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明舒始终觉得殷淑君性情大变这事透着说不上来的古怪,尤其是在她与殷淑君接触之后,这感觉更加强烈。

    阿兄提点过她,不该偏听偏信,她牢牢记在心里。

    想起陆徜,她有些心不在焉,待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就在纸上胡乱涂了个人像出来,她对着人像恨恨道:“不让我去书院?不去就不去,谁稀罕看你,哼!有本事你也别回来!”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有些想念阿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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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嚏——

    也不知是山间突然吹过的凉风,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陆徜打了个喷嚏。

    可能,是明舒在骂他吧?

    那日送她下山,她的眼里可是写满怨念,估计这仇是要记在心里了。

    想起明舒,陆徜把书放下。廊下只有一盏孤灯,照着窗外千杆翠竹,愈发显得山野静谧无趣,明舒的笑容掠过眼前,不知怎地激起他唇畔一抹无所觉的笑意。

    也罢,过两日正好休沐,他回家一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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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平浪静过了几天,明舒和殷淑君的关系没什么进展,仍是两看相厌,但她与殷府其他人的关系,却噌噌往上走。

    要说人缘这东西,明舒从小到大就是最讨人喜爱的那类人,一来她模样好又爱笑,二来她识趣知礼说话从无架子,不单讨长辈欢心,还受同龄人喜爱,这与殷良君的好人缘又有些差别。

    才来殷府几天时间,明舒已经成了殷家年轻人嘴里英雄,不止姑娘们崇拜她,连殷家的公子们都在课学结束后在润文馆中间的长廊上蹲点看明舒。

    “就是她,徒手抓蜘蛛的狠人。”

    “听说她在茅房把咱家大丫头给教训了一顿,厉害了!”

    “可不是,如今大姑娘都不敢对她怎样。”

    “模样长得还忒俏……”

    明舒从各种各样的目光和评论中走过,只差没向一众看官拱手谦让。

    好人缘给她带来不少好处,她自然而然就打入了殷府底层,不需要跟着殷淑君的时候,就抓两把瓜子花生拿帕子兜着,不是躲在花园就是溜去灶间,和丫鬟婆子吃瓜唠嗑,大有打听殷家祖宗十八代的节奏,连哪家媳妇怀孕不到七个月就生产这类阴私,都给打听到了。

    当然,她听多看多,说得却少,时刻都拿好奇的目光和惊叹的语气面对唠嗑对象,给足对方面子,说的人得趣,愈发起劲,慢慢的便敞开了话头。

    那厢殷淑君见明舒这般行径,将她与那起长舌妇归为同类,在心里把她恨得牙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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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天晴,明舒照例跟着殷淑君从润文馆回来,一路上都没人说话。

    行至小石桥时,几人眼前忽然窜过只通体雪白的狸奴,殷淑君停下步伐。那狸奴生得漂亮,湛蓝的眼珠仿如宝石,往桥柱上一站,举起爪子挠头,也不惧人。

    殷淑君定定看了两眼,忽然朝狸奴走去。

    明舒一下子发现,跟随殷淑君的贴身丫头双雁绷紧了身体。

    这双雁才十二岁左右,年纪尚小,本来不足以做殷淑君的贴身丫头,只是殷淑君身边的二等丫头,负责些烧水洒扫的粗活,后来因为殷淑君屋里的大丫头被她虐打离开,接连几个丫头也都被她苛待,以至于阖府上下没人敢去她屋里,所以才将这一团稚气的双雁提上来填了空缺,暂时服侍殷淑君。

    明舒留意到,双雁的手攥住衣角,一脸紧张地盯着殷淑君。

    可殷淑君只是走到那只狸奴面前,伸手轻抚狸奴耳后细毛而已。狸奴很是享受,冲她喵了声,半闭上眼。殷淑君笑了,双雁却紧张得瑟瑟发抖,只冲明舒道:“明舒娘子,快……阻止娘子。”

    明舒初时不解,马上就想明白了。

    殷淑君凌、虐动物的恶名在外。

    这几天她在殷府打听得知,殷淑君屋里原也养了只狸奴与兔子,一养就是多年,她对这一猫一兔甚是喜爱,可就在两年前的某天,有下人亲眼撞见狸奴与兔子被开膛破肚死在殷淑君小园的花木下,而殷淑君正蹲在这猫兔尸体旁,手里握着满是鲜血的剪刀。

    关于殷淑君凌、虐动物的传闻,就从那时开始传出。

    后来但凡殷淑君接近过的动物,后面均无一幸免都遭了毒手,更是坐实淑君的罪名,以至于到如今她的身边,再无一只动物的影子。

    “她……她不会要把这猫扔进河里吧?”双雁颤抖道,又不敢上前阻止殷淑君。

    殷淑君已然伸手娴熟地抓向狸奴后颈,打算把狸奴拎起。树影落在她脸上,因着传言的缘故,给她的笑容添上几分阴森,没来由叫人心里发毛。

    明舒正想上前,不妨桥头传来一声怒喝。

    “殷淑君,放开我的猫!”

    殷淑君的手倏地缩回去,狸奴被吓了一跳,尖锐地“喵”了声窜开,桥那头的人却蹬蹬几步跑到殷淑君面前。

    明舒转头一看,桥上来了不少人,当前那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公子,生得俊秀非常。

    正是殷淑君的同母弟弟,殷皓宇。

    第23章 阿兄来了

    “殷皓宇, 你叫我什么?”殷淑君转身冷冷望向亲弟弟。

    殷皓宇被她问得一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她是长姐,可他却直呼其名。可要他马上认错, 他却又不甘心,仗着自己殷家嫡子的地位犟道:“谁让你碰我的飞雪。”

    原来那雪白狸奴名作飞雪,正是殷皓宇的爱宠。

    “它是沙子堆的, 不能让人碰吗?”殷淑君冷笑。

    “别人可以碰, 你就不行。”殷皓宇道,“你把自己屋里的都祸害完了,还想祸害别家的?我定不让!”

    “别家?殷皓宇, 我才是你长姐!”殷淑君气得眼眶泛红, 双拳紧攥。

    殷皓宇瞧见了, 自忖话说太重,有些与心不忍,刚要再说什么, 后头忽然传来一声清脆叫唤。

    “阿宇,抓着了。”

    却是殷良君抱着才刚跑掉的狸奴兴冲冲跑过来,满脸堆欢地朝殷皓宇道。

    殷皓宇面上一喜, 继而又望她裙子,急道:“三姐姐, 你受伤了?”

    殷良君低头看看自己膝盖处裙子上的泥污,不以为意笑意:“没事儿,追飞雪的时候跌了一跤。”说完又向殷淑君道,“大姐姐也在呢,那正好, 咱们三一起去阿宇屋里喝茶赏画, 我听说昨日祖父赐了幅名画给阿宇。”

    殷淑君手攥得更紧了。

    明明是自己的亲弟弟, 见了她跟见仇人一般,却管别人一口一个姐姐叫得那般亲热。

    “不必了。”她心里蓄着一团火气,不出不痛快,阴森森笑开,“你们开心就好,可记得看紧这畜牲,小心它被祸害。”

    她说完转身就走,殷皓宇却被气得变了脸色,待要上去与殷淑君再争辩几句,却被殷良君拽住。

    姐弟二人不欢而散。

    殷淑君闷闷回到绣楼,一进屋就把下人都撵出去,将门紧紧关起,连明舒和双雁都被拦在了门外面面相觑。没过多久,屋里就传来不绝于耳的碎瓷声。

    屋门再度打开时,殷淑君面色已经恢复,但屋里的瓷器已无一件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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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明舒不必服侍殷淑君,用过饭就早早躲到自己屋里去忙自己的事,正伏案做着自己的小笔记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匆促脚步声,伴着守园嬷嬷慌乱的叫喊。

    “娘子已经歇下,公子若有要紧事,老奴着人通传就是,公子留步,留步……”

    园子乱起来,明舒推开窗望去,正瞧见殷皓宇怒气冲冲地闯入园中来。大户人家闺阁绣楼森严,便是兄弟也不可乱闯,今日殷皓宇夜半闯园,也不知是出了何急事。

    四周已经出来不少下人,殷皓宇走到园内停步,没真的闯入绣楼,只站在楼下喊:“殷淑君,你给我下来!”

    “公子,到底发生了何事?”殷淑君屋外值夜的丫鬟匆匆下来问道。

    “发生了何事?这话该问你们娘子!”灯笼昏暗的光线下,殷皓宇的脸庞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狰狞,他声音很大,大到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听到,“问问你们娘子干了什么,我的飞雪……回到屋里没多久就开始呕吐,入夜起抽搐,就刚刚……飞雪没撑过去。”

    猫死了。

    “你说什么?”殷淑君的身影出现在阁楼的美人靠前,她朝下一问,又匆匆下楼。

    “我说什么?我说飞雪死了!姐姐,你怎么这么狠?”殷皓宇气得狠,说话再不留余地,“飞雪和你屋里的轻霜,也是一对姐弟,是我和你同时抱回来的,你害死了轻霜还不够,连飞雪也不放过?”

    “我没有!”殷淑君下来得匆忙,鞋也没趿好,长发散着。

    “不是你还会是谁?白天若非我及时赶到,恐怕它已经被你摔入池中。威胁我要小心的,也是你!”殷皓宇道。

    “当时是你咄咄逼人,还不许我说两句气话吗?”殷淑君急红了眼,见殷皓宇这笃定的神情,只觉百口莫辩。

    “只是气话?”殷皓宇长吸口气,克制情绪道,“姐姐,现在轻霜和飞雪都死了,玉莺也被你赶走,你身边还剩下什么?父亲母亲整日为你争执不休,是否真要众叛亲离,你才高兴?”

    “你知道什么?!玉莺她……”殷淑君抬手揪紧自己的衣襟,眼泪一颗颗滚下,“为什么你们不愿信我,是你们不信我!”

    “信你?你要我们如何信你,你连陪伴数年的人都下得去手……”

    “公子!”旁边忽然插入一个声音,“捉贼拿赃这是连三岁孩子都懂的道理,你说娘子害了飞雪,可有证据?”

    “要什么证据?除了她还有何人会行此恶毒之事。”殷皓宇转过头望向说话之人,“你就是那个伴读陆明舒?你替她说话?”

    明舒简单行个礼,面无表情道:“我不替谁说话,也不知道贵府从前发生的事,我只知道,今日我陪娘子路过石桥忽遇狸奴,娘子上前欲抱,未及抱起公子便赶到。娘子到底是要抱猫还是要摔猫,这不过是个人揣度而已,事实是她什么都没做,此其一。其二,飞雪乃是偶遇,娘子当时手上没有东西,并不曾给猫喂食,我与双雁亲见;其三,公子说狸奴回你屋中后便开始呕吐不止,但我们娘子回绣楼之后也不曾外出过,只将自己独自紧锁屋中,园子只有一处出口,娘子不可能避开满园耳目悄悄溜出,这一点,整个园子的人都能作证!”

    她的话条理清晰,有凭有据,殷皓宇一时之间竟无可反驳,僵滞当场。

    “双雁,先扶娘子回屋整理形容,再出来与人分说。”明舒却朝双雁轻喝一声。

    双雁如梦初醒,把明舒之语当成圣旨般,忙扶殷淑君回屋,殷淑君还要争辩,却见明舒一个眼神递来,冷静从容的目光不知怎就感染了她,她当下闭嘴,跟着双雁回屋。

    明舒这才再度面对殷皓宇:“公子若是不信明舒之辞,可待明日将全园下人聚起逐一问话。不过依明舒之愚见,猫是在公子屋中出的事,公子屋中之人,也需得盘查一遍,查明真相抓出真凶,给死去的爱猫一个交代,也还无辜之人以清白。”

    “你觉得她清白?”殷皓宇这时反回过神来,指着已经离去的殷淑君道,“那是你没瞧见她的手段!你如今跟着她,当心日后也像那些人,那些猫一样,没有好下场!”

    “公子慎言!里面那个,是你亲姐。至于我的下场,就不劳公子操心了。”明舒声音忽厉。

    殷皓宇猛地收声,他今晚是被气疯了,以至口不择言,被明舒一声冷喝叫回神来。

    “我亲姐……”殷皓宇点着头,双眉间除了怒还有痛,也不知能说什么。他为了猫气冲冲而来,可难道还能为了一只猫要亲姐偿命不成?

    明舒待要再度开口,外头又有一行人提着灯笼匆匆赶来,为首之人正是李氏身边的芸姑姑。

    殷皓宇夜闯长姐绣阁并家中宠猫再度被残害之事,已然传到殷立诚与李氏耳中,甚至惊动了殷老大人。

    殷淑君与殷皓宇都被带走,一起跟去的,还有明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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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雪遇害之事,殷淑君与殷皓宇各执一辞,谁也不相让。

    殷立诚与李氏单独召见明舒问话。作为旁观者,又与殷府任何一个人都没利害关系,明舒的身份最为公正。关起门来,明舒只将刚才和殷皓宇所说之话一字不差又重复了一遍。这番话没能说服殷皓宇,倒是打动了殷立诚。他思忖良久,有了定夺。

    最终的结果让人诧异,殷皓宇因为深夜擅闯长姐闺阁,又不敬长姐,被罚于自己屋中禁闭思过三日,殷淑君反倒无事。一时间各人散去,自有下人将事情自理回禀殷家大家长,殷立诚也回房歇息,只有李氏拉着明舒的手感慨。

    “好孩子,这次多亏了你,否则淑君又要挨罚。若是她再犯错,可就没人能帮得了她了,你说那孩子,怎就不让人省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