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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厨房内的流水声透过门板传过来,宋沅看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闻述,想起他和闻述第一次吃饭,闻述替他点了蓝莓鹅肝,帮他把整块鹅肝切成可以入口的大小,动作细致妥帖,好像永远不会出错,虽然他并不喜欢鹅肝,但那个时候,宋沅在潜意识里把这些定义为温柔。

    “你不问问你弟弟怎么样吗。”宋沅抬起眼,盯着天空中一小块特别白的云,声音平静:“你们也好几个月没见了。”闻述把手里的杯子搁到旁边的花架上,顺着宋沅的话问闻野的近况,宋沅听着闻述不太上心的语气,忽然有点想笑。

    但事实上,宋沅确实笑了出来,闻述转头看他,停了一会儿才问:“笑什么?”

    “没什么。”宋沅把大衣拢了拢,“就是觉得除了闻野,你们一家人都挺可笑的。”闻述没有接话,他沉默着看宋沅,身后客厅的主灯被打开,柔和的暖光落在空气里。

    “你以前好像不这么说话。”闻述对宋沅说。

    “是吗。”宋沅转过头,冲着闻述笑笑,“以前是装的,为了讨你喜欢。”闻述也笑了一下,只是笑容持续的时间短暂,但现在,宋沅已经不再想要揣测闻述笑容出现和消失的含义。

    闻易山和高岚大概是真的生宋沅的气,一直到他要离开的时候,他们也没有从卧室出来的意思。闻述把宋沅送到庭院门口,宋沅看着不远处停着的黑色轿车,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闻述还站在原地。

    “对路可盈好一点吧。”宋沅对他说,“她是真的喜欢你。”

    宋沅和路可盈非常合不来,在学校见的第一面,宋沅就讨厌路可盈的做作,而路可盈讨厌他的心机。或许性格缺陷让人讨厌,但爱都是干净平等的,不会因为堆金积玉就高人一等,也不会因为莽撞无知就遭人唾弃,彼此相爱不需要前提,只需要幸运。

    路可盈不够幸运,因为闻述还在岸边,坠入爱河的只有她自己。闻述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他,宋沅不在意闻述是不是听懂了,他转过身,打开车门上了车。车厢内的木质熏香味道有些重,宋沅把窗户打开了一半,冷风毫不留情地往里灌。

    停了一会儿,沈风从后视镜里看他:“宋总,现在送您回家吗?”

    宋沅摇了摇头,他坐直了一些,把窗户重新关上,才说:“去奶奶那儿。”

    沈风怔了一下,但她很快调整过来:“现在还不到时间,要不要先打个电话过去——”

    “不用。”宋沅拒绝地很快,他系好安全带,和后视镜里的沈风对视。

    宋沅回到老宅的时候,李伊曼正坐在轮椅上浇花,鲜少包养的皮肤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一些,胸口戴了一串浅香槟色的珍珠项链,颗颗饱满,散发着丰盈柔和的弧光。听见声响,李伊曼摘掉老花镜,朝他看过来。

    “怎么这个时候来啊。”看见宋沅的时候,李伊曼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她很快笑起来,皱纹驱散掉眼里的不安。

    宋沅把外套脱掉随意扔在椅子上,他笑着走过去,垂着脑袋看李伊曼种的月季,说:“今天刚好路过,就想着来看看。”

    “我一个老太婆有什么可看的。”李伊曼一边笑一边抬手去拿桌上的茶壶,身旁的阿姨想要帮忙,被李伊曼摆着手拒绝了。人到了年纪,许多事做起来都显得力不从心,比如倒茶时不太稳的手腕,还有因为掌握不好力度而从杯沿满溢出来的茶水。

    水洒了一桌子,滴在地板上,李伊曼的神色显得有些尴尬,宋沅笑着凑过去,嘴唇贴着杯沿,把满到溢出来的红茶吸了一大口。因为喝水的声音很大,李伊曼笑了起来,她很轻地拍了拍宋沅的背,让他当心别被烫着,宋沅把杯子和桌上的水渍擦干,捧着杯子坐在李伊曼身边,笑着说没事。

    两个人在一起的大多时间都是沉默,宋沅陪着李伊曼翻了翻花盆里的土,又栽了一颗刚刚才送来的君子兰,李伊曼佝偻着腰,用手去拨弄泥土,泥土很湿,摸起来有一种十分怪异的柔软。种完了君子兰,宋沅推着李伊曼来到餐厅窗前,那里是整栋房子中阳光最好的地方。

    李伊曼让阿姨重新泡了红茶,在果盘里挑了一个最红的苹果递给宋沅给宋沅,宋沅接过来,但是没吃。

    明亮的光线让空气中的浮尘都变得明显,李伊曼坐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对他讲:“对了,上个月你爸妈寄的照片到了,我还没来得及给你呢。”她转了一下轮椅的方向,从身后的六斗柜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宋沅腿上。

    信封不算厚,里面装着十几张照片,有界限明显的小彩虹山,粉色冰湖,还有大片大片漂亮的六出百合,像是在秘鲁。宋沅翻到照片背面,右下角用圆珠笔写着他父母的名字,字迹清秀。

    宋沅把照片重新放进信封里,他端起茶杯,垂眼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细小的茶叶,热气蒸在眼皮上,让人产生发烧的幻觉。停了一会儿,宋沅抬起头,对上李伊曼的目光,笑着对她说:“奶奶,带我去看一下他们吧。”

    李伊曼端着茶杯的手有些颤抖,她低着头,抿了一小口红茶,把杯子放下,像是没听到宋沅的话,自顾自地说:“今天厨房做了新的香芋酥,你走的时候带回去一些——”

    宋沅按着轮椅扶手,他看着李伊曼,笑着伸出手,手掌覆在李伊曼干燥的手背,他很轻地握住她的手指,声音有些哑:“他们的环球旅行该结束了。”

    “我去买花,奶奶和我一起去吧,去看看他们。”

    关于他喜欢闻述的原因,那天他只对陈凯希说了一半,在遇到闻述的前十分钟,他在电视里看到了一场连环车祸的现场直播新闻。十三辆车在浓雾天连环追尾,中间的黑色奔驰燃起大火。宋沅把电视关上,他抱着足球来到院子里,盯着足球上分配均匀的黑白色块,发了一会儿呆,把球放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的用力踢了一下。

    然后他踢碎了隔壁的玻璃,男孩走出来,把球还给他,放过他,笑着让他快跑。接下来的几天,宋沅都没有碰见那个男孩,再遇到的时候,假期已经结束。但那个男孩可能把他忘记了,宋沅冲他打了招呼,他很明显地顿了顿,虽然没有多么热情,男孩依旧十分礼貌地冲他点点头,然后对他说:“你好。”

    是不负责任的情感堆积,他把所有感官细胞锁在盒子里,埋在那个炙热又干燥的夏季,自己一心扑在闻述身上,希望被爱,但是他失败了。或许迟到了太久,但他现在能够接受出现偏差的自己,允许自己犯错,不再以利润和成功为第一目标,不再执着于那年夏天冲他扔出球的少年,不再执着玻璃碎片、太阳、足球,还有那场车祸。

    只要闻野还愿意,他想给闻野好多好多的爱。

    第40章 飞行

    李伊曼许久没有出过门,常年依赖轮椅的腿部肌肉有些萎缩,虽然走的很慢,宋沅也很有耐心地扶着她,一步步走到车前。宋沅把折叠轮椅放在后备箱,坐在了后排,李伊曼看了他一眼,宋沅冲他笑笑,伸手握住老人的手背。

    沈风关掉收音机,安静地坐在前面,车子很快发动了。为了缓解李伊曼的紧张,宋沅向她讲了一些公司的事情,包括现在正在进行的项目还有未来的发展方向,李伊曼许久不过问公司的事情,但这会儿听得依旧认真。

    “你叔叔呢?”李伊曼说话的声音很轻,带着老人不应该有的小心翼翼。

    宋沅冲她笑笑,轻描淡写地略过宋诚的贪婪和刁难,对她讲:“叔叔最近在做国外的一个项目,应该快到收尾了。”

    李伊曼看着他,有些松弛的嘴角抿了一下,她好像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把他的手用力握紧了一些,说:“你做的很好。”

    宋沅没说话,他低头握着李伊曼的手,忽然觉得人上了年纪之后,骨头都显得脆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伊曼便不允许他犯错,就算出现了错误,也要死扛着不能承认,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吞掉。

    李伊曼要求的这些,宋沅都做到了。

    快到墓园的时候,街边的花店变得多了起来,大片大片的白色菊花占据视线,司机把车停在路边,宋沅打开车门,又转过头看着李伊曼:“奶奶觉得买什么花好?”

    李伊曼停了一会儿,才说:“白玫瑰吧。”她的左手搭在膝盖上,看向窗外,“他们结婚的时候用的就是白玫瑰,你妈妈喜欢。”

    宋沅和沈风下了车,等再回来的时候,两个人手里抱了三大束白玫瑰。花堆在后座上,宋沅和李伊曼坐的近了许多,李伊曼有些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腿:“怎么买这么多。”

    “妈妈不是喜欢吗。”宋沅伸出手,很轻地碰了一下花瓣又缩了回去,他笑着说:“喜欢就多买一点。”李伊曼看了宋沅一会儿,抬手揉了揉眼睛,嗓音带笑:“你爸爸可要吃醋了,怎么就不买点他喜欢的。”

    “下次再买。”宋沅的身子往后靠,他挽着李伊曼的手臂,声音放松:“再说了,爸爸肯定是妈妈喜欢什么,他就喜欢什么。”

    很快到了墓园,宋沅把轮椅拿下来,让沈风和司机留在车上,自己抱着花,推着李伊曼往里走。墓地靠近山,吹在身上的风变得更冷,但李伊曼似乎不太在意,走到一半,她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一棵很大的青松。宋沅推着她走过去,看见了树旁边的青灰色墓碑,上面刻着宋文柏和程舒然的名字。

    宋沅蹲**,用手拂了拂尘土,把玫瑰摆在上面。看着墓碑上男女的黑白照片,宋沅短暂地有想要流眼泪的冲动,单单看着照片里笑得很开心的宋文柏和程舒然,就有不着边际的难过从大脑里涌出来。

    “带沅沅来看你们了。”宋沅听见李伊曼的声音,沙哑但清晰,“我说的没错吧?沅沅还是长得像舒然。”

    宋沅低头笑了一下,本来还不知道说什么好,但看着照片上女人的脸,他往前凑了凑,在心里小声说:我有喜欢的人啦,如果我还有机会的话,带他来看你们,你先不要告诉爸爸。说完这些,宋沅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走到李伊曼身边,一边推着轮椅一边说:“走啦,下次再来看你们。”

    推着李伊曼往回走的时候,宋沅很想给闻野打一个电话,问他要不要来看看他的父母,看看他是不是长得最像程舒然,但他不确定闻野会不会理他,因为闻野还没有回他的信息。

    把李伊曼送回家以后,天已经黑了下来,高架桥上的霓虹灯亮起来,让了无生气的夜晚出现一丝温暖的幻觉,路上宋沅又看了几次手机,最后他没忍住拨通了电话,但在提示音响起的前一秒便迅速挂断,虽然不想承认,但他毫无理由地感到害怕。

    他还没有想好要是闻野说他爱上别人,他要怎么回答。

    一直回到家,宋沅坐在沙发上,他把那天在旧手机上找到的视频拷贝下来,在投影幕布上反复播放。不知道播了多少遍,宋沅站起来走近了一些,黑色的影子覆盖了一小片图像,隔了几秒,拍摄的图像有些抖动,然后是闻野带笑的声音,

    视频继续播放,宋沅拿出手机,盯着屏幕上的一串号码,按下了拨通。心跳随着提示音的节奏越来越快,在以为不会被接通的下一秒,宋沅听到了闻野的声音,和视频里少年带笑的声线重合。宋沅握着手机的手攥紧了,投影里的视频又重新播放,闻野那边的背景音有些吵,像是在外面。

    宋沅下意识想问他是不是和Casper在一起,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没有了质问的立场。等了好久,还是闻野先开口问他:“有事吗。”

    宋沅把视频按了暂停,他坐在地毯上,听见闻野的话点点头,发觉闻野看不到才又说:“有。”闻野又沉默了,似乎在等他说话,宋沅怕闻野挂电话,便自顾自地讲:“我今天做了新的方案,公司的股东没说什么就都答应了,下午我去找了奶奶,她那边的阿姨做的香芋酥还挺不错的,后来我买了白玫瑰,比红色的好看——”

    剩下半句想要闻野和他一起去看父母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闻野打断了。

    “——宋沅。”闻野喊他的名字,关门的声音隔绝掉吵闹的声响,背景兀的静下来。

    “我现在在谈事情,没时间听你说这些。”闻野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但他没有挂电话,开口说:“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宋沅怔了一下,搁在地毯上的手指不自觉扣着地毯上的短绒,他很快对着手机说没关系,宋沅从地上站起来,漫无目的走到楼梯口,手扶着栏杆,说:“我现在去找你。”他说的是陈述句,这样不太容易被拒绝。

    停了几秒,宋沅听见了打火机打着的声音,闻野一直没说话,宋沅笑了一下,语气轻快的接着讲:“我找公司的人去机场接我,明天我们再见面。”

    闻野好像在走神,过了好一会儿,宋沅听见他咳嗽了一声,才说:“明天我不在溪城。”

    “没事。”宋沅往上走了一阶台阶,又停下,“后天再见面也可以。”

    “随便你吧。”闻野说完,挂了电话。

    宋沅在楼梯上站了一会儿,才打电话给沈风,要她给自己订一张最快去溪城的机票。电话那头的沈风有很明显的停顿,但宋沅还是听到她那边敲击键盘的声音。

    “最近一班是两个小时后,但是您确定要飞吗?您快三十个小时没睡觉了。”

    “到那边再睡。”宋沅顿了顿,接着说:“不用让公司那边的人来接,我去办自己的事。”

    宋沅很快上了飞机,或许是因为缺少睡眠,飞行途中他的耳膜很痛,喉咙也干,但他的心情一点儿也不差。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宋沅是睁着眼过来的,他不敢闭眼,害怕自己一厢情愿做的美梦会在闭眼之后就醒来。

    一直撑到下飞机,宋沅拖着行李箱在等候计程车的地方排队,队伍很长,行进的速度缓慢,在半个小时后,宋沅终于坐上了车。车上的气味很难闻,带着散不开的烟味,宋沅把窗户降下来了一点。冷风把宋沅吹得清醒了一些,在快到酒店的时候,宋沅忍不住给闻野发了一条信息,问他回去了没有,停了一会儿,闻野回他说没有。

    深夜的计程车司机总是下足了劲踩油门,车子很快停在酒店门口,宋沅拉着箱子站在服务台前,穿着制服的酒店员工有些抱歉地冲他笑笑:“不好意思,28层没有房间了,30层还有,是总统套。”

    “28层没有要退房的吗?”宋沅停了一会儿,说:“2803旁边的客人如果愿意,我可以付总统套的钱和他换。”

    “但是现在这个时间太晚了……”女人又看了一眼操作屏幕,停了停说:“2812的客人凌晨五点会退房,您可以订这间。”

    “离2803远吗?”

    “不远,在对面。”

    宋沅点点头,他从玻璃盘里拿了一颗薄荷糖,撕开包装放进嘴里,才笑着说:“那我就定这间,等他退完房我就直接办理入住。”宋沅拉着箱子来到大堂边上的沙发,头顶的水晶灯很亮,宋沅一点都不困,距离入住还有四个多小时,如果幸运的话,他还能碰到闻野。

    他的确足够幸运,在三十五分钟后,他看见从玻璃转门外进来的闻野,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揽着闻野肩膀的Casper。闻野大概真的喝得很醉,他垂着头,没有看到站在沙发旁边拎着行李箱的宋沅。

    宋沅喊了闻野的名字,但因为隔得很远,他的声音太小,没有人听到,也没有人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