“不好意思,刚才跌了一跤。”

    ——跌跤?跌跤偏偏就只跌碎一个?

    黄翎羽用怀疑的目光觑着他。

    “没事的,我练过铁布衫的功夫,区区破瓷,没那么容易就被伤到。”明显理解错误。

    慕容泊涯把酒凑到黄翎羽嘴边,让他就着小啜了一口。

    “周总管把你分哪儿去了?”

    黄翎羽鄙夷地哼了一声:“你没闻出来?”的

    慕容泊涯喷笑:“我还以为你是便秘了才带这种味道。”

    “得了吧你,笑得这么难听,我还以为你是屁眼长脸上了。”

    慕容泊涯嘻嘻笑着又喝一口,然后毫不介意地看着黄翎羽抢了过去,道:“怎么不求我给你换份工?”

    “你真当我白痴了?是你把我调过来的,那周扒皮居然还排我刷桶,分明是在给你不好看。听说昨夜还被罚跪?你在宫里其实也过得不怎么风光的吧。”

    “呵呵,这么简单就被发现了。来,多喝些。”

    黄翎羽最是能和男人们混在一起,现在有人请酒也不推托,也不询问,一口一口地就着。

    那坛酒原本只剩下小半,两人这么斯斯文文的品,也过了许久才终于喝干。慕容泊涯倒提酒坛舔了剩下的几滴,才怅怅然发起呆来。

    看起来,是被什么事给郁闷到了。黄翎羽暗自猜测,仅仅是小小的猜测,因为他没有习惯探索别人的心事。

    慕容泊涯忽然说道:“好好一个人,就这么死了。”

    黄翎羽没作声。

    “为什么男人就不能喜欢男人呢?”

    黄翎羽心里咯噔一下,迟疑了片刻,才终于问道:“你找我喝酒,就是为了探讨这事?”

    慕容泊涯猛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睛在夜里发出狼一样凶狠的光,声音越发低沉:“怎么?你也看不惯?”

    没等黄翎羽回答,他又收回了凶狠的目光:“若是你认识那样的人,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

    “他是丞相的独子,也是我大燕有名的才子,十分好十分好的一个人……”慕容泊涯想了半天,没能想出足以说明他人好的事情来,总之是叹了口气,“因为被人发现他喜欢男子,被亲人唾骂,朋友离散,就这么想不开割了颈。那么好一人……他父亲竟然没有流一滴泪。”

    他把玩着手里的酒坛,沉沉地想着心事。

    黄翎羽不敢作声,僵硬地坐在地上,听到他在身旁,低低的叹息:“那么好一人……”

    “以后少喝些,”看在算是同生共死过的分上,黄翎羽最终还是看不过眼说话了,“在这种地方喝多了,死得很早的。”

    “你会说出去?”慕容泊涯歪歪斜斜站起来,“那我要,那我要……”

    “你要干什么?”

    慕容泊涯咬着嘴唇瞪他半晌,才道:“师父说了,后下手遭殃,我要,呃,我要先下手为强!”

    19 千年之事

    慕容泊涯咬着嘴唇瞪他半晌,才道:“师父说了,后下手遭殃,我要,呃,我要先下手为强!”

    黄翎羽呆扶着身后的树干有些不稳地站起来:“你……”

    慕容泊涯瞪着眼睛,伸出了双手就去掐他脖子,谁知他站立不稳,黄翎羽又被吓得脚软,两人一下就摔成了滚地葫芦。

    囫囵滚了几圈,慕容泊涯终于压在黄翎羽身上,忽然间停了不动,一只手仍箍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却死死地捂上了他嘴巴。

    “嘘──”他轻轻地安抚着。

    黄翎羽感到耳边一股热气吹过,痒得浑身发抖,立刻就醒了酒。这才注意到脚步轻盈齐整,五名一队的巡兵正从近处过去。

    雪松树干高挺,树冠却是低矮膨大,从外面看去就是严严实实的一个锥形的及地帐篷,其中另有蹊跷天地。

    黄翎羽睁大眼睛向上看去,慕容泊涯一双眼铮亮铮亮,专注地盯着外面的人。在他背后,雪松墨绿的树冠泼墨般压了下来,针叶茂密地重重跌落,看不到再上的夜空。

    这样的重量,这样的安静。

    脚步声渐渐远去,黄翎羽身上一轻,他便再没忍住,掀起脚箍了慕容泊涯小腿,腰身用力,把慕容泊涯用力钳在身下。

    慕容泊涯酒还没醒,挣扎几下没挣得出来,也没运力,放松了身子:“好男不和,不和……斗,我就不认真对付你了。”

    他在应该是“女”的那个字上咕哝了几下糊混过去,黄翎羽仍然气结,给他当头一个爆栗:“你大爷的,看清楚你爷爷是男是女。”

    慕容泊涯瞪他:“你是宦侍,不是我大爷。”

    黄翎羽仰天长叹,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怎么样,到底该怎么样才能让他清醒过来啊!

    慕容泊涯趁他一时闪神,翻起身来重又压住他。黄翎羽知道他是趁醉发疯,干脆也由着他,自己躺在地下不动了。

    “我说,我是暂时不能给你换个好活的了。”

    “要不暗地里给你使绊子的人就会把我当成你的小辫子使劲的抓是不?”黄翎羽不屑地接下去,“你当我傻?放心,其实刷刷桶还挺轻松也挺有趣的。”

    “轻松?有趣?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

    慕容泊涯狐疑地道:“我不信。”

    “你不信?那你自己刷一次不就知道了?”

    “你当我不敢?”他有些愤怒。

    “你敢你敢,好了,我困了,老大你要是没什么事情放我回去了成不?”

    慕容泊涯忽地站起身子,顺带着把黄翎羽扯进自己怀里,j笑道:“不行,这么有意思的事怎么能不带我去?你先陪我刷桶再回去。”

    “你自己刷去吧,大半夜的,谁给你送恭桶去净房?”

    慕容泊涯好一阵没说话,苦思状。终于想出了办法,两手捶在了一起,乐呵呵道:“偷!”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老宦侍独有的尖嗓门在朝堂上显得格外的咋呼。

    “臣有事奏!”文丞相手执玉圭上前启奏。据说正阳殿的铺地砖是从苏州运来的千淬金砖,青黑墨绿,光可鉴人。连带着的,把朝堂上的对答也反射得一清二楚。

    慕容泊涯侧目看去,这位年近半百的丞相身形苍劲,却也略见苍老。果然,就算他儿子爱上了男人,但是毕竟还是自己的亲子。亲眼见到自己的儿子羞愤割颈而逝,怎么也会感到悲哀的吧。

    然而朝堂上的皇亲臣子们一个个都想着扩张国土,打压南韩,有多少人知道丞相之子的悲哀,有多少人想过要让这个扭曲的国家恢复到过去。

    “启奏。”宦侍长声宣道,慕容泊涯赶紧低头视地。

    列位于左右文武官员之首的,正是他们慕容氏四兄弟。老大慕容锐钺和他一排列于文职之首,二哥慕容楠槿与老四慕容炽焰列于武职之首。皇族的名字向来是秘密,所以民间不会有多少人知道当今圣上和皇子们的名字如何,他也就大大方方地用本名在外面闯荡。当然,能像他一样把名字不当一回事的人也不多就是了。

    坐在皇座上的这位圣上当年笃信五行之学,有一卜算官说他命该有五子,若按金木水火土为名,定能保大燕江山万年。于是每生一子都按五行顺序命名。

    然而多年以来,第五子迟迟不见,皇帝想要怪罪那名卜算官,卜算官却道:“之所以第五子迟迟不出,是因为陛下的妃子之中,有那西戗一族的余孽。”

    这番话在当时还曾引起好大一场宫变。

    传说中,千年前的大燕,并不像现在一般。

    千年前的大燕,男男之事与男女之事一般皆能得到亲友真诚的祝福。而如今,却犹如过街老鼠人人皆可喊打喊杀。

    千年前的大燕,西戗一族正是辅佐融翔女王夺得天下的功臣,所以获得无上的荣耀。

    据说西戗一族,每千年就会有贤人出世,六千年前之燧火氏、五千年前之农垦氏、四千年前之宗国氏、三千年前之绥铁氏、二千年前之医毒氏、千年前之隐氏,都曾留下许多富有传奇色彩的传说。

    然而西戗族人也就是因为这么特殊的地位,所以今日才被当成了妖孽一般的存在,所以不得不另辟天地不再干预世事,或者是隐姓埋名藏于市井。一旦被人发现……

    站在他上首的老大慕容锐钺,低着脑袋一言不发,十分没有存在感的一人。

    而老对头慕容炽焰就站在对面,一直拿目光来回扫他。──站在人前的炽焰,背脊笔挺,言语掷地有声,不会有人记得他是暗杀为业的鹏组之首。就像人前的慕容泊涯,也是背脊笔挺,言语掷地有声,不会有人记得他是专司刺探情报的鲲组之首。

    当年父皇安排他俩人做这见不得光的事情,多少也是因为看穿了他们两人根本合不来,不可能联合起来威胁到他的地位。

    半个时辰不知不觉就站了过去,接着是按部就班的退朝。

    日复一日,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慕容泊涯不曾抬头向上,随着人潮退出。

    退到正阳门外时,慕容楠槿才从武职那边走了过来,有些忧色:“听说昨夜炽焰又去闹你了?有没有什么事?”

    慕容炽焰站在楠槿后面灼灼地瞪着他。

    “我得到消息,一早就溜开了。”慕容泊涯低声地答他,根本不理会炽焰。

    “小心着些,谁知他什么时候又发疯。”

    “除非他把鹏组的杀手全部调来,否则我也不怕他。”

    “是是,晓得你鲲组的厉害。”楠槿拍拍他肩膀,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总之不要大意。”

    楠槿正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了脚步。慕容泊涯还以为他有什么话要交待,赶紧上前,谁知他却揽住他肩膀问道:“你今日身上的薰香与往常不同,倒挺好闻的。叫什么名堂赶快从实招来,老哥好给你二嫂准备一些送去。”

    ──原来,还是为了莫韵那女子……

    慕容泊涯整整思绪,定下心来答道:“这熏香是侍女们备的,二哥先回去,我问清楚了就告诉你。”

    慕容楠槿爽朗一笑,放开弟弟洒然去了。

    慕容泊涯想想,这才觉得不对劲。他今日用的薰香料和往日没什么差别,倒是为了冲淡昨夜一夜荒唐而留下的那种味道,多擦了两遍澡。

    这样也能让薰香与众不同?

    他举起袖子嗅嗅,狐疑了半天,没得到答案。

    20 四皇炽焰

    把头一天风干的恭桶给各房的宦侍们拿去,再换来蓄了秽物的桶来清洗,白天的工作就这么完成了。

    桶哥和黄翎羽连连不可思议地道:“我发现从前几日开始,最近的桶是越来越好刷了。”

    黄翎羽哂笑,不置与否。

    桶哥和他打回廊向长房走去,准备补个回笼觉。忽然哎哟大叫蹲下身去,叫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哀哀叫着从脚下捡起一块核桃大小的石块来。

    --你能分出这是打制石器还是普通的石头吗?

    醇厚温和的声音,余音阵阵,温柔的震动透人心脾。

    他从脚下捡出一块石头,递到他眼前。

    黄翎羽猛地僵在当地动弹不得。

    “小黄,小黄?”

    桶哥尖细的声音在耳边响得嘹亮,黄翎羽过了片刻才从忽如其来的幻境中惊醒。抬眼一看,哪里有什么荒山野岭帐篷篝火,仍是在三皇子府中。

    他轻轻地呼了几口气放松下来,以前的一切,不论是在他前世,还是在今生,都早已远去了。根本没有回想起来的必要。

    “真是的,谁那么缺德,在路上丢这杀人玩意,明知道咱的鞋底不比那些大人们的厚实,踩一脚可要痛半日。”看时辰过会儿自会有当值的小宦侍来扫地,桶哥便把那石块搁在回廊边上,一路唠唠叨叨和黄翎羽走得远了。

    正走到快近院墙的时候,三皇子府从外至里地喧哗起来。

    “呀呀呀!四皇子要经过了!四皇子要经过了!”有娇滴滴的声音在喊。

    黄翎羽只觉一阵香风过去,四近的大小丫鬟们呼的跑了过去,拥堵在府门边上探半个脑袋偷偷往外面看。他有些眼花地抚了抚额角,那个“四皇子”好像就是日前在府门发疯的那个月鹏,原来人气竟然还这么高。

    桶哥忽然也激动地捉紧了黄翎羽的手,兴奋得一张苍白的脸都红了:“是四皇子,四皇子啊!”

    黄翎羽还来不及答应,便被他拉着挤到了府门,跟在那群丫鬟的身后凑了个脑袋出去。

    只见府门外的那条夹路上,一队人马整齐安静地回来。

    “呀,好难得啊,今天四殿下是骑马回来的!”

    “嘘!小声小声。”

    这时队伍已经近得很了,可以看见月鹏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越发显得身形飘忽。黄翎羽又想起前几日早上慕容泊涯临走前还曾谆谆嘱咐,让他不要招惹老四,不要在宫里人面前提起“月鹏”就是老四。因为不论皇族的名字,还是月鹏这个名号,都是不能外传的。

    “其实名字告诉你也无妨,我也不相信巫蛊诅咒那一套能害死人。我大皇兄叫慕容锐钺;二哥叫……,以后你见他自然会知道;我就是老三就不用废话了;那个神经兮兮的名字是炽焰。”

    --炽焰?叫鬼火还差不多。

    黄翎羽当时的感觉就是如此。

    神秘!

    宫中都是神秘!

    一个丫鬟举着手帕掩面低声道:“天,四殿下还是这么俊美呢。”

    的确很俊美不错,但是--

    出于对古代人类性情分析研究之热情,黄翎羽决定多嘴问几句,于是低声地问道:“前几天夜里,这位四殿下在府门口弹琴……”

    他还没问完,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接着道:“是啊是啊,多么风雅,多么优美,可惜我没能亲眼见到。”

    “这,这不是问题所在吧……”黄翎羽想要止住她们愈见夸张的幻想,只可惜,这个话头一旦挑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皇族气质就是如此的了。”另一个丫头接话。

    “是啊是啊,你看,四殿下就算骑马也是十分与众不同的呢。”

    黄翎羽无言,有点进错门的神奇感觉。慕容泊涯那家伙,养的都是什么家人,各个与众不同。

    那四皇子越走越近,与夜间相比,是多了那么点人气,但是目光仍然有些飘忽不定,虚浮不实地游移。

    恰恰就要经过三皇子府门时,慕容炽焰似乎察觉到什么异样,眼神一下子变得尖锐,扫了过来,在半空中与黄翎羽四目相对。

    黄翎羽没有丝毫准备,被这双眼睛对得寒起了两手臂的鸡皮疙瘩,好歹没有脸上变色显了虚实。

    顷刻间,慕容炽焰又好像从来不认识他这人一般,目光平平淡淡转到了其他丫环身上,顿时就有小丫头娇呼着掩面而逃。

    这阵仗,让他想起了前世看的麦克尔杰克逊演唱会纪实。那老迈,目光转到哪儿哪儿就有人尖叫着晕,这慕容鬼火还是炽焰什么的,也有此魅力。

    眼见慕容炽焰进了四皇子府院,过了照壁,再也看不见踪影,桶哥才捅捅他:“你似乎对四殿下有成见?”

    “当然不,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很,很,”黄翎羽望天,想着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桶哥对老四的那种感情。

    “你还不知道吧,”桶哥嘿嘿笑了,一巴掌摸到黄翎羽那话儿上去。

    黄翎羽吓了一跳,劈手就要去给那不规矩的手重重一拳头,桶哥却早就撤回了五指关,笑得贼忒兮兮。

    “你那老二还留着个把儿,我的也是,咱们这些新来的都是去了卵子就行了,以前那些老家伙们可是连把儿都要去掉。要不是四殿下为我们这群人进言,你我现在可都用不了夜壶,要像莫槐运和周总管那俩老头一样,小解也得像女人一样上恭房。”

    桶哥顿了顿又继续:“莫老头说,那时他们去势,要在尿口上插麦秸防着结痂堵上,不知多少人熬不过那痛。四殿下对医理稍有研究,所以想出了只去卵子的法子。你我生得晚,还能留下个作过男人的证据,也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他还待继续唠叨当年那些掌故,背后一人叫道:“小黄子,小黄子来一下,周总管招你去见他了!”

    黄翎羽正在回忆着古印度的割鼻刑也是拿麦秸苇管之类的给鼻子留口,正深有感悟各地风俗史之触类旁通,如同眼前开辟了一方新天地,忽听这一连声叫唤,将他又引回了现实,颇有些着恼地寻声看去,见一个级别稍高的宦侍向他招手,神色着急,似乎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再一听那宦侍的话,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周扒皮找他。顿时忘了刚才的热心研究心中生疑,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被抓到把柄了--皆因为这几日连着差点丢了泔水桶带做工瞌睡再带带坏皇老三刷桶,犯下的事情一抓就是一大把。

    最后,还是桶哥在他背后挥舞着随身携带的手巾,满目同情地送他离去。

    四皇子府院只占去皇宫的一小片地方,但其实也算得上阔气了。种得起花草树木,修得出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还一应俱全。比起故宫紫禁城,不知道情趣了多少倍。

    黄翎羽日常都是在东院里活动,从没进过西院。而这次,带路的宦侍越带就越把他往西院引。

    黄翎羽路上正襟微步,谨言慎行,为见周扒皮以及因见到周扒皮而可能引起的事端做好了所有能做的心理准备。

    21 西院迷云

    传说中的总管大人站在东西院分隔的月洞前,一身丝缎在阳光下十分灿烂。他面白无须满面微笑,正应了史学院里传唱多年的那句:“面带三分笑皮笑肉不笑,脸上笑嘻嘻不是好东西。”

    周扒皮开头几句后,黄翎羽就知道没有自己的事了。据闻周扒皮喜欢亲自给新人训话原来是真的,他大概近来事忙直到今天才有空给上这新人的第一课。

    过不了顿饭时间,周扒皮见他躬身垂目连连点头,也就当作是个极为听话的孩子,指着给他带路的那名宦侍道:“你这几日就先停了净房的事,随他去西院书库整理书籍。”

    说完话自顾自走了。

    西院,是一个神秘的地方。

    与东院十分不同,西院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死气。就连路上遇见的侍女,好多都已经有了些年纪,行走缓慢不惊一尘。

    听莫槐运那几个老成精的老头儿聊起皇宫内院的掌故时,有几次提到西院从前发生的事。

    三皇子府原本名为雪颜园,东院原本只是雪颜园的外进,西院才是园子的主院。那时颜妃还正是当宠的时候,皇帝知道她喜爱书籍,专为她修建了一所书库,里面的藏书冠于后宫诸妃之首。后来宫变发生,颜妃不疾而亡,慕容泊涯才搬到了东院。

    黄翎羽不想猜测周扒皮为什么独叫他一个新人来此整理书籍,也不想猜测周扒皮是谁派在慕容泊涯身边的人,让慕容泊涯也不敢放心放手地回护他。既然进了勾心斗角之地,要自保,当然就要尽量避开一切的纷争。

    比如当下,只有顺从顺从再顺从,不引发任何引人注意的争端,才能让别人尤其是周扒皮这样的人更快的遗忘他。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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