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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地磕个响头,“草民见过王爷!”

    “起来吧!今日这里没有王爷,你不必……”蔺容宸还没讲完,严曦便“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笑得眼睛弯成了一道弧,“多谢王爷!”

    “……”

    “若没什么事,小人就先退下了,不敢打扰王爷雅兴。”昨晚通宵画的贺寿图因墨未干,尚未收起来,若被人看到,可就出大事了。严曦一心急着回房,连应付都懒得应付。

    蔺容宸十分确定两人的视线有过并不算短的交融,严曦已经见到了他的样子,但他却未表现出半分的惊讶或者说——异样。“今日晌午……”

    “晌午如何?”严曦不解,一双星眸微转,透着些许不耐。

    “没什么。”还真是会装。蔺容宸淡淡道,白净的棋子在他遒劲有力的手指间翻转,“恩师,该你落子了。”

    李行之对严曦摆了下手,“好了,你去吧!”

    严曦得令,如脱了缰的野马一般离开书房。

    蔺容宸目光幽深地望了眼他的背影。

    于皇家而言,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是不妥,但蔺容宸三岁便由李行之为他开蒙,传道受业解惑十五年之久。除了皇上与太后,在蔺容宸眼里,李行之就是最重要的人。作为他的义孙,可以不会识文断句,不懂作贾行商,甚至一事无成,但绝不能侮了他的清誉和名声。

    这个严曦,简直就是那白璧上的污点。

    第4章

    相遇不识

    掌灯时分,宣王抵达姑苏的消息传到知府耳中。

    蔺容宸望着院子里跪成一片的大大小小官员,太阳穴突突的跳。他拿眼斜了斜张珣,张珣连忙摇头,“属下可是寸步不离地一直跟着王爷。”

    这倒也是。没有准许,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擅作主张。“都起来吧。”

    “苏州知府嵇阳见过王爷。”最前一个身着紫色官服的人上前道,“王爷,下官已备了晚膳,还请赏脸,移步府衙。”

    估摸着整个苏州府衙的官员全都来了,他若不去,实在不妥。

    穿过庭院时,却听到极轻的一声笑。蓦地回首,一片粉白缭绕的杏花后,隐隐藏着一张略带雀跃与促狭的脸,在他将视线投过去后,迅速低头,佯作嗅花模样。

    很好——

    蔺容宸转回头,目不斜视地踏出门槛,过度用力甩起的衣摆差点将自己绊倒。

    张珣心中疑惑,刚才还好好的,这眨眼的功夫,谁惹了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只瞧见一抹身影在杏花后闪过,并未认出是谁。

    蔺容宸从李府出来就一直绷着脸,陪吃的人见他心情欠佳,也不敢擅自开口,准备了几箩筐的恭维之言全都烂在了肚子里。只一个劲儿地你对我挤眼,我对你挑眉,面部表情丰富异常。一顿饭下来,个个面色灰青,都在无声地咒骂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恼了王爷。

    回到知府特意安排的卧房时,已近二更。

    张珣见蔺容宸望着烛光出神,猜他一时半刻也不会歇息,便取来一卷《姑苏农政全志》。这本书记载了苏州近十年的耕作技术、垦田和粮食产量的增减及税赋收支、水利兴修等等。蔺容宸没那么多机会能到处走走,微服私访,了解民生,但每到一处都会详尽地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政治经济。张珣跟在他身边多年,这些事情已不需要他再开口吩咐。

    “何处得来?”蔺容宸的目光终于被这几个字吸引住。

    “跟苏州主簿梁砚文借的。”张珣为他泡了壶西湖龙井——这是他们离开李府时,李管家交给他的,说李行之见王爷爱喝,特意嘱咐他包了好些。

    “梁砚文?恩师的那个义孙?”

    张珣点点头,“他原是李家厨娘之子。后来厨娘病逝,太傅怜他无家可归,便收作义孙。去年中举后,便举荐给了嵇知府。”

    “可惜了。”蔺容宸颔首,“听嵇阳说这个梁砚文颇有才情,若非有疾,焉能明珠弹雀,牛鼎烹鸡,做一个终日抄抄写写的主簿?”

    张珣道:“若太傅家的小公子有他一半才能就好了……”

    提起严曦,蔺容宸刚舒展的眉目又蹙到了一起,他捏着额头,挥手如赶苍蝇一般,“莫提他。”

    这是多不待见他?想起流云楼的事,赵珣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今日他没有认出王爷?”

    “不知道,下去吧。”蔺容宸懒得再说,张珣识趣地将灯油加满,点了龙涎香,又将绣着翠竹的缎面披风放在屏风架上,“王爷若有需要,叫一声便可。”随即退了出去。

    一夜无事。

    早上他推开房门,油灯已枯,香炉里只余灰烬,雪白的披风和蔺容宸一起不知去向,桌上那卷《姑苏农政全志》,翻到了最后一页。

    怕被人撞见,天蒙蒙亮,严曦便抱着画直奔水墨轩。后日是李行之的大寿,可《八仙贺寿》还未来得及装裱,他怎能不急?还好认识谢松林,事情好办多了。

    水墨轩一般辰时开门营业,但铺子里有人值夜。严曦敲敲门,等了片刻,来人揉着惺忪的睡眼,将门开了条缝,探出头,“严公子?怎地来这么早?”

    “是小杜啊!”严曦搂着画挤了进去,回头看人还站在门口打哈欠,一把将他拉了进来,“我这画有些着急,你看今明两日能否裱好?”

    “这么着急?可少爷回回到店都已是日上三竿……”

    严曦将画铺开,约有六尺长,三尺宽。笔墨遒劲,意境潇洒。“不等你家少爷了。”

    小杜凑上来,看得直咋舌,“一直听我家少爷说严公子画工无双,今日一见,果然了得!”

    “行了,奉承的话少说,别学你家少爷。你可要答应我,这事对谁都不许提。权当我在水墨轩买来的,这里盖了个章。”严曦指着左下角一方印记道。

    小杜俯身分辨很久,摇摇头,“严公子,你这章刻的是什么?我识字少……认不出来。”

    “你一个卖画的,连画上的章都不认识!”严曦敲敲他的头,“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严曦作画都会盖上这个章,除非仿作。但小杜来时他已离开水墨轩,所以小杜并不知道他的习惯。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严曦的画。见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严曦真想端盆凉水将他泼醒,“画交给你了,两日后来取,切记莫耽误了祖父生辰。我先回去了。”

    他风风火火地出门,迎面撞上一人。

    蔺容宸看了一夜的书,浑身酸痛。想着清晨的空气新鲜的紧,随处走走,解解乏,刚好瞧见这家店开了门,诧异着谁家营业如此早,正打算进来看看,哪想刚走到门口就被人撞个满怀。

    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带着隐隐的笑意,肌肤细嫩的犹如月中聚雪……蔺容宸别开头,鼻子被严曦鬓角绒绒的毛发擦过。他推开严曦,打了个喷嚏。

    将将渐白的天光下,他一身月白衣衫倒也醒目。只是严曦没想到这个时候有人来逛画斋,没收住身势,险些将人撞倒,抬头满含歉意地眨眨眼,“兄台见谅。店主尚未营业,不如晚些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