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部分

    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 作者:肉书屋

    第 1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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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笔马踏雁

    内容简介:

    这是一声社会责任感的呐喊,是西部和南部正在交融的城乡二元结构的纯情故事,作者用心灵去创作了一群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谱写了一曲西部儿女南下生活的战歌和赞歌!

    【作者申明: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小说阅》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

    引子

    大巴山脉巍峨绵延,有一脉在川东地界拐了九个弯,宛如蛟龙出海,其中一个弯的中央拔地而起一座山,曰j爪山,是县境内第一高峰。曾经有江湖风水先生到此一游,赞为千里难寻的宝地。山上有奇绝顽石,峥嵘斗险,有野草香卉,劲松翠竹作葱葱郁郁之态。

    j爪山下的农舍和良田并排成长达十里的自然村,曰桃李湾。傍村有一条宽敞清澈、流速湍急的大河;十里八外有无数条山涧溪水流入大河中。每年春耕时分,这里的桃花开放着如火如荼的热情,这里的李花弥漫着如雪如纱的圣洁。村里住有八、九十户人家,以李、陶二姓居多。大凡山明水秀的地方,自然那一个个青年男女也帅帅靓靓。青年男女到了十七、八岁,清一色地恋爱派对,或农或商或外出闯荡;所以娶进嫁出的极少,兴许这地方的确是个宁静山村田园,青年人不忍离开吧;老人们却意味深长地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桃李湾的地名来历是因这里的桃树和李树多,还是因这里的人以陶姓和李姓多而得名,无从考究。

    相传早年的桃李湾只有几户人家。大多数山民生活在封闭的j爪山腹地,和外界少有接触。后来桃李湾皇榜高中了一个御笔钦点的探花郎,用自己的俸银,在山下建了村落,无偿地把山民们迁徙山下。于是山民们祖祖辈辈在j爪山下桃李湾传宗接代,平平淡淡地过日子。至于那探花郎和j爪山民有何瓜葛,是一个谜。

    在j爪山的东面十里处,是名曰大寨坪的所在,为清末民初川东“孝义军反正”的发源地。孝义军的首领李绍伊就是桃李湾的农民秀才。大寨坪有孝义军曾经建造的太平街、宫殿等遗址,那初之壮观场面可见一斑。孝义军后为袁世凯的川中鹰犬重兵所克。其可歌可泣的故事,口碑代传。

    这里的房子大都是从j爪山上采下的青砂石彻成,牢固得很,虽然数百年的墙身多有岁月烙下的斑斑绿苔,年轻一代都想拆了建钢筋水泥楼房,但拗不过老人们的固执,只好到村的外围去修建。

    这里虽然没有出过影响深远的风云人物,但是诸如乡贤、盗匪、江湖游客、义侠袍哥、风花雪月却代不乏人。

    村里的李革委、王二根、王水牛、陶屠户这帮大伯大叔们和水莲、竹叶、桂枝、杨嫂那帮大妈大婶们,在夏夜里都喜欢坐在瓜棚柳下乘凉。他们青一色的躺在竹编凉椅上,轻摇大蒲扇,巴达着老长的烟斗,绘声绘色地讲述那过去的故事。于是,他们身边围了大大小小的年轻后生和姑娘媳妇。

    多少时空,春秋代序?今月曾经照古人。某年隆冬,j爪山民中有一个在外地教书的老教员回到了桃李湾。山民们尊敬地谓之:陶夫子。赶上一个崇尚文化的盛世,j爪山乡成立文化站,桃李湾村也成立了文化活动室。村委会就要陶夫子在文化室挂帅,陶夫子也当仁不让。他把自己的积蓄奉出,在村口的大柳树下建了一座宽敞凉亭,全天候供山民们聊天、歇脚。陶夫子就在这里讲评书,讲真三国,讲假封神,讲西游记,讲一百零五个男人和三个女人。天气冷,村民们就搬来煤炉,围坐着听。到了夏天,他老伴就给众人烧大碗凉茶喝。老两口膝下无子女,悠哉乐哉做善事,从不收费。桃李湾一下子掀起其乐融融的文化氛围。

    这些日子,村里回来几个高考落榜的青年人,自然是陶夫子的活跃听众和忘年交。他们是这篇小说的三位男主人公黑毛、西峰、小波和三个女主人公香香、丽珠和山凤。

    又是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三个男孩和三个女孩,来到陶夫子凉亭正襟危坐,居然一言不发。像是发生什么事了。

    “哟,你们几个娃,今天咋的?”陶夫子扶扶眼镜,双眼在老花镜片后,闪着询问的光芒。

    六双眼都瞧着陶夫子。依然沉默。

    “咋的?”陶夫子抬了抬下巴,冲着黑毛和香香发话:“你们两个不是叽叽喳喳,好说好讲的人吗?”

    黑毛嗡声嗡气地说:“大伯,我们几个商议,明天,要一起到南方去打工……”

    老实说,陶夫子很喜欢这几个忘年交呢,心里虽不愿他们离开,但要满足几颗飞翔的青春心啊。陶夫子没有说书时的兴致,一副教书先生的语气:“是好事嘛,年轻人就要出去闯闯!好儿女志在四方嘛。走出去好哦,j爪山、桃李湾多小,外面的天地多宽哦。上不了大学也大有前途的嘛。”

    “可是,我们舍不得离开你呀,啧啧。”香香站起身,过来拉着陶夫子的膀子摇。

    “多好的几个娃呀!”陶夫子老伴拧拧香香粉嘟嘟的脸蛋,挨个发苹果给他们:“老头子,你就给娃们讲点开心的嘛。”

    “你们想听什么?”陶夫子胸有成竹,呷了一口浓茶。

    “随便讲吧,我都爱听。”小波很沉着。

    “我也是。”丽珠怯生生地方附和。

    “最好有点味道的。”西峰爱写诗。

    “快点开始吧,明天要早点起床赶车呢。”山凤很实际。

    陶夫子把几个小青年仔细打量,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似足以看透他们的内心世界。良久,露出诡秘的笑容:“哈哈,哈哈。明白,明白……”

    你瞧我,我瞧你,几个小青年莫名其妙,忽然又悟出了什么似的,齐刷刷地红了脸。

    “说笑哦,说笑!”陶夫子转了正题,笑容可掬:“娃们,我也不讲前朝后汉,也不讲”孝义军反正“,就讲讲盐坟吧。年轻人还不晓得盐坟,这是j爪山很久以前的一个传说——”

    盐坟是一座坟茔。在j爪山的北面,一条通向山巅的青石板路的旁边。盐坟是哪朝哪代的事,只有山神爷知道。大约在巴山背二哥盛行的年代,j爪山民中也有很多青壮年由重庆贩盐到川东,以为生计。为了赶捷径,背二哥的先辈和后裔们,脚打绑腿,背负着生活日需商品,奔赴在大巴山丛中那些九曲十八弯的狭窄的山道上。山道崎岖,荆棘纵横,一路上有数不尽的手把崖、阎王涧,多少人被大自然设置的天险吞噬了性命,一去不返。这天,有一个年轻的与同伴走掉队的j爪山民,经过好多天餐风宿露,终于来到了j爪山下。他在那里歇息。

    从这条青石板路登上山巅,再下山坡就是桃李湾,村里有一个可心的山妹子在等他回来完婚……这背二哥正在美滋滋地想着,冷不丁一双熟悉的纤纤玉手蒙住了他的眼睛……当然是山妹子来到她的身边。

    山妹子说,她每天都从村里翻山而来,到路口等他,望他,望啊望啊,望眼欲穿,望断秋水——村里所有贩盐的背二哥们都回来了,唯独不见他,还以为他摔下了阎王涧……

    背二哥很感动,和山妹子抱在一起,形成了一尊爱和力的雕塑。

    背二哥克制不了久别的情感,要吻山妹子,山妹子却推开了他,看看天上正午的烈日,说,还是赶紧回家吧。背二哥像是很失落。山妹子就冲他款款一笑,说,我在前面走,你在后面追,要是追赶上就让你……

    一出打情骂俏的闹剧,在这对小情人之间开始了。

    山妹子转身就沿陡峭的青石板梯路向山巅跑,身子象云彩般轻快。背二哥哪里示弱,把那沉重的装满食盐的货篼向背上一挪,仿佛所有的疲惫都消失了,拼命地追……

    山谷里回荡着他们的笑声……

    也许是山妹子心疼背二哥负重来追,放慢了脚步;也许是背二哥真的神勇,反正,追上了。

    背二哥已累得七窍冒烟。在j爪山的腰际,背二哥顾不得把身上沉重的担子先卸下,他以胜利者的姿态象狮子扑向猎物,扑在山妹子身上。他们缠在一起,疯狂地做a……

    淋漓尽致的消魂。在极度的劳累和烈日的暴晒下,背二哥完成了使人类生生不息的神圣仪式。背二哥趴在山妹子的身上却再也爬不起来,他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当山妹子明白过来时,背二哥已经到了黄泉路上。

    山妹子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背二哥沉沉的身躯移动开去。背二哥的尸体和着身上的食盐货篼,一下子顺倾斜的山路向山下滚去,掉在路旁一个平坦的土凹里。山妹子紧张、怆然,初涉世事的她,连滚带爬来到背二哥的尸体旁,不知所措地伫立……这种事她羞于大声呼救,也没有自己去施救的能力。再说四下里没有一个人影。

    万分悲痛山妹子,却又惊恐得流不出一滴眼泪,她呆了……

    这时远处天边滚过一降沉闷的雷声。天上乌云骤起。山风忽然肆虐而起,枯叶、松针和着泥沙在空中旋转,倾盆大雨接踵而至……

    山妹子崩溃了,她软瘫地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轰隆隆!哗啦啦!也许是久旱不雨的缘故,山巅上由上而下的泥石流在山水的作用下蠕动而来。雷声更紧,地动山摇了,世界仿佛末日来了……

    山妹子哪里见过这降式,哇哇大叫着闪过一旁,泥石流瞬间掩埋背二哥的尸体……

    后来,j爪山民都说,掉队的背二哥是在返回川东的大巴山丛中摔下了阎王涧,所以没有回来……

    ……翌日,原本水灵灵的山妹子变得好憔悴,傻傻的。她象游魂似地在那陡峭的青石板山道上拾级而上又沿级而下,徘徊在背二哥的葬身之处,口里不时地喃喃嗫嚅:我要跟你一起去,去贩盐,贩盐……

    第三天,山妹子变得很少和人搭话,索性把背二哥的坟垒起来。逢人就说,背二哥死了,这是他的坟茔,并且拿来几张黄纸烧了……瞧着山妹子离奇的举动,女人们都掉眼泪;但是,所有j爪山民都深信,坟茔里什么都没有。都说,山妹子爱得太痴,疯了。

    家里人都以为山妹子得了花痴,请医生来把脉拿药,山妹子把药倒了。说:我没有病。

    一个月后,家里人看看等背二哥回来已是渺茫之举,就想嫁她出去,也许病就好了,山妹子说,我不嫁。

    有一天,山妹子在背二哥坟茔前发愣。遇到一个六十多岁的风水先生。风水先生说,他游遍好山好水,没想到在这里相中一块少有的风水宝地,不知给谁占了。山妹子说是他的背二哥占了。风水先生说,没有后裔占了太可惜,这里要出文曲高官。

    山妹子似信非信。风水先生凝视山妹子良久,惊喜道:姑娘你有喜了。山妹子于是去看医生,果真如是。

    山妹子回喜孜孜地对家里人说,我有喜了,我想嫁,想马上嫁出去,嫁谁都行。家里人都以为她又在说疯话了。

    多好的姑娘呀。老人们都说。总不能老这样下去吧?那年月,姑娘嫁不出去闲话多,家里人就不光彩。人们都认为:虽然山妹子的模样娉婷可人,但已经又疯又傻了,有背景的俊后生不愿意要她的。于是,按照家规,父母作主把山妹子嫁给了后山的一个有钱人家做小妾……

    末了,陶夫子停下来,端了茶杯呷了一口润嗓子。

    后来咋样了?山妹子生下了一个孩子吗?那孩子真是文曲星吗?六个青年人都用同样的眼光望着陶夫子。

    “娃们,后面的故事好长,早点回家休息。等你们出去磨练后,有了出息,回来桃李湾,我再讲后来事……”

    “好的,谢谢大伯。”西峰代表六个人,说了这句话。

    然后六个人齐刷刷地给陶夫子深深地鞠躬……

    '这个题材的引子写成多年。终因生活体验不够而打住,主人公有多少故事呢?作者现在奉上后面的记叙。'

    第一章

    建国以来的几十年里,桃李湾村出了一个名播乡里的乡贤。人们都管叫他“李革委”。李革委三个字里自然有“革命委员会委员”的内涵,和“建国、跃进、文革、援朝”之类,被父母取有历史烙印的名字不同,李革委是j爪山民附近十里八外的百姓取的,而且在这片土地上影响深远,很少有人叫过他的真名。在附近的乡场的那些茶肆或者村里的红白喜事山民们聚集时,年长的人们都可能聊起他的故事。

    李革委是典型的毛泽东时代的农村基层干部。毛泽东写下《七律·长征》的一九三五年十月,李革委才出生四个月。毛泽东改写中国历史,主持开国大典时,李革委十四岁。毛泽东逝世那年,李革委也因疾劳成疾而病退让贤。

    李革委是个孤儿,真正的贫农出生。从农村阶级的划分、土地改革、初级社、高级社到人民公社,他都是共产党在农村最前沿的激进干部。从儿童团长、民兵连长、大队会计、大队革委会主任、公社财粮。在“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年代,在席卷中国大地的大大小小的各种运动中,李革委成长着。农村工作的复杂,炼就了他的睿智。在历史的阵痛中,他一直是带领j爪山民“农业学大寨”、吃蕃苕包谷稀饭过日子、吃糠头粑“忆苦思甜”的桃李湾村(时行政称谓“大队”)的革委会主任,是人民政府的桃李湾第一任行政长官。在模拟“共产主义” 农村吃“集体食堂”大锅饭的岁月里,他目睹桃李湾村饿死了一百四十多人。极左极右的那年月,他曾带着干部们去那些家中暗暗生火做饭的村民家里没收锅碗瓢盆,把人们赶到集体食堂过“共产主义生活”,然后吹口哨下地干活。

    村里有个大王叔,因为老婆不生育,早年间就十里八外向子女多的人家抱养了一子一女。那年月他家日子一直过的紧。他儿子水牛比李革委小十岁,李革委保送了这个贫下中农子弟去参军。可大王叔两口子身体都不好,挣的工分也少,加上女儿水莲也十八九大了,食堂饭让一家子从未吃过饱。有一次有人检举大王叔偷了集体的蕃苕。李革委带队去抄家,在火塘里发现赃证时,连忙用稻草盖了,对随同的上级领导汇报说“啥都没发现”,后来大王叔一家好生感激他“知情不报”的恩德。

    应该说,贫农出生的李革委根正苗红,和‘地富反坏右’是风马牛不相及的,然而在“四清运动”中,却被人污陷,诸如批斗、停职等等在所难免,后来又戴红花平反昭雪。

    在共和国历史的发展进程中,有一个年代农村出现了“反共救国”的反革命组织;村里面的几个受谣言蒙昧,参加了这个组织的人全都是李革委清查出来的。以至于这几户人家在那年头的政治权利大打折扣,抬不起头来。这些人是“五类分子”。经常李革委会因多年的农村工作结下些人怨,有点“阶级斗争”味了。可是那都是大气候所致,他也无能为力。最让他伤心的是,他的妻子为此抛下了他和两个女娃,吊死在j爪山腰老鹰d口的歪脖子树上,撒手人寰……

    李革委再娶,生下了西峰。由于中年得子,李革委好生钟爱。多亏西峰妈把家里的大小事务全部包揽;李革委不知什么时候得了病,还经常咯血。所幸前妻的两个女娃已长成大姑娘了,女娃会体量父母,念了初中就留在家,帮助干活。凭着李革委的能力和家教,一家五口非常和睦,根本没有前娘后母的家庭磨擦。

    李革委前妻为哪英年而西,桃李湾的人早已把这个怵目惊心的故事传遍了j爪山的十里八外——

    天道实博爱,人生本无常。李革委相信共产党,因为共产党在民国三十八年把中国改天换地,使他这个朝不饱夕的孤儿得以当家作主。原则性很强的他,具实地查处,把自己儿时起就一直是最要好的两个伙伴,定型成为“反革命分子”,这两个人就是本文主人公山凤和丽珠的父亲——李虎和李豹,他们是两兄弟。其实也和李革委是同族远房兄弟。

    那个年代,被定为反革命分子,等于就是政治上有了严重的污点,要随时随地接受人民群众的监督,各种运动开展时要在大会小会上挨批斗,承受口诛笔伐。连枪决坏人时也要去陪杀场。李虎李豹那时还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却抬不起头来,以至于近四十岁才娶老婆,生下了丽珠和山凤。

    刚解放时,有一次在村口那流速湍急的大河里洗澡,李虎李豹因有风湿寒气陈疾,在水中脚抽筋,差点淹死,是李革委冒着生命危险把两人救上岸……

    当两兄弟成了反革命分子时,他们气冲牛斗,私下里找到李革委说:“早知道你会这样无情,当初你就不该救我们,让我们两兄弟淹死算了。你要搞清楚,你和我们兄弟是同一个曾祖公的后代,你要大义灭亲,有种,这辈子和你没完!”

    看着哥俩承受着生不如死的政治压力,李革委真的有些自责。他何尝不希望哥俩能够堂堂正正地生活,娶妻萌子呢?李革委心里明白,从此和两兄弟之间有了解不开的死结。尽管有时和哥俩对面而逢时,哥俩那仇视的目光和一些指桑骂槐的言语象利刀扎过来,李革委还是坦然地对哥俩笑容可掬,也从不再向上级反应他们的不是,尽最大可能地说哥俩积极改造、有进步云云。

    私下里,李革委对田嫂说:“李虎和李豹因为人年轻,才误入歧途。其实就是在‘反共救国’组织的名单上有个名字而已,也没有参加过什么反动活动,就成了‘反革命分子’。想不到这事会害了他们这么多年,不晓得以后的政策会咋样。他们也不会也反不了党和政府啊!这也是我害他们啊。”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 “社教”、“四清”相继开始了,干部整风整治到仕途风平浪静的李革委头上来了。李虎李豹哥俩自然想一吐数载怨恨,积极地参与“莫须有”的情报提供,报复李革委。中国灾难深重的一九五八年,桃李湾村饿死了一百四十多人的现实,成了李革委贪污集体粮食的罪名。李革委被停职反省,写检查、挨批斗,时称老实交待了就“下楼”,李革委不知道毛泽东的治国之道,会在探索中经过曲里拐弯的挫折。他是受共产党的教育、培养、成长起来的干部,知道“坦白从宽”,然而,却不知自己到底有什么可交待?以至于两月多的时间里,天天写检查、挨批斗,人已经憔悴得如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模样……

    县委“四清运动”工作组,自从进驻了j爪山人民公社,进驻了桃李湾大队后,打击一大遍的扩大化运动开始了,有两个生产队长在连日连夜的批斗中,因为精神疲惫虚脱倒在批斗现场……桃李湾小学的老校长,因为岳父是国民党员而株连,工作组要肃清他在共产党的教育事业中的流毒,坚决画清历史界线——和他老婆离婚,结果这对五十多岁的教员夫妻双双服毒。妻子毒死了,校长毒性不到位,硬是自己用镰刀生生地割断喉管,才得以升天堂。当李革委听到工作组的这些辉煌成果时,真的有些心寒,他不知自己要如何才能“下楼”,是不是把那些子虚乌有的罪状全部承认下来,就可以交差。但是这么多年的复杂农村工作告诉他,忍辱负重地让他们批让他们斗,千万承认不得,承认了今后的日子会更糟,因此他成了工作组认定的顽固不化分子。

    工作组的组长在批斗会上指着李革委的鼻子说:“你的思想冥顽不化,是不是斗死你也不认罪?桃李湾大队饿死了一百四十多人,你睡觉时没有冤魂来找你?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三个大队四千多人的口粮,你一斤粮食贪污一分钱,是多少钱?”

    李革委当时除桃李湾大队主任外,还兼职j爪山公社财粮一职,分管两个大队的财粮会计。那时的人民币的最大面值是拾圆“大团结”。这种欲加之罪的后果,李革委“贪污分子”的帽子戴得稳稳当当,而且可以坐上十年班房!

    一百多条人命啊,这是可以认罪得起的吗?自己的岳父母不也双饿死了?那几年是自然灾害空前,和苏联翻脸国家欠外债,好劳动力都外调出去“大跃进”大办钢铁;人们喊着“人民公社万岁”,而生产无法进行……西峰稍大时,李革委就把那些过去的故事讲给他听。

    那时,阶级斗争,社会主义教育,组织农村贫下中农队伍,“四清”,干部参加集体领导,是五个工作要点。阶级斗争是工作重心。阶级斗争形势一日千里。形势人,形势就像澎湃的海啸在各地泛滥;不管你的腿有多长,焉能跑得过一泻千里的汹涌大潮?

    但是当时李革委没有想到死,夜深人寂时,他对妻子说:“小田,无论如何我总是贫下中农出生,是有人在坑我,我盼解放都盼到了,难到……好像中央的政策不会是这样的,是不是下面搞的极左?”

    多少个夜晚,两夫妻都抱头痛哭……

    李革委的前妻,人称田嫂。她也因此作为干部家属,被隔离起来,天天到村公所进学习班,县委工作组的人天天给学习班的人读文件,要求那些在学习班的家属们认真学习、提高思想认识,积极检举自己的亲人的不法行为,让亲人们早点“下楼”。那时,田嫂把一大一小的两个女儿都托付给娘家的哥嫂照看,懵懵懂懂地在学习班里熬啊熬。她心地善良,想不出自己的丈夫究竟做错了啥,也检举不出来啥,天天在学习班里抹泪。

    这天深夜,田嫂从学习班回家。她在细雨中手里打着竹g火把照着泥泞的山路,翻过j爪山,溜溜滑滑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由于日复一日的在学习班里学啊学,在工作组的循循善诱下挖空心思地为丈夫找罪证的这种受精神折腾,她早已心力憔悴,大白天也精神晃忽,晚上走路就像在腾云。以前她从不敢走夜路的,女人胆小啊,可现在她不害怕了……

    从倾斜的山路下来,顺着大河边的土路,向桃李湾彳亍而来。一不小心,从河坎上咚地掉进了河里,幸亏在慌乱中伸手抓到一根柳树的根,才不至于沉没河里。

    这段时间的田嫂饱经运动的身心折腾,哪里有力气大声呼救?尝试过几次求生的攀登,始终爬不上河坎,最后只好双手死死地抓紧柳根,热泪盈眶望着村口,希望有人能从村口出来或从河边回家经过,那就是她的救星。

    那时是晚秋时节,天上的月光灰蒙蒙地漠然地撒在大地上。河水不是太冷,两分钟的浸泡后田嫂反而头脑清醒了许多,就一个劲儿地呼喊:“救命啊——”

    孱弱的声音和庞大的夜色抗衡着……终于有一户人家开了门,那昏暗的煤油灯光从大门里泻出来,远远望去,有个人影在门口循着声音往河边望。田嫂辩的真切,那是大王叔的家。她知道大王叔是个经常卧病不起的人,他老伴死了,儿子水牛参军去了,家中就只有他十七岁的女儿水莲里外一双手。这夜深人静的,她一个女娃会来救人?

    田嫂认准那门口的身影就是水莲,就拼命疾呼:“水莲,快救我,水莲,救命啊——”

    “大保,我要出去看看,好象是田嫂在河边喊呢!”

    那时川东的山里人对父母的称谓很多。称父亲:大保、爹、保保、保爷。称母亲:娘、乃子、姆姆、妮妈。还有好多在字面上无法表述的称谓音符。解放后多数山乡家庭开始自发地通称:爸爸、妈妈。

    那大王叔正躺在床上哼哼,听水莲说要出去,说道:“这深更半夜的,说不定会是水鬼,不要出去呀,娃。”

    水莲平日和田嫂最要好,她仿佛听到田嫂的叫声越来越急了,就一边在煤油灯上点着苎麻梗,一边回答:“我听得那么真切,是田嫂,人家李革委是我们家的恩人呢。咋会是水鬼?大保,我去呢!”

    水莲风快地手持燃着蓝色火苗的苎麻梗,一路照着向河边小跑过来:“田嫂,是你吗?咋呢?”

    田嫂躺在床上发高烧……

    已经j鸣两遍了,李革委才跌跌撞撞地回来。这天他又被带到邻近的大队作为狡猾的典型去批斗,在会场上被“革命群众”把额头打破了,头上缠着白色绷带。

    夫妻俩每晚都会抱头痛哭,田嫂却更是凄凉地哭啊哭。两个人只有这时才觉得这个无情的世界有一丝暖。

    “娃他爸,往后这日子我们能熬过去吗?”田嫂看着丈夫血浸的绷带,绝望了:“我差点淹死……是水莲救了我呀……”

    李革委木讷地望着妻子,感叹世事的无常:“刚解放时,我打土豪斗地主,如今我咋的天天挨斗,这不是整治自己人吗?”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天快大亮时,屋子里劈哩叭啦响,浓浓的烟雾呛醒了李革委,当他睁开眼一看时,大惊失色:“不好了,娃他妈,房子咋的着火?”

    ——李革委家是一个单门独户。两间木架结构的房子,才建成三四年光景。那时j爪山方圆十里的地方,都没有一幢青砖瓦房。在桃李湾村几乎都是泥墙房,墙的下半部全是青砂石砌成的,都是老祖宗留下的火把头啊。象李革委这样的木架房子,墙壁全部用竹片编织并粉上雪白的碳灰的房子也是少乎其少的。山民们都羡慕李革委的房子,不仅是物以稀为贵,重要的是因为那时根本没有人有钱建房子,连肚子都填不饱。流行空着肚子喊:社会主义好,提高警惕千万不要忘记阶级和阶级矛盾,严防走资本主义道路。

    那么,李革委的房子又是怎样盖起来的呢?

    解放初,许多人家日无j啄之米,夜无鼠耗之粮。而孤儿的他更似天仙配中的那个董永——上无片瓦遮身体,下无寸土立足基。他一直住在j爪山腰的关圣庙里。

    他有一个陶表兄,表兄的爹是个大地主,一九四八年被人民政府正法,财产全部充公,分给翻身当家作主人的贫下中农。那天枪决表兄的爹,李革委带着桃李湾的儿童团员们在公判大会外围执勤。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李革委回到关圣庙时,碰到了大他两岁的陶表兄正在庙里跪在关圣爷的神像前叩头。

    “你来这里搞啥破坏,你这狗地主的儿子,滚……”李革委政治觉悟很高,手持扎着红布的鬼头刀,差一丁点就要砍下去。

    陶表兄泪如雨下:“表弟,我知道我是坏人,是狗地主的儿子……我没地方去,让我先在你这呆几天吧,让我想想往后咋办……”

    “呸,装可怜!活该。”李革委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动了恻隐之心:还真是可怜。

    “表弟,虽然我们两家没有往来,可是也是亲戚啊……我娘前天也死了……三个姐都不敢留我,她们要天天开会交待罪行……”表兄泣不成声。

    李革委也听上级说了,一个地主婆在无产阶级专政的强大攻势下,吞下鸦片什么的自杀了。想了想说:“好吧。不过,我要和你划清界线。你住在东厢的茅屋里,那里有几个稻草,可以睡觉,可以和我一起吃饭。你要偷我的东西、做坏事咋的,我会报告上去的,搞不好把你也枪毙了!”

    “好好好。谢谢表弟,谢谢!”表兄口里一个劲地谢,却在一个劲地冲关圣像叩头,那样子真像在谢关圣人。

    “叩啥鸟头?一个泥菩萨保得了活人?迷信!”李革委那把儿童团长的指挥大刀“呼”地砍向神象,关公那带盔甲的臂立马断了一条。

    表兄吓懵了,颤巍巍地说道:“好好好,我不叩头了……你说的都对,都对,我要悔过自新,我要听你的,听共产党的……”末了,还是有些伤怀地嗫嚅:“这关圣人是天神呢,是武夫子啊。”

    “我管你五夫子六夫子,就是日本鬼子还不是被我们共产党打的滚球蛋!”

    表兄那年十六岁,还在很远的川东啥学校念过书。没过几天,表兄给李革委留下一张纸条,上写“有缘再见面,万分叩谢。保重!民国三十七年,表兄字。”

    表兄一去,几十年杳无音讯。在这几十年里,李革委经历了六滩七湾的人生风浪,始终猜测不出陶表兄去向何处。只相信:陶表兄不会死的。说不定有生之年真要重逢。

    又是一年芳草绿,桃李湾大队下辖的一个生产队的春播谷种,放在集体保管室旁边的水池里,做发芽前期浸泡。某一日下午,保管员发现少了一箩筐谷种,就立即向上级报告。这可不是小事啊。谁敢狗胆包天,破坏春耕生产?这事一下子传到了公社,甚至区委派出所的聂公安也来立案侦察。

    那些受管制的“五类分子”全被关起来反省,可是谁也不承认。那时的逻辑很简单——做坏事的,就是那些“地富反坏右”,因为他们出生不好,身上有顽固不化的毒瘤。

    当时李革委正在县城参加干部学习。得知此事,风急火燎地赶紧回桃李湾。一问事态进展情况,才知聂公安出马调查了一天,还是一片茫然。就对派出所的聂公安说:“聂同志,把那些嫌疑分子放了吧。你先回去等消息……我对桃李湾这地方了解,这事交给我吧。我三天之内给你一个交待。”

    李革委丰富的农村工作经验是惊人的。在这片土地上,不管发生什么大事小非,他一闭上眼睛,就可以料想出事态的真像始末。

    在j爪山留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千说假话万说假话,千万不要对李革委说假话。据说这是两个坏分子,关在j爪山公社的黑屋子里,偷偷的私语被文书偶然听到的。几乎所有的人在李革委面前,都会直述心语。因为他们知道任何拐弯抹角都是徒劳的,李革委可以d悉他们心中有几节花花肠子……

    李革委来到保管室旁浸泡谷种的水池旁,静静地沉思。凭他的经验断定,偷谷种的一定不是那些五类分子,因为那些人已经政治得服服帖帖,根本不用再找这些人做思想开导。

    李革委在水池旁仔细地来回观察,终于发现了新大陆似地拍拍掌,自语:“是他?……对,没错!”

    原来,李革委在水池旁斜坡上,发现一个长长的脚印,从上滑下。从脚印的深浅和力度看,就是偷谷种的人在慌乱中扛着一箩筐,往回走,差点在斜坡处摔倒。脚印正对的方向,就是偷谷种的人的家,因为偷到手以后必定向家里方向赶路;李革委朝对面的那户人家看了看,确定了。

    那户人家的户主就是王二根,也就是本篇主人公之一小波的爸,当然那时小波还没出生。王二根家原来有十个人。他有一个小他十五岁的妹妹,七岁那年居然在县城走丢了。现在九口人,上有三个老人,下有四个小孩。任凭王二根夫妻全年满勤地挣工分,还养了两条生产队的耕牛,但年年都是超支户,年年都要靠借储备粮过年关。李革委平日里非常关心也是贫农出生的王二根一家,因为他是阶级兄弟。那个时代,政府在周总理的倡导下才刚刚开始提计划生育,全社会也只有尝试性的一点点力度。因为之前的好多年里,谁家生育了孩子,还要补助工分、布票、粮票什么的;直到后来王二根老婆生下了小波,才去做了节育手术。所幸那小波娃天资聪颖,从小沉稳,大人们没一个不认同这个娃的。

    李革委曾经拍着王二根的肩膀说:“小波这个娃,不简单啊。”他通过对娃们的观察,慧眼认定小波乃人中之龙。他经常对水莲说:“别看王二根家里穷,小竹篼上也会生出大笋哦。”

    该如何处理王二根呢?怎么偏偏这次贫下中农没了觉悟啊。李革委一边向王二根家走,一边思索……

    李革委是火眼金睛,也是刘伯温,他一算一个准呀!当他推开王二根家的门时,王二根一家吓傻了。

    王二根更是“咚”地下跪:“小哥子呀,李革委呀,我晓得错了,瞒不过你呀……娃们吃不饱啊……我才动了几斤做馍吃,其它的还在牛圈屋的横栏上放着……”

    看了看灶上的蒸笼里还窜着香喷喷的气味,里面是用谷种磨出来的米浆和蕃苕片做的馍。

    李革委面无表情地说:“老王啊,起来说话。”然后看看几个衣裳穿得补丁撂补丁的孩子和饥肠漉漉的老人,又说:“还没吃饭吧?快吃,快,别害怕。”

    然后李革委给王二根耳语一阵,匆匆离去。

    当天晚上,李革委带上全体大队干部,以大队革委会的名义,在谷种被偷的生产队召开群众大会。

    李革委在会上说:“不管是什么人,把集体的财产侵占为已有,都要受到法律的治裁。我们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现在我们已经有了眉目,谁做了这件事,要主动把谷种退还,在今天晚上把谷种放回原处。我们可以原谅你是初犯,只要你积极改正错误,到大队革委会来写过检讨,我们会从轻发落。”

    第二天早上,保管员和生产队长都来向李革委报告:谷种已经奇迹般地放回保管室的水池里。

    李革委在向j爪山公社党委汇报时,说:“我用诈降计,把谷种先追回了,这样才不会影响春耕生产。至于是哪个干的,现在一点线索也没有,不过,我会慢慢地查……”

    其实这件事,就这样被李革委从中低调了结了。

    后来,李革委硬是把自己的口粮,扛了一大袋接济王二根。感动得王二根对天发誓:“李革委呀,你是好人,今后只要你有啥坎儿过不去,老哥子我会不要老命地帮你!”……

    秋天的时候,“破四旧,立四新”的浪潮席卷神州大地。李革委带领大队的基干民兵,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把桃李湾右侧的清朝乾隆爷御笔题字并赐建的“朱氏女贞节牌坊”彻底摧毁。把相传在明末修建、曾经是他栖身七年的关圣庙夷为平地——这可是他住了多年的家啊。

    作为一个精明干练的农村干部,李革委已经在j爪山公社有口皆碑了。于是他曾被区委指名抽调,到山外一个几任干部都整治不好的阶级矛盾相当复杂的出了名的“烂大队”,担任为期半年的大队革委会主任。

    那段日子,当李革委正在利用晚上和早晨的时间,紧锣密鼓地盖房子;白天他要开会,指挥各生产队的农业生产。区委、公社党委的同志来到他的建房施工现场,对他宣布了组织上的抽调安排,要立即上任。

    李革委虽然欣然同意。但环顾一下这两间尚未彻底完工的房子,他心中似有许多事放不下。

    区委的领导都看在眼里:田嫂正哄着两个女儿吃饭……那两间房子除了木架,四周的竹片还未编好,后序还要用碳灰粉刷……两间房就一间有瓦盖,另一间连脊梁木檩都没有……

    区委的一位老领导发话了:“小李呀,人人都管你叫李革委,这说明你是党的好干部,你放心去工作吧,我们不能看着一个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冲锋陷阵的干部,连房子都没住的。”

    当即,区委领导指示公社党委,给李革委批示了砍伐木材的指标,抽调劳力,由专人负责在三天之内建好房子。基本上李革委的房子,有一半是党和政府的

    第 1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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