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清欢本来是不想去的，可是少督军一定要让他跟过去。在酒楼里，那些人都是围着少督军转的，一大通恭维的话过后，才开始商谈正事，无外乎就是北伐、革命军、开战之类的话题。清欢并不感兴趣，只是吃他的东西——他今天精神有些恍惚，从一大早遇蛇开始，吃了几口也没什么胃口了，只是坐在那里发呆。
等一切结束已经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从酒楼下来，清欢还踩了个空差点摔倒，少督军把他给揽住了，他捏了捏清欢的手心，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清欢，回去我有话和你说。”
清欢心下一惊——要和我说什么话？
这厢少督军已经如常昂首阔步向前走了，清欢只得快步跟上。
跟随的士兵排成两列，整装待发，副官去牵马了。清欢站在少督军身旁，悄悄看了他一眼，他正和那个什么公会主席在说了什么，薄薄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线，整个人看上去冷酷严肃，有一种慑人的威势。
曾经，他以为自己和这个男人是完全两个世界的人，没想到竟然会有交集，而且他还对自己抱有那样的感情……
暗暗叹口气，清欢的视线移往别处，却正好看到那对面的烧饼摊摊主从袖管里掏出一把黑色的枪，枪管正好对着他身旁的人……
几乎是下意识的，清欢扑到了少督军的身前，少督军不明所以，也正是因为清欢突然的亲近让他错失了判断力，只是搂住清欢的腰……
“砰！”
不是第一次了，被子弹进入的感觉……但是这一次和之前的不同，因为清欢清楚地感觉到那子弹穿过了他的心脏，心脏被击中的感觉……
少督军揽住清欢的手颤了颤，黏腻的感觉伴随着鲜血的腥味，他再熟悉不过了，可是这个人是自己所喜欢的人……
那声枪响过后，街上乱成一团，而少督军的那些士兵一部人把他们给围住，另一部分去追击刺客。
清欢的脑子嗡嗡的，周遭人乱哄哄的声音，他却觉得那声音越离越远……
少督军一把把清欢抱了起来：“清欢，你忍住，等等，我就带你去医院……清欢，没事的，你和我说话……清欢……”
这是清欢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慌乱成这个样子，他抱着自己在跑，额上的汗珠低落在了清欢的脸上。
“少督军，好痛……我觉得……我要死了……”真的是有那种要死的感觉——浑身没有了力气，心脏的疼痛像是被铁丝在绞一般，呼吸渐渐上不来了……其实知道自己有自愈的本事，清欢曾经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不会死……可是现在看来，是自己太异想天开了，终归，人的生老病死是不可逆的。
“不会的，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医生来治你，中西医都行……你一定会好的。”少督军与其说是安抚，不如说是在自我安慰——清欢整件衣裳似乎都被血给染透了，他脸色白得吓人。
“少督军，车！车来了！”副官不知道从哪里征用来了一辆车，开了过来，少督军马上抱着清欢上了车。
“不要担心，清欢，你会没事的，现在我们就去最近的医院给你处理……”少督军紧紧地抱着清欢。
清欢摇头，凄艳地一笑：“我已经不行了……少督军……谢谢你……谢谢你这段时间……那么……那么关照我……我都……都来不及回报你……”
“清欢，你不要说话了，我们到医院就没事了……”
“少督军……你……”一口气渐渐上不来了：“你忘……”“你忘了我吧”这句话没有说完，清欢头一歪，呼吸停止了。
忘了我吧，其实我的出现，只是个变数，你仍旧做你的少督军吧。
少督军颤抖的手去触碰清欢的鼻息，眼睛倏地睁大，他的冷静自持早已丢弃了，摇晃着清欢的身体：“清欢，你醒醒！快醒醒！不要玩了……清欢……我还有话没有和你说……清欢，我喜欢你……我爱你啊……”最后的那句话很轻很轻，几乎像是情人的私语，带着不可挽回的沉痛。
在前面开车的副官眼睛已经红了——原以为少督军只是个冷情冷性的人，可是自从遇上了青宥以后，他的变化虽然不明显，但是每日跟在他身边的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了——青宥，他就是少督军的劫数啊……
军装男人抱着少年的身体，如同最珍贵的宝物，可是宝物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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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了吗？
清欢感觉身体轻飘飘的，脚再也不沾地了——他亲眼看到男人抱着自己疯狂地进了医院，他不死心地找医生来给自己诊断，在确认死亡以后他眼睛一片死寂——他哭了，他竟然哭了。
然后是葬礼，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文书，又是平民出身，竟然有那么隆重的葬礼——因为汤督军把自己认作了义子。他抱着自己的尸体不让下葬，被汤督军打了一巴掌，昔日威风凛凛的少督军颓然如同废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入殓下葬，他在墓前借酒消愁，然后被督军府的人给抬走了——
“扣扣”。
“扣扣”。
“扣扣”。
“扣扣”。
什么声音……好吵……为什么死了以后还要被这么打扰……
对啊，我死了，为什么还能听到这么清晰真实的声音？
清欢睁开眼睛，黑暗一片，身处的地方那么熟悉——他现在在棺材里。
所以，他仍然没有死——真的没有死。
清欢尝试去推那棺盖，竟然就推开了——虽然费力了点，可是确实推开了。
清欢坐起身来，墓室内部的标配——白灯笼白蜡烛，照明效果还是有的——然后清欢看到了让自己心悸的东西——
那条大白蛇，就盘踞在那纸人旁边，正瞪着血红的眼睛望着自己，白玉色的身体如同会发光，而它的眼睛更是透着妖异的光芒……
甲子年沂城有一起盗墓事件全城轰动，汤督军义子的墓被盗了，随着那些陪葬品的丢失，那具尸体竟然也消失了——从来只听盗宝的，没有听见盗尸的，为此这件事成了那三个月茶余饭后的话题……为此，少督军带着人全城搜索，竟把城内的盗墓惯犯悉数收监，可是这件盗墓案依旧没有结果，这是沂城甲子年地动事件之后的另一起轰动事件，成为了沂城城志上有名的悬案。
如果没有人去盗这个墓，那难道尸体自己走失了不成？
谁知道呢。
第9章 山中岁月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日居幽谷之中，沐晨光浴夕照，虽说不至于餐葩饮露，可是也早已和当初不同了。
已经过去了几年，清欢已经记不清了。
期间他下过几次山，眼见着哀鸿遍野，疮痍满目，百姓四处奔逃，人人的脸上都带着绝望和苦楚，犹如人间炼狱……清欢第一次发现自己如此无用，他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从山上带来的粮食赠与流民，他也想要救他们，可是在他被那些饥饿至极的流民袭击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救不了他们，人在绝境的时候，已然管不了善恶。他无法帮助他们解脱，只能独善其身。
那些年月最没有价值的就是书籍了，清欢搬了一堆的书上山，竟也夹杂着一些珍藏的古籍，在山中时，清欢便靠着这些书度日，他都不知道自己看了多少书，从经史子集到西洋典籍，所涉猎的从诗书史政到兵农杂术，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脑子越来越清明，看过的那些书并没有因为太多而忘记或者模糊掉，就像是被刻在了脑子里一般，时日长了，似乎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他日常种些花果自娱，或是背着竹篓在山中探索又是一日，饿了摘些无毒的野果果腹，累了找一片平地歇息，醒来睁眼就是一片星空璀璨。他就像只身隔离在了这个乱世之外，过着再平静不过的日子。
有时他也会想想过去的那些事，那些人，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似乎有些不真实了，曾经的伤心、痛苦、绝望，都模糊掉了，甚至渐渐的，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他只知道，不管怎么样，一定要一个人好好生活下去。
这日，清欢正坐在大石旁，一只手执着白子一只手执着黑子在铺在石头上的棋盘上下棋，突然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轰炸声，林中的鸟雀惊起，他的手顿了下，蹙起眉头，叹口气：“又开始了。”
那轰炸声此起彼伏，整整一天时间，才渐渐停歇了。清欢就站在山顶，望着远处的硝烟弥漫，一动不动。
是夜，一支不足二十人的灰色军队在黑夜中行进，其中半数为伤员，余下的人也因为激战和饥饿体力逐渐不支，他们彼此支撑着想要走出这片神秘的丛林，终究撑不下去一个个倒在了地上。
他们会丧命在这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吗？还来不及完成任务，还来不及实现最初的抱负就无声无息地死去吗……
“嗷呜——”狼嚎声。
真的会死吗？就算没有体力不支死去也会被林中的野兽给吃了吧……
一股绝望的气息在队伍中弥漫开来，剩余清醒的几个人分明听到了由远及近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过来了……雾气似乎一下子大了起来……
是不是死定了？
然而他们无力瘫坐在地上的人看到的是一道白色的身影，在月光之下，那道身影如同镀上了一层白色的清辉，“他”的头发很长，披在了肩上，慢慢地在他们面前蹲了下来——那张脸是从来没有见过的美貌，“他”对着他们微微一笑——是山上的神仙吗？
原本拔枪的动作停住了，只能呆呆地看着“他”把什么东西放下来了，然后站起身，转身离开了，那雾气也随着“他”的离开渐渐消散了……一直到“他”离开，那几个人才如梦初醒，他们看清了刚才那人放在地上的东西，是一个大的布包，打开，里面是馒头和野果，分量足以让他们这些人暂时恢复体力。
“快醒醒！快醒醒！有吃的了！有吃的了！！”
一个把一个给唤醒，突然出现的食物让他们精神为之一振，先把食物分给了伤员，然后其他人才吃了起来。
“这些食物是哪来的？”吃了东西恢复了些，刚才昏睡过去的人问。
“是……是神仙送来的吧……”
“对，一定是神仙……山上的神仙……”
“真的是神仙吗？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
“可是我们几个都看到了啊，是不是？”
议论纷纷的，只有一个青年慢慢地啃着馒头，不发一言。
天渐渐亮了，他们发现了一个个刻在树上的箭头，尽管狐疑，他们还是顺着箭头的方向走了，没想到，他们真的顺利出了山，一个个欢呼着，为死亡噩梦的逃脱和初步的胜利而兴奋着……
一直默默无言的青年回头看了眼那被雾气笼罩的山，然后转身跟上同伴的脚步，坚定地往前走去。
这个青年是大学堂出身，学业中最擅长的就是西洋油画，他回去以后画了一副“白衣神仙”的画，珍藏了整整七十年。
此时的清欢，正在用玉米面馒头的碎屑喂着不知如何闯进来的云雀，嘴角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他不会知道，自己的这一个善意之举，无意中救下了多少人，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也为自己的以后埋下了一段机缘。
第二卷 今世
第10章 雨·黑伞
2013年5月
近日围绕着沂城的话题是某私人小学的建筑楼突然出现了塌方事件，幸而那个时间学生几乎都已放学回家，在校老师只有两个受了点轻伤，不过，有一高中生无故出现在塌方处，被救出时虽未受重伤，可却一直昏迷不醒。据说，这所私人小学十年前也曾发生过塌方事件，遗憾的是，那时却有小学生丧生于里面。
“我好怕，我会不会死……”稚嫩而又颤抖的声音从狭窄的黑暗空间里传出。
“没事的……不要怕，有我在呢……”另一道声音同样稚嫩，却镇定了许多。
“可是……好冷好疼……”
“会有人来的，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真的吗……”那道声音渐渐虚弱下去。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隐隐有光线进入，顺着光线可以窥见两道瘦小的身子依偎在一起。听到由远及近的动静，安慰人的小女孩先有了反应，她眼睛一亮，推了推蜷缩成一团的小男孩，小声说：“来人了，来人了……”
小男孩动了动，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往那光线看去。
“有人在吗？”来人的声音略低，偏向中性。
“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把手给我。”
二十分钟以后，从黑暗的塌方断口处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他的背上伏着一个昏睡过去的小男孩，手里牵着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柔和的月光泻在了三人身上，四周却是一片寂静。
他停下了脚步，低头去看身侧的小女孩，她正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仰着小脑袋去看那大大的圆月。
“可以了吗？”
小女孩抬头看他，然后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谢谢你，带我出来。”
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被人感激的欣喜，道：“你不该拖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