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燕云梦1、2 (完)第12部分阅读

    花落燕云梦1、2 (完) 作者:肉书屋

    花落燕云梦1、2 (完)第12部分阅读

    在萌生的,还没有来得及萌生的对越姬的绮念,都静悄悄消失得象一缕轻烟飘过,连半丝痕迹都没有。

    没有人知道越姬是从哪里来的,连翡翠楼的当家翠娘都不清楚她的来历。越姬到北平三年以来,我行我素过着自己的日子,她并不是常常接见客人,只会偶尔唱几首歌维持她在翡翠楼的生活。

    翠娘当然不会介意越姬的行为,越姬借用她的场子,这块免费的金字招牌给翡翠楼带来了大量的人气,况且她自己偶尔赚的钱早已远远超过她所需要的日常费用。

    我对袅娥和雪奴没有太大的兴趣,如果要包装,一定要选择一个极品来包装。越姬正是一个绝好的包装对象。

    衣香鬓影(二)

    明初时朱元璋曾设立过官办妓院,“国初于京师尝建馆十六楼于聚宝门外,时虽法度严密,然有官妓,诸司每朝退,相率饮于妓楼,咏歌侑酒,以谋斯须之欢。”

    鉴于朝中官吏沉溺于此,朱元璋后下令严禁官吏宿娼,违者重罚,“禁文武官吏及舍人,不许入院,只容商贾出入其内。……官吏宿娼,罪亚杀人一等。虽遇赦,终身弗叙。”当时曾有一个名叫马合谋的官员去富乐院宿娼,事情败露后,朱元璋对他进行了严厉惩处,同时又推而广之,惩办了相当数量的官员。

    封建社会是等级森严的社会,淳风俗、美教化、正人伦是统治阶级一贯宣传的口号,官吏可以娶三妻四妾,但是不得与等同贱民的妓女私通,而那些商贾市民、下里巴人,反倒不受限制,可以纵情寻欢。法度归法度,官吏们常去的那些表面上只以歌舞承应的风月场所,暗地里当然也做着不光彩的买卖。

    燕王去过翡翠楼,算不上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他向来是个十分注重自己名声的皇子,就算他喜欢越姬,也没有必要招摇得让全北平的人都知道。在秦楼楚馆出现对燕王自己没有半点好处,他去翡翠楼明显是为了保护越姬。

    能让燕王牺牲名声去保护她的越姬,一定是个很特别的女子。

    我对徐妙锦说:“我们去翡翠楼见越姬。”

    徐妙锦断然摇头反对:“这个越姬似乎很冷漠高傲,她怎么会见我们?再说,要见人家一面,可不太容易呢!”

    她话语中隐约带着几份醋意和不屑,大概是因为燕王之故,她明显不喜欢越姬,更何况象她这种公侯小姐一定看不起青楼女子。

    我不再勉强她,说道:“我一个人去,你只要帮我找前两类人就好。”

    她点点头,却很迷惑地望着我说:“我的事情倒容易办,但是你可怎么去呢?要换男装吗?”

    那些丫鬟们也都迷茫不解。

    我冲她们神秘地笑一笑,然后说:“你们放心好了,我担保可在一日之内见到她。”

    夜色掩映,一轮圆圆的满月高悬在空中,唐门的轻功身法对付不了燕王,飞檐走壁却是如履平地。我易容换了一身男子夜行衣假扮作男子模样来到翡翠楼,越姬就住在后院修竹掩映的小楼中。

    风骤起,竹叶摇动,沙沙作响。

    我悄悄潜伏于小楼窗外,闻听有女子转轴拨弦,浅吟低唱一阕词,颇似北宋才子秦观所作《满庭芳》。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声断斜阳。

    暂停征辔,聊共饮离觞。

    多少蓬莱旧侣,频回首、烟霭茫茫。

    孤村里,寒鸦万点,流水绕低墙。

    魂伤,当此际,轻分罗带,暗解香囊,

    漫赢得青楼,薄幸名狂。

    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有余香。

    伤心处,高城望断,灯火已昏黄。”

    一曲终了,楼中屏息无声。我听得分明,似是秦观之词,却并非全系秦观原创,那秦词原作是:

    “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画声断谯门。

    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

    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

    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消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

    漫赢得青楼,薄幸名存。

    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

    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她却是改动得贴切,不仅把秦词中的离情别恨唱出,而且蕴含着自己强作欢颜的凄凉心境。

    歌声字字清脆,如新莺出谷,||乳|燕归巢,一唱三叹,歌声中万种离情,令人心动神驰、潸然泪下。

    这唱歌的女子,定是越姬无疑。

    她是在为谁抒发离愁别恨?谁又是她惺惺相惜的知音?她那薄幸的情郎此刻又在何方,让她如此芳心凄楚,黯然消魂?

    我心中暗暗衷叹她之慧质兰心,却忽然发觉一枚黑色棋子穿过窗纸,向我藏身之处打来。

    我侧身避过,知道自己行藏被楼中之人发觉,便不再隐藏,遁入楼中。

    只见一名身着绛紫色衣衫、面蒙轻纱的女子端坐在瑶琴之畔,旁边几案上焚着一炉幽淡的百合香。

    楼中惟有她一人。

    她保持原来的姿势未动,手依然搁置在琴弦之上,说道:“阁下终于肯现身了。”

    看来越姬早已发觉我在窗外偷听。

    我说道:“刚才听姑娘唱歌,声情并茂,柔肠百转,真是才气横溢,身手不凡。对秦学士词的理解,可谓透入骨髓。可惜秦学士不在,否则定要拜谢知音了。”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淡淡说道:“想我越姬何等人,怎受得公子如此夸赞?”

    我大笑道:“姑娘似乎过于谦让了,这纸醉金迷、秋月春风中不乏有勇有谋有才之人。在下仰慕姑娘之才艺,今日有幸聆听天籁之音,实在不虚此行。”

    她的美眸向我轻轻顾盼,说道:“公子并非世俗之人,可否回答我几个问题?”

    我笑道:“请姑娘相问,在下候教。”

    她问道:“何为湖中景? 何为景中人?此地前景如何?”

    越姬所问的三个问题,句句语藏玄机。

    她是在考我。

    我略加思索,答道:“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骛齐飞。裙拖六幅潇湘水,鬓带巫山一段云。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姑娘可觉得满意?”

    此语一出,她轻叹了一声说:“公子高见,如此浑浊世界,难免风尘污秽,不如山谷清寂,湖水明净,做那冰清玉洁之人。”

    越姬离弦而起,走近我身旁,问道:“知音难得,公子夜探小楼,不知意欲何为?如果有事需我相助,尽管明言便是。”

    我不知她是怎样看出了我的来意,见她如此诚恳,不好意思再假装,将易容取下,对她说道:“越姬姐姐,我今天来到此地,正是有事相求。”

    她冰冷淡漠的眼睛里漾起讶异之色,说道:“绝色美人,如此才情,你有何事需要我帮你?”

    我将瑞丽衣坊的计划向她和盘托出。

    她又凝视了我一眼,才问道:“请问你为何如此想成功?”

    我怔了一下,随即说道:“姐姐既然如此相问,我也不再隐瞒。有一个人,我和他本来没有任何关系,却被迫跟在他身边,他已经答应我,如果我在两月内经营好衣坊,他就会放我自由。”

    越姬沉吟片刻道:“好,你将计划告诉我,我帮你。”

    我欣喜若狂,对越姬感激不尽,有了她这句话,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越姬以前从来没有注重过衣饰打扮,总是穿着一套绛紫色的衣服,此后,只要她在人前出现,穿的都是瑞丽衣坊为她量身订做的服装。

    越姬的气质冷艳逼人,为她所设计的衣服都是冬季色系的搭配,穿在她身上,效果比我想像中还要好上十倍。

    很快,瑞丽衣坊的名声就在北平城内传播开来。

    徐妙锦的公关能力也不弱,一些名门闺秀接连前来捧场,衣坊的名气越来越响亮。

    时间才刚刚过去一个多月,我的营销计划已经获得全面成功。

    瑞丽衣坊一个月下来的净利润已经达到一千两。除去还王忠的银两,我手中的周转资金绰绰有余。

    香云的医馆生意也渐有起色,我们已经在北平城内站稳了脚跟。

    这些都要感谢越姬。

    天气逐渐转暖,我带着几件最新的夏装送去给她,翡翠楼的翠娘已经知道我和越姬的关系,每次见我总是眉开眼笑,殷勤备至,“唐老板,有什么新款的衣服可要先关照我家女儿们啊!”

    我冲她那笑得象一朵花的脸微笑了下:“翠老板放心,越姬姐姐的衣服一定是最新款的。”

    翠娘笑得更开心了,越姬肯打扮自己,收益最大的还是她。

    越姬只是略瞟了一眼我带来的衣服,就收了起来。

    我知道她本来对这些不感兴趣,接过她递给我的一杯雀舌香茗,诚恳说道:“如果没有姐姐的帮助,我不可能有今天的局面。”

    越姬并不谦辞,却另起话头说道:“你来帮我看看,这阕词翻得如何?”

    我跟着她走到书案之前,一张泛着沉香气的薛涛笺上,整齐的簪花小楷书写着一阕词,依然是秦观之作改成:

    “倚危亭、别恨如芳草,萋萋铲尽还生。

    念塞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

    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怎奈何、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

    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

    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

    越姬似乎很钟情秦观的词作,这阕《八六子》中一帘幽梦、十里柔情,芳草连天、无边离恨,被推为写离情的典范。

    我脱口赞道:“果然翻得好!写尽离愁别绪,莫过于此。”

    一来二往,越姬和我渐成知交。

    我时刻都感觉到越姬心中在思念一个人,那个人似乎离开她已有一段时间了。

    谁会是这个冷若冰霜的美人心中的情郎呢?

    衣香鬓影(三)

    茜纱窗下,竹影婆娑,红炉上才烹的新茶香味清醇、芬芳可口,我品完一杯,赞道:“如此好茶,姐姐何处得来?”

    越姬说道:“是春寒阁的雪奴赠与我的。你若喜欢,我再给你去倒一杯。”

    她接过我手中青瓷官窑盖钟,径自往外间而去。我原本以为这些花魁之间都是竞争对手,相互间不会有太多往来,却不料雪奴与越姬如此亲厚惺惺相惜。看那雪奴应该不是凡俗之流,如果有机会,我也很想见一见她。

    低头去翻看案上诗词,多为新作薛涛笺,惟有一张雪浪纸笺露出一角,已经略有磨损的痕迹,却被压在最底下。

    我顺手抽出,正是那首脍炙人口的秦词《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笺上之字并非越姬笔迹,豪迈遒劲如行云流水,纸笺左侧,另有一行小字:“洪武二十二年七月初七滨州广孝书赠越姬。”

    滨州地处黄河三角洲腹地,以滨临渤海而得名,是山东的北大门。“广孝”这个名字,似乎耳熟。我在唐家堡听见唐茹呼唤过那黑衣僧人道衍,他的俗家姓名正是姚广孝。

    难道越姬来自山东滨州?她又是为谁而来北平呢?是巧合重名,还是越姬与道衍真有关联?

    我正在思忖,却不料越姬已经来到我身边,她将茶盏搁置在案头,轻声问道:“你觉得此词如何?”

    我吓了一跳,连忙向她道歉:“对不起,……”

    越姬见我惊慌尴尬,说道:“没有关系,你我互为知交,却从未问过我的出身来历,已属难得。今日有缘见到此笺,那些前尘往事,我纵然告知你又有何妨。”

    我见她如此坦诚,直言答道:“秦学士以牵牛织女二星作比相恋之人,婉约蕴藉,读来荡气回肠、感人肺腑,将此词书赠知音者,一定是情意深重。”

    越姬点头说道:“当时确是如此。可惜自古男子多薄幸,这赠词之人如今决意相伴青灯古佛之畔,早已遗忘前情,毫不顾念世间还有牵挂他之人。”

    我心头又是一震,试探问道:“除非是经历了极大的磨难与痛苦,他才会有遁世之念,姐姐可知道他的苦衷吗?”

    她并未回答我,问我道:“你可想看看我的真面目?”话音才落,已经举手揭起面上笼罩的黑纱,一张绝美的面容霎时出现在我眼前。

    我经常她并肩而立,亲近接触,却从未见过她的真容。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她的香腮左侧有一个花形的疤痕,似乎是暗器所伤。那朵花的形状我并不陌生,正是唐门漫天花雨所致伤痕。

    其实这小小疤痕并不太影响越姬的美丽,我心中却更加迷茫,是谁忍心对她下这样的重手?越姬身怀武功,那对手是否也同样着了她的道?

    而两年前懂得使用唐门漫天花雨手法的只有唐茹和唐蕙。

    越姬见我怔怔看着她,问道:“是不是很难看?可是吓到你了?”

    我急忙说道:“不是,姐姐的美丽决不会因此减少半分,只是那伤害姐姐之人与我有些渊源。”

    越姬并无意外之色,淡淡说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了,你和她同姓,长得也很相似,一定是她的姐妹。”

    事情已经很明显,越姬与道衍、唐蕙之间必定有纠葛。

    我鼓起勇气说道:“唐蕙是我的二姐。我并不知道她是如何伤害姐姐的,但是斯人已故,只有恳求姐姐原谅她。”

    越姬说道:“你们姐妹性格不同,她年幼无知,出手伤我本是一时意气用事,我怎么会怪她?只是那人一心偏袒于她,反来责问怪罪我,这些伤心之事,如今再提起,恍如一场大梦。”

    越姬再无意隐瞒,我终于从她口中得知了唐门讳莫如深的秘密。

    越姬的父亲本是一名京畿武官,因李善长案牵连致死,累及满门,越姬三年前被没入山东教坊司,以出众的美丽和歌喉艳倾滨州,道衍本是山东名门望族姚氏公子,年轻英俊风流倜傥,自幼被奇人异士收为徒。两人在青楼偶遇后互相倾慕,越姬以身相许道衍。

    不久后,潇洒的道衍在江南碰见了独自出来行走江湖的唐蕙,年轻任性的唐蕙毫不顾忌自己唐门圣女的身份,对他一见钟情,不惜暗下迷魂药,与道衍遂成夫妻之实,却仍被道衍婉言拒绝。

    唐蕙因妒成恨出手伤了越姬,自己也受了内伤,道衍尾随而至救她离开,为她疗伤医治,却发觉她已经有了身孕,因此心中愧疚,也感念她对自己的痴情,在照顾唐蕙的日子里情愫渐生,居然爱上了她。

    越姬虽然伤心,却已无可奈何。

    他们幸福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唐茹强行将唐蕙带回到蜀中,她生下一个小女婴后死去,那孩子却不知所踪。

    一段孽缘,一场不该发生的错爱。

    错的人是唐蕙,一个追求理想爱情的怀春少女。

    月圆之夜道衍不愿接受唐茹的指责,因为此事本来不是他的错。如果他有错,那就是后来不该对唐蕙动了真情,因此负疚遗憾一生,也辜负了起初的爱人越姬。

    越姬才是最无辜最不应该被伤害的人。

    道衍来到北平的潭柘寺中落发为住持,越姬暗中跟随他到了北平,心中分明还存着一丝希望,不相信他会对自己这样无情。

    外表冷漠的越姬其实是个很宽容热情的人。

    她的坚强,早已超出我的想像。

    我问道:“那他可知道姐姐到了北平?”

    越姬淡淡说道:“他还托人庇护于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在这里?”

    道衍心中其实还是挂念着越姬,只是唐蕙之死给他的打击过于巨大,不愿意再涉及情事。他所托照顾越姬之人,定是燕王无疑。

    燕王得知了道衍本是异人高足,多次前往潭柘寺相访,与道衍颇有交情,他去翡翠楼见越姬,多半是受道衍之托。

    历史证明,如果没有道衍,燕王不可能成为永乐皇帝,燕王看人的眼光向来是非常准确的。

    越姬长居翡翠楼中,对外间之事并不太关心,她至今还不知道我和燕王的关系,而且我是初至北平,别人也根本不可能想到这一层去。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不想节外生枝。

    从翡翠楼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着她和道衍的事情。

    快到平安巷的时候,有个人影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猛然抬头,只见那人是个白发白须的老者,我曾经在湖衣的明月山庄里见过他。

    我对他笑了笑说:“袁先生你好。”

    袁珙拈须微笑道:“姑娘还记得老朽,姑娘的衣坊生意日渐兴隆了。”

    我突然想起来他曾经预测过我的过去未来之事,当时吞吞吐吐不肯说出,今天正好有机会问他一问。附近就有一座茶楼,我忙说:“我请先生喝杯茶,先生可能给我几分薄面?”

    我和袁珙到了茶楼之内拣了雅座坐下,还没开口,袁珙就说道:“姑娘请我来,一定是要问我那日未尽之言了?”

    我被他猜中心事,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先生神机妙算,我哪里瞒得过您老人家。”

    袁珙的长髯随风轻轻飘动,他说道:“老朽年近古稀,从来不说假话,当时不敢说只恐得罪晋王殿下。今日若是说出来,只恐姑娘不肯相信。”

    我摇头道:“先生所言,我怎会不信?此事对我十分重要,请先生告诉我,我身旁是否有一人?他的神情面貌是否是晋王殿下的模样?”

    袁珙说道:“神情面貌根本辨认不清,我只认识魂魄精神。姑娘身旁确有一人,但并非晋王殿下,而是燕王殿下。”

    我实在是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袁珙接着说道:“姑娘与晋王殿下命中注定无缘,如今业已来到北平,就该知道老朽所言不虚。”

    我与晋王无缘,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他说我身旁不是顾翌凡而是燕王,实在让我无法接受。

    难道是燕王事先嘱咐过袁珙要他这么告诉我的?

    我心思一转,反问道:“先生之意是说我与燕王命中有缘了?”

    袁珙目光扫过我的脸,似乎已经洞彻我的疑惑,笑道:“老朽已经说过,只恐你不肯相信。缘分本是天定,你日后自然明白。”

    我不好反驳他,也不再问,袁珙微笑看着我,也并不作解释。

    分别之时,我说道:“无论如何,还是多谢先生。”

    袁珙笑道:“谢就不必了,只要姑娘不觉得老朽是胡言乱语就好。”

    晚间我躺在床上,反复思索。

    袁珙是燕王的谋臣,他要想为了燕王骗我,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他说过宁肯不说都不会说假话,古代这些“通天眼”的人通常是不敢撒谎的,担心会因此招致天怒,灵气全失。

    他说的话有可能是真的。

    但是他看到汽车里的我身边坐着的明明应该是顾翌凡才对,怎么会是燕王?

    难道顾翌凡和燕王是同一个人?

    这个念头闪现出来的时候,我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们的模样并不相同,但是我曾经有几次几乎将燕王当成了顾翌凡。

    他第一次在明月山庄亲吻我的时候。

    他温柔低唤我“蕊蕊”的时候。

    他强行得到我之后,我挥手打他的时候。

    我都有一丝恍惚的意念在脑海中闪过。

    但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个样子的顾翌凡。

    我的顾翌凡不会有登上皇位的野心,不会为了自己的野心不择手段杀人,更不会有那么多的老婆和情人,甚至还会在将来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所有与燕王有关的一切事情,我都没有办法接受。

    如果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我宁可让顾翌凡的灵魂就此泯灭,也不要看到他变成这样。我宁愿相信今天袁珙说的话都是假的,一定是燕王设计安排好了以后,让他在我面前演一场戏。

    衣香鬓影(四)

    燕王出征已经两月有余,此时的北平已经进入了夏季。

    我正在衣坊中专心绘画新款夏装的图样,上身是一件小吊带的样子,全部用轻纱制成,胸前加内衬,裙子用双色纱重叠,外面再加一件宽大袍袖的外衫。清凉飘逸,也不至于走光。

    今天已经日上三竿,还没有见到徐妙锦和柳儿过来,以前这时候她们早就来了,徐妙锦也早把所有的女工都巡视了一遍。

    叶儿走到我身边,将一盏梅子冰酪放在我手边桌案上,这种类似酸奶的东西我只教香云做过一遍,她们都很聪明,不但很快就学会了,还触类旁通做出了不少新鲜的花样。

    她说道:“奴婢昨晚回王宫时听说徐舅爷来了,今天三小姐和柳儿恐怕不会来。香云姐姐说医馆里有她一个人就足够了,让奴婢来看看小姐这里有没有事情吩咐。。”

    我停下笔问道:“哪个舅爷?徐辉祖还是徐增寿?”

    徐达一共有两个儿子和三个女儿。燕王妃最长,然后是长子徐辉祖和次子徐增寿,分别排行第二和第三,代王妃排第四,徐妙锦最小。

    叶儿说道:“是二舅爷。”

    “金陵四公子”都是忠诚的太子党派,徐辉祖一定不会无缘无故到燕北来,分明想借着看燕王妃的名义来刺探情报。

    我捧起冰酪喝了一大口,叶儿又在我耳边悄悄说道:“昨天宫里还有人听见二舅爷和三小姐吵架吵得厉害,还惹得三小姐大哭了一场。王妃后来知道了,还说了二舅爷。”

    我觉得有些奇怪,徐妙锦为什么会和她哥哥吵架?正在纳闷,一阵环佩叮咚作响,徐妙锦已经带着柳儿款款走了进来。

    她气色并不太好,眼睛有些发肿,看来叶儿所言她昨晚哭过是真的。我见她心情似乎很郁闷,对她笑着说:“我们刚做了梅子冰酪,要不要尝尝?”

    她无精打采地靠在椅子上,懒懒说道:“你们的好东西我没福气再品尝了,明天二哥要带我回金陵去。衣坊你还要再找两个人打理,我已经和姐姐商议好了,王宫里有的是针线好的丫鬟,明天就给你送两个来,你一样到年底结算工钱吧。”

    乍然听说她们要走,我心里难免有些不舍。自从衣坊开张以来,徐妙锦和柳儿一直在尽心尽力地帮助我,即使现在要离开,她也想着帮我把事情都打点安排妥帖,我对她实在是说不出的感激。

    我略带惆怅,问她道:“一定要现在回去吗?”

    徐妙锦噘嘴说道:“二哥都来接了,怎么能不回去?他说……”后面的话她并没有接着说下去。

    我可以想像得出徐辉祖话中之意。

    一个没出阁的千金小姐,长期住在姐夫那里不走,作为徐家长子的徐辉祖,不得不顾虑到人言可畏。

    我微笑道:“下次有机会你再来,到时候我们这个衣坊一定比现在气派。”

    她总算高兴了一点,说道:“对,你还欠我们工钱呢,你可不能赖帐。”

    我眨眨眼睛说:“你要是再不来了,我就要赖帐。”

    她说道:“我怎么会不来?二哥他管不了我的,等姐夫凯旋而归去金陵觐见皇上的时候,再求他带我过来好了。”

    提到燕王,她的神情又变得妩媚可爱起来,这个姐夫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比亲兄长要远远高出许多。

    其实徐妙锦是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子,如果燕王愿意娶她,徐辉祖一定不敢有什么话说,燕王妃应该也不会过于反对,我不明白燕王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徐妙锦走了没几天,燕王率领的明军大破蒙元的消息就已经传来,北平城内百姓听说燕王又打了大胜仗,民心激动,早已作好准备迎接大军胜利归来。

    报捷的军士早已将此次出征的情形传遍了北平城。

    我带着铃儿去绸缎庄挑选布料,早已听见街头巷尾都在纷纷传说。绸缎庄旁边是一座茶楼,里面几名商人居然也在议论燕王,声音很大,我和铃儿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人正在唾沫横飞大声宣讲,眉飞色舞,仿佛他亲身经历了此战。他正说到:“……咱们王爷这次出征,兵不血刃大获全胜,俘获蒙元男女数万口和成群的羊马橐驼,晋王爷还没有看到鞑子的影子呢!”

    看来百姓传说的这一次战争的情形和历史记载完全相符。

    燕王率军出了古北口,等侯了晋王十日之久,还不见晋王爷前来会师,只得自行前去征讨。

    他们到达漠北腹地以后,随即派出几股哨兵四出侦查,摸清了蒙元大军的确切位置。不巧天降大雪,气温随之下降,有些人请求燕王停止行军暂避风雪,燕王认为这正是出奇制胜的大好时机,命令大军冒雪而进,逼近蒙元平章乃儿不花的大营。

    乃儿不花毫无防备,本已准备束手就擒,燕王派遣降明的蒙元大将观童前往劝降,还摆酒设宴热情款待他。乃儿不花感动之余,遂主动要求前去劝降蒙元丞相咬住,没过几天就偕同咬住来降。

    明军不费一兵一卒就获得了全面胜利。

    燕王并没有大动干戈。

    买好布料回衣坊的路上,铃儿笑颜如花,对我说道:“看来王爷和公子就快回来了!”

    我故意逗她说道:“你可先别高兴得太早,他们这次可是俘虏了不少蒙古女子呢,你家公子要是带上一大群美人回来,看你怎么办!”

    铃儿笑道:“我倒是希望我家公子多带几个回来,和她们做好姐妹,也有人陪我说话。”她顿了一下又说道:“不过,奴婢从未见过王爷将俘虏赏赐属下,纵然有美人,也都送往京师了。”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铃儿,如果不论出身,她与张玉本是一对金童玉女,极为相配,于是问她道:“你想不想嫁给你家公子?”

    她低头看路,略带羞涩说道:“奴婢早已是他的人了,还说什么嫁与不嫁?”

    我对她认真说道:“那不一样。如果你们两情相悦,张玉也不打算再娶别人,你就可以堂堂正正嫁给他做夫人,不是奴婢,也不是小妾。”

    铃儿有些诧异,抬头看看我,有些犹豫才说道:“奴婢并不在意名分,也从不敢奢望公子只喜欢我一个人。小姐难道正是为此才不愿意嫁给王爷吗?”

    我摇头道:“不是名分的问题,如果两个人是真心相爱,彼此眼中怎会还有别人?真爱的人只会有一个。若是处处留情,决不会有真心,有的只不过是自己的欲念而已。”

    铃儿眼神有些迷茫,说道:“奴婢只知道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只要能陪在他身边,无论是什么身份地位都不要紧。”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到衣坊前,我发现门口多了一匹神气活现的深棕色骏马,正在疑惑。刚迈进后院,就看见宁王坐在月季花圃的石桌旁,双手抱在胸前,正在微笑看着我。

    宁王来到了北平。

    我有些惊喜,看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他站起身来走近我,闲闲开口说:“不欢迎我来吗?”

    我回过神来,对他笑道:“我怎么会不欢迎你?只是有些意外而已。”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道:“想不到你在北平居然做起生意来,还做得这么好,要不要去大宁也试一试?”

    我说:“我可没有想过要开分店,不过是小本经营,再说我也照顾不过来两家店铺。”

    他的眉毛皱了起来,很认真地对我说:“不是开分店,我是想请你离开北平跟我去大宁。”

    离开北平去大宁?

    宁王不会无缘无故对我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背靠着梧桐树,等着他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

    宁王看了我半天,突然又笑了起来,说道:“你在等我解释原因?”

    我点了点头。

    他说:“我如果告诉你,我喜欢你,想娶你做宁王妃,你信不信?”

    我摇头。

    他的眼神中透出一丝坚定,说:“如果我已经禀告父皇,他已经答应下旨赐婚呢?”

    我惊愕已极,大声叫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你都没有问过我是不是愿意嫁给你?而且……”

    这个“而且”,我本来是想说燕王,但还是不想提起他,终于忍住没说。

    宁王微笑着说:“你别紧张,没这回事,但是我喜欢你是真的。我以为我再不会为任何人心动,回到大宁两个多月来,我一直在回想你吃东西的模样,你的笑容和神态每天都浮现在我眼前,心里时时都有你的影子,我才知道自己已经放不下你了。”

    他坦然说出这么直率表白的话,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莫名其妙地这时候跑来找我谈这种事情,着实让我觉得很意外。

    我轻咳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走近我,握住我的手说:“我本来不想说出来,但是现在不说就迟了。父皇的确有意给我赐婚,我如果想娶自己喜欢的人就必须马上禀告父皇,如果我娶了别人就一定要对她好,心里面就不能只容你一个人了。”

    宁王果然是个专情的男人,这一点比他的哥哥们好得多,在明代象他这样的男人确实很少。

    但是我并不喜欢他,对他的感情也只是比普通朋友多出一点点,即使我不想嫁给燕王,也从没有想过要嫁给宁王。

    我抽回手,轻轻说道:“对不起。”

    宁王似乎早已知道会是这样。

    他面上浮现一丝无奈的笑容,说道:“我来这里就是要亲口问一个答案,不让自己留有遗憾。你不想嫁给我,我只有遵从父皇旨意娶别人了。”

    我对他诚恳说道:“我们还可以做好朋友啊。”

    他这次的笑很爽朗,说道:“不错,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也足够幸运。”

    宁王的眼神凝视着我的脸上,梧桐树上落下的一点飞絮恰好落在我的鼻尖让我觉得有些痒痒,我懒得动手皱了皱鼻子。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宁王已经揽住我的肩膀,在我唇上如蜻蜓点水一般印上一个轻吻,那速度疾如闪电,不过一瞬之间。

    然后,他在我耳畔轻声说道:“请原谅我,仅此一次,已经足够我铭记终生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发现后院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双淡紫色的眼眸直直盯着我们。

    燕王竟然抛下大军先行返回了北平。

    他已经看到了宁王俯身拥吻我、在我耳畔私语那一幕情景。

    衣香鬓影(五)

    两个多月征战漠北,我眼前的燕王看起来清瘦了许多。

    皇城里的雍容高贵,出征前的意气风发,此刻在他的身上全然消失不见,他脸色一片惨白,紫眸中寒光射向我的身上,眼神复杂难测。

    他刚才所见情形是我根本没有躲闪宁王,似乎是在欣然接受宁王的亲密行为。

    燕王一定会认为我和宁王之间有私情。

    宁王也发觉了背后那芒刺一样的目光,放开我转过头,看见是燕王,不由怔了一下,叫道:“四哥!”

    燕王并不理睬他,只是定定站在那里看着我。

    三人僵持良久,燕王猛然拔出腰间佩剑,向我们所站的梧桐树飞身而来。

    宁王顿时变色,以为他要杀我,情急之下伸手将我护在怀中说道:“四哥你听我解释!”

    剑锋过处,梧桐树下的花圃中,那一大片娇艳的月季花都被齐根斩断,五颜六色的片片花瓣被凌厉的剑气吹拂而起,如同一只只翩翩起舞到空中被折断羽翼的粉蝶,纷纷落到地上。

    乱叶残红,飘零四散。

    这些花中珍品经他悉心养育多年,如今正是花开时节,枝繁叶茂明媚鲜妍,他却狠心下手摧残自己心爱之物,我分明体会到了他那种愤怒欲狂的感觉。

    他真正想拿剑杀的其实并不是那些无辜的美丽植物。

    我挣脱宁王,往前走几步说道:“够了,你住手!你要杀就杀我好了,不要在这里暴殄天物!”

    燕王收住剑势,将那柄剑随手掷出,恰好砸在水井旁的石栏上,撞击出耀眼的火星。

    他凝视着我,既不动也不说话。

    他虽然不再逼迫我嫁给他,但是自从明月山庄他初吻我时开始,他心中早已将我看成是他的女人。

    更何况他还给过我一个洞房花烛之夜。

    在他以为我被楚王侵犯过的时候几乎想要杀了我,觉得那是我的错,是我先去勾引了楚王。今天他也一直都带着恨意注视着我,根本不看宁王。

    他同样不会责怪宁王,只会怨恨我。

    宁王冲过来挡在我身前说道:“今天的事情是我一时冲动,以后再也不会了,我愿意向四哥请罪。”

    我分开宁王,走近燕王身边,对他说道:“我和宁王殿下只是好朋友,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况且我和你本来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燕王冷冷地看了我半晌,终于开口对我说道:“是没有关系,你恨不得我死在漠北才好吧?我回来正好撞破了你的好事,十七弟如今也不敢要你了?”

    我气愤已极,怒道:“是又怎样?我愿意跟谁,你管得着吗?”

    他的紫眸泛起阴冷之色,说道:“你本来就是水性杨花,人尽可夫,我的兄弟多得是,你尽管一个一个去勾引他们,要跟多少人都没关系。”

    这话实在是太伤人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侮辱过我,伤害过我。

    如果我还能忍,我就不是林希了。

    宁王要制止他说下去已经来不及,惊叫道:“四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她!”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掩面奔了出去,“飞叶摘花”的身法极快,他们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我已经冲出大门。

    在门外见到两匹骏马,其中一匹正是宁王骑来的,我一下就跳了上去,拔下头上发簪,往马臀上刺去,那马儿受痛惊起飞驰,道旁景物都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晋王、楚王和宁王都是燕王的兄弟,他明明知道所有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他本不应该是如此刻薄之人,却还要说出这样伤害我的话。如果袁珙说的话是真的,燕王注定和我命中有缘,我在燕王的控制下根本不可能逃走,和这些皇子们牵扯在一起,只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和纷扰。

    我紧紧抱住马背,泪水不断滴落,心中只想离他们越远越好,也没有辨认方向,任由它带着我往前而行。

    那马儿带着我一路飞奔出北平西门,夜幕渐渐低垂,它慢慢停蹄,我们现在似乎是在郊外。

    前面是一座蜿蜒屹立的大山,应该是太行余脉,我跳下马,摸了摸它的辔头,对它说:“你回宁王殿下那里去吧。”

    它仰天长嘶了一声,撒开四蹄就消失在夜色中。

    我沿着山间小路往山顶走去,山上处处皆是峭壁悬崖,走到半山腰时隐约有雷声传来,似乎是要下大雨。行至山顶,瓢泼大雨夹杂着雷鸣电闪哗哗落了下来,我环顾四周群山苍茫,夜色浓黑如墨,怪石嶙峋如同虎狼狰狞之态,心中却并不觉得恐惧,只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我对着空阔的山谷一遍一遍大声呼唤顾翌凡的名字,泪水和雨水交织迷蒙了我的眼睛。

    “翌凡,翌凡,你在哪里?为什么我找不到你?”

    “你对我的承诺还没有实现,为什么要这样狠心抛弃我?”

    “你知道蕊蕊的心有多痛吗?活着远远比死更痛,还要痛上千倍万倍!”

    “翌凡,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

    很久很久,山谷中除了我自己的回音,并没有任何回答。

    我心中万念俱灰,精神气力也几乎耗尽,眼前一片迷茫,晕倒在地。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火光照耀的

    花落燕云梦1、2 (完)第1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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