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北王府第25部分阅读

    筑北王府 作者:肉书屋

    场仗很快就要打起来。边关战乱听着凶险,依我看倒也没什么。琉国人素来不爱使j计,只是战场厮杀,以咱们北疆军的实力,不说稳胜但也能立于不败。当务之急是朝堂,皇帝最近重新提拔启用的大臣太多太急,到底还是有欠稳妥。尤其李崇山的外祖父被抬至户部侍郎,这个位置……”

    言重山微微一笑,和卫玄对视一眼,均是心知肚明。

    卫玄原本对朝堂上的事并不太往心里去,但二皇子背后的陆氏和谭氏却是一力主张撤藩,只要二皇子被立为储君,筑北王府的命运就将被卷进这场朝堂争斗之中,再无可能像以往那般置身事外。

    李崇烈虽为皇族,但他母系却与肇亲王妃身后的陆氏一族是死对头,肇亲王妃多年来对李崇烈母子肆意欺辱,更是加深了这份仇恨。

    可以说,如今筑北王府善待李崇烈,就是明摆着站在户部陈侍郎一边,而这位陈侍郎以及与他同时重新被启用的一众大臣,都是置身皇储之争之外,可以说是皇帝培养起的第三股势力,一旦三皇子逆反,他们就是对抗陆氏谭氏一党的另一党派。

    言重山悠悠然歪在椅子里,笑着说:“所以说李崇烈的母亲真是高瞻远瞩,暗示这唯一的儿子留在北疆。一来可以通过此次大战混到军功,二来可以远离朝堂成为陈侍郎一党在军中的新兴势力。他们需要咱们,亦如咱们王府需要他们,真乃互惠互利一举两得啊~”

    卫玄想了想,哂笑道:“什么‘咱们王府’?你这个皇帝的爪牙还敢自诩是王府中人?”

    言重山啧了一声,“我这不是因为当年气盛开罪了陆世琛么?要么被贬到荒山野岭当个小县令,要么成为皇上的心腹,添翼所的探子。皇帝这一招也算是一箭双雕,又顾及了我们家族的颜面,又能多一个‘自己人’帮他盯着王府。只不过我言重山可不是那么好摆弄的,陆氏一族,哼哼,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蹦跶多高,不给他们拆台我就浑身难受。有趣啊有趣~”

    卫玄笑骂道:“你这种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言重山不以为意,“天下乱不乱不是几个人能决定的,既然身在局中,那就尽全力让它好好的乱一通罢!”

    卫玄没说话。

    没错。好好的乱一通,也许才能找到王府真正的出路,不然总在悬崖边岌岌可危,倒不如主动要求扯了藩地,带着亲兵族人一起去蒙州。

    蒙州的大草原一直让卫玄无比向往。骑着马,赶一群自己的牛羊,每天放牧归来有妻子迎接,孩子们环绕在膝下,和好友喝酒吃肉畅快谈笑,再也不用顾忌这么多阴谋。

    在卫玄心底的这个美好画面中,他和静言肩并肩的坐在炉火旁,他擦拭宝剑,静言在缝补衣裳,然后又给他绣了一个“乌云”钱袋之类的。

    言重山看着卫玄一脸堪称“痴呆”的笑容便明了这位将军又犯了相思病。蹑手蹑脚的绕过书案,探出手,终于拿到了装满酥豆的盒子。

    与此同时,巴雅城内筑北王府,素雪庭。

    静言查过冕儿带回来的功课,又把明日上学堂要用的东西装进书袋。

    冕儿已经入睡了,夏菱轻轻的说:“姑娘可要用些点心?我看您今日晚膳也没吃什么。”

    静言摆手示意她一同来到外间,“我听小厮说帝泉关那边出了天灾,今日的雪看着也灰扑扑的,竟似裹了尘埃。不知边关上如何了?卫玄也没送个信儿过来。”

    夏菱笑道:“这个事儿我知道,姑娘大可不必担忧。我听东院的人说是琉国境内的巴雅山发了怒,又喷火又飞石头的,咱们这边倒无妨。要我说啊,这就是琉国人不好好过日子非要打仗,老天爷发威惩罚他们呢!”

    静言立刻来了精神,“你这消息准么?卫玄……帝泉关那边当真无事?”

    夏菱抿嘴一笑,“准的准的!不信您可以明天跟姑奶奶打听打听。现在府里没有主事的男人了,所有战报都送给姑奶奶。”

    静言想了想说:“也好。”

    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还真觉得有些饿了。

    一边吃着丫鬟们摆上来的点心,静言一边琢磨着,卫玄现在在干嘛呢?也不知这场仗什么时候开打,什么时候能打完。

    第二日亲自把冕儿送到西院角门上,又吩咐跟着同去的小厮仔细照拂着些,静言回身就去了姑奶奶的漱石居。

    也不知怎的,自从她回府之后,虽旁人一切照旧,但姑奶奶对她很明显比从前要亲切许多。非但不再刻薄,反而经常叫她过去闲谈。

    姑奶奶的闲聊可不是王妃那种话家常。小处是王府的掌故,大处是巴雅城的兴隆乃至北疆的历史都是信手拈来,更谈及如何经营这一方经济,如何应对边关的军务。

    静言每每听得瞠目结舌,姑奶奶竟然懂得这么多!不得不说,如果姑奶奶收起她的傲慢和刻薄,真是一位良师。

    静言自觉眼界比从前开阔了许多。她尤其爱听姑奶奶说起蒙州的草原,那种青天绿草一望无际的风景,多么美好!

    如果能没有这些是是非非,如果她以后能和卫玄去蒙州,养自己的牛羊,有自己的家……该多好啊~

    姑奶奶擎着一杆象牙嘴子的烟袋坐在小炕上,虽然她耷拉着眼皮,静言却在进屋后就发现姑奶奶现下正在气头上。

    顾夫人垂头丧气的坐在一旁,双手攥着绢子。

    姑奶奶一抬眼,看见了静言,“你怎么来了?”

    静言赶忙说想打听一下边关的情况。不是她口无遮拦,是因为近日来与姑奶奶愈发熟悉之后发现跟她说话最好直来直去。这个女人很聪明,最讨厌旁人说话时跟她兜圈子。

    姑奶奶扑哧一笑,“你这是担心卫玄罢?”

    看静言面上一红,姑奶奶便缓下脸色道:“放心吧,咱们这边没事儿。王爷是什么人?吉人自有天相,犯不上做什么狗屁法事。天怒也不是怒咱们北疆,怒的是琉国那些混账!”

    静言一愣,旋即了然。

    这后半句话八成是跟顾夫人说的。估计她又起了什么幺蛾子要做法事,自从王爷出征,顾夫人每隔三五日就要折腾一趟。

    果然,顾夫人听了这话就慌慌张张的找了个借口告辞了。

    姑奶奶等她前脚出了屋,就啐道:“没事儿找事儿的东西!这种时候还不肯安生,捣什么乱?做法事做法事,还不是惦记借着这个由头贪下几两银子?眼皮子浅的玩意儿!”

    静言默默的站在一旁。

    姑奶奶又骂了一会儿,终于消了气,一看静言便笑了,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过来坐,“劳烦姑娘给我装一袋烟。”

    姑奶奶偏着头,看静言温顺的替她装烟丝。

    这是个好姑娘。就静丫头经历的这些事,换了旁的人早就垮了,可她还是硬撑着挺过来,该干嘛干嘛。

    姑奶奶喜欢这样坚强的女孩儿,她讨厌王妃那种娇弱弱一朵花般的女人。如果她有女儿,肯定会像静丫头这样坚韧,像文笙那般飒爽,肯定的。

    可是,她这辈子是不可能有女儿了。

    刚强了一辈子的心突然就软下来,裂开一个小小的口子,姑奶奶藏了几十年的温柔就这么流露了出来。

    抬手轻轻抚了抚静言的发鬓,王府对不起你啊,姑娘。

    鬼使神差般的,姑奶奶喃喃的问:“丫头,如果以后你知道是谁害了大世子和你嫂子,你想怎么做?”

    静言装烟丝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着姑奶奶淡淡一笑,“杀人偿命。”

    姑奶奶心里一揪,“我懂了。”

    静言把烟袋杆递给姑奶奶,帮着点烟时突然说:“您知道是谁干的么?”

    姑奶奶的手一抖,但毕竟是经过大风浪的,面色不变,“不知道。”

    静言点点头,没说话。

    宁谧的室内只有烟雾袅袅。

    待到一锅烟丝全部化为灰烬时,姑奶奶叹了口气,“丫头,退一步海阔天空,你还有侄儿。”

    静言还是那副温顺模样,接过烟袋杆在烟灰匣子上磕打着烟灰,“您说的有道理,但我退一时不会退一世!”

    65

    静言带着夏菱和夏荷从西院库房中走了出来。

    庭院中前几日的那场灰雪的痕迹还在,到处都是脏兮兮的泥水,干枯的花木上蒙着一层灰,好似枯死了一般。

    如今素雪庭已变成了灰雪庭,院中一块赏玩奇石的沟沟坎坎里全是泥灰。昨天静言实在是看着难受,便让丫鬟们提了水桶去把石头冲洗冲洗,结果一股股的污水流了满院子。

    静言下意识的摸了摸脸。

    在这么肮脏的环境中,觉得人也不那么干净,脸上总沾着尘土似的。

    有小丫头匆匆追上来,“安夫人想吃野鸭,说是春季干燥,鸭肉最是滋阴生津。”

    静言低头想了一下。她刚盘完库,西院库房中已没有野鸭。原想让安夫人调换一下,但又一想她那得理不饶人的矫情样儿,静言决定还是去东院大库走一趟。如果大库也没有,那就没办法了。

    然而她真是低估了安夫人。

    难道是因为王府里现在没男人,所以这女人就不管不顾的猖狂起来了么?就因为没有吃到一味野鸭,安夫人竟敢在王妃面前摆脸子,旁敲侧击的说静言对她不上心,不尊重。

    这还不够,还要亲自跑来素雪庭。

    “我这个人啊,每年一到春天就口干的厉害。刘太医说我这是阴虚之症,若不小心滋补,恐怕会阴阳不调,落下大症状。文筳出征前仔细叮嘱过,让我万万保重身体,若是他凯旋回府时看到我病了,那可如何是好呢?这孩子孝顺,别看平日里斯斯文文的,但凡有奴仆对我伺候的不尽心,他可是要大发脾气的。”

    静言看着安夫人眼含轻蔑的暗示她不过是个“奴仆”,又娇滴滴一口一个文筳如何如何,静言忽然就明白了。

    向来安夫人恐怕是听说大世子根基受损子嗣艰难所以就存了非分之想,以为王府如今只有二公子一人能有子嗣,以后这筑北王的位置……

    哼!可笑。

    静言面色不变,依旧是那温吞吞的样子,“夫人说的是,您的身体是大事。我这就亲自去一趟街里,将夫人要的东西都采买回来。”

    安夫人娇笑道:“哎呦~~那怎么好劳烦章姑娘呢?再说,东西两院都有采买,也不应该姑娘你亲自跑呀。而且,采买是要经手银钱的,万一旁的人因为这个背后指点姑娘……我怎么担当得起呢?”

    静言还是一笑,“您放心,我是怕底下人办事不牢靠。我也不沾银子,只是带着采买亲自走一趟,帮忙看着点儿,别给您买错了。”

    安夫人眼睛一转,以为静言是个“识时务的”,便得意的笑着说:“那敢情好。”

    其实自从王府中的男人们都去了边关后,西院其他的女人们反倒是安生了不少。

    连后厨上的王厨娘也没那么多幺蛾子了,早会时也不像以往那般说句话都藏着三个圈套,旁人反驳一句也要一跳八尺高。

    静言问了一下才知道,王厨娘的三个儿子中有两个上了战场,不由在心中肃然起敬。

    王厨娘一听静言要亲自出去采买,立刻三角眼一立,“姑娘真是太软弱了。要我说,安夫人就是存心挑事儿的。说什么滋阴润燥,只有鸭子能润么?黑芝麻也好使着呢,我会的药膳滋补汤水没有一百种也有八十种,非吃什么鸭子?!就她金贵!王妃也没这么娇气!”

    静言淡淡一笑,“她要吃就由着她吃罢,毕竟儿子上了战场……”

    王厨娘冷哼一声:“姑娘这话可说的不对,旁的人也就算了,身为筑北王府的女人,自家儿子就是要上战场的!北疆的男人不上去保卫北疆,还有什么脸活着!”

    听了这些话静言对王厨娘更是尊重了几分,“大娘说的有理。不过,既然她要吃,我自管去采买了来,您尽管做就是了。药膳么……不比什么红烧清蒸讲究个味道,还是以滋补为主。要不您跟刘夫人商议商议,看看再给放点儿什么润燥的草药?”

    王厨娘的小眼睛一亮,呵呵笑得满身肥肉都跟着一起颤,“哎呦~我的好姑娘,您这番话可真是合了我的心思了!润,我一定给她好好的润!”

    出乎静言的意料,她出去采买这件事姑奶奶不但没说什么,还额外派给她一项差事。

    “王府的账?!”静言惊讶的瞪圆了眼睛。

    “是。”姑奶奶点了点头说:“言重山也跟着去了边境,西院的账历来是通过他。现今他既然不在,你就时常去东院账房走动走动帮着料理一下。大帐房经管着北疆军的军费粮饷,如今正是短人手的时候,我知道你算盘打得好,反正以后也是一家人了,你也别只拘在西院。”

    “一家人?”

    姑奶奶微微一笑,“是啊,卫玄自小便在府里,我看着他长大的,也算是我半个侄儿。你以后嫁给卫玄,咱们不就是一家人了?”

    静言脸上一红,低下头不说话。

    姑奶奶径自回忆道:“那会儿王府里可热闹了。文符和卫玄是同年,七八岁的半大小子狗都烦,这两个总带着才五岁的二妞妞满院子疯跑,变着花儿的玩。放纸鸢,捉蛐蛐儿,抠蚯蚓吓唬丫鬟。文笙才四岁,哥哥们嫌她是女孩儿不爱带她,给她急得嗷嗷叫。”

    静言听着有趣,问道:“二妞妞是谁?”

    笑容在姑奶奶脸上慢慢扩大,“二妞妞是文筳的小名。因这孩子从小就长得俏,三四岁上看着跟个小闺女似的。那会儿文符调皮得紧,时常偷些胭脂给文筳画成个花脸猫,还告诉文筳这样看着漂亮。文筳就信了,到处显摆,逮着个人就问‘我漂亮吗?’卫玄倒是不参合,小大人儿是似的绷着个脸子,但也站在旁边捡乐子瞧……”

    渐渐地,姑奶奶的笑意就淡了,最终化为乌有,“孩子们还是小时候好。”

    静言看她慢慢垂下头,似乎是盹着了,也不敢吭声。

    又过了一会儿,她想拿条毯子给姑奶奶盖上点儿,不想她又说:“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们也老了。岁月不饶人……有些事儿也变了,变的让人心寒。”

    这个中午是静言头一次留下陪姑奶奶吃饭。

    同席只她们两个人,面对面盘腿坐在暖炕上。姑奶奶喜欢在中午喝上一杯,静言便亲手服侍着斟酒布菜。

    吃毕,姑奶奶又跟她聊了一会儿府中掌故。事后静言细细思量,这番话里竟隐隐的透着姑奶奶想将王府内务全交由她来打理的意思。

    但静言没把这件事太往心里去。

    毕竟现下是非常情况,这么大个王府全交给她怎么可能?兴许就是让她在这一段时日内帮着照拂些,等战事一停,男人们都回来了也就没她什么事儿了。

    等姑奶奶睡下歇午觉,静言便带着丫鬟们退了出来,直接拿了姑奶奶给她的可以随意进出王府的牌子去了街里。

    因为战事的缘故,巴雅城中已鲜少见到外族游商,曾经繁华的西城也萧条了许多。

    静言让车把式先去了经营野味的铺子,将安夫人要的野鸭买了,随后便借口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想随便逛逛。

    给了车夫一把铜钱,让他自己找个地方喝杯酒水,她去几家胭脂水粉的铺子看看就回。

    夏菱眼瞅着静言往西走便提醒道:“姑娘,您要看的铺子在东边的街上。”

    静言却一回身,直直的盯着她说:“实话告诉你,这不过是个借口,我今天出来另有安排。你若要跟着,今日之事以后便一个字也不许提。你若怕惹事,这里有一块碎银,你自己去逛,别跟着我。”

    夏菱一愣,随即把静言的手一推,“姑娘说的什么话?我自跟着姑娘心里就只有姑娘,您哪怕是杀人放火也算我一个。更何况,我也约莫能猜到您要去哪儿。”

    静言细细的盯着夏菱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随后一笑道:“好,那就跟我来罢!”

    盈福楼。

    巴雅城最大最有名的饭庄。

    伙计一见王府腰牌便立刻点头哈腰的把静言往里请,“不知姑娘是要订房还是今儿就在小店随意尝几个菜?”

    静言摆摆手,“把你们掌柜的叫来,我有点事儿想问问他。”

    伙计先把两位姑娘请到一处雅间后便立刻去了,不多时掌柜的就推门进来,做了个揖道:“不知王府贵客莅临,失礼失礼。恕小民眼拙,好似以前没见过姑娘罢?”

    静言也不跟他废话,只把腰牌一递,“我惯常是管着内院的,今儿也是第一次来,倒也没什么大事。前几日看到账房上有几笔王府的账务还未跟贵店结清,不知是否有这么一回事?”

    上门来送钱是好事啊!正巧最近生意不好,掌柜的还发愁怎么把旧账收上来,没想到这最大的一户就找上来了!

    掌柜的立刻叫伙计把账本算盘都拿过来,又支使伙计去给沏了壶上好的茶。那伙计很机灵,不仅端了茶,还摆上四色茶点。

    静言也不客气,让夏菱一起坐下喝茶吃点心,雅间内只剩一片噼噼啪啪的打算盘声。

    王府在盈福楼的账务主要是大世子和二公子的。

    静言只看了一眼掌柜的给列的单子便对夏菱点点头,“结了。”

    趁着掌柜的眉开眼笑,静言又问:“不知您可还记得两个月前城里的公子们在此给大世子摆了桌送行宴?”

    “记得记得,大世子那天晚上喝多了,出门儿时我还上去帮着小厮扶了一把。”说罢那掌柜的压低声音又贴近了些,“不就是那一夜出的事儿么!我记得清楚着呢!”

    静言自然懂得他说的是什么“事儿”,心头一阵钝痛,强挺着面不改色道:“掌柜的可还记得那一晚都有哪几位公子?我们王府的二公子可曾来过?”

    掌柜拍着脑门眯眼想了想说:“您这可真把我问住了,当时来了总有十几位,我也记不太清。但二公子肯定是来了,只不过他很早就退了席,独个儿走的。”

    静言暗暗咬了咬牙,“独自走?难道二公子没带小厮么?”

    掌柜的低头想了一会儿道:“这个还真没记着。姑娘稍等,我外甥是在门上伺候车马的,我且把他叫来问问。”

    不片刻那管着车马的孩子便被带了过来,回忆一番后说:“二公子是和大世子一同来的,走时确实是独自一人离开,但在门口刚上马就遇见了相熟的贵公子,然后被拉去看戏,说是新来了一个戏班子,里头有两个扮相俊俏的刀马旦。”

    原本听说二公子先行离去时,静言心底还燃起了一丝希望,似乎她离最终的结果又近了一步,但听到最后,不禁又有些沮丧。

    大世子被下药一事王府已经派人反复查过,因为是在外头的饭局上,宴席一散人家饭庄必然把残羹剩饭都倒进泔水桶,杯盘碗碟也都清洗干净,所以终究也没查出用了什么药,也就无法从药材源头再去查。

    然而就在静言带着失望离去后,一个粗壮的身影悄然出现在盈福楼的马厩。

    达森把一块银子塞给那掌柜的外甥,“你做的很好,只要你按我说的守口如瓶,日后自然还有更大的好处。”

    这孩子只嘿嘿一笑,收了银子道:“这个爷放心,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只是小的不懂,二公子不过是同一个戴棉帽的男人说了几句话罢了,难道这其中有大奥妙?”

    达森眼神一寒,一拳砸在马棚的木头柱子上,只听那柱子咔咔作响,竟生生被捶出一道裂缝。“你才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那孩子吓得险些尿了裤子,只一个劲儿的作揖:“小的什么也没看见!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再抬头时,哪里还有刚才那汉子的身影?

    此时达森已一路快马赶回王府,直奔漱石居。

    姑奶奶还未睡足,被吵醒后揉着眉心想了许久,最终低低的叹了口气说:“就这样罢,静丫头不笨,她这人面上看着软其实是个硬脾气的。我也就瞒这最后一道,日后她若再去打探你也别管了,有些事瞒也瞒不住。”

    达森很痛快的应了,如释重负。

    姑奶奶看他那样子不由淡淡一笑,旋即又皱起眉头,“达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错了?”

    达森硬朗的眉眼浮起一丝温柔,慢慢摇了摇头,“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再强壮的骏马也会摔跟头。”

    姑奶奶苦笑,“是啊,但摔了一次不能再摔第二次啊~”

    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静言心不在焉的带着夏菱往回走。就在即将走到和车把式约的酒肆时,远远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许管事?他怎么也出来了?

    静言正打算上前打个招呼,却见一名穿着毛皮斗篷并把兜帽拉得低低的男人对许管事说了几句话,而后两人便一同闪进了一条小胡同里。

    紧接着静言看到有两名同样穿着斗篷的男人从旁边的店铺中走出来,守在了胡同口。

    其中一名男子的兜帽拉的不是很低,轮廓深刻的五官一看就是外族人。

    夏菱见静言突然站定不动便唤了她一句:“姑娘?您看什么呢?”

    静言有些疑惑,但也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咱们走罢。”

    也许是她大惊小怪了。城里虽说驱逐了大部分外族人,但还是有一些拿到通城票的游商能进出巴雅城。

    如今正是战乱初起人心惶惶,不好一惊一乍的,但她也不会当没看见。

    回去跟姑奶奶提一提就是了。

    66

    虽然头一日发现东院大库的许管事见了外族人,但许管事位置特殊,经管着的大库里更有不少从琉国购入的兵器。

    这还是先前听姑奶奶讲古时得知的。琉国盛产铁矿,冶铁锻造工艺更是出色非常。

    姑奶奶说的好:“乱世之中有人爱国上战场,也有人昧着良心借机大大的捞一票。商人是最没节操的,这也是为何如今战乱已起,城中却还有一些持有通城票的琉国游商。”

    所以静言在从街市中回王府的路上就打定了主意,不能仅凭看见许大叔和外族人会面就把这件事草率的捅到姑奶奶那儿。

    于是在当天回来后,她只是照例回了西院打理自己的差事,等到了第二日才带着两个小丫头亲自去了趟东院弥朗阁的账房。

    因为从前的某些渊源,北疆军的军费供给除了每年庆南王支持的二十万两,其余部分全部自理,这也是催生了姑奶奶力主北疆通商的重要原因之一。

    大帐房如今真是忙的天昏地暗,言重山一走等于断了他的左膀右臂。现下一听静言说是姑奶奶授意让她来帮忙,老先生激动得险些痛哭流涕。

    “哎呦我的好姑娘,您能把西院的账目接过去真是谢天谢地了。不是我背着主人说闲话,拢共只那么几个女人,乱七八糟的零碎儿怎么那么多呢?”

    静言笑着弯腰行了个礼,“女人家的东西可不就是零零碎碎的么。”

    大帐房在小厮搬来的一大摞账册上一拍,“都在这里了,姑娘且先看着,有什么不明白的您尽管问。”

    静言点头道:“是,您放心。西院也就上午忙一些,下午没什么事儿我便过来。哦~还有件事想问问您,咱们王府最近还采买过琉国的东西么?”

    大帐房正为静言肯接手西院的琐碎账务暗自庆幸,再加上姑奶奶能信的人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听她这么一问也就没避讳,直接说道:“边境都打起来了,哪里还敢买琉国的东西?咱们王府旁的物件从来不买外族的,只兵器一项从琉国买,但那也是在太平的时候。如今都局面这么紧张,咱们便是想买,琉国人又怎么肯卖?”

    静言一笑,“也许有人愿意为了银子铤而走险?”

    大帐房一挥手道:“绝无可能!琉国原本就对铁器管得严,咱们库里的都是靠近边境那些小城的私货。如今边关已打了起来,别说是一把马刀,就是一根铁签子也贩不出来。这回琉国新君继位后在铁器上更是格外严厉,我听说一旦发现敢私下贩卖者就诛连三族,脑袋砍下来用绳子穿成串挂起来示众!”

    静言听得浑身汗毛林立,“那咱们王府已好几个月没买过兵器了罢?军中够用么?”

    大帐房神神秘秘的一笑,压低声音说:“这个姑娘无需担忧。早先曾有位神秘的游商名叫唐月城,据说他和已过世的庚王李赞以及琉国国君交情匪浅。这位唐先生可是个人物,里外通吃,富可敌国。风传他曾盗取琉国冶铁铸刀的方子,这对咱们北疆军可是受益匪浅啊~”

    静言对于什么传奇的商人并不感兴趣,她之所以要打听这些,完全是为了确定东院大库最近是否仍旧与琉国有买卖往来。

    如今一听,心中对昨日所见更加疑虑,也没心思再跟大帐房闲谈,匆匆告辞离了弥朗阁直奔漱石居。

    “哦?竟有这等事?”

    姑奶奶低头想了片刻,吩咐小丫头:“速速去把达森给我叫来!”说完便起身在厅堂中踱步,片刻后跟静言说:“你做的很好,但此事万万不能透露给任何人,包括王妃和郡主。还有,这几日你照常去东院帮忙,见到许管事也别一惊一乍的,权当什么也没见过。”

    静言点头应了,又问:“您怀疑许管事是……”

    姑奶奶皱起眉头,“他十五年前进的王府,是被原来的大库管事举荐的,按说也是王府老人了。虽他老家不是北疆的,但老婆孩子都是本地人。”

    抬头一看静言的脸色,姑奶奶就笑了,“你是替王府担忧还是替许管事担心?世人常说‘妇人之仁’,你放心,我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便乱棍打下去,叫达森来就是让他去查明真相。”

    静言稍稍放宽了心,毕竟许管事向来对她很友善,她也不希望真有什么事。

    “如此我便先告退了。”

    姑奶奶却不许,“不用回避。这几天你就跟在我身边仔细瞧瞧,学着点儿万一出了这种事应该怎么应对,都要找谁来办。”

    别看姑奶奶平日里雷厉风行的,说话刻薄又犀利,没想到遇见这次的大事时,她反到慢了下来。静言如约跟在旁边,连续多日亲眼看着姑奶奶是如何一步一步派达森跟踪,偷听,就像一头准备捕猎的豹子,潜伏着,紧紧的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静言回府这段日子里和姑奶奶越走越近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王妃虽然面儿上没说什么,但神色间已颇有些不满。

    大郡主脾性直爽,直接出言相问,静言只说是如今东院账房缺人手,她去帮忙需要姑奶奶的指点。

    大郡主听了只是冷笑,“哦?当真如此么?”

    静言自然不会泄露了许管事的事,只因她也像姑奶奶一般担心以大郡主的性子若是知道了,恐怕会忍不住直接冲过去把人绑起来审讯。

    如若许管事当真是琉国派来潜伏多年的细作,那他必然不会是孤身入境。姑奶奶的意思是放长线钓大鱼,来个顺藤摸瓜。能彻底铲除最好,便是不能也要抓他们一大把,回给对方一记重拳。

    “大郡主,承蒙您和王妃看得起,将我请进王府做管事。以前没经管过,不知在这职位上竟真的有些无法回避的规则。人情,面子,还有那些无需惊动王妃或夫人们的杂事等等,想要片叶不沾身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想,您和姑奶奶之间也许是有些误会罢?”

    大郡主眯起眼,“哟,这么快就被那老女人收服了不成?按你的意思,我若是现在查你,你也不干不净?”

    静言微微一笑,“我确实收过下面人送的东西,如果说这就叫不干不净,那我确实犯了错,但我的心是干净的。”

    大郡主正后悔说话莽撞了,她早已拿静言当最好的姐妹看待,一见她如此坦然,更是懊恼。

    一侧身坐在静言身边,“我就不明白你干嘛要跟她亲近!”

    静言顽皮的笑了起来,往大郡主肩上一撞,“那我也不明白你干嘛要跟自己的姑姑这么不对付?姑奶奶懂的多,眼界开阔,她还很疼爱你,你却总在背后给她生事,这不是小白眼狼是什么?”

    接着又和大郡主谈起姑奶奶对他们兄弟姐妹儿时的回忆,即使是学舌也能听出姑奶奶对孩子们是真心疼爱的,那些琐事一样样都记得清清楚楚,若不是真心又怎能记住呢?

    大郡主听了之后态度缓和了许多,但终究没别过这根筋来,只愤愤的表示:“我没说她人品差,只说她做的事不地道。换做你有这么个姑姑,拼命给你爹塞小妾,我看你还敬不敬她!”

    要不常言道人无完人,静言非常敬重姑奶奶的学识以及对王府的奉献,但其所作所为真是无法定义褒贬。

    也许世事皆是如此罢?对与错,没那么容易界定的。

    就在姑奶奶和静言暗中监察许管事时,边关上的第一场短兵相接终于爆发了。

    最近几天琉国对帝泉关的马蚤扰愈发频繁,但每次都是虚晃一枪,仅用远程弓箭乱射一气便鸣金收兵。卫玄,李崇烈,言重山均是对此心存怀疑。王爷更是直接猜测这是琉国人的疑兵之计,只为吸引他们的视线,真正的目的是别的关卡。

    为此,王爷点名大世子率一千精锐增兵俪马山。

    此举险些把靳文筳气疯了。

    在出征边关之前王爷曾与众将商议琉国人会主攻哪座边关重镇,靳文筳当时提的就是俪马山,而大世子却是说的帝泉关。

    如今眼看着琉国人有诈,派去俪马山的却是大世子而不是他!

    父王怎能如此偏心?为何明明大哥都不中用了,还要把好事都推给他?!

    果不其然,两日后俪马山传来战报,大世子带的兵马刚到,琉国人就开始了第一波攻城。

    此时漫山的冰雪已经融化了大半,黑白交错的山地远远看去眼花缭乱,最是容易安排伏兵。

    靳文筳站在帝泉关箭楼之上,望着看似平静的山野,心中义愤难平。

    一个人影慢慢靠近,“今日是二公子巡防?”

    靳文筳回头看了一眼,来者正是太守府派来的程参军。正是心头烦闷时,也懒得应酬他,只略略拱了拱手道:“还请参军称呼我的军阶,我现在已不是王府二公子了。”

    程参军赶忙陪上笑脸,“是是!属下无心之失,只望二公……偏将不要责怪。”

    靳文筳也不看他,摆手示意无需多礼后径自转头继续盯着旷野。

    这位程参军却好似看不懂他的不耐烦,只在一旁絮絮的说起大世子好运气,刚被派到俪马山就遇见了战事。他们这些人已在帝泉关苦苦守了一个多月,却连琉国大军的影子都没见到,每日只有那些轻骑前来马蚤扰,真是憋得人恨不得立马能大战一场。

    程参军拿眼角溜着靳文筳,仔细分辨着他脸上的表情,“可惜啊可惜,想我当了半辈子参军,只想能上阵杀敌,积攒些功勋日后也方便升迁。可恨终日困在这帝泉关,恐怕要当一辈子的小官吏了。”

    靳文筳绷紧了下巴不吭声。

    程参军回头使了个眼色,让跟着的亲兵都退开后,忽然笑着说:“看偏将神色似也颇有些不甘,属下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靳文筳自然知道程参军是陈太守派来监视他们北疆军的,这人一肚子坏水,能出好计谋才有鬼呢!

    程参军见他眉毛都没动一下,便失望的叹了口气道:“可惜我手中无兵权,唉~~眼看着如此精妙绝伦的计策却是无处可用,天不助我也!”

    靳文筳依旧不言不语,任由程参军耍猴似的跌足大叹。

    最终那参军也觉得尴尬无趣,想要回身走人时,忽听靳文筳说:“你想的是什么计?”

    入夜,言重山右手提着一壶酒,左手扣着两只酒盅,溜溜达达的来到卫玄的寝室。

    关严了门,大喇喇往书案对面的椅子里一坐,也不说话,自斟自饮连喝了三杯,然后呵呵呵的傻笑了起来。

    卫玄皱着眉毛站起身,一把将他拎起就要扔出去。

    “别扔!今儿我可是带着天大的消息来的。按说也不应该告诉你根木头,但我这条舌头啊,它忍不住,不说心里又难受……”

    卫玄打开了房门。

    言重山扒着门框,“别别别!我不贫嘴了还不成么?”

    卫玄瞄了他一眼,“说!”

    言重山一侧身又溜回房里,摆手示意道:“你把门关上,咱俩偷偷的说。”

    卫玄长腿一迈出了房门,在外头依言把门关好,叫上三虎和四虎就要去巡营。

    言重山赶紧追了出来,“我真不是来玩闹的,有正事儿跟你说。”

    卫玄又瞄了他一眼,大步走回寝室,把酒壶和酒盅交给三虎,“给我在当院里砸了,传令下去,胆敢有夜间饮酒者就是此壶的下场。”

    回房,一撩武袍坐在椅中,面对言重山抬起眉毛,“说罢!”

    言重山终于收起玩笑嘴脸,正色道:“三皇子在宫中与皇上起了争执,用靴掖中藏着的匕首试图行刺。皇上安然无恙,但护驾的二皇子身受重创。三皇子已被抓了投入天牢,二皇子至今生死未卜。”

    寝室之中静得能听见绣花针掉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后,言重山冲卫玄挥了挥手,“傻了?”

    卫玄拍飞他的爪子,“这么大的事怎么……”

    言重山嘿嘿一笑,“正逢边关战乱,琉国人虎视眈眈,旁的人还没打进来,自己先内乱?此事只有少数亲族知晓,二皇子现在宫中疗伤,依我看,也拖不了几天。”

    二皇子重伤将死,三皇子弑君不成,曾经的太子已被废黜逐出皇族……

    卫玄一抬眼,目光锐如鹰隼。

    言重山呵呵笑道:“要不说,人的命天注定。皇帝就只肇亲王一个亲弟弟,亲王又是个废物里的将军,恐怕这储君将要在肇亲王的三个儿子里挑选了。”

    说罢言重山又拍了一下大腿,“忘了告诉你,以我对肇亲王府的了解,他的大儿子浪荡成性,少年时四处偷吃打野食,沾了一身花柳病。也就是说……”

    卫玄漠然道:“也就是说,皇储之位将在李崇烈和他二哥之间争夺。”

    言重山勾着嘴角,眉眼弯弯,“然也~”

    67

    深夜,子时三刻。

    筑北王府内一片静悄悄,巡夜的亲兵三人成行,提着灯笼缓缓走过陆沉馆。

    一道几乎细不可见的门缝被慢慢合拢,等到卫兵们走远,如今已经无人居住的陆沉馆内亮起微弱的火光。

    借着豆大的光亮,可以模模糊糊的看见是个男人的身型,正忙而不乱的翻动着书卷架子上的地图和书籍。

    此人动作轻巧娴熟,很快便将整整一排书架搜了一遍。似乎没找到他要找的东西,又将油灯放在地上,自己贴伏在地,伸着手细细的敲打摸索,看书架后是否藏有机关。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他发现了一块空心砖!

    男人的嘴角微微勾起,以指尖捋着那块花砖边沿,试探着用力一推,只听书架发出咔咔的机括转动声。

    举着油灯站起身,只见书架第三层摆着的一尊武神像后露出了一个暗格。

    男人喜不自胜,将暗格内的文卷取了出来。

    然而还未待他细看,突然窗外火光大亮,陆沉馆的门被人由外用力踹开,一个粗壮的男人负手走了进来,“许管事辛苦了。”

    达森!

    静言在睡梦中惊醒,猛的坐起身,只听外头已乱成一片。

    呼啦一下挑起帐子,“怎么回事?!”

    夏菱匆匆跑进来说道:“东院抓了个细作,原本已押向漱石居,不想那细作竟在府中有接应,达森和侍卫们便在品香苑与他们打了起来。”

    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