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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他身子骨架越来越软,眼看就快要软成一滩水化在木桌上,洛潇出言提醒道:“坐坐好。”

    凤迟龄听闻立即坐直了,道:“师尊都送我新面具了,我还要这个干什么。”

    面具嘛,一个就好,又不需要两个。他还没无聊到需要一天换一张带。

    洛潇把手中茶杯放回原处,问道:“那送你的那位……不会伤心?”

    凤迟龄笑嘻嘻道:“是会伤心,但我不管。”

    要送也不送个好看点的,他又不是非得用恶鬼的面具不可——狩猎用的,丧葬用的,这些都可以啊。反正他又不忌讳。

    也不知道有没有胆量大点儿的鬼怪,敢给他送顶傩面具来玩玩。

    不是都说这东西有驱鬼赶鬼的作用吗,乘心情不好的时候正好可以拿来驱一驱。

    省得在想独自一人静静的时候,饱受一顿聒噪至极的安抚慰籍,从而换个耳根子清净,多好。

    那个娘炮还真是……不懂得变通。

    “人家也是一番心意。”洛潇重新端起茶杯,“对了,之前在上官允的身上你看到什么了么?”

    说了说着,凤迟龄又坐歪了,他一手托腮,一手在桌面上叩击着,无端酝酿出一种幸灾乐祸的意味,讪笑道:“嗯,看到了。死气很重,估计是被哪个小鬼缠上了,保证活不过后日。”

    洛潇喝了口茶,嘱托道:“这次你安分点,好好在山上呆着,别又到处惹祸端。”

    凤迟龄急了,解释道:“我上次只是……只是想给师尊分担一下啊,哪知道……事与愿违啊。”

    洛潇既然能被称为仙君,自是有同仙人一样的大本事。

    百年前,洛潇还只是位云游四海,归去无途的一介散修。

    偶初达北庭一地,那里人烟稀少,且所有房屋皆建在市集内部,靠近海域附近的那一片更是廖廖无数。

    寻人问候一番方得知此地正被海底精怪困扰,并且年头已有数十载,当地百姓在此之间请了不下二十次的“得道高人”下海除妖,可最后的结果均是徒劳无益。

    海下精怪依旧猖狂,来来回回吞掉了数百条渔船,使得附近从事渔夫行业的人都不敢放船捕鱼。

    可北庭一带盛产鱼肉,很多都是要拿来供给朝廷的。若现状只是维持一时还好,却不可能一辈子不下海捞鱼。

    实在是被逼得紧了,没办法了。就有些胆子大的不怕死渔夫冒出来了。他们相互之间拉帮结派,筹划着等晚上,怪物睡着之后一起下海将怪物联手杀死。

    普通人哪里是妖怪的对手,那一夜活活有四十余人葬生海口。

    洛潇不忍,便亲自下海除妖,等他斩杀海底精怪满载而归时,就无顾被人封了个“洛潇仙君”的名号。

    虽为凡人,却肯为民除害,甚至不求名不求利。“仙君”此号来得当之无愧。

    陆陆续续几年下来,人们一旦遭遇鬼怪串门,就会上山去请洛潇,让他替自己驱邪。次数不下百次,凤迟龄觉得这样下去,洛潇实在是太辛苦了。不如让他来分担一些,于是他便瞒着洛潇,悄悄下山,反正他带着面具,别人自然认不出。

    然后祸水的本性就暴露了。

    虽与那吃人鬼是第一次见面,两人大打出手,但他先前就被不少面熟的妖魔鬼怪骚扰过,下山之后更是赶都赶不掉,打也打不走,比粘人精还要粘。

    那家子人见状后满腹狐疑,派出长子占卜一通后,才得知原来是天煞孤星。众人皆是大骇,纷纷拾起地上尖利石子,往他身上丢去,张口也还是一顿铺天盖地的痛骂,稀薄的空气中到处飞洒着唾沫星子。

    莫名其妙就被扔了一身石子儿的凤迟龄,心中当然不爽。

    他边打边怫然不悦地与那些人回嘴着,但不论他再怎么会骂,一张口始终比不上悠悠众口。

    于是一气之下,就先放任那鬼怪先把那家子人给吃了,接着又把那吃人的鬼给杀掉之后,欣然地拍拍手走人。

    干出此等大跌眼界之事,凤迟龄依旧心无旁骛地戴着半块面具在镇上闲逛。

    众人唏嘘,更有人提刀冲锋,他天不怕地不怕,自然不怕这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正想赤手空拳地与之一较高下时就被洛潇抓了,丢在了灵虚境内,罚了默念数百遍安定咒。

    ……这才是真的厄运缠身好吗?

    与其让他安安分分地受这顿罚,那还不如让鬼怪天天围着自己要来得有意思!

    凤迟龄抓抓头皮,有些别扭地哀求道:“师尊你又不收钱,为何非得去管这闲事呢。那人叫什么来着,上官——上官鱼?死了就死了呗,瞧他那副德行,留着也只是个祸害,造福不了世界的。”

    这话谁说都行,偏偏在他口中毫无说服力。

    也不知道他是当真没有自知之明还是装作没有,洛潇扶额,无奈道:“世人有难必当尽力而为,况且以目前看来,上官允并没犯过什么错事,你又怎能说别人为祸害。”

    凤迟龄没有片刻思忖,悠悠道:“等到那时候不就晚了么。”

    洛潇又给自己沏了壶茶,垂眼道:“这你又如何得知?”

    “我生来就有种感觉。”凤迟龄歪着身子,顶着那张白花花的面具,竖起一根手指道,“我是个百年难遇,天赋异禀的旷世奇才,能将天道万物看个通透!”

    洛潇面无表情:“……”

    凤迟龄哈哈道:“开个玩笑。”

    第5章 师徒

    早在先前,凤迟龄还是个会对自己那天煞孤星的命格感到不甘,被人追着喊打喊杀时,会感到忿恨的小毛孩子。

    “这小鬼长大后定是个祸害!”

    “先皇陛下曾预言此子命中带煞,会给东煜国带来灾难,断不可任他长久留于世上!”

    “不仅如此,瞧他样貌……照这样长下去,恐怕世上的男男女女皆会沉沦!”

    砸在脑袋上的尖锐石头,踹在身上的沾了泥巴的肮脏脚印……

    面对无数的指责谩骂,拳打脚踢,凤迟龄一向都是选择无声承受。

    没关系,你们这些人尽管来好了。反正等以后,都是要成倍还回去的。

    上一世,凤迟龄凭着执念存活,用容貌祸乱群芳,扮演伶人侵入皇城,将皇城军营给掀了个底朝天。

    后来,他初逢洛潇,机缘巧合之下得知对方修为高深,花言巧语取得他信任,学得其毕生修为功法,加上命中带煞,易召鬼魅。

    不过百年,到达元婴期修为的凤迟龄仍旧步步为营,算好时机后终在东煜国皇城里掀起一阵血雨腥风,眨眼间便将这个国土拽下火海。

    犹记那时,他凭借着一把溯雪剑,降下象征祸乱的滂沱大雪,方圆百里冰封千里,身下群魔臣服无数,魑魅魍魉,十殿阎罗齐出。

    他认为,既被称之为祸水,那就该如期所愿,完成身为祸水应该做的事。

    短短三日,遍地焦土无际,荒无人烟,血腥弥漫不散。

    曾经金碧辉煌的皇城转眼间竟成了一堆废墟。

    战乱卷起,民不聊生,末日也不过如此。

    凤迟龄不论善恶地将城中百姓尽数戮尽,只为求自身换个清净。

    一人一剑一乱城。

    纵使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他却感受到了从未体会过的轻松自在。这感觉是无与伦比且不可替代的,直到——

    直到在后来,凤迟龄因罪孽滔天,被天道所不容,天空乌云密集的夜里暗潮汹涌。

    不及他反应,天空瞬间降下数十道雷劫,漆黑的夜空蓦地亮如白昼,望这气势,似是要把他劈个魂飞魄散才好。

    没关系,他本来就打算在屠完国后自刎的。现在这样,也省的他动手了。

    只不过有一件事凤迟龄却是始料未及。

    那就是在这之后,他眼睁睁地望着那个被他背叛、欺骗、冷嘲热讽的洛潇,竟在最后关头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替他挡了整整二十八道齐下的雷劫而最终殒落。

    为什么——

    不过分神片晌,突如其来的穿心一箭。

    暗无天日的血海中只扫到了一袭迎着风猎猎飘扬的乌黑衣袂,一张苍白且俊美无俦的嗜血笑容。

    一时之间,凤迟龄连痛都还没反应,就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牢牢紧扣着洛潇那只被雷劫劈得焦黑的手,呆愣地看了片刻,最终还是承受不住直涌上来的困意,轻轻阖上了眼。

    早就该死了。

    杀了这么多人,残害了这么多生灵,总有人会替天行道。

    只是为什么要让他亲眼看见这一幕。

    他宁愿带着永无止尽的憎恶死去,化作厉鬼饱受炼狱煎熬,挺着腰板告诉阎王爷:他不会后悔,也不要像现在这样——体会前所未有的愧疚。

    ·

    白驹过隙,日光荏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