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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色,一日更比一日浓郁。

    他不再问僧人为何跟着他,僧人也不问他要去往何处,两人结了一段四时之缘,便似有了默契,想是都愿把这段尘缘再续一续。

    “大师,我说我不记得前尘往事,看你也不觉得诧异?”

    转眼到了端阳佳节,家家户户挂艾草,悬钟馗,祈福纳祥,辟邪除灾。边涌澜坐在江边食肆里,剥了个粽子吃了,突出声问了僧人一句,问话时也不抬头,只把粽叶整整齐齐折好,放在桌边。

    “…………”

    僧人不答话,见他手上粘了糯米,便自怀中取出素帕,倒残茶打湿了,并不避讳闲人目光,拉过他的手,无言为他抹净。

    “…………”边涌澜笑了笑,倒也不挣,垂了眸子,眼波一颗颗数过腕上佛珠,亦不再言。

    龙舟入水,口号嘹亮,囚龙江边挤了一堆人看热闹。

    边涌澜拖着僧人混入人群,摩肩接踵间,错身到僧人身后,微垂下头,把下颌轻轻放在他肩膀上,光天化日之下,附耳与他道:“大师,你一个出家人,可是心里也有鬼?”

    一句话说完了,边涌澜方待撤身,却觉手腕被人牵住。

    僧人不回头,不看他,只反手捉住他的手腕,将人带近一些,微微偏头道:“没有鬼,人倒是有一个。”

    “戒杀戒盗,戒淫邪妄语,”边涌澜轻声笑了一句,语声与号声、鼓声、喧哗声混在一处,几不可闻地问他,“大师,你不再琢磨琢磨?”

    “琢磨过了……”他的指尖慢慢划过他腕上佛珠,又再向下,握住了他的手,熙熙攘攘的人声中,两个人两只手,十指默默纠缠,“……贫僧对你不守戒。”

    百里江面,十余条龙舟你争我逐,岸上看热闹的百姓随船而奔,鼓掌叫好,喧嚣地把两个人落在了后面。

    边涌澜放开僧人的手,微微一笑道:“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山川浩渺,长河逶迤。二人立在山间一处高悬的断崖上,整个海陵郡的景色便尽收眼底。

    边涌澜走前一步,刀不出鞘,遥指着眼前河山,问僧人道:“大师,你不问问我,这景色眼不眼熟?”

    “…………”

    僧人默声不语,只见眼前人背向着自己,横刀而立,袍袖当风,一个背影悬在这浩渺天地之间,是几欲乘风归去的潇潇洒洒,无拘无束。

    边涌澜听不见僧人答话,却不回头,只望着眼前日落长河之景,复又出言问道:“不如这一次你先来告诉我,你眼里有什么?”

    “有山,有河,”僧人抬手,双掌合十,便在这合十一礼间解去幻相,换回了本来面目,“还有你。”

    “忆非忆,忘非忘……”崖边的人终转过身,也不诧异眼前人这便换了一个,只微微颔首,含笑道出故人名讳,“昙山,久见了。”

    “…………”

    昙山以佛相合十为礼,真佛一礼,凡人受不得,这一位却自然受得。

    “免礼吧,皆是因果,不必谢了。”

    他已非人间君侯,言笑间却有气度天成,那是一方天地与生俱来的气派——前尘往事,万年轮回,最后留在天地间的,是一滴佛泪。

    泪滴落地,山河同悲。

    可山河无神无智,如何能作悲声?

    真佛封去一个人的记忆,将一缕异界天地真灵自他魂魄中取出,本是为他了断两界牵系,却连真佛都未曾想到,佛身破散后的一瞬,与神识寂灭前的一刹,那一缕回归本源的真灵骤然啸鸣!

    人都没有了记忆,一缕无神无智的真灵自应更是什么都记不得。

    可那一声啸鸣,却似滴墨入水,将一界天地尽染悲色。

    亘古以来,诸天万界,各界生灵若能得道,自可成仙。

    但万万年,万万界,向来没有天地本身得道成仙一说——天道不允。

    天地若能成仙,合的道便是天道,纵是一方小天道,却也不在规则之中,不在束缚之内,天道如何能允?

    可便在那一刹那,亘古以来,万万年,万万界,头一次竟有一方天地,以一声响彻穹宇的啸鸣,挣脱了天道桎梏。

    人间万年流转,生三魂,塑七魄,通七情,识六欲,这一缕历经人世的真灵回归本源天地,竟为这一方天地带来了一份独一无二的因果气运,便如婴孩初生,发出了第一声啼哭——从此天地有情,有情则开智,开智即为仙!

    天地成仙,神主缺位,却仍以一界天地之威,护住了一位真佛魂魄,助他重塑金身。

    人间一载,异界百年,耗费百年重塑金身的真佛回到人间,伴一个人走过四时光阴。

    封印早已解去,忆非忆,忘非忘,是因情挣脱桎梏,也是因情陷入囹圄——因为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也还记得爱。

    所以哪怕什么都忘记了,却忘不了痛。

    这一份苦执,佛度不了,只能待人自己勘破。

    佛以佛身,伴人走过四时光阴,默默待他勘破太上忘情之道——钟情而不囿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