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很快就写好了一幅字,冯芸的字是簪花小楷,端正娟秀,颇有风骨,叫一众人很是吃惊,这样的字少说也要苦练多年,非一般心性的人可是写不出来,看冯芸的眼神也不似之前了,能写出这样一幅字的人可不会做出那等事来。

    福康公主看了后叹息:“倒是难为你的心思了,这诗先夫喜欢的紧,”说着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嘴角含笑。

    福康公主抚了抚襟子上的纹路:“你唤什么,实是不错。”

    冯芸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端正的行了个礼:“民女名唤冯芸,多谢公主赏识。”

    底下的人就有些羡慕了,这可是得了福康公主的青眼,往后怎么说都少不了好处,就说在女学里,众人以后对冯芸的态度多少都得有些改变。

    雅集的第一个女学生就取得了如此好的成绩,实是令人意想不到,以至于往下的几场才艺表演都失了兴头,远不如之前精彩,一些人就暗地里瞧冯芸。

    现在冯芸正端坐在椅子上,一张脸含了笑意,谢婉宁有些怀疑,冯芸仅靠她自己就能得知福康公主的喜好吗,她忽然就想起了先前的那一幕,她总觉得冯芸和江令宜之间有些不寻常……

    接下来的才艺都很寻常,没叫人生出兴味,另一旁有些作诗作画的人已经回到了原来的位子,看样子是完成了。

    马上就到了谢婉宁的顺序,她理了理衣裙往台上走。

    谢婉宁一上来,底下的人不自觉就往台上看,这样好看的小姑娘可是不多见,她往那里一站,周身就仿佛带了些意蕴,先前觉得冯芸好看的人此刻被谢婉宁一比,就衬的俗了,连连感叹。

    坐在杜氏旁边的夫人就打趣道:“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生出这样好看的女儿来的,我看呐,全京城的灵气都跑到你家去了,也不知道将来得配个什么样的夫婿。”

    杜氏听了心里简直乐开了花,面上还是很矜持:“这孩子就是生的整齐了些,平时可顽皮了,”说完嘴角就挂不住笑意。

    就是福康公主的眼睛也亮了起来,这样好看的小姑娘,看了就叫人喜欢。

    一旁的丫鬟就把琵琶抱了上来,递给谢婉宁。

    福康公主的手忍不住就揪了襟子上的纹路,力气大的甚至挑起了丝线,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有些不一样:“谢姑娘这是要弹琵琶?”声音有些飘忽,她想起那个女人抱着琵琶哭的可怜,竟然把驸马给勾走了……

    底下的陆乐怡简直要乐坏了,她一直在等着这一幕,你谢婉宁不是琵琶弹得好吗,这下你可要好好地弹,她的眼角微弯,颧骨突起,显得十分刻薄,她迫不及待的想看到谢婉宁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谢婉宁弯了唇角:“都是臣女粗心,一早换了才艺竟然忘了告诉教谕,是臣女的错,”琴是提前准备好的,故而谢婉宁一上场旁边就有丫鬟把琴抱上来。

    福康公主恢复了些气力:“那谢姑娘另准备了什么,”先前那个丫鬟很有眼色,马上就抱了琵琶下去。

    谢婉宁扬起头:“臣女准备的是分茶。”

    福康公主渐渐从刚刚的失态中走了出来,闻及此很有兴趣:“我听闻南方在此方面多有研究,这京城里可是少见,谢姑娘这就准备吧。”

    底下的陆乐怡手里的帕子都掉在地上了,怎么可能,谢婉宁怎么会知道福康公主见不得琵琶,她怎么可能知道这等密辛……

    谢婉宁低头行礼:“是,公主,”她一早并不知道福康公主是此次雅集的主持人,故而选了琵琶,可后来知道后就换成了分茶。

    她想起前世赵彻曾与她说过的事,福康公主很是痴情,可那驸马还是偷偷养过外室,那外室的琵琶弹得尤其好,福康公主自此就见不得琵琶,想来陆乐怡早上与她说的就是这事,不过陆乐怡肯定想不到她也知道。

    谢婉宁看了看福康公主,明明年纪还轻,却已经生了些白发,她想起那个养外室的驸马,不知道福康公主的痴情背后……

    “此番倒是巧得很,我也准备了分茶,谢小姐,不如我们两个斗茶可好,”陆雅怡从椅子上起身。

    谢婉宁有些惊讶,她回头看了看陆雅怡,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这下众人的兴致是完全被引起来了,斗茶一说在江南一带很是流行,只不过京城很是少见,更何况,此番还有京城有名的才女陆雅怡参加,大家自然更加期待。

    陆乐怡捡起了帕子,心落回了肚子里,就算谢婉宁先前运气好,这下遇见了姐姐,必输无疑,她迫不及待等着看谢婉宁输的样子,眼睛都亮了起来。

    就是一旁作画的小娘子们也被吸引了目光,一个是有名的才女,一个是靠关系进来的草包,就算是琵琶弹得好了些,又能怎么样,一些小娘子就等着看好戏了。

    女学生里,郭丛筠和庄书双咬耳朵:“这下子谢婉宁可是要输惨了,谁叫她倒霉遇见了陆雅怡。”

    庄书双也叹了气:“谁说不是呢,原本是露脸的好事儿,这下可就丢丑了。”

    底下开始议论纷纷,杜氏也抓紧了帕子,如今碰上了陆雅怡,就希望自己女儿输的好看些。

    陆雅怡声音恬淡:“我先前同教谕说了,这茶叶准备好了,谢小姐不嫌弃的话,就与我用一处吧。”

    谢婉宁自然没有话说,一时间就有丫鬟把锦席、茶叶、兔毫盏等物事儿拿上来。

    谢婉宁和陆雅怡净了手,一齐立在锦席前,陆雅怡很自信,她随着懂茶的茶博士学了好些年,这些年来,除了谢婉容偶尔赢过她以外,还少有人赢过她。

    谢婉宁低头,此番用了青绿兔毫盏、上好的山泉水,她前世闲来无事时经常练习,就算是与陆雅怡相比,她觉得也有希望能赢。

    谢婉宁先煎了水,接着调膏,一手执茶筅,一手注汤,七汤精致完备,几个流程很快就完了,就剩下点茶、击沸、品茶汤了。

    福康公主的眼睛眨也不眨,就是作画的女学生们也停下了笔,这样新鲜精致的物事,京城很是少见,一时间都被勾起了兴致,大气也不敢喘。

    谢婉宁二人接着注水而入,陆雅怡的汤花中开出了一朵桂花,茶雾蒸腾,如真似幻,众人忘了惊叹,竟还有这样的技艺。

    紧接着就看向谢婉宁的茶碗,没什么动静,刚要失望离开,谢婉宁的汤花中似隐若现,隐有凤凰展翅孕育其中,众人惊得吸了口气,这样一来陆雅怡的就不够看了,没想到谢婉宁竟是略胜一筹,一时间看向谢婉宁的目光很是敬佩。

    福康公主刚要宣布结果,陆乐怡不服气的开口:“这斗茶也不只看幻出的物象好坏,先露出水痕者输,可不能这么早就下结论。”

    陆雅怡的目光沉静,在她心里,这些人也就谢婉容能与她匹敌,原来想着谢婉宁左不过一张漂亮的脸,现下看来,却不是这样……

    第30章 投花

    锦席上两盏青绿兔毫盏,一盏上桂花若隐若现,乳雾如云,一盏中隐有凤凰展翅,煌煌然不似人间,水雾袅袅,似真似幻,茶香满溢,全场人鸦雀无声,只偶有低低的惊叹声,眼珠子也不敢眨。

    斗茶一说京城人多只听闻过神奇,说是能幻化出花草山川之象,心里却很不以为然,想着哪里有这等神奇之事,只当是夸大的说辞,却没想到此番竟真能亲眼见到,惊叹的话都说不出来。

    虽说都幻化出了物事,到底是谢婉宁的更加令人叹服,汤花中凤首微扬,翎翅展开,在日光的照射下竟隐隐生出一丝光华,真叫人以为是神话里飞天的凤凰,妙不可言,至于那桂花,实在是有些不够看了。

    过得一会儿,二人幻出的物象渐渐消失,只余纯白汤花,这时众人都不敢喘气,只盯着兔毫盏。

    陆乐怡看着像是比陆雅怡更紧张,她眼睛狠狠盯着茶盏,谢婉宁可不能赢,一个草包如何能比得过名满京城的姐姐,她不自觉就拧紧了手里的帕子,竟是扯得抽了些丝。

    陆雅怡面色沉静,看不出什么来,只不过她白皙手指上青色的脉络出卖了些她的心思。

    “露出水痕了,”底下有人喊出来。

    陆雅怡的背脊挺直,面上露了笑:“我输了,谢小姐好技艺,我输得心服口服,”仪态落落。

    原来是陆雅怡茶盏中的汤花先露出了水痕。

    谢婉宁弯起了唇角,阳光落在她精致的侧脸上,看着竟有些耀眼:“陆大姑娘说的哪里的话,我不过侥幸而已。”

    陆乐怡紧盯着谢婉宁,怎么可能,谢婉宁竟然真的赢了,她不信……

    陆雅怡认真的打量谢婉宁:“谢小姐不必过谦,”然后拉过陆乐怡的手走下了台。

    锦席旁只剩了谢婉宁一人,兔毫盏中还有茶雾袅袅升起,正散在她的周围,眉眼生动,嘴唇红润,美的不大真实,叫人挪不开眼睛。

    福康公主也回过了神,她看着谢婉宁,连连感叹:“真是难为你了,这样小的年纪就有这样的本事,”说着就拉起了谢婉宁的手。

    谢婉宁低头,福康公主的双手触感温润,她有些不好意思:“也是臣女投了巧了,”虽说她确实会,那也是前世里她学的。

    福康公主只当她害羞,抿了抿谢婉宁的鬓角:“真是好孩子,”眼角的细纹也散了些。

    谢婉宁和陆雅怡二人的斗茶实在是精彩,以至于后面的才艺都索然无味,众人心里还念念不忘着斗茶时的精彩。

    雅集很快就结束了,福康公主檀色绣着八团喜相逢的长襟子在风中微微飘动,她的眉宇间含了笑,像是年轻了几岁:“这次雅集的头名是,”然后拖长了尾音儿,看了看底下的一众女学生们,“谢婉宁谢姑娘。”

    底下的小娘子们虽然心中早已有了定夺,但此刻亲耳听到福康公主的话还是很是失落,不过此番虽说叫谢婉宁夺了头名,心里到底还是服气的,那等技艺,实在叫人惊叹,因此都实心实意的向谢婉宁贺了喜。

    谢婉宁几乎忙的转不过身来,好容易应对完众人的道贺,她就看见陆雅怡姐妹的背影,正往花园门口往外走,是要出去的模样。

    她不由得就想起前世里高傲的陆雅怡,就算是后来陆修文失势,也一直挺直着脊背,她想起陆雅怡身为晋王妃时大红色的宫裙衣角,还是有点儿不敢相信,她刚刚这是赢了陆雅怡……

    杜氏一见谢婉宁得了空连忙就上前拉起了谢婉宁的手:“我的乖乖啊,你是什么时候学的这样的本领,娘怎么不知道,”她想起方才斗茶时的谢婉宁,叫人不敢相信这是她的女儿。

    “娘,女儿闲来无事学的嘛,”谢婉宁企图蒙混过关,这本领可不是现在的她能学得会的。

    还好杜氏正在兴头上,也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满心还沉浸在她的女儿得了雅集头名的喜悦中。

    这雅集结束了,紧接着就是出园门时的投花了。

    女学里雅集可是大大的盛事,女学生们的兄弟也会来女学捧场,他们大都是太学的学子们,此刻正在外头等着给自己姐妹投花。

    这投花寓意很好,祝愿幸福安康,一般都是自己兄弟投给自己姐妹,不过也有给别的姑娘投花的,这一般就是暗示对对方的心意了,是心慕对方的表现。

    谢婉宁同谢婉容和谢婉柔一同出去,到底都是谢府的姑娘,自然是要一同走的。

    女学外头一溜儿桂花树,香气扑鼻,地上铺了许多花瓣,很是好看。

    谢婉宁出去就看见了许多学子们正在给自家姐妹投花,很是热闹。

    谢婉宁一眼就看到了冯芸,她正立在一棵桂花树下,裙摆边有许多枝花,还有许多男子在偷偷看着她。

    谢婉宁回过头来与谢婉容说话,不知觉就走到了一棵粗壮的桂花树下,这棵树尤其高大,桂花蔓蔓,还有些落在了她的肩上。

    周遭是欢声笑语,忽然间声音就小了起来,谢婉宁抬眼,前面有一个人走过来,他穿了玄青色绣着折枝纹的直缀,唇红齿白,在微亮的日光下侧脸如玉,不是顾绍是谁。

    他手里随意拿着三枝长桂花,本就俊秀的脸越发好看,看着越发清隽,谢婉宁甚至听见了旁边小娘子的抽气声。

    他走过来低低笑了一声:“我可也是你们的兄弟,”说着就将两枝长桂花分别给了谢婉容和谢婉柔。

    顾绍低了头,一双眼看着乌压压的,他勾了唇:“二表妹,”声音低沉,说着就将花递给谢婉宁。

    谢婉宁眨了眨眼,她笑了一下:“多谢邵表哥了,”桂花枝落在手心微痒。

    顾绍抽身离开,谢婉宁还隐约听见周遭小娘子们在小声说着些什么。

    天色将晚,日头落了下去,谢府的姑娘都已经回到青布马车上了。

    谢婉容眼尖:“婉宁,你的耳坠呢。”

    谢婉宁摸了摸,右耳的耳坠不见了,这是谢昌政特意买给她的生辰礼物,轻易可丢不得,她有些慌:“大姐姐,你们先回去吧,我同山栀她们找找,”说着就往回走找。

    刚刚还很繁华喧闹的园子一下子就静了下来,路上落了许多花瓣,谢婉宁和山栀茜草分开寻找。

    青石路山石板纵横,偶有几朵花瓣,谢婉宁低了头去找,她沿着小路拨开了两侧的花草,走着走着就发现一双镶了边儿的皂靴。

    她顺着抬起头,是竹青色的直缀,耳边就有低沉的声音传来:“你是找这个吗。”

    “先生,”谢婉宁有些惊讶。

    陆起淮的掌心向上,白玉耳坠透出些亮来。

    他垂了眼:“你落在了回茶房的路上,”谢婉宁想起来那时候她拽着陆起淮偷听,没想到是那时候落下的,她有些不好意思。

    “多谢先生,是学生太马虎了,”她的声音软糯。

    陆起淮将耳坠还给谢婉宁,只不过另一只手还负在身后,她有些好奇。

    正胡思乱想间,陆起淮忽然伸出负在身后的手,带出了些花瓣,是桂花,先生这是要做什么……

    陆起淮从上面摘了朵完整的花,然后低下头挽在了谢婉宁的发髻上,谢婉宁就感觉头顶的气息,清淡温和。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陆起淮。

    陆起淮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小姑娘戴了花儿,眉眼如画,他微咳一声:“先前你发上落了一瓣,如今这朵是完整的。”

    直到回了马车上,谢婉宁还没反应过来,先生他,是同其他人一样在祈愿,祝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