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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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熙无言以回。当时顶罪确实冲动,那日早晨他与唐离并未见过面,但由于此前和杨子书发生的种种矛盾,再加上那只袖箭,他也怀疑是唐离下的手,又听陆大人提议动刑,这才失去冷静。

    “谢熙,你心中明白,县主愿意嫁你,并非只因两家关系,她也喜欢了你十年。你既不能快刀斩麻断去你与唐离情意,又无法排除万难争取你与唐离的婚事,却只能践踏县主之情,拿着所谓尊她敬她的可笑谎言,骗她一世幸福。我……瞧不起你。”

    明舒言尽于此,转身离去。

    她来见谢熙,是想替县主最后再问谢熙一次,问他可有苦衷,然而,什么都没有。

    ————

    唐离关的房间就在谢熙对面,同样是一桌一椅一盏灯。

    灯火微弱,照着桌前清秀的脸庞。

    明舒进来时,唐离也正看着灯发呆,双眉微拧的模样似乎满心愁绪。

    “唐……苏娘子。”明舒刚开口就想起她的真名,马上换了称呼。

    “叫我唐离吧,这名字听了十年,我习惯了。”唐离转过头,仍是男子的举止,除了面对谢熙,她似乎很少露出女儿的模样。

    明舒对她的第一印象,是内向寡言且小心翼翼的少年。

    “你可知谢熙已与县主定亲?”明舒问道。

    “我知道。”唐离点点头,苦笑解释,“我与世子之间,并无私情,你们误会了。”

    “可满堂都看到谢熙为你顶罪,这叫没有私情?他为了你动手殴打杨子书,这叫没有私情?你别告诉我你心中什么都不知道。”明舒又问。

    唐离沉默了,良久才道“有情如何,无情又如何?我与世子终究不能在一起,说这些又有何意义?”

    语毕她抬头,双眸通红,泪水将落,真真可怜至极。

    明舒蹙蹙眉——她并没为难唐离的打算,只是想替闻安会会她。

    以闻安县主的脾气,恐怕她会很想知道自己的情敌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但从今晚来看,这唐离似乎只是个胆小懦弱的女人。

    明舒刚刚和谢熙说了一番话,心里正烦,不愿再费唇舌,便摇着头打算离开。

    转身之际,她忽然想起刚才陆徜问张松的问题。

    匾额损坏之事,是谁告诉张松的?张松没回答。

    林大娘提过,匾额去岁已经报修,却因寒冬岁末而迟迟没有工匠来修,按说如果匾额有砸落的风险,那么即便一时半会修不了,也该将匾额取下,以防万一,但是松灵书院并没有这么做。

    这是何故?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报修的登记出了问题。

    明舒记得,唐离帮师娘做些文书登记誊抄的活计,她是可以接触到书院破损物品的报修记录,匾额掉下时,她亦在旁边……

    思及此,明舒眉头顿皱,霍然转身。

    身后,唐离正半垂头对着桌案上的烛台,伸出食指与拇指捏烛上火苗。她并没直接掐灭火苗,捏完松开,再捏,如此往复着,屋里火光便明明暗暗,照得她的脸也虚虚实实。

    那张脸上没有表情,但看得出她很轻松,游刃有余的玩火,与先前楚楚可怜的模样判若两人。

    “匾额之事,是你告诉张松的?”明舒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震惊。

    “你说什么,我不懂。”唐离听到她的声音转过头,唇角勾起一丝弧度,带着些微挑衅,像毒蛇轻吐的舌信。

    明舒却顺着这思路往下,又道“袖箭……是不是你故意让张松盗走的?”

    唐离的笑又大一些,露出几颗洁白的牙“有证据吗?有证据你可以告诉三殿下。”

    “你也不爱谢熙对吗?”明舒却继续问道。

    按这个思路推下去,唐离早已知道凶手是谁,可在堂上面对谢熙的顶罪时却什么也没说,只利用他逃避刑罚,她根本不爱谢熙。

    这太可怕了。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如果你一定要问我对世子的感情,我当然是钟情于他的。”唐离一反常态地轻松,仿佛在逗着明舒。

    “苏棠璃,你到底想做什么?”明舒走近她,冷道。

    如果只是与杨子书有仇想借刀杀人,那说得通,但似乎她的目的并非如此简单。

    “这话应该是我问陆娘子才对,你到底想要我承认什么?”唐离反问。

    明舒攥攥拳——一切只是她的猜测,一点证据都没有,连她也不知道要唐离承认什么。

    看唐离的反应,再问下去也没意义,明舒转身就走,只是临出门之时,唐离陡然掐灭烛火,室内陷入黑暗,她整个人也遁入其中。

    只有她声音,从黑暗中幽幽响来“陆娘子,你可试过家破人亡的滋味?如果你被害得家破人亡,你报不报仇呢?”

    “家破人亡”四字,仿如一杆长箭,陡然穿心。

    明舒只觉胸口一痛,似乎被说中了什么,脑中乍然全空,木然踏出门去。

    唐离最后那句话,她没听到。

    “我们,京城再见吧。”

    ————

    陆徜正在外边等明舒,一边等一边回答陆文瀚源源不绝的问题,宋清沼也没走,正借故留在崇明堂,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明舒出来时,陆文瀚新的问题刚刚出口,陆徜还不及作答,就见明舒木木地出来,与进去时大不相同,他蹙眉看了两眼,连陆文瀚的问题都顾不上回答。

    “罢了,也折腾了整日,带你妹妹回去休息。”陆文瀚见他失神并没怪罪,反挥手让他离开。

    陆徜告罪后快步走到明舒身边,那边宋清沼也跟了过来,想和她打个招呼。

    明舒没理会二人的叫唤,失魂落魄地走出崇明堂。

    陆徜觉得不对劲了,拉住明舒道“明舒?发生何事了?”

    明舒这才停步,神色恍惚地望向陆徜,道“阿兄,刚才唐离问我,如果我被人害得家破人亡会怎样?不知道为什么……我好难过……”

    这话音刚落,陆徜和宋清沼就同时瞧见她眸中毫无知觉滚落的两行泪。

    陆徜大震,也顾不上宋清沼就在旁边,抬手就抹她颊上泪水,而后用掌贴着她的脸颊,道“明舒,别难过,我在。”

    明舒用力呼吸,以缓过突如其来的痛苦,双拳却仍紧紧攥着,用异常冷静的声音道“阿兄,如果有人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发誓……我定会不计代价,手刃仇人!”

    “明舒!”陆徜大喝一声。

    沉如雷的声音,终于震回明舒魂神,乱糟糟的思绪收回,陆徜温热的掌与急切的目光让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忙抹抹自己的脸——竟然哭了?

    “阿兄,我……”明舒找不到哭的原因,难不成就因为唐离几句话?

    “可能是今日劳心过度,伤了心神,以至被唐离三言两语迷惑。我那里有宁神的药丸,回头送两丸过去给你。”宋清沼这时才开口。适才见她落泪,他不知为何心头跟着抽疼,不过碍于她兄长在场,他也不便安慰,便忍到此时。

    “多谢宋兄。”陆徜替她道谢,又道,“我先送她回去,晚些寻宋兄拿药,就不劳宋兄再跑一趟。”

    宋清沼只能点头“也好。”

    二人便同宋清沼告辞离去。

    ————

    夜已深沉,山风嗖嗖直往人怀中灌,明舒脸上的泪痕很快就被吹干。

    她闷闷跟着陆徜走路,有些不好意思——竟然当着陆徜和宋清沼的面哭了,真有些丢脸。

    “别胡思乱想。”见她有别往常的沉默,陆徜沉声道,“今天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一会先吃点东西,夜里好好睡个觉。”

    “嗯。”她乖乖应了。

    二人走到饭堂附近,因今日特殊,饭堂并没收工,还有没用饭的学子从饭堂里打了饭食出来,陆徜让她在无风的亭子里等着,他则小跑去了饭堂,借了碗筷托盘,打了两碗面条,上头还各压了颗荷包蛋,匆匆走到亭中。

    明舒正靠着柱子眯觉,她并没睡着,听到动静揉着眼坐直,迷迷糊糊地看陆徜。

    灯火遥遥,星月浅浅,陆徜的眉目在淡淡的光线中格外温柔。

    “今天累着了?”他把面端给明舒,又揉揉她的脑袋。

    “嗯。”明舒打个哈欠,端起面与陆徜并排坐着吃起来。

    陆徜脑中仍徘徊着刚才明舒落泪时说过的话,心中余震未过,仍觉得沉沉的痛,食不知味吃了两口面,缓道“明舒,刚才唐离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这话,他说得没有底气。

    谁都没有料到唐离无心之语,会戳中简家之事。明舒就连失了忆都受影响,可想而知若有朝一日她记忆复苏,会有多痛。

    陆徜不敢多想。

    他只觉得,自己有必要在她记忆恢复前,把简家的仇……先报了。

    明舒没有回应他。

    “明舒?”陆徜又唤了一声。

    回应他的却是肩头一沉。

    他转头一看,明舒那碗面才吃了三分一不到就被放到旁边,人已经困得靠在他肩头睡去。

    他侧头看他,黯淡的光线下,明舒的脸庞只剩下轮廓,大大的眼睛闭着,秀挺的鼻子均匀呼吸,唇轻轻抿着……他失了神,待到回神,他的指尖已经顺着她的眉眼鼻子轻抚而下,落在了她的唇瓣。

    陆徜陡然一惊,倏地收回手。

    亭外山风刮来,吹得人清醒。

    ————

    明舒睡了个异常沉甜的觉,翌日醒来时,天已近午,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穿过窗户洒进的阳光。

    昨晚是怎么睡过去的,又是怎么回来的,她毫无印象,只知道自己就这么毫无所觉的和衣睡了整夜。

    三皇子赵景然、尚书令陆文瀚与开封府尹都已经离开书院回城,张松、唐离与谢熙等一干人都被押往城中,就连徐山长夫妻也一起跟着去了。

    书院的事情了结,她也想到要查的东西,是时候告辞了。

    明舒匆匆收拾好东西,换回自己的衣裳,将书童的衣裳叠好送还林大娘。林大娘接衣之时,只回她一声长叹。她本想见见何师娘,但师娘跟着殿下去了京城,也见不着面,她只能做罢。

    交接完成,她拎着自己的小包袱往书院外走去。陆徜已经替她雇好马车,正在外等着她。

    “阿兄!”隔得老远,她就冲他招手。

    过了一夜,她似乎恢复了平时的精气神,陆徜稍稍放心,接下她的包袱放入车中,朝她道“回去好好歇息,别再接些乱七八糟的事。我过两天就回家,应该会在家中呆到春闱。”

    “啊?!”明舒大惊。

    “怎么?不想我回家?”陆徜敲她额头。

    “哪有?阿兄回家我和阿娘求之不得,只是你不用读书吗?”

    “春闱已近,不必再留书院,况且书院出了命案,闹得沸沸扬扬,院内学子多少都受影响,不如在家中清静。”陆徜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