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莫能弃 第20部分阅读

    爱莫能弃 作者:肉书屋

    爱莫能弃 第20部分阅读

    大。郑四喜赌好酒,欠了许多债。那时被李伯打得起不来床时,债主上门要债。郑四解释了他为何起不来床,大骂李伯手狠,说小姐早把就谢审言给了他们,李伯不该拦着。那债主听了谢审言的名字,马上说也许有商量的余地。次日那债主再来,告诉郑四,若随他离开,债务全清,不然就把莲蕊卖入青楼,立刻还账。郑四同意了和债主离开,他和莲蕊就被带到了一处民宅,说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其实是监禁。

    几个月后,郑四与莲蕊话别,说他此去大约不会活着回来,但那些人已经保证给莲蕊银两,让她自立为生。郑四说他对得起莲蕊的父亲了。可半月后,莲蕊就被卖进了青楼。到那里才听说郑四已因诬告之罪被杖死在公堂上。莲蕊根本不知道那些抓了他们的人是谁,连他们住过的民宅都找不到,自然有冤无处诉。前一段时间贾公子到来,对她格外照看。贾公子让她夜里试探谢审言,然后公开向人说明。贾公子言外似有爱恋之意,莲蕊就为他做了那些事。可那日酒楼之后,贾公子就再也没去看她。

    酒楼后的第三天,就传出了陈家退亲的消息。陈家的理由是谢审言久恋花丛,身体不好,把他说得像是患了花柳病,可不得不说还是给他存了面子。陈家虽退还了谢家的聘礼,但出面一家家地付清了谢审言所有嫖娼的费用,以事实向大家证明了谢审言都干了什么。大家都说陈家对谢审言真是仁至义尽了。所以虽然陈家是主动求的亲可又主动退的亲,有出尔反尔之嫌,但因收尾工作做得好,实在让人挑不出错来。

    人们说谢御史虽然知道谢审言近期在外荒唐,但没想到会弄到这种地步。自那日酒楼,谢审言的不能房事已成市井笑谈。在谢审言上次公堂之上丢了谢家的脸之后,这次他变本加厉,给谢家丢了个更大的脸。谢审言还变聪明了,根本不回家。谢御史手提家法,天天在外面找他,说见面就打死他。可找了几天都没找到他。谢御史放出话来,谢家没这个儿子了!不仅谢御史没找到谢审言,别人也都说没见到他,他好像在城中消失了。

    我听了陈家退亲的消息后,心中莫名地松快。

    哥哥和钱眼准备出远门购药的前一天,前面传有媒人要见老爷夫人。我正和丽娘在一起逗孩子们玩,听了就忙和丽娘一起去了客厅。

    我们一进客厅就看见了媒婆张嫂,正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她身后站着低垂着头的冬儿。爹神色慈悲地坐在案旁,他见了丽娘进来稍欠起身,丽娘飞步过去,嘴里说:“老爷快坐下。”虚扶了爹一下,自己竟站在了爹的身后。我心说她也太谦恭了些。我向爹行了礼,爹示意我在旁座坐了。

    张嫂笑着开口说:“老爷夫人哪!我知道贵府大公子一直没有定下亲事,我来给他提的这位陈家小姐,年方一十七,容貌美好。为人谦和柔顺,慈善心肠,心灵手巧,擅女红针指。从小孝敬父母,爱护弟妹。她的家境又好,陈家是京城的十大富豪之一。她自幼就读书认字,也会些琴曲。我觉得她与大公子十分相配,老爷夫人以为如何呢?”

    爹微点了下头说:“多谢张嫂保媒。我那长子自幼离家十载,在外学医,实是个不懂诗书、毫无家教、没有礼仪之人。他平素喜出外给人行医治病,不是个富贵人家子弟的样子……”

    张嫂忙笑:“知道知道,大公子在外是那名医董清,陈家小姐听说十分欢喜。说大公子悬壶济世,是有善心之人,可托终身……”

    正说着,哥哥从外面进来。因在府中,他没有打扮成平民模样,今天穿了件白杏色的锦绸长衫。他神色中有医者的平和,几步行来,身材挺拔,衣衫微飘,看着真是位潇洒温润的青年公子。张嫂身后的冬儿抬头看着哥哥,半天才低了头。

    哥哥进来先给爹和丽娘施礼,又对张嫂行礼,然后看着张嫂身后的冬儿,也行了一礼。冬儿马上还了礼,脸红到底。

    哥哥坐下了,张嫂看着哥哥说:“董公子,正好,我方才讲了陈家小姐的好处……”

    哥哥躬身说:“张嫂,我在外……”

    张嫂说:“知道了,天天在外行医,怕人家不喜欢……可陈家小姐说了,喜欢公子这样的善行。”

    哥哥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抬头对着爹说:“爹,那位张嫂身后的女子,名叫冬儿。她与我一同诊病行医一月有余。我……不知……”

    丽娘笑了,哥哥忙对着丽娘说:“丽娘,请代我相询。”

    丽娘笑道:“怎么不先问我?”但她不等哥哥的回答就向张嫂说道:“张嫂,那位冬儿小姐,可曾定了亲?”

    张嫂笑得脸快裂了:“还未曾。”

    丽娘看着哥哥,哥哥点了头。爹轻咳了一下说:“既然清儿愿意,我们就托张嫂向这位冬儿姑娘的长辈提亲吧。”

    张嫂还是笑着:“那陈家的婚事就算……”

    爹接道:“请多谢陈家的好意,就说清儿实在不配那家小姐……”

    张嫂目瞪口呆,那冬儿猛抬头看哥哥又一下低了头。我实在忍不住了,嘿嘿笑出声来。大家都看我,我忙说:“爹,请稍等一下,我问那冬儿一句话。”爹同意了。

    我走过去,拉了冬儿的手,把她扯了出去,笑着看着她小声说:“冬儿,说实话,你是不是这陈家的大小姐?”她的头快低到腰上去了,半天不说话。我说道:“不是?那我们家就拒婚了……”她忙点了一下头,我坏笑:“再点一下才成!”她又点了一下。我还笑:“能不能还点一下?”冬儿低声说:“你还不谢我拼了要死才让爹娘退了谢公子的亲事?”我叹息:“这世上怎么就没有糊涂的人了呢?!”冬儿低笑出声。我不死心:“你答应我,日后得管我叫姐姐,我也不叫你大嫂,只叫妹妹,可好?”她点了下头,我嘿嘿坏笑,她只好又点了下头。

    我笑着拉了冬儿的手回了屋,她重站在了张嫂身后,我到哥哥耳边轻说了声:“陈字是怎么写的?问那陈家小姐是否生在冬季。”

    哥哥想了想,恍然状,又看了一眼冬儿,冬儿红着脸低着头。哥哥看着张嫂笑道:“那陈家小姐是否生在冬日?”张嫂说:“我把生辰给了你爹,那陈家小姐的确出生在小寒之时……”

    丽娘忍不住了,笑出了一声,又忙掩了口。爹轻叹,然后缓缓说道:“既然陈家小姐德容俱美,请张嫂告知陈家父母,我家清儿何其有幸,日后得娶陈家小姐。”

    张嫂笑了:“谢谢老爷!这对孩子,我看着就好!没错了!我这就回去报喜。老爷能不能给个下聘成亲的日子?”

    爹沉吟道:“清儿明日启程,大约要两个月才能回来。我让人十日下聘,但结亲大约得在腊月前后。”

    张嫂说:“好好好!只不过五六个月!陈家的嫁妆早就备齐了……”她忙停了口,知道大家都明白那些嫁妆为什么是现成的。

    爹轻声叹气:“那谢御史若知道,定会不快。”

    张嫂忙道:“陈家退亲也是情有可原。那时我们在谢府,眼看着谢御史把那谢公子几乎打死!我当时就想立刻走,别让陈家小姐嫁给一个快要死的人,可晚了一步,没来得及!后来,那谢公子……不提了!陈家对谢家也尽了力了。”

    爹又叹息。丽娘说:“老爷别担心。那谢公子自己做出的样子,怨不得陈家。谢御史也明白。”

    爹苦笑:“他不会怨陈家,他会怨我家……”

    大家不出声了,丽娘看了哥哥一眼,哥哥正直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膝盖。丽娘笑了:“老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谁也管不了的,他怨也没办法呀!谁让陈家小姐生在冬天了呢?”

    大家笑起来。

    次日我和杏花送哥哥和钱眼出门。哥哥的腰间多了一小块玉佩,也就寸方大小,看质地应是十分稀贵,可无雕无刻。我笑着说:“哥哥,我给你在那玉上面划拉几笔,写个冬字之类的?”哥哥轻叹:“你何时知道她是谁?”我笑:“昨天。”哥哥摇头,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看了我有些忧虑地说:“审言毫无消息,我让人到处去找,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不笑了。

    哥哥又叹息:“那日我号脉时就知道他没有纵情花柳。他虽因思虑过度而伤心肺,但不曾因耽于色欲而伤脾肾,他实际……”哥哥看着地上:“元气充足。人说他不举,不该是因阳虚无力所至……”

    我苦笑:“哥哥,我曾见……他那里饱受创害……”

    哥哥抬头说:“我就知那天我该给他上药,也可看看伤情!他偏……”

    我真摇头了:“哥哥,等回来再说这些事情吧。”

    哥哥无奈:“妹妹,我让丽娘继续找他。日后,我必尽我所学……”

    我叫:“哥哥!别跟我说这些了。和我没关联……”

    哥哥瞪大眼睛:“怎么没关联?!妹妹,我们不能没了良心!审言被害至此,我家……”

    我赶快说:“我知道我知道,我家负了他,可……”

    哥哥看着我说:“妹妹别担心!我若治不好他,枉称良医,从此我必……”

    我忙说:“不是那个事情!也许,我还不想让他好呢,省得那么多女子要他……”

    哥哥大惊:“妹妹!不可如此善妒!”

    我笑了,哥哥松了口气:“我以为你是认真的……”我叹气,谁能说没几分真意?哥哥不理我了。

    后面的一个来月,谢审言毫无音讯。人传谢御史头发全白了,开始有人放出话来说谢御史不会再打谢审言了,有空他能不能回家看看。

    我的心情非常平静。有时偶尔会想起谢审言,大多是猜测他会在哪里。在半梦之间,还是常常梦到他,他那苦涩的淡淡笑容,眼中闪动的光芒,他的身体……我觉得他既然在我梦中微笑,就不该有事。

    我的生活变得十分规律:就是每天看孩子!我叫大一点的那个女婴常欢,小一点的常语。常欢能扶着家具站起来了,但不会坐下,站一会儿就找人,看人不马上到她面前,就吓得哭起来。但一抱她起来,她立刻笑,脸上还常带着一滴完美的眼泪。常语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无止境地看着周围,哪怕是看了一个时辰,也象是第一次看到。我天天和她们一起玩,莲蕊越来越爱笑了。天气好时,我们和丽娘,一人抱一个孩子,在院内散步。我怀抱着一个完全依赖着我的小小的身躯,觉得我也有了依赖。我和莲蕊说好日后让那些孩子们叫我们姨,别叫我们娘。我是大姨,她是二姨。丽娘问她是什么姨,我说她是婆姨。她抱着大概和常语差不大的儿子说,她的儿子已经是常欢常语的叔叔了。我们想清楚了这辈分,一起大笑起来。

    爹有时回来说些朝中变动。皇上颁布了选才之策。令人在主要城市建立了接收各式提案的广纳箱,每日皇上都抽出半个时辰浏览下那些各地送来的文稿大纲。因为皇上的时间宝贵,那些文稿都力争言简意赅,字字珠玑,皇上说有时比读书都有收益。每月初一为发榜之日,皇上所点的入选之文案作者,向皇上再递详细的文章。如果皇上再次选定,文章作者将入京受皇上的召见,于大殿之上,陈述观点,君臣都可提问盘诘,但由皇上最终决定人才的录用。录用者有的将被安置在现有的部门,有的皇上留在身边待查,可成为皇上的私人秘书。

    朝中群臣有些坐立不安,谢御史等说这种选拔人才方式有违祖训方式,贾成章则说皇上选中的朝臣应在各个部门下受训观察,不该马上介入朝政。爹却竭力推崇皇上的决定,协助皇上整理文案,安排皇上的二选的的人前来觐见。爹说第一批录用的三个人,都是年轻的学者,出身寒士,但才学渊博,见识广达。皇上把这三人安在了爹的手下,说可以为爹分担政务,爹开始把一些事物交托给他们,以示合作。我们都知道这是爹退下极臣之位的开始,现在只能求平安无事就好。

    这一天的中午,人传有位出家人想见我。我忙迎到府门,见一个青年和尚,一身带着补丁的僧衣,面貌平常。我走上前,他问道:“可是董小姐?”我点了头,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纸包递给我,我打开,见里面包着一小块粘在一起的几片纸,墨迹杂乱,可我认出是我从谢审言怀中剥下的那团被他的汗水渗透的鸭蝶戏猫图的一部分。虽然我一直没感到他会有事,但此时我刹那间出了一身冷汗!捧着纸团的手开始哆嗦,无数念头涌出,我突然发现我是这么担心他!

    我急促地问道:“这位公子可有事?”那和尚一笑说:“公子说务必告诉小姐他很好,请小姐有时间去见他。”我一下子感到心中卸下了重负,忙问那位公子在何处。那和尚告诉我谢审言宿在他的寺庙里。他说他明日回去,我若愿意,可与他同去。我谢了他,让人给他安排了住处,说好明日凌晨一起动身。

    45山寺

    这后面的时间对我简直是熬煎。

    算来谢审言失了踪影有一个半月了,我总觉得他没事,平常和两个孩子玩啊闹的,给她们换尿布,喂吃的,和莲蕊杏花丽娘聊天,日子过得快速融洽。可方才一见到那粘在一起的纸片,我的心就象被什么捅了一下。突然想起了我给他擦身的那一天,那时知道他就要娶亲了,把自己的软弱都压了下来。那天酒楼,我为他拉了下衣领,心里有过短暂的温情。可这些日子他没有踪影,知道担心也没有用,就尽量不多想。

    但是从我知道次日就可以见到他起,我就失了自制力。才明白那些用烂了的描写,比如,热锅上的蚂蚁,没头的苍蝇,其实都有道理。所用的都是最不堪的昆虫,表明在这境遇中的人,实在没有任何高雅可言。我神思颠倒,行为慌乱,一次次看着天际,等着太阳落下去,然后再等看着月亮升起。后来又体会了心乱如麻是怎么回事,胸中真的就象长了一大团又痒又刺麻线,根本什么都干不了了。从昆虫降到了植物,可见我已经节节败退。

    这一夜,杏花和我在一起,想陪我聊天,可我并不想说话,甚至不知道自己具体在想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儿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太慢。我一夜几乎无眠,到天渐亮时眯了一会儿。

    七月初的盛夏,可凌晨的风很凉爽。我到府门时,那个和尚已经在等着了。我问他会不会骑马,他说可以。我让人给他备了马,另带了匹马,载了百斤米面作为我们的酬资。我牵了转转,李伯和杏花跟随着我,和那个和尚走上了街道。我熟练地上马,恍惚间想起了去年春天我们怎么出的府,那时谢审言的模样。一种又甜又酸的情绪充溢满怀。

    好久没有去城外了,一出城门,转转就兴奋得头左右摇摆,我知道它就想乱跑,但我已非当日阿斗,完全驾驭得了它,扯着缰绳逼着它直行。

    城外田野满覆绿色,中间夹杂一片片的野花,朝阳升起,天空亮丽。

    那个和尚告诉我,一个多月前,一位书生模样的公子携着一只书箱和一把剑,投宿到他的庙中。他的庙里只有四个和尚沙弥,十分清冷。那位公子交了些银两,宿在一处偏舍,早上在庙后山上舞剑,下午在舍中写字读书,从不见来访的香客,除了与和尚们共进斋饭,也不常与他们交谈。中间他出去过数次,前几天从外面回来,就托他送了那个纸包给我。

    我们骑马走了有两个时辰,到了一处山脚。山上丛林翠绿,鸟鸣遍山。我们沿着山路向上骑了段时间,看到了一处掩映在树木中的小庙。建筑有些破败,墙皮早就没了,露出大片的石块。到了山门处,见大门木质颓废,只剩了一个门环。

    和尚下马开门,指点着庙后面说现在还是早上,那位公子应是在山上。李伯一步当先,给我引路,杏花走在我身边。我的心跳得很厉害,让我感到有些头晕。

    到了庙后山坡的林木边,李伯停住了脚步,杏花也没有再跟着我。我看着远处的身影,慢慢地走过去。谢审言穿着一身陈旧的粗布白衣,背对着我,看着前方。身在半山,他面前是一片开阔的视野,天空蔚蓝,可以见到远处的农田。

    他的双手背在身后,修长的手指握着剑鞘。他的头稍俯,肩膀的线条刚劲而流畅,后背笔直如松。我闭眼想起我那次暮色中看见他面对着药圃的孤独背影,知道情形已经完全不同。仅仅从他的背影,我就已经感到了一种我没有见过的英气,我忽然想起杏花所说他曾一挥之间,夺得诗会的头筹,那时的他一定就是这样姿态傲然,挺立无惧。

    这才是真的谢审言啊!这是种我十分熟悉的意气风发,我原来的那位在做出重大决策后或取得预想的成功时常焕发出这种气质。我停下脚步,心中自昨天就一直翻滚的躁动,渐渐平息下来。只几步之隔,我却觉得他比去年我们在路上,在李伯父母家要远了很多很多。那药圃一别,我们就没能再近,即使我为他擦拭过全身,我们之间也再没有回到从前。

    谢审言先微侧了脸,然后慢慢转了身。他看着我,晶莹黑亮的瞳仁里反映着点点阳光。他的面容不再枯瘦苍白,清雅俊秀之上,焕发出健康的光泽,神采韶秀,如此慑人神魄……我闭了一下眼睛,努力回想那两个女婴的笑脸,那才是我真正能握在手中的爱,即使有一天,她们也会长大离开我,但至少要胜过男女之爱让我感到的恐惧……

    再睁眼看向谢审言,我已经沉静如水。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垂下眼帘,许久不看我。

    周围有飞虫的嗡嗡声,庙里的隐约木鱼声。他突然低声说:“你难道不能把我就当成那时的我,是个下奴,再那样对我……”他依然低着眼睛,但我知道他是怕我看到他眼中神光,明白他根本已经不是那时的他。

    我叹了一声:“对不起。我是如此明显……其实,那时,我那样对你,也是不应该……”毫无顾忌的热情,没有对等的考虑,铺天盖地,正常的人谁也受不了。那样对他,是看不起他。

    他还是不抬眼睛,轻声说道:“我从来,没有觉得不应该……”

    我怕他只是敷衍我,就又解释道:“我那时没有……”

    他打断我:“我知道你的心意,自然不会怪你。”他停了一下,又说道:“从没有怪过……只有感激。”我暗叹,他连那个小姐都感激,更别说我了……

    我们好久都没有说话。

    他重抬眼看着我,澄净清澈的目光,直入我的心。他轻声道:“那天,是我说的,不娶你。那时,我怕露出一点迟疑,让你以为我故作姿态,告知你父,他必然反复请求,甚至自往求亲。我不能应允,我父也不会同意……若你父失了颜面,日后,我就更难回来找你……可我伤了你的心,对不起……”

    我本该说没关系,可不知为什么,就是开不了口。我半垂下眼睛,看来我还是在生他的气。

    他等了一会儿,又说:“如果,我现在说,我想……”

    我忙打断道:“人们说你的父亲头发都白了,他想让你回去,不会对你不好。他是你唯一的亲人,你不能不管他。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我不想了。”

    他停了一会儿,叹息般地说:“如果有一天,他愿意了,你又会说什么?”

    我苦笑:“我真的是这么明显吗?”是啊,一切都是藉口。如果两个人想在一起,总会在一起。不想了,总会有问题。

    两个人又半天不说话。他轻叹,走到我面前,不看我,极低声地说:“你看过我……我还要多惨才行?”我闭眼吸气,他继续低声说:“是,明显的很……这世上,大概,只有你,不敢要我……”然后不等我回答,他以正常的声音说道:“我们走走吧。讲讲你的事。”他虽然语调十分和缓,声音低哑,可语气与以往不同,有着能把握事态的自信。

    他双手依然握剑背在身后,走在我后面一点,大概不想让剑碰到我。我随意地慢慢走在山间的小径上,讲起丽娘生了个儿子,讲起我收养了两个孩子。我与她们日常的玩闹……我这么一个从来胸无大志,一事无成的人,终于有了能干的事,多少让我觉得……

    谢审言轻声打断说:“为什么孩子让你这么快乐?”

    看着满眼的树木,团团绿叶,天地明亮,像能照透我的思绪,我微笑着说:“因为我知道她们需要我,至少现在,我不必担心什么……”我停下来,看着阳光在草地上跳跃地闪动。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我道歉似地说:“我能做保姆,做不好妻子。我受不了那种担忧和猜疑,我太偏执计较……我爱孩子,我也许不能再去爱一个成|人了。”

    好久,谢审言非常低声说:“我也不能了,会很痛。”我突然转身,他的眼睛已经闭上。我心中揪疼,恍然明白了我们实际上是一样的人,虽然伤的地方不同,可都是伤痕累累,在我们最脆弱的领域里,不能再战。

    我转身重新看着前方,忽然感到我不再是那么压抑。在这丛木之间,流火阳光如雨倾下,我才发现,我心中埋藏了我们的过去的那个角落是多么阴郁,可在这之前,我并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谢审言在我身后说道:“我原想再住一段时间,可你,既然这样……我今天就和你们回去。以后,我会常去找你……”

    我没有回头,回嘴道:“我怎么样了?”

    谢审言叹了一口气,轻声说:“你怎么样了……你把我们,忘了……”

    我微低了头,说道:“你别来找我,你的父亲不会高兴的。”

    谢审言回答:“你如果再如此推脱,我就穿你府中下奴的衣服去见你。”这是跟我学的!往自己脖子上架剑。

    我转身,他看着我,明莹的眼睛里有一丝揶揄。我盯了他一会儿,他没移开目光,清清楚楚地说:“我若求娶你,你不能拒婚。”

    我一下笑起来:“只许你把我甩了,不许我也告别一次?”

    他不退缩,冷静地看着我说:“你何止告别过我一次,你告别了好多次,你已经欠了我了。”

    我轻叹道:“你忘了你的父亲了吗?他怎么会同意你娶我?”

    他平淡地说:“这是我决定的事,与他无关。”

    我轻摇头:“怎么突然就走到这一步了?我不会唱和诗歌,与你要求的……”

    他苦笑:“对你,竟是突然……”接着,他轻蹙了下眉头:“我要求什么了?”

    我淡笑:“人们说你十分挑剔,容德俱佳,还要能赋诗歌……”

    他微眯了眼睛:“你信了所有的人,可就是不信我?”

    我失声笑出来,又叹了一声!真是这样?!一方面相信所有关于他的坏事,一方面不信他的表白。

    我微笑着摇头:“是不公平啊!人说关心则乱,我是关心则疑。”

    他没有笑,仍然看着我说:“疑者生畏,畏者无恒。无恒者鲜能终事,盖其心乱而无所适从也。”他停了一下,轻声说:“你因疑生畏,自然不知何去何从,不能终事,只能听我的。”就像是在说一件已经决定了的事。

    我半张了嘴,不及多想,辩解道:“谁说我不终事,当初是我……”

    他打断我:“是你守了二十年,那不是终事,是懒惰和怯懦。”他的话语缓慢但清晰。

    我深深地看入他的眼睛,他毫不回避。竟是懒惰和怯懦吗?!我对二十年相识的顾念,是情感上的懒惰和怯懦?!不敢探索究竟?我的确没有“终事”,没有确定我到底是爱还是不爱,没有完成那条我走了二十年的路,即使是离开,也不是我自己的行为。对谢审言,我是不是也一样懒惰和怯懦……

    我心中慌乱,假笑,叹了一声说:“既然我是这样的人,又怎能与你终事?”

    他凝视着我,瞳孔深邃如星锥,慢慢地说:“只因我是有恒终事之人,一旦决意,死无悔改。”

    我的心被扎了一下,知道这些字里承载的痛苦和用血证明的真实。看着他的眼睛,一时神迷,忘了言语……眨眼轻晃了下头,努力招架,悄声说道:“这算不算是勉强?”

    他也盯着我悄声说:“不算,算是带着一个失了方寸的人往前走。”

    我淡笑了:“你才走了多长的路,第一次就是你先离开的。”抓住不放!

    他没眨眼,轻声说:“我认识路,本来就是打算走了再回来。有人不认识路,只能原地呆着!”

    这是想把我打翻在地,踏上一万只脚啊。我咬牙狞笑:“要与我较量一番?”

    他秀挺的眉毛极轻地动了一下,眼里似有笑意:“只是谁说了算而已。”

    我想起我和钱眼的谈话,讲到谁情深谁说了算。他这些话里话外,一直在说我情薄意浅,无恒无终!我狠了下心说道:“这个游戏,可以两个人玩。”说完我猛一伸手握住了他的双臂!如我所料,他的身体一硬,接着开始微微颤抖,原来健康明润的脸色突然惨白,他一下紧闭了眼睛,咬了牙,嘴唇的血色褪去。

    一开始,我几乎是带一种恶作剧的心情看着他,他触了我的要害痛|岤,我怎能不知道他的?那次临别,我为他整衣他就如临大敌。在公堂,我起不来身,他都不扶我。我给他擦洗上药时,他一直闭着眼睛不看我。酒楼上,他见我突然伸手碰他衣领,就哆嗦……过去的恶梦何尝不是依然萦绕在他的心头!无论他的理智和情感怎么明白我是谁,他的身体却存着过去的记忆!可看着他的脸色,他抿闭的唇,手中感到他的颤动,我又后悔这么直率。看来太出他的意料,他受不了。我心里开始刺痛,就要放手,道一声歉……突然意识到,如果我这么放了手,实际上就是帮助他的往昔打败了他,这样伤他一次,日后我的手再这么握住他,他就更不会信任我……

    我贴上他的前胸,低声问:“她是不是亲过你?”他意识到我身体的靠近,抖得更厉害,轻点了下头。我双手环抱过他的腰际,紧抓住他背在身后的握着剑的冰冷双手,感到他当时的手应是被绑在身后,我轻声问:“是这样的吗?”他微点了头,已经屏住了呼吸。我凑近他的脸,行将碰上他的嘴唇时,低声问道:“是这样的吗?”他几乎不可察觉地点了下头。我闭上眼把我的唇按上了他的双唇。

    他的嘴唇干冷僵硬。一开始,我只是停在那里,让我的唇感觉着他的凉意,让他的唇感受我的温暖。然后我稍张开嘴,用舌尖轻轻地一下下触动他紧闭的双唇,像是在扣动着一处陌生门环。他依然颤抖着,胸膛起伏。仿佛是许久之后,他才微开启了他的嘴唇。我的舌尖进入,慢慢地探索着他的唇齿,让他熟悉我。好一阵,他咬住的牙关松了,我的舌尖挤入他的齿间,他的舌尖轻微地和我碰一下就离开了。我继续探求他,一下下轻舔着他的唇,他的齿,他口中的每一处……又一会儿,他的舌尖再次回来与我相触了一下,这次我尾随而去,纠缠他的舌,舔触他的舌底敏感处……我极尽着我的温存,柔慢地在安抚他,他渐渐松弛,呼吸开始平稳,终于用舌与我缓慢地缠绵……这是种我从没有体会过甜蜜,他此时象婴儿一样无助而脆弱,我用舌尖传达着我深深的爱惜和怜悯,知道此刻,他不会觉得沉重,而我,也因此放开了我的心……

    我无休止地绕弄他的舌,他的舌尖开始只承接着我,任我对他索取无度,然后小心地点触着我的唇,最后终于进入了我的口中,尝试着探查我,青涩笨拙,可流连不去……他是如此温软香甜,让我想好好品尝……我们深吻着,不知过了多久。我早已放了他的双手,用力抱着他后背,他还是手背在身后握着剑,但紧紧地靠着我,停了颤抖……到后来,我使劲吸吮他的舌,以我的舌尖按摩他的舌根和口中四壁,强取豪夺,都占为己有……他时时发出轻嗯声,让他更加诱人,我简直忘乎所以……

    我们勉强分开,两个人都喘着气,我的心跳得很快,他的眼中似有水光。我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问:“是这样的吗?”他的眼帘半垂下,睫毛如扇遮住了他余下的目光,他低声答道:“不是。”

    我放开了手,慢慢地转身背向了他,平静下自己的狂乱。他默默地站着,没有动作。我看着午后洒向大地的无限阳光,感受着奔放的热烈和一抹看不见的凄凉。他在我身后低声说:“我再不会让别的人碰我,真的,你别担心了。”他似乎在哽咽,我没说话。我多想我从没听到过同样字句的谎言,他从不曾被那个占据过我身体的人鞭打得遍体鳞伤。

    46短途

    我们走回去,会合了杏花和李伯,在庙中与和尚用了些斋饭。然后我们在庙门口等着,谢审言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自从谢审言说他要和我结婚,我们接了吻,我从心里感到说不出的愉快。站在门口,我看着他一身粗布白衣,缓步从庙后走过来,面容俊秀,气质清雅,肩背书箱,挎着他的剑,手提着个带面纱的斗笠。一时间,我以前读过的那些书剑江湖的偶像们,都成了他的模样。

    他向送出来的和尚道谢告别,然后把书箱缚在那匹运来米面的马的鞍后,戴上斗笠,上了马,与我们一同离开了那个庙宇。

    骑出了山脚,路面平坦,谢审言头戴着斗笠骑在我的旁边,杏花和李伯骑在我们的后面,恍惚中,我似乎回到了我们那次远途。我全身活力,笑着说:“我得让转转随意跑跑,你们别跟着!”说完我松了缰绳,转转原来还无精打采的样子,缰绳一松,它立刻精神百倍,眼睛瞪圆了,耳朵都支愣起来,马上撒腿斜着跑起圈圈来。我已不是以前的那个笨蛋,现在能手握着缰绳,任它随意地跑,不再心惊。我看着眼前风景成了印象派的画面,天空的云朵拉成了一条条白绫,不禁哈哈大笑。

    无论转转怎么跑,谢审言的马总是跟在我后面。我看转转跑得差不多了,就拉紧了缰绳,让它慢下来,然后掉了马头,向远处的李伯和杏花那边缓缓骑去。谢审言骑到了我身边,我看着他笑道:“我不是说别跟着了吗?”他说道:“没听见。”我哈哈笑:“那下回我得喊才行?”他淡淡地说:“那也听不见!”我又笑:“你跟谁学的这么说话。”他马上说:“跟你!”我好奇地看他,他说话和以前明显不同了,随便任性,带着孩子气。我摇头说:“那一路,你不说话,多可惜。”他在面纱后面说:“我们还会走很长的路,我会说很多话。”他停了一下,又赌气似地说:“比钱眼和你说的要多得多!”我又咯咯笑出声。

    一路上,我的情绪十分亢奋,快活激动,使劲和他说笑谈天。

    我说:“那个姓孔的老头,说的什么十五什么来着?”

    他唱念道:“吾,十有五,而志于学……”

    我说:“这就是我有十五两银子,就可以上学。”

    他轻语:“三十而立……”

    我:“三十两银子,可以站着听。”

    他微叹:“四十而不惑。”

    我:“四十两银子老师保证什么都给我讲明白,没问题。”

    他轻声:“五十而知天命。”

    我:“五十两银子,知道天子的命题,写出文章可以当官。”

    他停了一下:“六十而耳顺。”

    我:“六十两银子,我可以听得舒舒服服的,老师不骂我。”

    他又道:“七十而随心所欲?”

    我:“七十两银子,我爱干嘛干嘛,倒地打滚,没人管我了。”

    他低声说:“不逾矩?”

    我坚持到底:“保证没错!”

    他似乎又叹了声,问道:“这就是你那十六年读书所学?”

    我吓得摇手:“不是不是,都是平时的胡言乱语。话说我还是学商科的,一堆金融计算之类,大多都忘光了。”

    他说道:“你那时和……所言,就是你学过的东西吧。”

    我谈性大发,点头道:“是啊,重商兴商,千百年的教训哪。中国自古讲的是重农轻商,古老的文明之中含着一种超越了物质财富的清高和洒脱。但是我们那里,百年前,比我们更先进更强大的国家打破了我们的安宁。其实历史上,周边的民族不知多少次战胜了中原的汉族,改朝换代后,都被孔孟之道同化,继续了相似的政策和文化。可百年前的那次失败,不仅破坏了和平,也冲破了我们两千年所珍视的文明道德理念。就好像一个自以为富夸天下的贵族一日突然醒来,发现自己坐拥的黄金白银都成了粪土……”我刚要说一夜之间沦为乞丐,忙停住,他就曾经历过这样的惨变,风华正茂的才子,一日成奴,落在了毒手里……

    他等了一会儿,说道:“你可以接着讲,我没事。”

    我轻吸气,他是如此敏感!我忙道:“那时节,国家风雨飘摇,有人描述为‘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仅仅十个字,就写出了多少恐慌!与以往的动乱不一样的是,这一次最想引领改朝换代的人不是那些农人或政客,而是一批学者,一群书生。他们选择了不同的道路,有的人想兴商,有的人想强兵,有的人要推倒一切,重新开始……到后来,那选择了最极端,最血腥也最艰难的道路的一批人胜利了,缔造了一个新的国家。可还要再过四十年,一位姓邓的老者把兴商利民之策诉诸实际,让人们富裕起来,国家才真的走入了一个繁荣的时代。可惜我没有那样治国的头脑,只能在家养几个孩子,不然的话,以我所在之地的文明,一定能给这个地方带来有益的东西。”

    谢审言慢慢地说:“一叶知秋,你已经把精华所在带到了这里。我想那……心里同意了你的见解,目的大概是为了日后的征战。”

    我点头:“其实富国之际,也必是强兵之时。富国强兵,缺一不可。只富国,那就是把自己养成了个老母鸡,等着别人来宰割。只强兵,那就成了穷兵黔武,日后民不聊生,会起动乱。”

    谢审言想着什么说:“我朝周边未平,已是心腹之患。富国之策当异于前人,投合民意,令其发达。”

    我附和道:“是的,必须投合民意!我觉得孔孟之道的失败之处是把对精神境界的追求和现实之中的国家治理给混在了一起。我们作为个人,一生都要追求从物欲中超脱出来,不为名利羁绊,保持思想的磊落和潇洒。孔子应当是思想的导师。可在治国之道上,就得像钱眼那样,一点一滴地计较,不能忽视小利,不能回避而是要应和俗念,因为那关系着多少人家的衣食,岂能容得半分清高啊。”

    谢审言缓缓说道:“你说的,书上从没读过。”

    我笑起来:“那是因为这里的书籍还没有这些。其实在我的那个地方,我也背不下书,所以不会引章据点,大多自己胡编乱造,你可千万别当

    爱莫能弃 第2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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