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让李游芳在闻心厅备下酒菜,他亲自温了一壶酒,将亭中的帘子悉数放下,坐等严曦。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兄长好兴致。”严曦将帘子一一挑起,笑道,“看这天,估摸快下雪了,不如兄长与我一同赏雪,如何?”

    梁砚文含笑点头,为他斟满酒。

    “兄长有话要问?”

    梁砚文比了手势:“你跟从前大不一样。”

    严曦一怔,随即温和一笑,“这样不好么?”

    梁砚文皱眉,“你不快活。”

    “兄长多虑了。”严曦夹了他最爱吃的麻辣肚丝放在梁砚文的碟子里,“兄长素来不喜辛辣之物,殊不知这道菜最适合这种天气,一口下去,腹中犹如一团火在燃烧,与这温酒有异曲同工之妙,兄长尝尝。”

    梁砚文摇摇头,“你不必如此。”

    严曦装作看不见,抿了口酒,“还有一月就过年了。也不知道春试能不能中,兄长说呢?”

    “云昕,你还小,不必如此着急。”梁砚文眼神纷杂地比划,只恨口不能言。“我只希望你能过的开心一些。”

    严曦避开他的目光,“兄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了。你瞧,下雪了。”

    细碎的雪花在呼啸的北风里凌乱飞舞。严曦伸手接了一朵,小小的雪花触到掌心的瞬间便融化成一滴水。他蹙了蹙眉,语气意外的低落,“人生在世都如这雪花一般,身不由己。”

    梁砚文黯然,“不要怪祖父。”

    “我怎么会怪他?是我对不起他……”严曦抬眸,眼里又是粲然的笑意。“我总不能一直这么胡闹下去,让兄长为我担心。”

    两人喝到夜幕沉沉,酒意涌来,严曦昏然入睡。梁砚文望着他,长叹了一声。这条路才刚刚开始,让他入仕到底是对还是错?

    转眼到了二月底。

    沉寂了一个冬天,这春便仿佛攒足了精力,新绿喷薄而出,粉红开满枝头。

    梁砚文早早为他收拾好包袱,将银票和一封信塞进他的怀里,用手语道:“出门在外,务必小心。这信上的人是祖父的一位故交,你到了京城,按信上的地址去寻他。不管考没考中,都要尽早回家!”

    严曦点点头,对前来送别的谢松林反复叮嘱,让他多加照顾梁砚文,这才依依不舍地踏上由姑苏至京师的路。

    三日后,他站在天子脚下。包袱里的信,在还未到京城时就被他顺手扔在路边的草丛里了。寄人篱下的日子过得够多了。他寻了间客栈,洗个热水澡,囫囵吞枣地吃过晚饭,倒床大睡。

    三月上巳,祭祀宴饮,郊游踏春。相比起苏州,京城似乎更热闹。

    天刚泛白,街上已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严曦被喧闹吵醒,吃完早饭,坐在楼上望着繁华的街道怔怔出神。

    “公子不去逛逛么?”添茶的小二见他似有心事,抱着水壶与之攀聊,“要说这京城的上巳节,你们读书人最喜爱的莫过于曲水流觞和郊游踏青了。一则饮酒咏诗,一则赏花赏美人……”

    “还有哪里好玩?”饮酒咏诗这种文绉绉的事他才没兴趣。至于赏花赏美人,他就更没兴趣了。

    小二道:“对了,皇上今日会在祭天台祈谷祭天,很多百姓都去围观,一睹龙颜。公子既然是来春试的,正好去瞻仰一番天子的龙威。”

    “又不是没看过,有什么好看的?”严曦打了个哈欠,想起蔺容宸的黑脸,抖了一抖,还是去城外走走吧。

    祭祀完毕,百官回朝,蔺容宸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扫了一眼人群,负手道:“赵珣呢?叫他来。”

    一听皇上要找赵珣将军,周公公忙遣人去传。来人却禀报说赵将军去处理一桩案子了。

    蔺容宸拧眉:“何事需要御林军统领亲自去?巡城御史呢?”

    周公公道:“老奴这就着人去查。”

    半盏茶后,派去的人回来了。

    周公公道:“如何?”

    那人道:“仙河村一名孟姓女子踏青时被一个书生非礼,这书生的身份有些棘手,正好赵将军又在附近……”

    “岂有此理!他堂堂一个御林军统领是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吗?”蔺容宸大怒,“为何不将人交给应天府?叫李秋韵好好审审!”

    那人噤若寒蝉,一时忘了回话,周公公喝了声:“还不快去!”

    “是!”那人领了圣意,一路小跑险些撞上迎面走来的赵珣。

    “陪朕去一趟王府。”蔺容宸起身示意周公公更衣。

    “皇上,方才城郊发生一件……”赵珣已经做好承接雷霆之怒的准备了,哪想蔺容宸打断他的话,“朕已命人将案子移交应天府。”

    “移交应天府?”赵珣大惊,“使不得!那书生可是……”

    “是什么?难不成又是朝中哪位位高权重之人的亲朋好友?”蔺容宸一掌拍在桌角上,震的周公公腿一软,跪了下去,“皇上息怒!”

    “何时天子脚下竟也有了这等风气?若再不整治,只怕他们都忘了这天下是谁的了!”蔺容宸长袖一挥,下了口谕,“传令应天府,此事务必严查,不可姑息!若有人胆敢因公徇私,以律处置!”

    赵珣一脸的一言难尽。

    待人散了,他附在蔺容宸耳边小声道:“皇上,那书生叫严曦。”

    “哪个严曦?”蔺容宸的脸抽了抽。

    “姑苏李太傅的二公子。”

    “……”果不其然,“为何不早说!”

    赵珣也是绝望,他哪有机会说出口?

    “他来京城作甚?可是家中出了变故?”莫不是在姑苏混不下去了,想到还有皇帝这个高枝可以攀,便觍着脸来了。

    “据说是来参加春试的。”所以说不能交给应天府,否则这春试还怎么来得及参加?

    蔺容宸的一口茶悉数喷在赵珣的脸上。

    赵珣:“……”皇上的反应他能理解,毕竟科考对严曦来说委实过于勉强。

    “你说春试?”蔺容宸不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如此说来,他过了去年的秋闱?”

    “好像……是的。”考得怎么样都不是现在应该计较的吧?如何把人给捞出来才是重点。

    “你之前说什么?他调戏村姑?”蔺容宸迷了眼,不温不火道。

    一年不见,越发长进了。

    很好——

    通常这个表情,这个语调就表示蔺容宸非常生气,但在极力克制着!此时绝不能火上浇油,赵珣暗暗看了他一眼,试探地说了句,“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严曦看起来也不像那种人。”

    “你觉得他像哪种人?”蔺容宸嗤笑一声,抬头看天,“赵珣,你说这话都不怕天打雷劈么?”

    “……”人入不入狱,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他何须操心?但赵珣忍了半响还是没忍住,再次问道:“皇上真要将人交给李大人?”他若不从中劝谏一二,万一哪日蔺容宸回想起来,怪他当初不阻拦,岂不又要百口莫辩?

    “有何不可?”蔺容宸反问道,“他犯了法,朕还不能治他了?”

    能治是能治,就怕你治了之后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