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亡国之君的日子里——青渊在水(4)

    上课的时候老师分析过原因,一般来说都是火山喷发,造成空气中悬浮颗粒密度增加,削弱了太阳光辐射力度,这一时期整个地球的温度都下降了23度。

    可怕的不是全球气温下降,而是气温下降对农耕文明造成的巨大打击,和小冰期随之而来的干旱!洪涝!蝗灾!天花!瘟疫!

    想到这些天灾,顾励头皮都要炸了。

    有不少人分析过晚明灭亡的原因,顾励自己看书也总结过,党争和言官都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一个是气候,另外一个是白银问题。晚明时期正处于全球性经济衰退,西班牙从美洲开采的银矿产量下降,经过全球贸易输送到晚明的总量大幅度下跌,中国又不是白银的主要出产地,整个国家都缺钱,军饷发不出来,百姓买不起米,整个国家的经济秩序都崩溃了。

    刚穿过来太惊诧,都没仔细想,顾励不免郁卒起来,屁股都坐不住了,难不成他这亡国之君是当定了吗?

    顾励唉声叹气,愁眉苦脸,在屋内团团转了片刻,最后还是慢慢镇定下来。他毕竟有着三年公考都没能上岸的挫折经历,心脏已足够坚韧,再加上他涉猎甚广,兼且过目不忘,未尝没有绝地反击的机会。毕竟,既然来都来了,那就撸起袖子干吧!

    虽然顾励足够乐观,情势却没那么乐观。

    当天晚上,顾励寄托了深切期望的宣府、昌平援军终于来了,然后被张慈儿打成了狗。

    第5章

    顾励很快反应过来,张慈儿这是瞧准了他们不敢开城迎敌,围点打援,援兵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顾励只能赶紧召集朝臣们开会想对策。

    之前顾励路过官署时只有十来个京官跟他上城头,之后陆陆续续又有些官员上城墙支援。仗打完了,剩下那些躲着的也都出来了,于是顾励的小小临时办公场所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人一多就开始吵。

    有指责杨鸿见之前不听顾励的话错失良机的言官从收集青茅得知了顾励关于天气的预言。

    有指责杨鸿见没有抓住时机开城出击里应外合的。

    也有帮杨鸿见指责对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

    反正顾励算是看出来了,朝廷大致分成两派,一派以吏部尚书左世爵为首,人数不多,杨鸿见在这拨里头,一派以督察院左都御史夏星骋为首,听左世爵派骂他们跟大太监王正蛇鼠一窝,看来这拨人肖似晚明时期依附魏忠贤的阉党,顾励便索性在心里管他们叫阉党。

    两拨人吵得脸红脖子粗,几乎要打架。

    顾励坐着看戏,脸上一副凝重模样,内心已兴奋地怒吼:打起来!打起来!

    毕竟这可是一帮平均年龄五十有余的老男人打架,不多见哪!快快快!夏大人!扯他丫的胡子!左大人!掏他丫的裆!

    然而这出戏没有按照顾励预想的方向发展,穆丞相屁用没有,和稀泥的水平一流,适时地使出万能金句:好了好了,不好打了嘛!这大过年的

    年已经过了,但还在正月,按照中华人民的美好传统,正月里来还是新年。

    两拨人顺着台阶下了,顾励失望了。

    顾励没得趣,只能打起精神来处理朝政。

    据顾励推断,朝中现有两拨党派,一拨是以太监王正为首的阉党,人数挺多,夏星骋乃是监察院都御史,朝廷二品大员,王正一倒,他便是阉党中的执牛耳者,另一拨则是以左世爵等人为代表,与阉党对立,人数不多。

    顾励不喜欢宦官干政,更不想看到朝中大臣结党营私,党争乱国,想要天下太平,就得先把这帮人都收拾服帖。至于怎么收拾,他还得再琢磨。

    他微笑着请这帮吵吵闹闹的士大夫们滚蛋,留下穆丞相,六部九卿等人一起商议对策。

    最终议定先下诏书让兵部侍郎李燮文任总兵,张慈儿要围点打援,李燮文就带人马杀出城,与宣府、昌平两路军里应外合。

    李燮文又跟顾励要了个人,他说是国子监里的监生,叫谢莲的,前天带了国子监里一百多号人来帮忙,颇有将帅之才,李燮文想把这人带上。

    国子监的监生?顾励似乎听人提了一耳朵,他当时也没留心。

    是荫生,他父亲是前辽东经略谢驰星,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他便入国子监读书了。

    顾励点点头,让李燮文要什么人,都自己去点下便是。

    李燮文便点出一万人,带队在城北操练,就等宣府、昌平军集结来援,李燮文便可带兵出城里应外合。这一招乃是险兆,李燮文一出了城,便要立即关了城门,不能再开,他在城外是究竟能里应外合,还是被叛军包饺子,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张慈儿在城外却也没干坐着,打听得又有地方军前来援京,便带兵主动出击,几天内又打了几场,各有胜负。

    京城内的情势却是越发紧张了。

    顺天府尹向他回报,坊市间百姓口耳相传,都说如今国将不国,西北大旱,起义四起,都是因为天子昏聩荒唐,大肆灭佛,触怒菩萨,要让他亡国,换个人来做皇帝。

    灭佛?还有这事儿?顾励刚穿过来,龙袍都没穿热乎呢,这事他的确不清楚。

    不过只要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这又是财政的事。

    北方游牧民族连年骚扰,养兵花费巨大,然而南方因为张慈儿等人起义叛乱,百姓抛家舍业,四处流亡,税基不断缩小,财政连年赤字,养不起兵,而寺院拥有大片的土地又不用交税,和尚们都是壮年劳动力,再加上寺庙里的佛像多为铜铸,摆在案上受人供奉,不如拿来铸成铜币,朝廷自然就把主意打到了寺庙上。

    灭佛的头一年,财政收入的确有所上涨,然而不少和尚还俗之后宁愿流亡当乞丐、游方僧,也不愿意种地,只因课税太重,承担不起。这些流亡之人,又是社会不稳定因素。再者,寺庙经常收容接济老弱病残,把寺庙封了,收回土地,和尚还俗,这些老弱们便无依无靠了。

    顾励深深叹了口气。他觉得以原主的智商,肯定想不出灭佛这事,不知道是谁给他出的主意,拆了东墙补西墙,何用之有。

    顺天府尹康启宗道:此事显然是有人在背后煽动,臣已命人搜捕,必要找出幕后之人。

    顾励道:找到这幕后推波助澜之人,把他杀了,就能平息流言,稳定局势么?

    府尹脸上一红,讷讷不说话。

    眼下京中流言四起,若是动摇了民心,外患未去,内忧又起,这京师也不用守了,顾励赶紧找颗树吊死得了。

    顾励道: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稳定民心。要坚定不移走群众路线,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顺天府尹:??

    顾励让顺天府尹先回去,一个人坐着琢磨对策。没多久顾由贞颠颠儿走进来,小手里举着个亮晶晶的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献宝似的给父皇看。

    顾励一看,居然是块冰,他不由得纳罕:已经是初春了,怎么还有冰?

    由贞糯糯道:俞伴伴给儿臣玩的。

    由贞红通通的小手将冰块举在眼前,嘻嘻笑道:父皇,你变大了!

    顾励走上前,拿着由贞的冰块观赏把玩,屋子里点了碳炉子倒是没什么感觉,没想到气温下降幅度这么大,外头居然都结冰了么。

    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吏部尚书左世爵快步走过大明门,进了官署,瞧见前头一个熟悉身影,快步追上去道:穆丞相!您怎么来这儿了?

    穆丞相见了左世爵,不急不慢地微微一点头。

    左世爵笑道:丞相大人来此处做甚?

    来找杨舍人。

    穆华龄所说的杨舍人,乃是中书舍人杨微。

    中书舍人乃是书记官,平素管理文件,为皇帝拟定诏旨。

    左世爵问道:陛下要下旨?

    穆华龄点点头,不愿多说。

    穆丞相高龄六十有一,经历三朝,整日里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无论党争有多么激烈,他都一副和稀泥的含糊态度,就连对王正那个阉人都和和气气,叫朝中清流咬牙切齿,背地里给他起了个泥菩萨的外号,但是左世爵明白,这位穆丞相没有那么简单。

    王正得势时威风八面,手握大权,排除异己,朝中大半都是王正安插提拔上来的官,可也有几位清流得以保全,年轻人看不明白,左世爵却知道,这其中穆丞相出力不小。

    左世爵是清流之首,与穆华龄关系本来不错。只是去岁因辽东经略谢驰星战死一事,穆华龄对左世爵等清流党派有了成见,见到左世爵,还是和和气气,有些话却也不愿多说了。

    左世爵有心示好,热络地问道:可是为了连日来街头巷尾传颂民谣一事?

    但据他所知,穆丞相已授意顺天府尹把这事禀报给了皇上。

    穆丞相点点头:看来左大人也听闻了。

    左世爵直接问道:不知陛下要如何应对?

    陛下要下罪己诏,收回灭佛之令。穆丞相微微叹气,呼出一口白气:还要到旋坡台抄写经文。

    左世爵皱起眉头:都这种时候了

    穆丞相与他对视一眼,眼神复杂。下罪己诏或许还能有几分用,但是这种战火正炽时到旋坡台抄写经文,陛下是怎么想的。

    原本陛下亲自登上城墙督战,说了好一番热血振作的话,又拿下了王正,当真叫人心头振奋不已,可没想到陛下这没好多久,又原形毕露了。

    穆丞相还要去寻中书舍人,先走一步。

    左世爵看着他微微佝偻的背影,悲观地长叹一声。

    这后楚的天,当真再无放晴之日了吗?

    顾励召来中书舍人,下了罪己诏,大骂自己一顿,收回了灭佛的诏令,另发谕令,让寺庙恢复秩序,流落在外的僧人们皆可自行回寺,他命人把楔文贴到城里,又把自己罚到旋坡台抄写经书。

    旋坡台这鬼地方在皇宫西面,临水,冷的要命,水面还结了一层冰,顾励命人打破了冰,往水里撒盐,接着把温泉宫的水引来,一时间整个旋坡台水汽蒸腾,烟雾淼淼。

    顾励哆哆嗦嗦,叫人点了炭火盆子,抖着手抄写经书。夜里宫室冷清清的,伺候的小太监为他灌了个汤婆子,塞给他时,顾励手心一痒,好像被人轻轻摸了一把,感觉怪怪的,他瞧了这小太监一眼,还怪清秀的。

    顾励不明所以,坐在案前写东西。那小太监恁地胆大,凑上前来,见他写的东西不是从右往左,反而是从上往下,不由得纳罕,多看了几眼,小声道:陛下,这给菩萨的经书真奇怪,阿勤虽然不识字,可也没见过这样写的。

    顾励笑道:嗨,这哪是什么给菩萨的经书,这大好时光,用来抄劳什子经书岂不是浪费。

    这叫阿勤的小太监一呆,清秀的小脸上一红,扭捏道:陛下,这样不好吧,在这地方做这种事

    顾励纳闷道:做这种事怎么了?熟能生巧,多练练总没错!

    阿勤脸更红了,默默伸手解衣袍,一面往顾励身上软倒。顾励愕然,头皮都炸了,慌忙推开他,问道:你干什么你?!

    话一出口,他忽然反应过来,这伺候的小太监阿勤跟原主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好你个原主,不理朝政,耽于享乐,亲近佞臣也就罢了,居然还狎戏娈童!

    阿勤被顾励推搡质问,也愣了,又羞又愤:不是陛下说多练练总没错吗?陛下怎么出尔反尔,戏弄阿勤?!

    顾励气坏了,正色道:朕这练习公文写作呢!你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他亮出案上一行字:《关于在朝廷上下开展铲除山头主义工作的通知》,是很标准的公文格式没错了。

    第6章

    阿勤羞中带怨,嗔道:陛下好些日子没找阿勤了,成天只着跟小柳他们玩乐,今日阿勤好不容易求来为陛下值夜的机会,陛下却要练习这什么公、公文写作?

    哦豁,居然还有什么小柳?要了老命了,这原主的相好究竟有几个?年纪轻轻的待在后宫狎戏小太监,真不怕肾亏吗?难怪后宫里嫔妃没几个,原来是喜欢搞男人!

    顾励板起脸来,拿出皇帝的威严:叛军虎视眈眈,城内人心惶惶,生死存亡之际,你就只想着这种事?

    小太监与原主关系亲密,压根不怕他,小声道:陛下不是都答应了,若是逃跑,一定带上阿勤?那有什么好怕的。

    不得了,不得了,顾励头都大了。这帮人都什么三观啊?

    他板起脸,训斥道:杨尚书还在城头上拼死守着,你若是再提什么逃跑的事,动摇了军心,朕定不轻饶你!

    阿勤见他发怒,这才不吭声了,撅着嘴站到一边。

    顾励不再理他,写完公文,想了想,又提笔继续公文写作:《论党争的十大危害》。

    顾励写到半夜,在暖阁内睡下,到了黎明时分,他被小太监吵醒了。

    陛下!您快看看外头!对面明光阁的墙上!

    顾励打了声呵欠,头疼得厉害,他穿上衣服站起来,跟着走到外头。此时正值黎明时分,东方霞光万丈,天空瑰丽灿烂,清晨雾气中,湖面水汽蒸腾,一片云蒸霞蔚。西面高处的明光阁墙壁上,佛祖金光闪闪的影子隐约可见。

    小太监难以置信,张着嘴,瞪大眼睛。顾励则毫不意外,左右看看,琢磨道:这明光阁是不是不够高?宫外头能看得见吗?

    小太监已经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冲着明光阁不停磕头:菩萨显灵了!

    明光阁再高,也高不过现代的摩天大楼。街面上的百姓看不见宫内的景象,最先看见的,是皇城边太仆寺街和灰厂街北边阁楼上的人。这些人见到光明阁上佛像金身显灵,难以置信,一传十,十传百,百姓们纷纷往这两条街上聚集,搭起梯子,往高处张望。

    熙熙攘攘的街面上都是震惊激动的百姓,看见的高呼菩萨显灵,没看见的在下头吆喝询问,也想到上头看看。一时间,这两条大街的院墙上下尽是攀爬聚集的百姓,把街道都给堵死了。

    还有其他地段的百姓听说了菩萨显灵,不停地往这边赶。先是离得近的,堂子胡同、马巷胡同、庆寿寺、双塔寺,再是离得远一些的,白帽胡同、绒线胡同、斜粉子胡同,京城里住西北边、北边和东边的,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着凑热闹往这头赶。

    顾励连忙叫来顺天府尹康启宗,让他带上顺天府的衙役们维持道路交通,尽力避免踩踏事故,另外再派下人去,引导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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