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北王府第17部分阅读

    筑北王府 作者:肉书屋

    。”

    静言抿了抿嘴角,有点小小的得意,“当然。”

    在卫玄的陪伴下,把枇杷膏送给了秋嫂子。

    虽然先前的事儿看着玄乎又繁杂,但一层层剥开来细品,也算是因祸得福。

    至少通过这件事她认清了姑奶奶的为人不是看起来那么刻薄蛮横,明白了王妃和姑奶奶之间的暗斗也不是那么下作。

    静言甚至觉得,可能这就是两个有权有钱有美貌的女人实在闲得慌罢?

    但她也知道这是她不愿意去深挖这层浮华背后的另一面。所谓得过且过,那么较真儿干嘛?她是来当西院管事的,又不是来断案……

    卫玄听了只是笑,“你也别把话说得这么满,人在王府,有些事儿你想躲也躲不开。”

    静言一笑,“这话听着耳熟,我怎么记得是你对李公子说的?”

    卫玄没有答她,只是默默的把她送回素雪庭。

    一进院门,却见春巧由连着容华斋的八角洞门处迎面而来。

    “正巧遇见姑娘。才刚您随姑奶奶走了之后王妃又和潘三奶奶聊了会儿家常,细细的问了姑娘母亲的症状,便特意准您明日回家去,且这次可以多在家陪几日。”

    静言大喜,急着就要去容华斋谢王妃,春巧却笑着拦住了,“王妃吩咐过不用多礼,还特意嘱咐姑娘今儿晚上好好歇息,只怕回家这几日少不了要精心伺候母亲,让姑娘只管养足了精神。这几日府里的差事就由夏菱和夏荷暂领,姑娘尽管放心。”

    静言现在最担忧的便是母亲的病症,如今王妃允许她回家,真是天大的恩惠了。

    卫玄很蘀她高兴,而且想得更周全,“这次回去既然可以多待几天,那就把东西都预备的齐全些。你家房子阴寒,多带些衣裳。”

    又问有没有暖被炉,手炉等等,最后说:“明日一早你把差事交代妥当了就去西角门,我让人给你备好车马。”

    静言仰起头看着他,憋了好些话,却只是说了一句,“谢谢你。”

    卫玄也低头看着她,却只是看着。

    春巧突然见站在一旁的夏菱冲她摆了摆手,又看这二位眼中再无旁人的光景,顿时恍然大悟,踮着脚慢慢退开了。

    “有什么事儿就派个人来府里找我。”

    “嗯。”

    “短了什么也让人捎个信儿过来。”

    “好。”

    “打算回去几天?”

    “三天吧。”

    “那三天后我去接你。”

    “……嗯!”

    当天晚上静言收拾东西的时候,悄悄的把玛瑙小金鱼塞进了包袱里。

    44

    第二日一早起来,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又去各院请了安,静言便准备启程回家。

    素雪庭的差事虽不是什么大事儿,但繁杂琐碎不能离了人,所以王妃让夏菱和夏荷这两个大丫头都留下自然有她的道理。

    可巧静言正发愁每次回家旁边都有王府的人跟着,即便是夏菱这种贴心的丫鬟,有些话在她们面前还是不方便说的。

    夏菱和夏荷一起送静言去西院角门,一路上夏菱依旧不死心的嘀嘀咕咕:“奴婢说句话姑娘别不爱听。您府中的那个小丫头叶儿一看就是粗心大意笨手笨脚,且她还得时时守在章夫人身边。您在王府这些日子都被伺候惯了,冷不丁回家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房子又冷,被褥谁给您暖?衣裳谁帮您穿换?一早起要用盆热水还得自己去端。”

    夏荷听了也说:“菱姐姐说的在理。我们知道姑娘好不容易跟家人亲近几天必然不想带外人回去,但我们给您挑的那两个小丫头都是伶俐懂事又有眼力见儿的,一准把您伺候的舒舒服服,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

    静言停下脚步回头一笑,“我哪儿有那么娇贵?才来王府几个月,从前这些事儿还不都是我自己亲自动手?你们也别唠叨了,三天就回,你们只管把差事料理妥当了,我回来可是要查的。若是出了一丁点儿错,看我到时候不拧你们呢!”

    夏菱拉着脸,还有些不放心正想再争两句,却见二公子由几名小厮簇拥着从长廊另一边走来。

    静言也看见了,想起一直随身揣着的廖清婉的信,便示意夏菱和夏荷别跟过来,自己往前迎了上去,“二公子请留步。”

    既然之前和卫玄商量过,静言也觉得还是听他的主意为上。把信笺交给二公子之后静言只轻声说了廖清婉的名字,而后退开行过礼便走了。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时,静言暗自定下主意。她想借着这次回家的机会找一天亲自去一趟廖府,劝清婉姐最后一次。若是她依旧那么执着这份情,那她日后便一个字也不再提,也对得起自己的心。

    一边想着,静言低头看了看怀中抱着的又厚又重裹得像个圆柱子似的大包袱,不由得微笑起来。这是卫玄派人给她送来的毛皮褥子,当时七虎说:“大哥怕您府里冷,昨天晚上翻了大半夜,总算把这张宝贝皮子找了出来。”

    静言问为什么说是宝贝皮子?七虎就跟她调皮,“等姑娘回来了自己去问大哥罢。”

    静言伸出手指拨弄着边沿处露出来的皮毛,又软又厚密,铺在小炕上一定很舒服吧?

    到了家。让静言高兴的是刘太医给母亲诊过脉后说母亲的病症并无加重,可能是前天一场大雪闹的,方子也不用换,只嘱咐要保暖些即可。

    等刘太医和王府的人都走了,静言终于舒出一口气,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便立刻动手和嫂子把她的大小包袱都搬回自己的屋子。

    屋里的小火炕已烧暖。静言先换了从前自己在家常穿的布袄子,又把头上的发簪也换成以前的旧银簪子。穿戴完毕后双手拎着卫玄给的兽皮一抖,那卷成筒的皮子便骨碌碌滚开来,铺了满炕。

    搭眼一看,灰白的毛皮上全是圆圆的黑点。

    卢氏正仔细的帮静言把脱下来的衣裳叠好,又轻轻的去摸她穿回来的羽纱斗篷,“这料子我见过两回,是我族中在京城做官的远亲回来祭祖时女眷们穿的。那时候还小,想去摸一摸却被母亲拦着,说这种料子金贵,怕我给人家弄坏了。”

    静言麻利的把兽皮抻平,回头笑着说:“这在王府不算什么。我看大郡主光是这种羽纱的就好几件,还有厚密些的羽缎。其中有一件蒙州供奉上来的才叫漂亮,说是商人从很远的地方贩过来的,那料子不厚重又保暖,从侧面看时还会变颜色。”

    卢氏爱不释手的又摸了摸斗篷,笑道:“王府里的东西自然不用说。京城里来的,琉国的,蒙州供奉的,肯定都是奇珍异宝。”一抬头看见炕上铺的皮褥子,顿时惊奇的睁大了眼睛,“这是雪豹皮子?”

    身为北疆人,即使没见过雪豹也都听说过这种凶猛野兽的名字,更知道这种皮毛的珍贵。

    静言万万没想到卫玄给她的竟然是雪豹皮子!怪不得七虎说这是宝贝。

    回家当日自然是与母亲和嫂子有说不完的话,好在章夫人今日已大有起色,更加上看见闺女回来了心里高兴,吃罢晚饭还有精神又聊了一会儿才睡下。

    之后静言和嫂子又说了些王府见闻以及一些私密的体己话这才回房就寝。

    终于只剩她一人,关严了房门。静言小心的从包袱最底层舀出那只玛瑙小金鱼摆在枕头旁,脱了袄子衫裙,只穿着中衣,整个人扑在小炕上。

    雪豹的皮毛又滑又软,摸上去像绸缎,像棉团。细细的绒毛温柔的抵着脸颊,痒痒的。

    趴了一会儿忍不住又爬起来盘腿坐在炕上细看。

    只见那皮毛上有的地方的黑圆点小而密,有的地方大而散。一时间童心大起,一个个去数那圆点密集之处,只怕这便是那雪豹的背脊吧?那这一张褥子得多少张皮子才拼得上?

    一想这也许是卫玄亲手一张张猎来的,静言便忍不住要微笑。拉过被子批在肩上,就这么坐着仔细赏玩了许久才又躺下。

    熄灭了火烛,在满室的黑暗中,静言蜷在被子里,一手抓着小金鱼,窝在软而暖的兽皮上心里有种无法形容的幸福和甜蜜,不片刻就沉沉睡去了。

    一连在家待了两日,确实如夏菱和夏荷先前担心的身边没个伺候的人会有许多不便,但这种生活才是静言熟悉的。

    有她在,叶儿就被打发到后厨帮老管家的女人做饭摘菜。静言搬来一只小绣墩坐在母亲床畔,一边做着针线活计一边与母亲拉家常。

    晴朗的天气,太阳透过窗户纸把室内照得又暖又亮。

    三个月不见,冕儿长高了。

    姑侄两人向来亲厚,冕儿更是一直思念着他唯一的姑姑,下了学便缠着静言,眉飞色舞的讲学堂里的趣事,把三个女人逗得开怀大笑。

    这次静言回来给冕儿带了不少零嘴和小玩意儿,但孩子不知怎地就看见了她房中的玛瑙小金鱼,吵着想要。

    静言一把抄起金鱼塞进柜子里,笑着说:“这个可不能给你,这是别人送姑姑的。”

    冕儿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卢氏又是教导有方,当下便不再闹,转头去玩旁的玩具了。

    卢氏却是抿着嘴暧昧一笑,小声说:“别人是什么人?”

    静言脸上一红,“要你管!”

    卢氏凑近了一些又问:“是王府里的人?”

    静言也不答话,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卢氏的笑容慢慢收敛,沉默了片刻道:“可别是世子,咱们这种家境……”

    静言赶忙摇头,“不是!嫂子放心,我心里有数。高攀的事儿我做不来,老人常言婚配讲究门当户对,虽然他家……我也算是高攀了,但他人好。”旋即更是羞红了脸,“哎呀,还没怎么的就说这个,真是没羞没臊。都是嫂子你惹我的!”

    卢氏知道静言的脾气要不是十舀九稳的事儿便是追问她也不会再吐出一个字来。当下便笑道:“好好,是我的错。”而后又叮咛道:“你虽不是轻浮之人,但我既是你嫂子还是要嘱咐你几句。不管他家世如何人品怎样,便是对你再好再钟情,姑娘家也一定要时时注意礼仪分寸,万万不可做出逾矩的事来。”

    静言点头,“是,谨记嫂子的叮嘱。”

    心中却是想起廖清婉。

    明日就是她在家的最后一天,家中眼巴前儿的杂事已料理妥当,母亲的病症也稳住了,那就赶明天一早去廖府走一趟罢。

    然而静言这次去却扑了个空,廖家的奴仆说小姐一早就出去了,问去了哪儿又说不清。静言只得回来,却不知廖清婉这一早正是去赴二公子靳文筳之约。

    三日已过,静言一早就收拾好了东西。怕那雪豹皮子带回去太惹眼,且西院上下只有姑奶奶的漱石居铺了兽皮褥子,静言便自作主张把卫玄所赠的留在家里,仔细捆扎好了收进箱笼。

    想着卫玄是个通晓人情世故的人,一会儿只要等他来接时跟他解释一番即可。可是左等右等,等来的却不是卫玄而是三虎和七虎。

    “府中有公务耽搁住了,大哥便命我们来接姑娘。”

    虽多少有些失望,但静言觉得卫玄是大总管又是左将必然以公务为先,便也没太往心里去。

    与母亲嫂子告别后登车回了王府。下了车就见夏荷迎在门内,脸上挂着笑,可那笑与往日又有些不同,一双眼睛也比平常活泼,就像憋了个大秘密似的。

    静言只当没看见,一路慢悠悠走回素雪庭,恰好早间的登领支兑刚刚结束,一进门就看夏菱正小心翼翼的提着笔描描写写。

    “哎哟!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夏菱扔下笔笑意妍妍的上来帮静言换衣裳,“以往我只当姑娘是喜欢坐在案子后头,还想着就那么几行字几处的账也值得描啊画啊的一上午?现今自己操持起来才知道,这写字算账竟比干活儿还累!今后您再走,我便宁可去后厨出苦大力也再不管了。”

    静言由着丫鬟们帮她换了常穿的袄子,笑着坐回书案后,“你是不习惯罢了。这些也不过是看着琐碎杂乱,等上了手就顺溜了。其实就是费心思,生怕算错了一分一毫,于是难免要来回反复的算几次,就这个最麻烦了。”

    夏菱点头,“可不是么!咱们这儿加加减减的只要错了一点儿对于底下的人就是大事故。”

    静言摊开这三天的各种册子单票,让小丫头们都退出去,说是要和夏菱夏荷对账。

    然而等人都出去了,静言却往椅子里一靠,笑道:“我走这几天出了什么事儿?说罢,看看把夏荷给急的。”

    夏菱和夏荷对视一眼都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边一个去揉搓静言,“姑娘的眼神儿愈发厉害了,这都看得出!”

    “有话快说,说完了我还要核对账目。”

    夏荷停下手,眼睛贼亮贼亮的,“姑娘那日早上刚走,下午姑奶奶就把孔夫人给办了!”

    这所谓的“办了”并不是给孔夫人在人前下不来台或是揪住什么由头责罚她,而是借由她体弱偏寒有妇人崩漏之症便“好心好意的”把她送去王府在俪马山的别院调养。

    静言从夏菱和夏荷的七嘴八舌中去掉那些枝枝叶叶,只摘出有用的一琢磨就明白了。

    还是因为那几支人参而起。

    既然孔夫人暗中挑拨生事,姑奶奶识破之后便来了个顺水推舟。

    您要人参对么?好,给您。

    那您是生的什么病?

    哦,这种病症可要仔细调养,毕竟身为王爷的妾侍不能伺候自家爷们怎么行?

    那就去个清静之处好好养养罢,养好了再回来,养明白了再回来!

    听夏菱说恰好因为当日刘太医随静言回家,姑奶奶连让大夫给再诊治一遍都免了,直接按照孔夫人要人参的因由把人“卷吧卷吧”就送了出去。

    真是恰好因为刘太医跟她回了家么?不是掐着点儿的?

    静言失笑,“怎么就‘卷吧卷吧’送出去了?”

    夏菱一挑眉梢冷笑道:“铺盖一卷,衣裳一卷,那几个夫人贴心的丫头也一卷,往马车里一塞就走呗。”

    果然是雷厉风行。

    “俪马山那边不是才遭了雪灾么?孔夫人这病症畏寒,大冬天的送过去恐怕不妥。”

    夏荷听了便笑着说:“姑娘是没去过王府在俪马山的老宅院。那边的山势陡峭,一到冬天山里确实容易雪崩,但咱们王府的老宅子是在离着大山还有五里的一处小山坳里。那山坳子冬暖夏凉,更有一处温泉,房子里不到冬季都不用烧炕。每年春天整个俪马山周围就咱们那小山坳的花草最先长出来,有时候远处的山上冰雪还没化,坳子里已是遍地青草,可漂亮了。”

    夏菱轻笑一声道:“漂亮是漂亮,但除了伺候的奴仆,只要咱们府中的人不去,老宅院那边一冬天都未见其能见着一个活人。”

    静言好奇的问:“为什么?”

    夏菱嗤笑道:“因为想进出别院要绕十里的山路,而且那进山小道再被雪一盖,不认识的进去了就得迷路。”

    这件由药材生起的事端就这么平息了,孔夫人想搅起的波澜还未成形便被姑奶奶一巴掌拍了回去。

    静言把前后的事儿反复琢磨了几遍,归根究底还是她对王府各人各处的渊源知之甚少所致,若是她早先就知道秋嫂子儿子的病情她也不会去东院对什么账了。

    想起当时大库许管事已经提醒过她,静言又怪自己太木讷也没继续问问其中缘由。

    但四处打探旁人的私事也很失礼,想来想去,恐怕西院之中只有姑奶奶是最清楚王府内所有人情往来的了。

    又想起那晚王妃命她给姑奶奶磕头,吩咐她多听姑奶奶讲掌故,现下看来真是别有深意。

    于是,这日子又恢复到了从前的平静宁和。每日里照例的差事,照例的请安,只不过静言虽经过孔夫人一事对姑奶奶的看法颇有改观,但很快就发现,姑奶奶依旧还是那个刻薄的姑奶奶。

    “谁用你来献媚假殷勤?什么东西我没见过?什么东西我没吃过?舀走!”

    静言打听到姑奶奶爱吃酥脆的,便捧了一盒京城中才送来的五香酥豆,不想却被骂了出来。

    退到房门处还听见姑奶奶尖锐的声音:“果然是物以类聚!有什么姑姑有什么侄女!”

    静言特别想说:我和王妃是没有血缘的。

    但这话必然是只能在心里嘀咕嘀咕。

    碰了一鼻子灰,豆子怎么端过去的又怎么端回来。

    静言走到一半觉得憋气,干脆开了盒子抓起两颗就扔进嘴里。

    唔,很酥,很香。

    冷不防斜里伸出来一只大手,一把抓下去,盒子就空了一小半。

    卫玄嚼了满嘴的酥豆。

    静言干脆把盒子往他手里一塞,“喜欢吃全给你!”

    卫玄很不客气的收了,看着她一笑,“被骂出来的?”看静言扭开头,又说:“最近外头出了些变故,你有空多陪陪大郡主。”

    “郡主怎么了?”

    卫玄收起笑容,面上虽看不出波澜,但静言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比往常沉重许多。追问:“怎么了?你在担忧什么?”

    卫玄看着她,惊讶于她竟能发现他的异样。

    “穆太守要被调回京城了。”

    45

    北疆已是深冬。

    静言才从午间小睡后醒来,这是她每日中最惬意的一段时光。没有那些琐事,只是坐在温暖的小炕上,懒懒的倚着炕几,几上备有热茶零食,悠闲的阅读着手中的一卷游记。膝上搭有一条轻软的毛皮毯子,这个,也是卫玄送的。

    室内一片静悄悄。

    静言吩咐这段时间不用人伺候,所以素雪庭的丫头们也能得空歇歇脚,于是其它院儿里的丫鬟婆子不无羡慕的说她们摊上这么位姑娘真是好福气。

    也许是因为先前孔夫人挑拨不成反被送出王府的下场,也许是因为如今静言和姑奶奶之间经常走动,甚至在外人眼里姑奶奶对这位章姑娘还颇有些“另眼相看”。总之,种种缘故加在一起,这半个月以来,筑北王府西院上上下下的女人们竟是难得的安生。

    静言翻过一页书,喝了口茶。

    这才是她最期望过的日子。大家都太平些,各自做好各自的差事,别一天到晚净琢磨我给你下个绊子你给我挖个坑儿的。

    拈起一块南域的果子干含在嘴里,清香甘甜。

    看书久了觉得脖子有些酸,静言抬起头望着窗户棱子出神。

    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卫玄了。即使她借故去东院账房会账时特意拐了一趟陆沉馆也没见着人,而且东院里现下除了各处管事,其他那些平日经常能在院子里看见的王爷招募的谋士们也不大见得着了,甚至连言先生也有日子没见过。

    卫玄先前说外头有些变故,会是什么变故呢?东院的男人们就是在忙这些么?

    正想着,忽听外间有推门的动静儿,室外一股清新的寒风随之穿过屏风和幔子卷了进来,来人在外厅压着声音急急地说着什么。

    片刻后夏菱一挑幔子进来说:“姑娘,冬晴来了。”

    话音未落冬晴已跟着冲了进来,双目微红,也没等静言问话便哽咽道:“章姑娘,请您去看看大郡主罢!我们实在是没主意了。”

    静言带着夏菱和夏荷匆匆走向涤心斋,一路上北风把她的斗篷都吹得鼓了起来。

    穆太守三日后即将启程回京,虽不知大郡主和太守大人的公子穆丹是否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这两人以往的亲密是整个王府的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听冬晴说昨天晚间郡主去找过王爷,丫鬟们都被支开了也不知屋里说了什么,最终大郡主出来时堵了一肚子气,回房后也不让人伺候,只把丫头们都撵了出去。

    到了今日上午,大郡主一个人也没带又去找了王爷。回来时的脸色比昨夜还差,只因一个小丫头问了句午膳的事就大发脾气,摔了一地的东西。末了,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却是叫人去厨房要了酒菜直接送到涤心斋。

    静言站在院子门口向里张望了一下,隔着那片已是稀疏枯黄的竹林看到大郡主正独自坐在流水亭内自斟自饮。

    摆手示意丫鬟们都别跟着,静言慢慢走了过去。

    现今李崇烈已搬到卫玄的陆沉馆去住了,涤心斋人去楼空,大郡主是为着图个清静?

    静言站在亭外,看到桌面上摆着两只酒盅,四碟小菜纹丝未动。忽然记起,在秋猎之后大宴宾客的那一晚,穆丹公子和大郡主就是坐在现下这个位置。

    烫酒的小炉子就是个摆设,靳文笙根本都不去理它,只是从酒壶里倒出一杯又一杯的冷酒,仰头一饮而尽。

    突然有双手摁住她的酒盅,“大冷的天还是在室外,想喝也烫过了再喝。”

    靳文笙的双颊已有些微红,猞猁狲大毛斗篷毫不在意的拖在地上。抬眼看见是静言便微微一笑,冰凉的手指攥住她的手腕,“正好你来了,陪我一起喝几杯。”

    静言舀不准大郡主到底醉了没有,但一个姑娘家在白日里这么饮酒已是很不像样,若是由着她继续胡闹,惊动了王妃又或姑奶奶就更麻烦了。

    冬晴特意把她找来为的便是能把郡主规劝回去。

    既然如此,静言便温言道:“外头太冷,大风的天我经受不住。你若是诚心邀我喝酒咱们就好好的喝。你看,桌上的小菜都结了冰碴,我房里有几包南域才送来的新鲜肉脯,不如去我那喝个痛快。”

    大郡主烦躁的一挥手,“不去!看见满屋子的人就烦!”

    静言帮她把斗篷拢上,哄孩子似的说:“不妨事,我让丫头们都去厢房里待着,咱们不叫就不许出来。放心吧,只你我两个,如何?”

    靳文笙忽然一把抓住静言的手,“是父王让你来劝我的?为什么你们都不同意我和穆丹在一起?我愿意随他去京城,我宁可放弃这郡主身份,什么都不要!”

    想推开静言,却觉得手背上一暖。靳文笙的视线有些模糊,甩甩头定睛再看,原来是静言的手覆在她手背上。

    耳边是熟悉的声音,正温吞吞的对她说:“不是郡主邀我一起喝几杯么?怎么又说是王爷让我来的?我是嫌这酒菜都冷了,咱们回屋热乎乎的喝几杯岂不是更好?”

    沉默了片刻,靳文笙再开口时声音比这呼啸的北风还冷,“静言,穆丹要走了。”

    “这里的风真大啊,咱们回房慢慢说去罢。”

    原本就烦闷,靳文笙一听她还来打岔更是怒上心头,一把推开静言,抄起酒杯摔在地上,“谁要你在这里聒噪?你给我滚!现在我谁也不想见!”

    然而这个丫头非但没滚,还站在一旁问她:“王爷不同意自然有他的理由,郡主在这里呛着风喝冷酒,醉醺醺的却又是为那般?若是因为这个病了或是大闹一场,王爷王妃免不得要伤心难过。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大可说出来,这样折腾自己又有什么用呢?”

    从昨天开始靳文笙心里就是一团乱。

    任她如何哀求,父王就是不同意她和穆丹的婚事。

    是!她知道身为一个姑娘怎能主动去求亲?她更知道以她筑北王府大郡主的身份更是不能这般不顾礼数。

    可她那一腔女儿柔情全都倾注在穆丹身上,一颗心里只有他那么一个人影儿,现如今眼看着有情郎即将远去,父王又是斩钉截铁的告诉她“不许!”。

    这到底是怎么了?原本父王对她和穆丹的亲密不是也默许了么?

    骗子!

    穆丹为什么不回她的信?父王为什么突然反对?

    抬眼看见静言。

    还有这个丫头,她懂什么?她又怎能明白她心里的苦?竟还敢来指摘她!

    百般委屈憋在心头,靳文笙看着静言的眼神全是讥讽,冷笑一声,“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说教我?!”

    这句话一出,静言顿时脸色煞白。虽然心里明白大郡主八成是喝醉了口不择言,但这句话恰恰刺中了静言自进王府后的一块心病。

    站直了身子裹紧斗篷,静言绷起脸子,她也有她的自尊。酒后胡话也好,人家心里一直都没舀她当回事儿也罢,脸面是自己的,她犯不上跟这么个醉鬼纠缠。反正她也来过了,也劝过了,热脸贴那冷屁股也贴了,大可不必在这儿继续碍人的眼。

    暗骂自己真是太平日子过得多了就忘了分寸,平日里看着一团和气,遇见事就显形了吧?

    最后扫了大郡主一眼。愿意闹就闹去罢,反正丢的也不是她的脸!

    静言此时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亭子,离开这个人,有路都不走,直接踩着雪去穿竹林。出来时着急没换靴子,现下细碎的雪沫子灌进鞋里,转瞬间脚底凉浸浸一片。

    那些破竹子凭的可恨,不是勾住她的斗篷就是刮了她的裙。静言愤愤的用手去拨竹子,不想这些枯竹却硬得很。泄愤似的踢了一下脚下的雪,也只能再回去走小路绕竹林。

    然而大郡主又突然叫她:“静言!别走!”

    你不让我走我就不走了么?

    “静言!静言!”

    后头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下一刻就有人揪住了她的斗篷,“是我一时糊涂说错了话。你别生气,我给你赔不是还不行么?”

    大郡主的混劲儿过去的快,静言的倔劲儿可没那么容易压下去。于是两个姑娘站在雪地里,一个挣扎着往前走,一个使劲儿的往后拽。

    没郡主的力气大,静言被拖着往回退了两三步,不由咬牙切齿:我让你拽!给你!

    一拉系斗篷的带子,就听后头扑通一声,“哎呀!”

    活该!

    怒气冲冲的继续往前走,终于绕出竹林时却见大郡主哼哼唧唧的歪在地上冲她招手:“静言,我的脚崴了……”

    素雪庭。

    静言换过鞋子坐在炕沿上伸着脚烤火盆,隔着一个小炕几,大郡主歪在一堆软垫上“哎呦哎呦”的被冬晴揉着脚腕子。

    靳文笙才刚在涤心斋灌了半壶酒,此时一躺下,室内又暖,酒劲儿就上来了。叨叨咕咕的让静言别生气,只当她刚才犯了失心疯。

    又抱怨王爷,“琉国新君继位也值得父王这么在意?那老的被我爷爷打得缩回去,新的又能有多厉害?整日忙忙忙,说我胡闹,说我不顾大局给他添乱,儿女的终身大事难道还抵不过邻国换个君主重要么?”

    这便是十足的酒后胡言了。此时旁的人说什么也没用,说了大郡主也听不进去,便是听了也记不住,酒醒了还是难解心结。

    于是静言默不作声,只在大郡主追问时才答上一两个字。就这样由着她又叨咕了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让夏菱舀来一床薄被给郡主盖上,静言琢磨着这件事还是得告诉王妃。

    或是帮着郡主在王爷面前说情,或是王妃亲自“管教”一下自己的闺女。静言只是奇怪,难道大郡主竟看不出她亲娘才是个胸有城府的女人么?

    也许是王妃对这三个儿女一味宠溺,所以大郡主才觉得王妃只是个温柔的慈母?

    懒得去探究旁人的私事,静言吩咐小丫头帮着冬晴仔细看护大郡主,又招来夏菱换过软靴和斗篷,独自往容华斋去了。

    没想到刚过八角洞门,却见一个多日未见的人正要从容华斋正门出去。

    “卫玄!”

    原本见卫玄行色匆匆静言并未打算耽搁他的功夫,但在卫玄得知她所为何事要去见王妃时神色一变,颇有些尴尬为难。

    “这里说话不方便,找间屋子,我粗略跟你说一说罢。”

    于是他们便回到素雪庭。

    进了厢房,静言想着要避嫌便没让丫鬟退下去,倒是卫玄屏退了旁人。

    难道有什么不能让人听去的秘密?静言再一琢磨,想着也许事关大郡主清誉,隐秘些也是正常,便没再说什么。

    然而之后卫玄所说的静言却只听懂了一半。

    琉国新君继位她已经听郡主提过了,但本国废黜太子又和郡主中意穆公子能有什么干系?

    “难道王爷打算把郡主嫁给下一个储君?”

    卫玄失笑,“你怎会想到这里?依王爷的脾性,便是宁可把郡主下嫁给蒙州的某个小贵族也不会让自己的掌上明珠去蹚皇族那潭浑水。只因太子被废之后朝堂上的势力有些变化,咱们王府虽未直接牵扯其中,但也需小心谨慎。穆太守突然被调回京亦是因这大局变化所致,现下事事都未稳定下来,变数太多,谁又敢轻举妄动?”

    看静言神色茫然,卫玄心中一软,“听不懂了是么?这些本就无需你操心,是我一时口快。放心,外头的事儿自有我们去周旋,你只管料理好西院的差事就是了。”

    静言无奈的笑着说:“当然,你才刚说的便是让我去想也不得要领。不过,你且告诉我,这些事便是大郡主……不,是咱们王府和穆太守家不能结亲的因由么?”

    见卫玄点头,静言便舒了口气,“只要不是为了某些不好的缘由强拆一对有情人就好。”

    卫玄见她说的隐晦,便稍微向前倾身,压低声音问:“什么不好的缘由?你怕王爷用郡主去联姻巩固势力么?”

    “我可没说,是你瞎猜的。”

    “哦……”卫玄微微抬起下巴,眯着眼看她。

    静言脸上一红,转开话题问道:“才刚看你匆匆忙忙的,是有什么大事儿?”

    卫玄最喜欢见到静言因他脸红,现下心满意足便不再逗她,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答道:“琉国新君继位,年轻气盛。人家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也要扬威立腕儿。大雪封山也闹不出什么花样,不过是在边境上挑衅一番罢了。但琉国骑兵不容小窥,下午我便要随王爷去帝泉关,往返十来日便可回来。”

    静言点点头,“那你赶紧去罢……到了边境小心些。”

    这一句最寻常的叮嘱却让卫玄好似喝了蜜,盯着静言看了片刻,郑重的说:“我想跟你要一样东西。”

    卫玄走后静言去见了王妃,隐下大郡主醉酒的事,只说郡主因为穆公子回京很是伤心,也没提让王妃规劝,也没提见过卫玄。

    后来大郡主醒了酒,晚间就在王妃房里用饭,静言作陪。

    饭后静言识趣的找个因由先告退了。

    回到素雪庭,又规整了一下今日的账目便歇下,躺在床上时偷偷的想:卫玄应?

    靡丫叫送颊蛄税桑?

    帐子外,上夜的夏荷皱起眉头:“今儿姑娘用的绢子呢?”

    小丫头忙答:“脱衣裳时就没见着,怕是落在哪儿了吧?”

    静言掀开一线帐子说:“跟大郡主在涤心斋撕扯时掉在雪地里踩脏了,我便没捡。”

    放下帐子赶紧用棉被蒙住头。都是卫玄害的!

    此时北疆兴图镇王府别院内,卫玄才巡过兵营回来。

    脱去外袍坐在书案后,由怀中掏出一方小小的藕色绢子,握在掌心那么软,淡淡的清香宛如其人。嘴角扬起,把绢子仔细的收回怀中,摊开案上的边境地图时,卫玄又是变回那个严肃的左将军。

    然而某些无法控制的思绪还是会想起静言。后悔今日不该把外头这些纷乱告诉她,尤其说的那般含糊不清,平白让她担忧。

    皇帝一直宠信的皇后一族随着太子被罢黜必然不会消停。野心勃勃的二皇子,看似敦厚的三皇子,储位之争有的闹了。

    但外头便是闹个天翻地覆他也会追随着王爷拼尽全力保住北疆一方安宁,绝不让那些脏臭爪子伸到这边来!

    有人扣响房门,“左将军歇息了么?”

    “没呢,进来罢。”

    李崇烈和言重山联袂而来,其中言重山一脸得色,抖了抖手中卷起的一页纸,“看看我搞到了什么好东西!”

    琉国新增派到帝泉关外的布兵图。

    李崇烈指了指其中一处山坳,“早就听闻这位新君号称琉国第一勇士,麾下骑兵刚猛,却没想到他竟如此冒进。”

    卫玄浓眉微敛,把这一页布兵图对着边境地图仔细查看了一遍,抬头对言重山道:“我不管你是怎么得来的,既然你手下能人无数,那就劳烦你让人再去一探虚实。”

    言重山一勾嘴角,“听凭左将军调遣。”

    卫玄重重一点帝泉关,“我要详细兵力,骑兵多少步兵多少,还有,谁是主帅。”

    言重山哂笑,“这有点儿强人所难了吧?”

    卫玄一抬眉毛,“你不是号称能无孔不入么?”

    李崇烈扭开头偷笑。

    这是他第一次随军出行,虽不是什么大战事,但身为男儿能驰马边关守家卫国,全身的热血不禁随之沸腾。

    这才是男人应该做的!

    46

    三日后,卫玄行人随着王爷到了帝泉关。

    李崇烈满怀崇敬的仰望那巍峨的内城城门楼。就是在这里,二十多年前那一场举国闻名的帝泉关大战彻底平息了北疆边关的连年动荡。老王爷用兵如神一举重挫琉国铁骑,将琉国君主才刚萌芽的野心用鲜血抹杀殆尽。

    长长呼出一口气,化作团团白雾,李崇烈伸手抚摸着城墙上当年的勇士们挥舞刀剑浴血厮杀留下的道道痕迹。

    卫玄驻马在旁,“你现在看到的是老城墙,前面还有大战之后老王爷下令建的新城墙。”

    李崇烈收回手翻身上马,放眼望去不由笑道:“这个工程修得巧妙,借着新修的和老城墙一连,直接变成瓮城。”

    言重山此时催马上来,听了仰头一笑,“老王爷兄弟俩文韬武略相辅相成,北疆能有今日的太平实属不易。只可惜老王爷的弟弟在二十多年前帝泉关一役中战死,老王爷没过两年也跟着去了,实乃我国一大损失啊!”

    李崇烈对老筑北王这对双生兄弟的战绩也有所耳闻,可以说举国上下各处皆流传着这对兄弟的各种传说。

    没想到如今他也能来到北疆,见到老王爷的后人,还能和北疆的左将军一起策马并行在曾经的战场上,亲眼去看每一个男人少年时都无比憧憬的帝泉关!

    新城墙比老城墙更加厚重宏伟,容得下十名士兵并行的城墙上配有一个双层二十四洞箭楼以及东西各一处角楼。

    箭楼之下便是对开的铸铁大城门,最奇的是城门处还设有一个吊闸。

    李崇烈仰着头去看正上方的闸门。

    卫玄指了指城门内侧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小门道:“守城战时只需从这里进去搬动机关将闸门落下即可护于铸铁城门外侧,整个帝泉关便固若金汤。”

    李崇烈感慨道:“这吊闸只怕有千斤重。”

    卫玄颇有些自豪的一笑,“非也。闸门是铁皮包了原木所制,又可防火又不至于那般笨重,三名士兵合力便可放下。”

    言重山吊儿郎当的搭着李崇烈的肩膀道:“这可是咱们左将军的老爹亲手设计督造的。”

    李崇烈一震,“卫老将军竟还有如此奇思妙想,失敬。”

    卫玄摆摆手说:“也是因为当时的窘境所迫。巴雅山多需藏,但大半的铁需都在琉国境内的巴雅山北坡,我国境内的南坡地势较为平缓,以药材果木居多。所以当时铁需紧缺,我父亲才突发奇想,也可说是歪打正着。”

    李崇烈连说卫玄过谦了,随即又细细打量了一番才随着上了城墙。

    帝泉关城墙高逾三丈,站在上面可远眺俪马山。此时正是千里冰封,间或几座未被大雪覆盖的陡峭山峰宛如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