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莫能弃 第13部分阅读

    爱莫能弃 作者:肉书屋

    爱莫能弃 第13部分阅读

    好不容易有了点松快时间,我就和谢审言在旅店外的街道上走来走去。我时常挑选些东西,不是为了买,只是为了和他说说话:“你觉得这个怎么样?”“你说这个好不好?”他跟在我的身后,有时点下头,有时懒得理我,我接着说:“不点头?我也不要了。”“点头?那我也不买,拿着费劲。”

    走了有一个时辰,总算稍微冲淡了我们这一路来没怎么说话的疏远感。我空手和谢审言往回走,快到旅店了,我停下脚步,转了身对着他。他又戴着斗笠,现在我知道这是为了掩饰他的身份,不是为了躲着我了。我笑着说:“还是在李伯的父母家好,能走到天黑。”他点了下头。

    进了旅店的院子,见钱眼正和哥哥说话:“你放心,我办了这趟事,就去收你给我的那笔帐。差不多,一两个月,肯定到你府上了……”杏花哭得眼睛红肿,站在钱眼身后。

    钱眼见了我,笑眯了眼睛:“知音,就此告别,多多安慰些我的娘子。”

    我笑了:“钱眼,放心,你到了府上,就是你的洞房花烛夜了。”

    钱眼嘴咧到脑后面:“知音,我也等着你的!虽然你笨了点儿,但我觉得……”

    我忙打断:“你才是个笨蛋!”不知谢审言听了洞房之类的话会不会难过。

    钱眼不思悔改:“比你聪明!至少知道人家是怎么回事。”说完他对着谢审言道:“谢公子,我不能给你当传话的了,你差不多的时候就开口吧!”我转头看谢审言,他对着钱眼举手抱了一下拳,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对人行礼,钱眼立刻正容回了礼。然后笑着看我说:“知音,人家理我了,大概是谢谢我替他吃东西。”他又对李伯道别,“李伯,你是第一个说我不是坏人的人。”李伯呵呵笑道:“钱公子是好人。”

    钱眼歪头睨视我,我叹息道:“好吧!你是个大好人。”

    钱眼仰天出气,说了声:“我大获全胜!”然后又看我,我翻了下白眼。钱眼大笑:“娘子,送你的好夫君上马啦!”自己昂头挺胸走向大门,杏花低着头抹着脸跟着出去了。如果以前她还剩了任何爪牙,现在都被这离别给拔光了。

    李伯叹气:“钱公子是位侠士啊。”哥哥也点头说道:“我就指望他救我水火了。李伯,我们也准备起身吧。”他们出去牵马了。

    我转身看着谢审言说:“你是为了他吃了你剩的菜饭才谢谢他的吧?”他等了片刻,点了下头,我嘿嘿笑了,说道:“你还是会开玩笑的。”他马上又点了下头,我看着他的面纱想象着,他现在是不是笑了?他的笑容是不是还那么苦涩?

    又骑了两三天,杏花自从钱眼走了以后每夜哭泣,白天也动不动就抹眼泪,我和她骑在一起,常逗逗她。

    这天眼看着接近京城了,在前面开路的哥哥大约心里松驰了,他的速度终于慢了。我和杏花骑在他的后面,李伯和谢审言在我们身后。

    我正和杏花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前面过来十几骑。哥哥忙引马避到路旁,我们和后面的李伯他们也一字排开,站到路边。

    那些人过了大半,其中一人突然停了马,其他人也停了下来。那个人转了马头,到了我和杏花之间。我和杏花及谢审言都戴着有面纱斗笠,他在我和杏花之间稍犹疑了一下,还是看向了我。我已经认出是那天在府中见过的贾成章大夫的儿子贾功唯,他穿着一身淡草绿色的长衫,把他的圆脸衬得有些黄。在面纱后,我多看了他几眼。他的眉毛稀少,嘴很小,眼睛是单眼皮。打量我时,好像他在用目光给我脱衣服。我又一次浑身发毛。

    他一笑,我后背凉了一下,听他说道:“没想到在此得遇董小姐,董公子,真是幸会。”看来他是认出了哥哥才停了下来。但他并没有看哥哥,一直看着我。他的声音有些软,说话拖着腔调,我听着很不舒服。

    哥哥引马回头,一抱拳微笑着说道:“贾公子,好久不见!你气色很好。”他真是见人就说好话。

    贾功唯又阴阴一笑:“看来比被董小姐称为癞蛤蟆时好了吧。”

    哥哥忙说:“我妹妹出言不逊,我该教训。但她大病之后,已无记忆。”

    我也欠了身说道:“这位公子,我已忘怀前事。若我曾经冒犯了公子,万请恕罪。”

    贾功唯盯着我,脸上说不出的神秘状,笑道:“如此甚好,董小姐竟似脱胎换骨了,必有缘故吧……”他眼睛扫向其李伯和谢审言,眯了一下。我心中方觉不对,他已掉了马头,向后行去,可骑过谢审言身前时,突然挥起手中马鞭,打向谢审言的头部。谢审言往后一闪,但那马鞭已打在了他的斗笠上,斗笠啪地一声被打落在地,谢审言端坐在马上,面无表情,垂目不看贾功唯。

    哥哥这才来得及出声说道:“贾公子,这是何意?!怎能对太傅府中的人动手?!”李伯一纵马,到了贾功唯面前,手放在了剑柄上。那方的人也纷纷刀剑出鞘。

    贾功唯忙赔笑道:“误会误会!我挥鞭失了准头,本无意动这位……谢……不该说是大名鼎鼎的京城第一才子谢审言公子了吧?是否,该说是,你府中的下奴?”

    哥哥张口结舌,半天才慢慢说道:“我府中之事,不劳贾公子费心。”

    贾功唯依然笑着,但那笑意阴寒,转头看着我说道:“听人说,董小姐买了官奴谢审言,立意制服他,用尽了手段,哪怕假众下人之身手,也要让他成臣拜裙下之奴……现在看来是不假了,那人称傲然不群的才子,终变得如此温顺无力……强钢被炼成了绕指柔……”他的话语十分暧昧,谁都听得出来是什么意思,他随行的人中,有人用鼻子哼笑起来。我心中大惧!他知道谢审言受辱伤残这样的隐情,必是手里有我府的逃奴。哥哥看来也是想到了这点,看着贾功唯,唇微抖,可没话。

    贾功唯笑着,像是吹着烟圈儿似地说:“董小姐心愿得偿,自然宽宏大量起来。只是,这谢奴,经了那么多的教训和人手,居然还活着,倒让人刮目相看呀……”字字轻软,却能刺人欲死。

    我难受得想哭。哥哥无力地说:“贾公子莫听人言……”

    贾功唯嘎嘎笑出了声:“不听不听,眼见为实!董小姐,董公子,在下告辞!”转头刚要走,似是自言自语可声音正常地说道:“真是肮脏下贱!被那么多人……还有脸……无耻!”一踢马,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我忙看向谢审言,他脸色惨白,闭着眼睛,紧咬着牙,颤抖的手死握着缰绳。我的心痛得发虚,忙下了马,从地上捡起斗笠,双手递到他手边,触了他的手指。他不睁眼,手抖着接了过去,戴在了头上。

    我重上了马,听李伯道:“谢公子还是不该回府。”

    哥哥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区别。”

    李伯说道:“不回府,至少可以推说老爷并不知晓。”

    哥哥想想,点头说道:“好吧,我们去我开的一处药房,让审言在那里住下,我回府和爹商议一下,再作安排。”

    李伯说道:“谢公子需要保护。”我的心一沉,现在谢审言可不能出事。

    哥哥点头:“我会吩咐那里的人看护审言。李伯,你先同我们回府见爹,然后再回来陪审言。”李伯答了声是。

    哥哥看我,我点了点头,他调了马头领先前行。我想和谢审言同行,他引着马后退了些,和李伯走在了一起。我和杏花并肩走着,杏花悄声说:“以前的小姐骂过那位贾公子,还……”

    我心情阴郁,点了头说:“杏花,我算是认栽了。她挖了一个大坑,我是来填坑的。”

    杏花往后稍倾了下头说:“谢公子,会不会……”

    我稍提了些声音说:“那贾功唯是想让谢公子死啊。一旦出了人命,就可以用刑法追究责任。他明显手里有从我府逃出去的仆人,人证在堂,当然能把我绳之以法,杏花,我命不保了。”

    杏花半急半笑地说:“小姐,要是钱眼在,就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话了!”她往后瞥了一眼。

    哥哥转头说:“妹妹!这本不是你所为,出了人命,你若认罪,保住性命应该可以,但多少要受些刑,我家也必名声扫地!你可千万不能承认啊!”

    我叹道:“哥哥,我怕受刑。我宁求速死,也不想痛苦!哥哥,你身为郎中,是否能给我配剂毒药,让我无痛而终,我永念你的恩德!”

    哥哥大声叹息:“这样吧,想死的也不只有你一个人,我配两副毒药,你们一人一副……”

    李伯大喊:“大公子,不可如此谈论!小姐一路上已两经生死……”

    哥哥转头说:“怎么回事?!李伯你上前来,告诉我!”

    我忙说:“那算什么!根本没死成!你的毒药一定要够劲儿,别让我半死不活,又让人给叫了回来!可他把我叫了回来,还不负责了,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

    李伯从我身边骑过,和哥哥并肩走,口中还说:“杏花,你也来说说,我讲不周全。”杏花也骑了过去。

    我慢下马来,骑到谢审言身边,感到刚才的心痛好了些。我又叹了口气,说道:“是不公平,她害你如此,可现在这么多东西都堆在你身上,你担得动吗?”我扭头看着他,知道自己十分无赖。他受尽侮辱,还不能死,不仅要担着人们对他的辱骂,现在又要担负着害了他的人的声誉和安危。他转了脸,对着我,慢慢地点了下头。我心中又是一阵难受。

    前面的人一直谈论不休。我和谢审言却并肩默默地骑过余下的路程。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有安慰的语言,在真正的痛苦之前,都是那么无力。他受了那些苦,死到临头都没有屈服,可竟因为我,还是没能维护住他的傲名。我有种对不起他的感觉。

    到了地方,是一个镇子上的一处药房。我们都下了马。哥哥进去安排了,杏花和李伯把行李褡裢等提了进去。我慢慢地走开,感觉谢审言跟在我身后。我信意走到院子后面,发现是一片种了草药的园子,一片绿油油的药草,空气里有着些我说不出名字的香气。

    我转身对着谢审言,他已经摘了斗笠,看着我,眼神黯淡,似倦意深沉。我看着他说:“你要吃好。”他极轻地点了下头。我又说:“也要睡好。”他又点了头。我说道:“我会来找你玩的。”他明显地点了下头。

    我们看着对方,中间好像隔着架无形的屏风。我叹息:“我们一同归隐乡间吧。”他半垂下眼睛,没动。我咬了嘴唇,他双唇微张了一下,可还是没发出声音。

    我们就这么对着站着,待了好久。

    看天色晚了,我终于说:“我先走了。”他轻点头。我看着他,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抬手给他把领子捋了捋,他开始发抖。我弯身,把他的袖子也轻轻扯了扯,又蹲下,把他的长衫的底部拽了拽,轻轻用手弹了弹他鞋子上的土。我重站起来,看见他颤抖着,闭着眼睛。我轻声说:“你照顾好自己。”他点了下头,可没有睁眼。

    我走向前院,最后还是回头看了一眼,谢审言面对着药圃站着,他身着粗白布衣的背影,笔直挺立但显得孤独单薄。他没有转身。

    29议婚

    到了门前,听哥哥低声吩咐人不能片刻让谢审言独处。我知道他还是不放心谢审言,怕他寻短见。然后,我们都又上马,哥哥领路,大家各怀心事,一路无语,疾奔回了府中。

    进府门时,天已经全黑了。我们四个没有洗漱,下了马就直接走向大厅,爹和丽娘也迎到了大厅。爹脸上挂了丝微笑,丽娘满面欢乐笑容。她见我刚要说话,可一见哥哥的脸色,笑就凝在了脸上。爹的笑意没了,仔细地挨个看我们。

    大家无言地分头坐下,哥哥屏退了所有的仆人,看着我。我实在没有勇气再说一遍,就示意杏花。杏花从头说了端详,她伶牙俐齿,细节处讲得我心里抽痛。李伯又说了那日我们离开后,几个人怎么想进屋欺负谢审言,李伯如何劝阻不成,终于动手,把那几个打得起不来。哥哥接着说一人现已逃离了庄园,又讲了和贾功唯的相遇,看来那逃走的人是在贾府。李伯讲了我在郊外与皇上的相遇……

    都说完,夜已经深了。大家沉默地坐在烛火下好久,只觉得周围阴森森的。

    我不敢看爹的脸,只盯着脚前面的地面。爹终于说话时,声音颤抖:“我曾提及重新启用谢御史,皇上未加置否。我明日当再力谏,劝皇上念他忠心,赦他无礼之罪。可无论谢御史复官与否,洁儿必须嫁给谢审言。我家负他如此,即使他已伤残至体,洁儿都要以身抵偿。”

    我听了有种喜悦,看来我是想和他在一起。李伯开言道:“老爷,我那日曾听皇上言道,要娶小姐的人得有些胆量……”

    爹停了一会儿,思索着慢慢地说:“难怪他几次问及洁儿,说让洁儿回来后,入宫面见皇后太后……”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严峻:“洁儿贞洁已失,不能和皇上有任何瓜葛!实在不行,就只好让洁儿假死,与谢审言同隐乡间。”

    哥哥开言道:“只是审言骄傲难折,不知他可否愿意。”

    我微抬头,见大家都看着我,就低声说道:“我今日也如此问了他,他没点头。”

    爹叹息说:“我知他必是气愤难平!我也一样难以面对列祖列宗!唯愿现在的洁儿能予他些补偿……况且,此事已成祸端,你们必须尽快成婚,方可免些后患。至于皇上那里,只好先假装不知。”

    大家都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我疑问道:“为何那贾功唯如此恨我?”

    爹又叹口气:“他的父亲贾成章是太后的远房表兄。十年前,先帝重病时托我辅佐当今的皇上,传言太后曾推举贾成章为首臣,先帝未允。后来,皇上十岁登基,那时太后二十七岁,我也不过三十出头,都有些年轻气盛。有几次,贾成章替太后传话,建议一些朝政事宜,我未曾采纳……自那时起,贾成章一直在朝中与我明里暗里是对头。三年前,贾成章突然差媒人上门,说他的独子贾功唯有一日见了洁儿,十分心仪,想与我家结亲。我与他素不相和,恐洁儿嫁过去受委屈,那时洁儿不过十四五岁,我就以洁儿年幼,尚未及笄为辞相拒。隔了一年,他家又来提亲,我说洁儿要自己选择。后来,听说他的儿子贾功唯在春游郊外与洁儿相遇,据人讲,十分不快。“

    大家都看向杏花,杏花开口说:“那年清明时节,在城外,贾公子上前与小姐答话,小姐骂他是癞蛤蟆,他说他志在必得。小姐生气,与他动手,结果小姐武功胜他许多,把贾公子打得满地打滚,求饶作罢。但小姐离去时,贾公子说以后还会与小姐见面。”

    我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命运如此安排,这贾功唯简直是这里的小姐对谢审言的翻版。

    大家又安静了一会儿,丽娘问道:“我家逃走的奴仆怎么会这么巧就到了他的府中?”

    哥哥沉思着说:“不见得是逃出后才到他们府中的。”

    李伯说道:“逃奴无平民之籍,如果被人抓住,有杀身之祸。此人必是事先知道有去处,才逃离那个地方的。”

    我问道:“那他们手里有这奴仆,为何多日没有行为?”

    爹慢慢地说道:“定是他们知道谢审言不在京城。如果露出风声,怕我们杀了谢审言灭口。”

    我皱眉:“那不是人命了吗?”

    李伯说道:“下奴生死本不被人所重,其实多少下奴被虐待身死,无人知晓。但谢公子身份特殊,不是一般的下奴,是老爷往日的政敌之子。如果谢公子不堪劳作而死或病死,无人能指摘。如果谢公子死在他乡,我们说没有尸首,死无对症,他们也做不了什么。但若他死在本地,有死尸和仆人为凭证,指认他因刑伤而亡,事情就不一样了。”

    哥哥接着李伯的话说:“那年诗会,审言夺冠,他的诗名在京城家喻户晓。人都说他才貌夺人,是京城第一才子。那时到他家提亲的人,日以十记。据说审言甚是挑剔,容德俱佳之上,还要能与他诗词唱和……如果人们知道他曾被我府那样地摧残,万一他再含辱而亡,想一想民愤所指……”他叹息了一声。

    我心中惨淡,难怪他不和我说话,我一样儿也沾不上……暗叹!又看着杏花说:“原来的小姐,想怎么处置谢公子呢?”

    大家一片寂静。杏花低着头,半天才说:“小姐对他说,他不求饶,就是他死了,也会被毁尸灭迹,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死后也无法超升……”

    举止一向沉稳的爹突然站了起来,背手走到了窗前,站在阴影里,不看大家了。

    我赶快转移话题,问道:“今日,那贾功唯明显对谢公子格外憎恶,他们以前有仇吗?”

    哥哥垂着头,勉强答道:“那贾功唯也作诗赋词,颇有名气,人们常把他与审言相较,但众多文评中都说他远次于审言。每每诗会之时,他的所作又总不及审言。他的相貌不如审言,他过去总说审言是以面容得了诗名,与娼妓何异……他的父亲和审言之父在朝中,好像也不和睦……”

    大家都看着爹的背影,爹也不回头,慢慢地说:“谢御史常言贾成章是借裙带之助才得立朝班,说他才能平庸,只知搬弄是非。谢御史过去还说太后越位擅权,该效古法,令后宫不得谈及朝政。两个人在朝堂上形如水火。”

    我又感慨,这简直是糊涂仗啊,人和人就怎么偏要打成一团。杏花突然说:“那日,我和小姐去官奴卖场买谢公子,贾府的人迟了一步。小姐刚提了谢公子,他们就到了。那家人还想出几倍之价从我们手中买谢公子。”

    李伯也说道:“当时几乎交手,有个家人认出了我,说是太傅的人,他们才作罢走的。”

    哥哥说:“审言若落到贾府,必是难逃羞辱磨难。”他突然恍然道:“那么贾府一直知道审言在我府之中!”

    丽娘接着说道:“只是等到谢公子离开京城,得了逃奴信息,才知道他受了虐待。不然,早就会有所举动。”

    哥哥点头说:“是啊,他们原来一定以为审言在此,是被保护起来了。”他突然抱了头说:“我那时离府两个月!回来时已成大错!李伯,你为何不阻止她?!”

    李伯埋头不说话。杏花低声说:“李伯曾多次请求小姐住手,也说会告诉老爷。小姐说如果李伯告诉了老爷,她就说李伯觊觎夫人,常对着夫人的遗像流泪。她还说,如果李伯不让她尽兴或告诉老爷,她就把谢公子立刻一刀杀了,反正李伯得收拾残局,不会让她受累,否则李伯违背誓言,对不起夫人。让她这么天天折磨谢公子,哪天谢公子求饶了,她就住手,谢公子还能保住性命。”

    李伯听完突然在起身在爹身后跪下,说道:“老爷!我对夫人只是一片感恩之心,绝无半点亵渎之意!”

    爹转身双手扶住李伯,要让他起来,低声说道:“五儿,我知道。难为你在我家这么多年……你当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早该告诉我……”

    李伯依然跪着,垂头说道:“老爷,我对不住您!也对不住夫人!我起初以为是他们年轻人之间负气不平,不过是些轻微伤痛。小姐是打骂了谢公子,但毕竟买了他,没让他落入娼馆之中。那谢公子虽是落难,但人品出众,与小姐般配。他们打打闹闹,和好了,也许就能成就伴侣。老爷在朝中这么高的官位,肯定能想办法让他们如愿。我不知接着小姐失了身子……等我发现小姐动了狠手前去相劝时,才迟了不过半天功夫,那谢公子已经被小姐用钢鞭打得鲜血淋漓,昏死在地。小姐不听我劝,我又想,虽听说谢公子习过些武功,可我看他身体,并不强健,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受不得这样的苦,也许随时都会开口求饶,小姐自会住手,他的性命就保住了。可谁知日子一天天过去,谢公子死不开口,所受之刑,渐渐惨无人道。我去劝过谢公子多次,求他开口保命,他从来闭着眼睛不看我……到后来,我已知小姐不会罢手,谢公子受尽凌辱拷打,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再两三日,必死无疑。我那时反而不再多加阻拦,考虑小姐当时就是住手,也已对谢公子铸成大错。我看那谢公子如此坚强隐忍,他活下来,日后有机会,一定会残忍报复,以解这样的残害之恨,那时必然祸及老爷,还不如让他一死……我只想着他死后,我怎么为小姐遮掩……”

    爹长叹道:“五儿!为人怎能如此负义!那谢审言从来不曾害过我家,我家害他在先!又如此狠毒!就是他因此报复,我家也是罪有应得!现在欠了他这样的血债,让我家怎么偿还?!子不教,父之过。我有此女,必是我为人有差……”爹低了头。

    丽娘起身,与爹一同扶住李伯,说道:“李伯,请起,否则老爷心中不安。”李伯起了身,爹又叹息,回身不看我们。丽娘在爹身边说:“老爷,儿女不同。您看清儿,从小就想救助病弱,与洁儿,那时的洁儿,完全不一样,都是一母所生。我所闻,夫人也是慈心善意之人……”

    我接着说道:“爹不要自责,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命运负责,不能怪别人。无论什么样的理由,爹从没有让她去虐待他人。我来的地方,也有这样的事情,有的人杀人越货,可他们的父母平和善良。儿女不该担承父母的罪责,父母也不必承担儿女的罪过。”

    爹深深地叹息。丽娘转身,神情严肃地看着李伯说:“你现在又怎知谢公子不会报复我家?”

    李伯不抬头地说:“那日我发觉现在的小姐不是原来的小姐时,曾拔剑对着小姐,谢公子负痛起身摇头,不让我下杀手,我才知他是个正人君子!受辱重伤之余,尤不忍见无辜受戮,奋力相救。我实是个卑鄙之徒!后来,无论我怎么护他,都无法让我稍减悔恨。他对与过去的小姐一体的欢语小姐都三施援手,更不会向从没有伤害过他的人报仇。可叹我一向自以为是个除暴安良的侠者,现在才明白我不过是个是非混淆、见死不救的小人!”

    我们大家都不说话了。我何尝不是曾见死不救,看着他愁伤不解……杏花轻声抽着鼻子……

    夜深沉,远方传来更鼓之声。

    丽娘开口说:“他们都累了,老爷,让他们去歇息吧。”爹背着我们点了头。我们纷纷起身告安而出。

    出来后,李伯对我们道别,说还有一个时辰就会开城门,他会去谢审言住的药店。

    哥哥送我和杏花回了闺房。

    临睡前,杏花悄声说:“小姐真要同谢公子在一起了。”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这样的深夜让我感到颓废,想起哥哥说的他那么挑剔,我心中抑郁,根本没有任何快乐之意。

    30歧路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起来去见丽娘。丽娘说我们离开后,爹穿了朝服,端坐在案前,一直到了上朝时分,一夜无眠。丽娘在他身边,陪了一宿。我听了赶快告辞,让丽娘休息。丽娘说她心中不静,只能等着爹回来。

    爹下朝后,立刻让我们大家去见。我和杏花,哥哥马上到了昨夜大厅,爹面色疲倦,对我们说:“今日皇上同意了我的奏谏,招回谢御史,官复原职,赐还他原来的府邸。他的两个儿子免去奴籍,回复正身。”

    大家都松了气,丽娘脱口道:“太好了!”

    爹脸上没有喜色,看着哥哥说:“为免太多的人知道谢审言与我府有关联,你去附近先租一住处,安置他。等他的父兄回到京城,谢审言再回归谢府。我家届时会去提亲。”

    哥哥起身道:“我这就去告诉审言,也让他早放宽心。”

    爹点了头,哥哥马上出了门。

    我心中莫名地烦躁不安,似乎失去了什么。

    爹看着我说:“洁儿,你嫁给他后,一定要温和顺从……”丽娘忽然说道:“老爷,洁儿是个好心的孩子。”我知道她是想提醒爹我没干下坏事,替原来的小姐还债,本不是我的责任。爹叹了口气。我和杏花起身告退。

    后面的日子,我心中忐忑无端,觉得不对,可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杏花毫无所觉,欢喜地给我看以前那位小姐准备好的嫁妆,成婚的喜衣华服外,多是床上用品,还有那个小姐亲手绣的鸳帕枕巾,等等。一想到绣出了这些花样的人,曾手持钢鞭打在谢审言身上,还让人……我就根本没有任何心思欣赏她那些东西!更不能想象我如果真和谢审言结婚,会穿她的喜衣,会躺在她绣出的枕巾上!最后,我终于忍无可忍,对杏花说凡是那小姐绣出的东西,一概到市井卖出,所得银两尽施给乞丐。杏花恍然明白,再不向我展示那位小姐的手艺了。

    告诉了她这些,突然觉得我所住的屋中的一切,也不能忍受。我离府前用的都是那位小姐的物品,也没有觉得什么。可回来了,满目所在,看到的都是她的影子。她选的被褥的颜色,她用的梳子的样式……我几乎疯狂。一连几天,日夜不休,无论大小物件,一样样清理,床上全换成了照我所说的颜色买的东西,帐子拆了,首饰全免,梳妆所用全重新买,连家具都换掉,什么古琴文具更是一概不留……唯一不能全扔的是衣服,因为买做新衣均十分费时。

    丽娘完全懂得我的意思,每天都来帮助我。她指挥仆人给我搬箱子抬床,再让人扫地抹墙,为我采买来新的家私器皿。我知道我这么干要花费很多银子,但她说哥哥上次追回的银两十分富裕,完全可以为我重配日常所需,新置嫁妆。

    大家都以为我这么闹腾是因为要嫁人了,着急准备,只有我清楚,我是为了逃避我心中的不安。

    几日后,哥哥告诉我,他已经把谢审言和李伯安置在了一处民宅。我决定下午去见他。

    午饭后,我情绪焦躁,为选一件衣服,用去了一个时辰。我反复问杏花,以前的小姐是不是在谢审言面前穿过同样或相似花样色彩的衣服。谢审言在她手中近一个月,可怜的杏花大概根本记不得那个小姐哪天到底穿了什么。她紧皱了眉头,含含糊糊,让我更拿不定主意。最后我决定穿哥哥的衣服,让杏花去找哥哥。

    哥哥抱了一堆衣服匆匆赶来,我一件件地在身上试来试去,最后挑了一件浅灰色的,但哥哥却让我选浅绿色的一件衣服,说让人看了舒心。我同意了,杏花忙拿了出去,与几个丫鬟在外间动手把下摆和袖子折上缝好。

    我坐在床上,哥哥坐在椅子上。他有些局促,说了几句妹妹“穿什么都好看”之类的老话,终于说道:“妹妹,委屈你了,日后,我会好好给审言治伤的。”

    我仔细检查自己的心情,并没有觉得委屈。想起那天谢审言孤单的背影,觉得我们如果像在李伯家那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我是个没用的人,如果我能让他快乐,也是我的作为了,更何况,我是喜欢他的。和他在一起,我是那么自由,从没有担忧过什么。就对哥哥一笑说:“我没有委屈,他是个很好的人。”

    哥哥一声长叹:“审言,可惜啊……”他低头,我的心一紧,这是什么意思?指谢审言找了我,可惜了?还是谢审言这么个人,可惜被毁了,只落得和我在一起?我知道哥哥这个老好人,根本不会有说我坏话的意思,必是我心中生了魔障。

    杏花拿了改好的衣服,我穿戴了。哥哥领着我和杏花到了府门,哥哥说那处民宅很近,我们坐马车就是了。他选了一架外观十分朴素的马车,说这是他出府行医时用的。篷子是用蓝灰色的粗布做的,马车里,固定在车板上的木头的长凳,环了一圈儿。我们都上了车。虽然凳子上包了蓄着棉花的皮套,车一走动,我还是觉得被颠得腰疼。没办法,车轴上没有弹簧,路面也不平坦,坐车还没有骑马舒服。

    我知道我们很快就会到了,心悬在空中似的。问哥哥道:“上次,你告诉谢公子他父亲的事还有爹的决定时,他有什么反应吗?”

    哥哥叹息:“他还是不看我,只看着地。”

    我又问:“他点头了吗?”

    哥哥摇头道:“没有。从头到尾,没表情。像没听见似的。”他双手捂了脸,说道:“妹妹,我真是无颜见他!”

    杏花说道:“大公子,不是你做的事,谢公子不会责怪你的。”哥哥没放手,说道:“我怪我自己啊。”

    我微皱了眉。我和谢审言自从离开了李伯家,就真没有怎么在一起。他是怎么想的,我拿不准。这次,我一定要问他很多问题,那些我过去不好意思问的问题:他是不是想和我在一起,是不是真的喜欢我……虽然都有些肉麻,但我如果把它们夹杂在我狂轰滥炸的痴呆问题中间,也许就能不现山不露水地得到我的答案。想到此,我又微笑了,记起了那些我们坐在林间的早上。我现在的提问技巧已经接近电视台主持人的水平了,脑海里随时都有一串问题,如:你喜欢麻雀吗?你吃过甲鱼吗?我喜欢甲鱼汤。你养过猫吗?有过小狗吗?你喜欢早起吗?你晚上睡觉是趴着呢还是仰着——这个问题就算了吧。

    果真,不一会儿,车就停了。我们下了车,是在一处民居前,天色已经是下午与傍晚相交时分了。

    李伯开了门把我们迎进去,告诉我们说谢审言在后院。哥哥说他们会在屋中等我,李伯指给我路径,说他给我搬椅子去。

    我走到小小的后院,院角有一棵树,树荫遮了大半个院子。谢审言还是穿着一身粗布白衣,坐在树荫下的一把椅子上,看着地上,想着什么。他听见我的脚步声抬起头来,那一瞬间,我知道我们之间再也不是从前。

    他的目光里,有种疏远,像一根刺一样明显突出,我一下子停了脚步,几乎要转身回去。他站起身,可并没有走向我,我们看着对方,以前已经是隔着什么,现在更是蓬山一万重。

    我所有要问的问题,烟消云散。

    李伯搬了把椅子,放在谢审言几步外,他也看出不对,没说话,走了。我坐下,谢审言也坐下了,垂了目光看着地,没有再看我。我只觉得胸中沉抑,无法开口,只能干坐着。

    我们坐了很久很久,树荫几乎把整个院子都盖满了,他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像我记忆中一样有些嘶哑,大概以前的折磨损伤了他的声带。他吐字艰难,可能因为他长时间没有讲话。他低声说:“你不欠我什么。”他说得很慢,语气十分冷淡。我的心凉下去,想起那湍急而去的河水,我无法伸手挽留……

    只这一句话,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我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他这样说,一定是觉得我爹这么让他娶我,是为了打发他,堵住他的嘴,免得他日后算账,为了还欠他的债……我想告诉他说,也许一开始,我是为了还欠他的情,可后来,在那朦胧之际,我想到了他……但又想起了哥哥说他要容德俱佳又能与他诗词唱和的女子为伴,我不是……他现在重获自由,必是另有心思……况且,对着他那样遥远的目光,拒人千里的语气,我实在说不出口……

    谢审言继续缓慢地说道:“小姐为我做了很多,我很感激。你的父亲,太傅大人,施恩我父,我无以回报。”

    我想跟他说爹为他的父亲所做的只是补偿他,哪里是什么施恩?!更不是让他娶我的交换条件。但明白这么说也是一样地贬了他,他所受的苦痛和侮辱,他所失去的健康和尊严,岂是他的父亲官复原职,把我嫁给他就能还得了的?!

    他又停了好久,终于又开口:“请小姐转告太傅大人,不必去我家提亲,我现今不能,”他的眼睛完全闭上,脸色一片沉寂,接着慢慢地说:“迎娶小姐。”

    我虽然已大约知道他的意思,可听他把话这么清楚地讲出来,还是感到一股不能忍受的冰冷,笔直地刺入了我的心底,随即冻结了我的全身。想当初,他一定就是这样拒婚了那个小姐。可我不是她,我们这么长时间在一起,我为他说了那么多话,他一张口,就是这样的告别。他还是在我的心田里,种下了荆棘……

    火山骤然死去,大地片刻霜降。

    我努力镇定自己,以免失态流泪,我低声说道:“若公子无意,必是你我无缘。我顺从天意,绝不勉强。”说完我起身,他也站了起来。我转身走开,他在我身后轻声说:“谢小姐救命之恩。”我不回头地回答:“公子也救了我,彼此彼此。你我互不相欠。”

    我表面平静地离开了那个院落,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多么羞惭难当!

    31失落

    到了前面,我强打了精神,叫上了杏花和哥哥。我们一行人要上车离开时,李伯对我说道:“小姐请放心。”我咬住嘴唇,心中酸涩,无语以对。

    上了车,杏花轻声问道:“小姐,出了什么事了吧?”杏花与我朝夕相处,看来是太了解我了。

    我突然想如哥哥那样双手蒙脸,说一句:我真没脸啊!可我忍住了。最深的羞耻是无法表达的,像一棵毒草,种在了心底。我拼命捂住它,不想让它见光,怕它一旦钻出来,就会变成粗壮的藤条,控制了我。

    尽量保持着我语调的平稳,我对他们讲了事情的经过,发现竟是如此简单。谢审言只说了几句话,就剪开了我成千上万句话缔结出的两个人之间的纽带。

    哥哥长叹:“审言为人骄傲,不能如此受人婚姻,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我没说话,哥哥又说道:“实在不行,让爹同谢御史谈谈。”

    我摇头道:“哥哥,我不强求任何人,不强留任何情。他有他的骄傲,我也有我的。他不想和我在一起,我不是他想要的人,他也就不是我要的人。是我的,上天会给我。不是我的,让上天拿去吧!”哥哥看着我,皱着个眉,一副不知所从的样子。

    余下的路途,我没有再说话。回了府,我推说不舒服,不去吃晚饭。实在是怕见到丽娘和爹。想起那句“纵倾什么江水,也难洗我今朝满面羞”的话,觉得人家说得太贴切了。

    可当晚,爹还是让我去见他。我磨磨蹭蹭地进了门,道安后坐下。爹看着我,脸色一如以往地悲天悯人:“洁儿,我家负了他,你……”

    我等他真的停下来才说:“爹,我们不能强加于他,那就又侮辱了他一次。”爹沉思不语。

    我等了一会儿,又说:“爹,他是个人,他有选择。我也是人,不是用来还债的人情。”

    爹叹了一声:“如果不订婚姻,有可能终成祸患。我毕竟助他父官复原职,可堵人口舌。但那贾功唯之意,大概要累及你的名声……”

    我说道:“是祸患,早来晚来都会来。我宁可承担祸患,也不能

    爱莫能弃 第1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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