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部分

    兵部尚书佚事 作者:肉书屋

    第 1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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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的深秋,本来就满目凋零,寒气人,何况这是大明王朝之暮的天启四年(1624)。

    快到午时,一辆大马车箭一般飞出城东的朝阳门。这天是京城填仓之日,往来粮车络绎不绝。急着进城的马车和行人吓了一跳,连忙避闪。有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被挑夫撞着,趔趄到城门上,疼得破口大骂:“赶死啊!”更多人则在猜测:车里是逃犯,还是追拿逃犯的锦衣卫?

    车里坐的不是逃犯也不是锦衣卫,是李春烨和他的家人。通往通州运河码头的官道很好,三匹马的大车也不颠簸,只是随着马蹄很有节奏地轻跳着,而这跳动仿佛只是为了不让客官睡着。李春烨闭目养神,妾卓氏抱着女儿佯睡,儿子李自枢趴在窗口,撩起一角布帘看窗外,看那一棵棵没剩几片叶子的树。管家老邢坐在车夫身边监督,生怕他偷懒或是跑错道。

    京城呆十余年了,总有些好友。圣旨一下,好友纷纷道贺,要设宴饯行,李春烨都谢绝。皇命如山,又归心似箭。当然,江日彩那里少不得。他们自幼同窗,儿女亲家,如今同在京城,江日彩又抱病,人家袁崇焕都要特地从辽东进京探望,他怎能不告而别呢?他自备酒肴上门,含泪与老友话别。除此,就不安排了。可是,沈犹龙不依。想当年,来自江西南昌的万燝、松江华亭(今上海华亭)的沈犹龙和福建泰宁的李春烨三人同一场科考,在那九千多间号舍中又刚好左中右相邻。试毕,三人同出共饮。他们以“酒”作对,万燝首先称圣(拢):“耳口王,耳口王,壶中有酒我先1!彼底牛倒出酒就要喝i蛴塘一把抢过,称贤(賢):“臣又贝,臣又贝,壶中有酒我先醉。”李春烨连忙道:“圣贤才,圣贤才,壶中有酒我先来。”三人大笑,开怀畅饮。后来揭榜,三人又巧列三甲第十一、十二、十三名,同入朝廷。如此有缘,便结为“圣贤才”三兄弟。如今,为兄的万燝刚死于非命,为弟的李春烨又要出京,沈犹龙怅然若失,硬要在城门口饯行。还有好友钱龙锡、傅冠等人。这本来只是象征性一杯两杯,没想到魏忠贤也来了。

    李春烨今年五十四,魏忠贤比他大三岁,两个人可说是难兄难弟。李春烨金榜题名,留在朝廷,在区区行人位子上一呆就是五年,连万历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听说万历皇上很胖,走路时要太监帮他抬着肚子慢慢走,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李春烨只见过他的棺材。泰昌皇上即位,实行新政,发内帑犒劳九边将士,矿税尽行停止,废除“丐户”等贱民政策,并考选官员填补空缺,起用新人。在这种情况下,李春烨才给挪到工科当给事中,但品级还没变。才个把月,泰昌皇上又驾崩,现在皇上是天启。天启皇上朱由校是捡了个皇上当。以前,他老爹即泰昌皇上连个太子的身份也朝不保夕,他只好和李春烨、魏忠贤这些小人物玩得如鱼与水。魏忠贤本来在乡里吃喝嫖赌,赌输了把裤裆里那命根子一割,混进宫里,帮朱由校一家人刷马桶,能得到李春烨这样的小人物看得起就心满意足,哪敢指望看到朱由校登基的一天。现在,魏忠贤成了天启皇上身边最红的人,官衔有一大串。皇上敕谕中,对他的称呼是“总督东厂官旗办事、提督礼仪房兼管惜薪司内府治用库印务、司礼监秉笔太监”。这称呼太烦人,人们口头都不这样称。明朝一立,就废除丞相。皇上下各类圣旨,全靠司礼监秉笔太监。更要命的是,明朝特有的锦衣卫和东厂除了服从皇上,就听命于总督东厂。锦衣卫和东厂是专门监督官员和百姓的。谁要是触犯什么,不需要通过监察官或者刑部,锦衣卫和东厂可以直接逮了惩处。所以,连皇上都经常当众称“朕与厂臣”。文武百官称皇上“万岁”,称魏忠贤则“九千九百岁”,就像最高最高的山离太阳只差那么丁点。相比起来,李春烨仍然寒碜。但魏忠贤这人还是很讲义气的,一出轿子,他拱手笑道:“我还想请你到寒舍一叙呢,哪想老弟你鞋底抹油——想溜,罚酒!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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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以度潇湘 一(2)

    “实在抱歉!实在抱歉!我是想厂臣日理万机,留个信就行了,不敢打扰。没想还是惊动你,麻烦老兄跑这么老远……”

    早有人给魏忠贤让座,他一p股坐下,一个劲嚷道:“废话少说!快罚酒!罚酒!”

    “小弟该罚!小弟该罚!”说着,李春烨自饮三杯。

    “老弟连升七级,老兄我连敬七杯!”魏忠贤除了裤裆里少那“宝贝儿”,样样都像条汉子。旁人套近乎特意为他杯杯少倒些,他发现了自个端起酒壶杯杯添满。

    魏忠贤不期而至,却很快给拥为主宾,一桌人喝得昏天暗地。好在主人沈犹龙还清醒,说时辰不早,让李春烨先起程,其余人留下喝个尽兴。这提议得到大家赞同。出远门要择吉日吉时,要上午而不能午后,这是大家都明了的。魏忠贤附和道:“再不走,说不准皇上都要来了!”

    “那不敢当!那不敢当!那是真不敢当!”李春烨真当一回事。

    “那说不定哦!”魏忠贤一脸正经说,“昨天皇上还跟我说,朕怎么让二白说走就走了?朕还想……”

    “哈哈哈,罚酒!罚酒!”李春烨忽然大叫起来。

    “怎么啦?”

    “皇上从来没叫我二白……”

    “哦,该罚!该罚!开玩笑,开玩笑!这里都是兄弟,你可不敢告皇上啊!”

    瞧——,魏忠贤还是把咱当兄弟呢!李春烨感到欣慰,觉得自己太小心眼……

    突然,李春烨又想:在这里饯行是临时定的,魏忠贤怎么知道?这老兄真够神出鬼没的。

    魏忠贤仪表堂堂,性情豪爽,能说会道,本来人缘挺好,可是地位一变,他整个人就变了,变得越来越让人感到可恨。李春烨感到不可理解,跟他直接谈过。可他说,不是他跟别人过意不去,是别人要跟他过意不去。有些事可能确实过分了些,可他为了什么呢?还不都是为皇上?李春烨听了,想想也是。魏忠贤名声越来越不好,同乡、同科及好友私下里都劝李春烨少跟这样的人来往,李春烨觉得这忠告不无道理,便对他敬而远之。

    魏忠贤本来只住宫中,这两年应酬多了,才在外面置一幢私宅。他邀皇上到他宫外府上看看,皇上答应,可是说了上百次也没动一脚。今年五月底的一天晚上,皇上忽然心血来潮,微服出宫溜达,到魏忠贤府上串门。魏忠贤喜出望外,好酒好菜相待,君臣尽欢。魏忠贤喝多了,忘乎所以,以为像以前一样什么话都可以说,倚老卖老,竟然劝皇上不可过于迷恋工匠,而应当以江山社稷为重。皇上笑着笑着,陡然变脸,酒杯一砸,怒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我啦!什么事都要朕,还要你们这班人干什么!没本事就直说,三条腿的找不到,两条腿的还怕找不到啊!”骂完不算,又命魏忠贤回老家,闭门思过。这事传开,大臣们都夸皇上圣明,咒骂魏忠贤拍马p拍错了部位活该。御史杨涟趁机上《二十四大罪疏》,指控魏忠贤“狐假虎威,专权乱政,无日无天,大负圣恩,大违祖制”,详列二十四条罪状,建议将魏忠贤正法。朝廷百官纷纷跟着奏,认为让魏忠贤这样回家太便宜,要求拿他问罪。哪知道,皇上耍小孩脾气,没几天又想魏忠贤了,召他回宫,反而切责杨涟捕风捉影,爱出风头。内阁首辅叶向高,为人光明忠厚,德高望重,便请他出面率领众人继续进谏。他为难说:“你们不要开玩笑!要知道,魏忠贤虽然有些过分,可他对皇上忠心耿耿。如果惩处了他,恐怕再也找不到那么忠心的人。我老了,不惜以身报国。我担心的是,如果皇上不采纳,又得罪了魏忠贤,你们以后怎么办?”

    叶向高来个折中,建议让魏忠贤体面地辞官。这建议得到更多官员的支持,连抚宁侯朱国弼也上疏说魏忠贤宜罪,希望皇上命其闲住夺禄三年。李春烨于公于私权衡一番,觉得这建议最妥,终于也站出来写一疏,表示理解“皇上诚念魏忠贤,当求所以保全之”,认为“而今保全忠贤之计,莫如听其所请,且归私第,远势避嫌,以安中外之心”,强调“中外之心安,则忠贤亦安”。但皇上还是一一驳回。

    何以度潇湘 一(3)

    在这种情况下,工部屯田郎中万燝还想弹劾魏忠贤。他冒雨到李春烨府上商量,说:“皇上真会容忍一个太监祸国殃民啊?我才不信!”

    “唉,怎么说呢?”李春烨真不知道怎么说。

    “我来写个疏——我们一起写,我才不信我们这么多人会斗不过他一个阉人……”

    “算了吧……”

    “不能算!”万燝义愤填膺。“太祖有训:‘太监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王振、刘瑾那类大阉,没让我们受够吗?难道又要出个魏忠贤?”

    “说得也是……可是,可是……我看,不至于吧?”

    “不至于?你还没看出来?还要等他胡作非为够了,才……才、才马后炮,说是惩治他多英明?够了!太监灾难,早让国人受够了!”

    李春烨的心给说得够沉了,但他仍然不相信魏忠贤会成祸国殃民的王振或者刘瑾。他缺乏想像力,或者说预见性。何况对于他来说,魏忠贤与万燝是手心手背。他一时不知说什么为好,只是举杯请万燝喝酒。

    “喝个p!”万燝挥手将李春烨的杯子挡开,不意用力过猛,将那杯给挡到几尺开外,响亮地砸到地上。

    “火气那么大干什么哩?再怎么样,酒是要喝啊!”李春烨边小心劝道,边起身去拾捡那银杯子。

    万燝霍地站立起来,直问:“你写不写?”

    “坐下!”李春烨回到桌边,拉万燝一起坐下。“坐下来慢慢说吧!”

    万燝不肯坐下,追问:“你写不写?”

    李春烨抬头望了望万燝的脸,松了手,不再拉他,低下头说:“说实话,我不想再写。你想想……”

    “土——狗仔!”万燝咬牙切齿骂道,扬长而去。

    “土狗仔”这话比什么骂都更让李春烨伤心。这骂有来由,得追溯到泰宁第一个状元叶祖洽时代。当时,江西人王安石当宰相,实行新政,起用一批新人,有很多江西和福建人及第,包括泰宁的叶祖洽,泉州的蔡确等人,被称为“南来一路人”。王安石的新政受到强烈反对,甚至连华山山崩,彗星出现,以及天旱天雨,都说成是推行新政的结果。最后说王安石犯有欺君之罪,硬是把他拉下马。这些反对者包括蔡确,当他看到神宗皇上有疏远王安石之意时,竟不顾知遇之恩,上书参劾王安石,制造了多起冤案。王安石气得吐血,临死时大骂“福建仔”忘恩负义。后来,谐音成“土狗仔”。面对江西人的骂,福建人反唇相讥,骂江西人(王安石)为“下马仔”——后谐音成“蛤蟆仔”。现在,李春烨给这样一骂,觉得很委屈。他跟万燝,谁也不欠谁的,怎么扯得上忘恩负义呢?当然,这种时候没什么好解释。他起身追,万燝却一头也不回。天还下着大雨,也没撑把伞,任雨去淋……

    万燝的疏文写得特别尖锐,说天子权力,不可委以臣下,何况阉人!魏忠贤性狡而贪,胆粗而大,口衔天宪,一切生杀予夺之权尽为他所窃,导致内廷外朝只知有魏忠贤,而不知有陛下,陛下难道不知道吗?

    听手下念完万燝这疏文,魏忠贤大怒。杨涟那种顾命大臣我得让一让,没想万燝你一个小小郎中也敢出手,再不显显威,还不骑到我头上来?

    第二天,一群锦衣卫和小太监直冲万燝寓所,将他拿了,押到午门。文武百官站在西墀下。墀上,左边太监,右边锦衣卫,中间坐着司礼监太监王体乾。下面还有校尉一百多人,手执木g,杀气腾腾。王体乾宣读圣旨,给万燝定罪“讪君卖直”——意思是说他把正直当作商品,甚至不惜诽谤讪议人君,招摇贩卖他正直的声望。校尉把矮矮胖胖的万燝拉过来,按到地上,掀起上衣,褪下裤子,露出白得耀眼的p股和大腿。行刑者走出队列,把杖搁在他的大腿上。校尉们齐声大喝“打”,行刑者把杖高高举起来,狠狠打下去。打三下后,校尉大喝“着实打”,行刑者更加用力。每打五轮,换一个行刑者。每次喝令时,一人发令,百名校尉附和,震天动地,将万燝那杀猪般的哭叫湮没得一干二净……

    何以度潇湘 一(4)

    那天太阳很大,朗朗乾坤。在墀下观看的百官,没几个不心惊胆战,两腿发软。李春烨也在其中,一眼不忍心看,可那阵阵喊声像木g一样打在他的心上。如此毒打,他心里受不了。本来,他心里就充满内疚。那是因为有人弹劾山东登莱巡抚陶朗先、巡按游士任和招练副使刘国缙,说他们侵吞军饷和救济银两,去年委派他去查。他拿着皇上的手谕,追回赃银几十万两,追究陶朗先等三人的罪。处死他们不算,还要把他们的皮剥下,做成稻草人,放在府衙里示众。他觉得恐怖极了,事后常后悔没有手下留情。那么,对于这桩正进行着的惨案呢?此时此刻,他身为刑科都给事中,负责整肃纲纪,防止权臣擅越职守,专横跋扈。如此廷杖,有损皇仁。以前,廷杖只是偶然打打,像父母打自己的亲生骨r那般,举得重落得轻。小时候,母亲打他,总是用竹子细枝,疼一阵子,不伤皮r。可是到了大明,廷杖成家常便饭,而且当众脱下裤子,越来越狠,往往要人性命。今天被打这人又是他的“圣贤才”兄弟,廷杖的缘由可以说是公报私仇,他真受不了。然而,他能怎么样?他能喝令他们住手吗?他能请魏忠贤收回成命吗?他能向皇上求情吗?都不能!他只能站在这里听着,只能在心里抱怨着,恐惧着……

    杖毕,校尉把万燝扔到长安门外。李春烨帮着家属把他抬回家里。请来最好的郎中,将被打烂的r割下,割了几十块,腿上的r几乎给掏空,露出白骨,然后活着剜取羊腿上的好r,塞到他的伤口里,用针缝起来,敷上药。郎中说,万燝的伤太重,已经淤到膝下,九死一生。经过这样抢救,如果能熬过七天,就有希望了。然而,他当天都没能熬过。他妻子哭得死去活来,将那些割下来的烂r用盐腌起来,制成r干,以儆子孙,永远别再当官。

    血r模糊的万燝死了,一大批官员忐忑不安的心也死了,不再弹劾魏忠贤。叶向高建议废止廷杖,可是没几天,又传旨廷杖巡城御史林汝翥。林汝翥与叶向高同是福建福清人。为什么突然要廷杖他?圣旨说,他前几天杖责过两个太监,有违条律。林汝翥怕了,闻风而逃。锦衣卫和太监到处缉拿,公然冲到叶向高府内乱翻一通。叶向高明白了:廷杖林汝翥本来就是冲着他来的!身为堂堂的首辅,居然让阉人上门s扰,这是大明两百多年没有过的事,脸面丢哪去啊!他上疏辞职,皇上挽留。他连上二十三次,佯称病势愈增,皇上只好恩准。

    李春烨也心寒了。刚好,江日彩南巡,顺便回泰宁一趟,把妻妾儿女全留在家里,独自回京复命。江日彩坦诚说,有明以来,秀才做官,吃多少苦,受多少惊,为朝廷出多少力,到头来小有过犯,轻则充军,重则刑戮,善终者十之二三。士大夫无负朝廷,朝廷负天下士大夫多矣!我能是那十之二三吗?我恐怕没那么好的命,也没有那样好的本事,还是好自为之吧!他准备辞职回家。只因他的风湿病一到南方又复发,得回京城找那个郎中再看一下,争取治断根。他年少时在金溪河边的岩x隐居读书,湿气太重,患下风湿,吃了无数的药不大见效。去年碰上那个郎中,用的是针灸,效果挺好。要是没回南方,也许断根了。现在要让他多治一段时间,好彻底了。不想,回到京城,风湿没好,肺痨病又发,辞职的事只能等病好以后再说。

    现在,李春烨比江日彩更急于逃离京城,连夜提笔写辞呈。然而,提起笔却久久落不下。李春烨不仅与魏忠贤,与皇上也可以说情同手足。想起过去,诸多留恋。再说,这时候辞职,明显是对时政不满。那里都附和弹劾了,他跟魏忠贤解释是为了他好。魏忠贤也表示理解,说是好朋友才会这样做,可他心里怎么想呢?现在的魏忠贤不是过去的魏忠贤了。再表示不满,他能饶过你吗?此外李春烨还顾虑为官没几年,没多少积蓄,而又想在家乡盖一幢房子,皇上木样都赐了,该再任几年。那么,怎样才能三全其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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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以度潇湘 一(5)

    李春烨装病,一连十天半个月不出门。魏忠贤得悉,到府上来探望。他卧床不起,连连咯血。其实,他在指缝间暗藏了小锥子,刺齿龈出血,骗过魏忠贤。魏忠贤说去请御医来。他说已经请郎中看过,现在好多了,但郎中说这病忌干燥气候,在北方很难断根。魏忠贤便建议说:不如回南方,先把病治好。这正中下怀。皇上一听,当即恩准,委他出任湖广(今湖北湖南)大参。

    刑科都给事中正七品,湖广布政司右参政从三品,一家伙跳七级。听完圣旨,李春烨吓了一跳,第一个闪念是:有没有搞错啊?他生怕谁来说一声错了。直到此时此刻,出了城门,潜意识还怕有人追来。

    够了!混到这个份上,李春烨觉得足够了。他不像魏忠贤,不小心赢一把就够,不再赌下去,别把老本都蚀了。他做了一去不复还的准备,将京城的住宅变卖,换了银票揣在身。京城一幢小房子,够换泰宁那偏僻山乡一大幢。他到湖广只想任个两三年,再积些银两,等房子盖好,就告老返乡,颐养天年。

    李春烨探起头,越过车夫和奔马远远地望去,恨不能望见数千里之遥的老家:年近九旬的老母邹氏在虔诚地拜观音,妻子江氏深夜在织布机上织“热布”,儿孙们清晨在窗下读书……家里苦日子该到头了!等他回家,福堂盖起来,多风光啊!想到这,他不由看一眼身边的黄布包。这包裹里,正是福堂木样。木样长二尺五,宽一尺一五,高一尺,当中又分三厅,每厅大堂、天井、厢房一目了然。届时,只要按一比二十的尺寸施工便是。他忽然想,这迢迢之路,什么不测都可能发生。万一遇上劫匪,看见黄布包裹,知道是贵重之物,凶多吉少,不如揭去。土匪贪的是财,不知这木样的来历,以为不值钱,就会放过。于是,他马上将福堂木样上的黄布收起,对管家老邢说:“你让马跑快些!”

    这福堂木样,可来之不易。

    治国平天下的事做不了,修身齐家应该没问题。那么,在这两者之间还能做些什么呢?李春烨很想为自己家族乃至家乡做一两件像样的事,一直苦于不知道做什么。家乡在宋时出过两个状元,李春烨曾经很想当第三个。为此吃了多少苦啊,命运还是没成全他。状元叶祖洽为家乡做了一件具体事,就是请皇上诏改县名。当时,县名叫“归化”,有蛮夷之嫌。他利用职便向皇上请奏,说家乡山川之气特为奇秀,又习俗文儒,应当有个文雅的县名。哲宗皇上听了,特将孔子阙里府号“泰宁”赐为县名。李春烨虽然没当状元,可如今也到皇上身边了,他能为家乡做点什么呢?

    有一天,李春烨跟皇上谈到家乡,说到叶祖洽,说到甘露寺。泰宁这甘露寺与刘备招亲的北固山甘露寺同名,但风韵完全不同。北固山甘露寺雄峙江滨,水天开阔,风景壮美。泰宁甘露寺则隐藏在枫林掩映的岩x之中。这岩x又在悬崖之上,其顶部有条黑色的页岩,如龙凤交颈,口吐清泉,甘甜如醴,经年不绝,因名。传说那里本来只是个小庙,但很灵验。叶祖洽的母亲久无身孕,特地从城里到这来烧香许愿:如果能生个男孩,就重建这个寺庙。回家果真怀上,而且生下男孩。叶母还愿,请来建筑大师。那大师看这岩x地势,如品字倒立,地梁都难搁,不知如何着手。眼看着木材一根根运来,心急如焚。突然,他看到两个扛木汉子停下来休息,把巨大的木头支在两根小小的木叉上,深受启发,马上设计一柱落地,上筑四阁。这位大师解释说,一木四横,就是“葉”字;倒立品字,四世一品高官。叶家人听了十分欢喜。叶祖洽刻苦攻读,成为泰宁历史上第一个状元。四百年前,东瀛名僧重源入宋,也曾慕名到泰宁甘露岩寺考察,学得“大佛样”,回国重建了奈良东大殿。天启皇上听了,大感意外,没想到在京城之外,在那偏远山乡还有如此美妙建筑。他说:“哪天方便,朕也要到你们泰宁看看,也找个dd给你建个房子。”

    “谢皇上!”李春烨立即跪下叩首。“启禀皇上,我家里的房子太旧,老母正想建一幢新房,请皇上赐名。”

    何以度潇湘 一(6)

    皇上当即赐名“五福堂”。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得好,五曰考终命。攸得好,所好者德;考终命,善终不横夭。人活一辈子,所谓幸福,此五者也。至于功名,倒在其次。李春烨听了由衷称好,当即叩谢皇恩浩荡。他感到喜出望外,没想到没怎么读书的皇上会想出这么好的名字来。

    又一日,李春烨与皇上、客氏、魏忠贤在一起喝酒闲聊。皇上干一天木工活干累了,像小时候一样偎在客氏肩头休息。忽然说:“以前,多亏你们三位陪伴朕。现在,朕拥有天下,应有尽有,想送你们一点什么。一人只能要一样。要什么,你们自己挑吧!”

    首先挑的是魏忠贤。他为难了半天,还是斗胆说:“皇上知道微臣最缺什么!”

    “哈——,朕当然知道!”皇上笑了。“没问题,朕用上好的铜,亲手为厂臣做一个!”

    客氏也明白魏忠贤指的是什么,不觉红了脸。按规矩,太监割下的“宝贝儿”不可扔掉,而要妥帖藏好。逢有晋升机会,需拿出来呈验。临死之际,得取来安回原处,以免尸首不全,下辈子变母驴。可魏忠贤当年是一气之下请人随便阉的,“宝贝儿”给随手扔了。升迁之际,每每要直接脱裤,他觉得比当太监本身更羞耻。现在,他请皇上赐一个。皇上赐的,该比父母生的更宝贝吧!

    轮到客氏,脸更红了,埋下头说:“那……那就把、把他赐给我吧!”

    客氏指的是魏忠贤这个男人。她本来是乡村妇女,进宫给朱由校当奶妈。朱由校长大成人,又当皇上了,她该出宫去,可他离不开她,才出去两三天又把她请回来。看样子,她这辈子出不了宫。她是个典型的北方女人,高高大大,白白净净,大白菜样的。她现在是寡妇,但还不到三十岁,脸蛋总是红扑扑的,算是漂亮,不能没有男人。可是在宫中,男人除了皇上家里,只有太监。太监与宫女结为“对食”跟宫外人结婚一样正常。她的“对食”本来是魏忠贤的上司魏朝,可现在她更喜欢魏忠贤。怕魏朝胡搅蛮缠,她便请皇上做主。

    在皇上来说,这大白菜客氏是奶妈又不是嫔妃,当然乐意。

    “皇上多才多艺,匠心独具。”李春烨叩拜说,“请皇上恩赐五福堂木样!”

    外人可能不知道,在宫内,谁都知道朱由校从小迷恋工匠活儿,技艺水平并不亚于那些建筑宫殿的大师。对于他来说,做这么个木样只不过是一件好玩的小游戏。但对李春烨来说,能用皇上亲手制作的木样盖房子,价值就非同小可了。

    皇上也随口答应李春烨的请求,但是拖到前一阵子才做好。皇上还说,等五福堂盖好,要亲自到泰宁看看。李春烨想,皇上这人随意得很,想做什么马上就做什么,说不定哪天心血来潮,真会到我那偏远的家乡逛逛呢,那就堪与叶祖洽之功媲美了!可是,如今内忧外患,日甚一日,哪敢想太远的事?但不管怎么说,得抓紧时间把福堂盖起来。到时候,皇上要是真能去自然欢天喜地,不去也罢。

    “能不能让马再跑快些!”李春烨又催老邢说。

    何以度潇湘 二(1)

    对于京城到全国各地的旅途时间,朝廷作了统一规定。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实际上可以宽松些。而到南方,水路堵得很,旱路多山,又可以更宽松些。李春烨为了多挤点时间在家,水陆兼备。

    南北方水路是京杭大运河。在元代,它不过是海运的辅助性j通,无关紧要。到明代,它成了京城和江南之间惟一的交通干线。京城的胃口太大了,太贪婪了,而江南又太富有了,太顺从了,除了谷物,还有新鲜蔬菜和水果、茶叶、家禽、纺织品、木料、文具、瓷器、漆,还有箭杆和制服之类的军需品,几乎所有各种物品都需要从南方运送进京,大运河不堪重负。偏偏北方水也少。由于运河的水位高于长江水位,入口处得用石块筑为斜坡。进入运河,船只要先把货物卸到岸上,用绞盘把空船吊起来,拖过斜坡。绞盘有时又不好用,等上十天半个月是常有的事。仅山东济宁到浙江杭州,就有三十多座闸门。除了过闸,码头也常常要久等。还有,在一些山区,水流太急,逆行的话,一只小船也要很多苦力用缆绳拉。在一些地方,等候通过的船只多达上千艘,需要总督河道本人亲自前去处理,等上个把月也不奇怪。因此,李春烨轻车简从,一到码头和过闸之处,就上岸雇快马。一过码头和闸门,又下河雇快船,日夜兼程。这样,才一个多月就抵杭州。然后乘马车,继续南下。

    在浙南,过仙霞岭入福建,经浦城、崇安(今福建武夷山)抵建安(今福建建瓯)。建安是闽北重镇,有着一府两县——即建宁府和建安县、瓯宁县,在全国绝无仅有。沿着这条官道再往前——往东到延平(今福建南平),在那儿通过闽江到福州。泰宁在建安之南,全是山道,马车也不通,得换轿子。

    到建安才申时。这样的光景要是在浙江,李春烨会叫马车再赶一程。赶到天黑,随便找个客栈过夜,天一亮又上路。可今天,他早早歇脚。这里到泰宁还要走整整两天山路,坐在轿子上也累。妾和儿女都是头次回来,今天得让他们好好休息一下。要不然,一到家就累得蔫不啦唧多不好。

    如果说李春烨在建安歇脚并无他意,那么他既不见建宁知府,也不见瓯宁知县,而独独见建安知县林匡杰则不会没理没由。林匡杰是四川人,进士及第后迟迟没有着落。通过七拐八拐找到当时在吏科任都给事中的李春烨,帮他疏通,这才当上建安知县。他非常感激,事先事后没少给李春烨好处,还时常写信请他回乡时一定要来坐坐。如今路过,不进门看看说不过去。

    林匡杰闻讯而出,热情洋溢。他精瘦的个,留长须,一副道骨仙风的样子。

    “恩公请用茶!”林匡杰说,“穷乡僻壤,没什么好茶,请多包涵!请多包涵!”

    “不客气不客气!”李春烨笑笑说。建安北苑所产的茶很早就是“龙茶”。在宋时,也是贡品。尤其是“密云龙茶”和“龙凤胜雪”,名满京华。可惜北苑茶是团茶。元时茶俗变化,开始时兴蒸青散茶。明太祖又下诏罢贡团茶,改贡散茶,受宠四百余年的北苑茶也就如贵妃入冷宫。林匡杰只道现实窘况,不吹祖上荣光,让李春烨觉得这人说话太实在,倒不知说什么为好。

    一时找不着话,林匡杰瞥见博古架上的“寒雀争梅戏”木雕,连忙取下来,向李春烨炫耀:“这是当今皇上的杰作……”

    “哦?”李春烨大感意外,没想到皇上的木样已经流传到这么偏远的地方。他将那“寒雀争梅戏”端起来,如数家珍般看了看,看得直摇头。“赝品……绝对是赝品!”

    “何以见得?”林匡杰更觉得意外。“请恩公多多赐教!”

    “外观传神,足以乱真。可是你看——,你摸摸这里,这些凹糟里头,粗糙得要死。皇上可是个非常细心的人,连你看不见的角角落落里头都会磨得光光溜溜,又漆得光光亮亮。”

    “恩公怎知?”

    “我在过工科啊,经常看皇上做!”

    何以度潇湘 二(2)

    “哦……”林匡杰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皇上恩赐了我一尊木样,我就带在身边,呆会儿你去看看,看看那做工。”李春烨将“寒雀争梅戏”放回博古架,拍了拍手上的尘埃,坐回椅子喝茶。“这样粗糙的做工,简直是丢皇上的脸!”

    “那可花了我八万两银子啊!我纯粹是看在御制的分上……”林匡杰不能不信了,火冒三丈,端起那“寒雀争梅戏”就要摔,马上又觉得不妥,便叫人来。“给我拿下去!劈了!烧饭!”

    李春烨差点笑出来。他还差点说,皇上是雕过“寒雀争梅戏”,也确实跟那差不多,还是叫他拿到宫外卖的。皇上做的木样常委托他去卖。对此,他觉得没必要多说。但这已经够了,林匡杰对他更加敬重起来。

    晚上,林匡杰在馆驿宴请李春烨和他的家人,并叫了主簿、县丞、典史和教谕若干官员作陪。之后,单独送李春烨到客房。

    李春烨知道林匡杰的来意,请他小坐,双手捧出一个大大的黄布包裹。林匡杰一见两眼就圆了,立即跪下叩拜,山呼万岁。李春烨引导他摸那里头的做工,让他见识皇上的真功夫。他赞叹不已,执意要请李春烨到青芷楼喝晚茶,要再表示点心意。

    青芷楼就在馆驿背面。那楼四面横挂着一排灯笼,大门上两盏特别大,正好照亮两边对联,上联“此地有佳山佳水,佳风佳月,更兼有佳人佳事,添千秋佳话”,下联“世间多痴男痴女,痴心痴梦,况复多痴情痴意,是几辈痴人”。会上这种地方的人无不知晓,这联是明太祖的杰作。太祖穷苦出身,没读什么书,但他打完天下后,抓紧补课,很懂得营造国泰民安的气氛,要求家家户户用大红纸贴对联,还微服私访亲自抓落实。传说他曾经在南京街尾发现有户人家未贴,觉得很杀风景。一问,得知这家是世代屠户,便马上命人摆上笔墨,挥毫写一副,上联“双手劈开生死路”,下联“一刀割断是非根”,横披“祖传技艺”。屠户都不能例外,青楼岂可例外?

    青芷楼里面亭台楼阁,或长廊,或荷池,或虹桥,或花木,峰回路转,曲径通幽。说静吧,处处莺歌燕舞;说闹吧,风清月明。林匡杰将李春烨带到一间大厅,却空空如也,静得令人不安。林匡杰只顾劝茶,李春烨琢磨不透他到底怎么安排。

    突然,一曲仙乐徐徐而飘,一片彩烟滚滚而出,一群仙女款款而至,歌舞自如。顷刻,云烟蔽覆,只闻其乐。烟消云散,香消玉殒,令人扼腕。不一会儿,又一群身着霓裳的仙女在乐声中徜徉而出,步履轻盈。她们一会儿独唱独舞,一会儿群唱群舞,声情并茂;一会儿成一字形,一会儿成方形,歌舞蹁跹,如在万顷琉璃之上,荡一叶兰舟,采摘莲花,姿态渺约,渐离渐去。然后,才出一俊俏女子自弹自唱。这时,林匡杰频频给李春烨敬酒。

    “想不到,会有如此美妙的歌舞!”李春烨由衷赞叹。

    “也就这些年,太平盛世,歌舞升平,全托皇上的福!”林匡杰又敬一杯。“回京城,还望恩公跟皇上多多美言几句!”

    “那是那是!”

    “今天来迟了,要不然请恩公见个大美人!”

    “哦——,还有大美人?”

    “有——!年初,从建昌(今江西南城)来一个女子,叫景翩翩,才貌双全,听她唱几句,那可真是……真是人间难得几回闻啊!哎——,听一下……这一边……”林匡杰引导李春烨到窗台,眺望对面一幢楼,那也是灯红酒绿,轻歌曼舞。“不像……不像!不像是她唱的!她唱的肯定比这好得多!”

    “你还听得出她的歌,看来真是不错!”

    “她写的诗更不错!王伯谷,恩公知道吧!”

    “嗯。江南大才子,有听说。”

    “连他都羡慕景翩翩,羡慕得不得了。他一首诗:‘闽中有女最能诗,寄我一部《散花词》;虽然未见天女面,快语堪当食荔枝。’写的就是景翩翩,她的诗集名为《散花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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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以度潇湘 二(3)

    “这么说,景翩翩可以跟秦淮河畔的柳如是、董小宛、顾眉她们媲美啰?”

    “那当然!当然——!不过,她没有她们放得开。黄道周,算是朱熹的真传弟子,恩公知道吧!”

    “嗯。”黄道周是福建漳州人,李春烨怎么不知道!可他不喜欢理学,也不喜欢拉帮结派,因此并无多往来。在他人面前,他不喜欢论人长短。

    “他也信奉‘恪尽人欲,复尽天理’,说是‘目中有妓,心中无妓’。东林那群子弟不信,到秦淮河时,把他灌醉,然后请顾眉跟他同床,试试他是不是真有柳下惠的本事。那女人真的敢去!”

    这倒有趣。李春烨追问:“结果……”

    “结果不知道,我只是听说她真的去了。可我们这边的——景翩翩是真的卖艺不卖身,只能跟她喝喝酒啊,唱唱歌,论论诗啊画啊什么的。其他的,给再多钱她都不干。还有,她有个坏脾气,不跟官场人物往来……”

    “哦,这是为何?”

    “不知道。反正有点身份的人要想见她,只能骗她,自称先生或是公子。还得小心露馅,她会当场赶你,一点都不给面子。”

    “那怎么行?”

    “不行也得行啊!除了皇上,再大的官上这种地方也有点那个,只好大人不记小人过。”

    “那是那是。”李春烨理解。明太祖是劝过嫖,目的是想鼓励商贾往官妓身上多扔点钱,好多收点税,可他很快发现不对头,官员文人比商贾去得更多,便又下旨,规定“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媒合人减一等;若官员子孙宿娼者,亦如此”。当然,两百多年后的今天,执行并不一定很严,只要不太倒霉都没事。

    “跟这种人喝酒,听这种人唱歌,那味道就完全不一样了,恩公您说是不是?”林匡杰似乎兴趣很浓。

    李春烨发笑:“那自然。要不然,谁去花那个钱?”

    “可惜我们今天来迟了,要不然请她来露一手。”

    李春烨哧然一笑,未予置评。

    “要不要请一个……请……另一个好一点的来?”

    “不用了。今天,已经大开眼界。”

    “没关系!听听歌什么的,也没什么!这里没外人!”

    “真的不用,谢谢!这么多天在路上,真的很累,早点回去休息吧!”

    何以度潇湘 三(1)

    卓氏累了,抱了女儿早早睡去。李春烨轻轻叫门,叫好久。她迷迷糊糊起来开门,回头又睡去。他轻手轻脚宽衣解带,悄然躺到另一头,将儿子轻轻揽到怀里。

    蚊帐是用苎麻织的,一丝风都透不进,闷得要死。李春烨不由想到自己家的“热布”。母亲不知从哪学来绝活,织的“热布”不仅用来做蚊帐,还用来制衣。“热布”是指在热天穿的布,会有丝丝凉意,在泰宁小有名气。睡在“热布”蚊帐里,也很凉。哪像这蚊帐,树皮样的。

    李春烨毫无睡意。两眼一闭,一个美妙的女子就闪现:她唱着,舞着,吟着,那红酥之手还向他递上一杯美酒。他抗拒地睁开眼,心里又想那是他从未见过的

    第 1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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