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女念玉第24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丑女念玉第24部分阅读

    气向他们二人打来,两个人像是风中的柳絮,飘零地弹向了宅外,冥念尘的手,始终没有离开念玉的身子,他尽力蜷着,护在她的外面……

    “大哥!”冥念玉使劲地按了按他的手心,喃喃道,“千万……千万不要睡过去……”

    暗城的清晨,没有阳关,乌云密布,五月的天,竟是下起了毛毛细雨,曹阡陌带着一干人马急忙将二人拖至车内,曼虎冷着脸,死活要将冥念尘拖走,两个人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冥念尘的手掌分开,那张往日里英俊的面容,此时此刻,早已面目全非……身上、腿上、背部,全部皮开肉绽,衣衫上渗满了鲜艳的红色。相比之下,冥念玉倒看起来并无他样。

    “迟早……迟早,公子会被这个女人害死……”曼虎垂下眼眸,看着冥念尘的样子,红了眼眶。

    景筹四年五月,念玉经救治无效,逝于暗城,谥号徽烈主公,赞其元德充美,圣功广大,百姓自发地建造了一座冥氏祠堂,专门供奉念玉和他的父亲冥玉眠。而冥念尘侥幸存活,只是面容已毁,腿至伤残。

    同年,冥念世正式继位,在各地举办着哀悼仪式,整个中原,似乎都沉寂在悲哀之中。

    据野史记载,那日,大姒皇宫,当冥念玉去世的噩耗传至而来时,姒风赐手中的酒杯撒了满地,歌舞升平的南朝都城被禁红色三个月有余,直至人们逐渐走出了那道阴影,姒国皇帝景筹帝却依旧只穿白衣,面容始终落落寡欢。从此以后,大姒皇宫,禁舞禁歌,长达了五十年之久……直至景筹帝龙潜以后,还依旧留下遗书,要将一个包裹常伴棺侧。据说,那个包裹,是姒风赐从漠北回都后便一直带在身上的,里面不过有几张书信和一卷女人的绢丝而已。

    景筹四年六月,秦朴辞官,消失于乡野之间,据民间传言,有人曾在漠北看到过他,不过是一匹老马,一卷书册,他的身子不好,总是咳嗽,但是还是徒步沿着僼耘渠一直向北走,不停的向北,只因为那些路,是冥念玉曾经走过的路,那些风景,曾经看到过她淡笑的容颜。秦朴说,冥念玉那样的女子,不会就这么去了,所以他要找到她,倾其一生地去寻找到她,只为了能再见她一眼,说出当年没有勇气说出的话而已。然而,终其一生,他却依旧没有再见到过她过……

    大冥公主

    远方的落日贴着沙漠的地平线上,衬托得整个大地都显得昏昏沉沉,那层深红,染透了金灿灿的大地,天地间的万物,都变得极其细小,是如此微不足道。

    冥念玉踢了踢趴在地上的老马,无奈地叹气:“哎,逞什么强,还不如同阡陌他们一道回去呢。反正有他们护着,也不会被谁看出什么。”她现在十分后悔,怪自己太过固执,想把事情做得完美,既然已经死了,便少与官兵接触呗,索性,连曹阡陌都疏远了。

    远处,一辆马车渐行渐近,冥念玉挥了挥手,将那位大爷引了过来。

    “师傅,你去哪里?”

    车夫微微一惊,诧异地向四周环视了一圈,怎么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还会有女人?再看看眼前的女子那身被灰尘吹得残破的衣服,不由得想转身离去。当年仓皇山可是埋了不少死人,别是遇到了女鬼……

    念玉跐溜一下就上了马车,轻声说:“我出双倍银子,我要去赤城!”

    车夫无奈地叹气,也不好轰她下车,要真是恶鬼,岂不是会缠上自己!索性老实赶车,希望尽快到目的地。还好,她去的是赤城,与自己顺路。

    夕阳的余晖将大地染成红色,一人,一马,一车,在落日的尽头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消无……

    念玉觉得十分燥热,将帘子掀了起来,显得十分着急,时不时的来一句:“还没到赤城吗?”

    车夫心中叹气,赶快了几分,回头大声说,“您别着急,到了我叫你!”

    “那谢谢您了,大叔!”女子的声音十分清爽,听了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那车夫看了他眼,说:“快到了,您再忍忍,到了赤城,就有水了。”

    “知道了。”冥念玉恢复了往常的安静。

    车夫忍不住侧头看了看,一个女人,单独走在这大漠上,实属罕见。尤其还是从仓皇山那种鬼地方爬出来的,不是说,那里已经成为废墟了吗?想起仓皇山,就不得不提到冥念玉。冥念玉不愧是冥玉眠的女儿,竟然让整个贺丹为她的父亲陪葬,只是杀戮太深,自己也没有善终。

    他家在三重城里,都能听到那场火的爆破之声,不过也多亏了冥念玉,才会有僼耘渠,才会有南北通商,才会有越来越清凉的空气。这次,他便是去思眠城跑货,更深刻地感觉到现在的漠北环境真是越来越好了……

    “太阳落山,这里比平地要险许多,车里有件破袄,您要不嫌弃就穿上吧。”车夫憨厚地笑着,谁让这名女子付了他不少银两呢,多少有些愧疚。

    “谢谢。”念玉不温不火地回答,闭着眼睛,想到即将抵达赤城,见到……嗯,大哥……心情就变得十分愉悦,如果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她早就冲过去找他了,外界的传言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假,不过只要活着,便已足矣。只要人在,便无人可以阻止得了他们的见面,冷风吹来,掀起了帘子,窗外的沙漠都被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显得十分苍凉和悲壮……冥念玉凝望着远处的天空,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

    “您家是哪里的?”冥念玉忍不住搭讪,她不想睡觉,怕醒后一切都变了。

    “三重。”车夫赶着马车,眼角时不时瞄向女人,脏兮兮的脸上镶着一双宝石般明亮的眼睛,雪亮雪亮的,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真是麻烦您了,还跟着我跑了趟赤城。”

    “不碍事。”车夫爽朗的大笑,说,“因为战乱,我媳妇一直住在赤城娘家,这回顺便接她回家。”

    “呵呵……战争结束了呢……”女子轻叹,多了几分释怀。

    “是啊……结束了呢,以后再也不用担心鞑子马蚤扰我们了。而且大殿下和二殿下还在商议在僼耘渠的基础上修建巴冥水渠的事情,相信我们三重啊,会越来越好的。”

    “那便好……”

    “只是念玉公主……却是无法再回来了……”车夫遗憾地叹道,言语中尽是惋惜。

    冥念玉听得一怔,这声“念玉公主”叫得极为仰慕,像是觉得她是冥国的骄傲。冥念玉垂下眼眸,凝视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想到了刚刚逝去的狄黝然,扯了扯嘴唇,喃喃道:“贺丹愿意投降归顺我大冥帝国,她却执意屠城,这样的人,又有哪里值得怀念?”

    车夫微愣,突然大声地反驳道:“这怎么能怪她……我大冥皇帝因为战争而死,死前连具像样的棺材都没有运到,贺丹趁虚而入,杀我大冥子民,要说不恨,谁又能够做到?念玉公主若是不狠下心一战到底,如何换来现在的四海升平?倒是她自己,一个女孩家要平白无故地背起了恶人的名声。”

    原本仍沉浸在愧疚中的冥念玉,听到车夫的话时,不由得放松几分,隐晦了几日的面容总算染上了几分喜色,说:“我不与你争了,好像你说的念玉不是个人似的……”

    “当然不是了……”车夫理直气壮地大声回道。

    “什么?”念玉愣了片刻,探出头看着前方。

    “念玉公主是神子……”车夫诡异一笑,偷偷摸摸地说着。

    “你这是听谁胡说八道的……”念玉不由得失笑出声,自己怎么成了神仙了?

    “你没听说过念玉出生时是鬼面胎的传说吗?”

    “这个自然是知道的。”

    “鬼面胎并非世人以为的恶鬼转世,相反,所谓胎记乃封鬼符咒,因为人间太多战乱神仙才派念玉公主下凡来统一漠北的。你看,现在我大冥的北面算是彻底安定了,版图可以与南朝相提并论,所以,念玉公主也回到属于她的地方……”车夫说得绘声绘色,略显稚气,他顿了下,继续说:“何况,那些凯旋而归的战士们都说,念玉公主一点都不丑,说明那胎符已经用过了,捍御将军还要在我们三重盖念玉祠呢……”

    又是祠堂……念玉无语着……

    “行了行了。”她打断他,再继续下去,冥念玉自己第一个受不了,索性阻止他奉承的话语。

    暮色已深,总算抵达赤城,当年让阡陌挖的大坑始终存在,几名士兵零零散散地查阅着通关条子,念玉坐回车里老实待着,走到这里,竟有些近乡情怯。如果绿娥知道自己还活着,可会恨死了她所谓的骗局。是的,她骗了他们,只有曹阡陌知道她还活着。怕是骗了他们不少的眼泪吧……

    车夫是个热情的北方人,念玉盛情难却,跟他回家吃饭。走在刚刚修建好的青石板路上,客栈旁、小站里、茶室间,到处都是人们的高谈阔论,颂扬着那些金戈铁马,浴血厮杀的勇敢战士们。冥契一战完结已有近五年时间,却依旧是人们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因为冥国胜了,不但胜了,还让贺丹不复存在,对于经受过几百年马蚤扰的北方百姓来说,这无疑是身为冥国子民最自豪的事情。月儿落了,念玉暂住在车夫家里,此时的大漠,如同一片死寂的沙海。雄浑、静穆,板着个脸,给人一种单调的颜色,黄|色、黄|色,永远是灼热的黄|色。随着夜的来临,每一粒属于大冥的沙都跟这里的百姓一般,进入了甜美而宁静的梦乡。

    翌日清晨,一缕明媚的阳光顺着纸窗缓缓而下,洒在古朴的木桌上,落在破旧的床沿边。冥念玉眨了眨眼睛,浅浅微笑,多久了,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哪怕是硬绑绑的木床,哪怕是耳边还刮着飕飕的北风,都觉得身体每个部位是轻松舒坦的。

    “姑娘,起床了,让我媳妇给你熬了点棒子面粥。”

    冥念玉闭上眼,狠狠地吸了口空气,来到厅堂,与大家一起吃饭。车夫的小女儿围在他身边不停地转悠,嘴里念念有词,说:“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二丫,别捣乱了。什么雌兔雄兔的,不知道学点好的。”

    “哼,师傅说,女子男子是一样的,都可以上战场,打坏人。”

    “哪家的师傅这样教人……”车夫挠了挠脑袋,无奈的笑着。

    “现在战争结束了,坏人被打没了,二丫以后不要老想着打人,该想想嫁人了……”

    “哈哈……”众人一阵大笑,二丫跑到念玉怀里,问道:“大姐姐你嫁人了吗?”

    念玉一怔,捏了捏她的肥脸,说:“我有心爱的人了,就是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嫁他。”

    “既然爱他,为何不嫁呢?”小女娃认真地点了点头,问得头头是道。

    念玉愣了片刻,浅笑着说:“嗯……二丫呀,你还是想想打人的事情吧……”

    “哈哈……”又是一阵大笑。

    “有人在家吗?”

    众人一起向门外看去,三三两两的官兵走入院内,念玉谨慎地起身,静观眼前的状况。

    “官爷有什么事情吗?”

    红领子的士兵看了一圈,视线落在了冥念玉身上,俯身恭敬地问道:“姑娘可是从三重以北而来……”

    念玉点点头,默不作声。

    车夫挡在念玉前面,说:“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你们找她做什么?”

    红领子士兵笑了笑,歉然道:“我们不是抓人,是来请人为我家主子治病。”

    念玉眉头微皱,心底无奈地叹道,自己前脚进城就被他发现了吗……

    “治病?”众人回望念玉,满脸的疑问,“想不到姑娘是位大夫呀,难怪看起来如此面善……”

    “……”念玉被问得哑口无言,看着一直面带微笑的士兵,说:“你家主子得的是什么病?”

    “属下不知,但是整日茶不思,饭不想,貌似是相思之病。”

    “心病自有心病医,我怕是无能为力的。”

    “姑娘莫要推辞,我家少爷已经在此恭候多时,还望您随我走一回吧。”

    眼看对方手按刀柄,念玉踌躇了一会儿,怕给车夫一家带来麻烦,便点头道:“走吧。”反正她也是要见大哥,却不想是以这种方式……

    红领士兵一听,大喜过望,一丝不苟地恭敬地跟在身后。

    车夫一家望着远走的一群人,神色古怪,这女子是谁,竟然令官爷如此敬畏。

    “哎呀!那女子原本的衣服被我洗了……如今该如何还给她?”

    车夫听罢,仔细地向杆子上的衣服望去,内兜鼓鼓的,他将里面打开,是一团揉破了的白绸。上面清晰地写着:

    西北望,黄沙漫卷苍茫,狼烟急,虏骑猖,

    人臣安可坐消亡?

    东南望,万里河山雄壮,天欲倾,国有殇,

    断头相见又何妨?

    (此段诗词来源网络。)

    天啊,难道是她……

    “媳妇……”车夫略带沉重地低声说道,嗓音里难掩一抹哽咽。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时,一身褴褛的装束和明亮的星眸,这便是他们大冥的公主,放弃自己所有光华的女子,为了父亲,为了百姓,走到漫天飞沙的大漠里,不断地北上,几次与死亡擦身而过,终于统一了漠北。

    “嗯?”

    “明日将这衣服供奉起来……”

    北风袭来,将白衣吹起,素雅的淡绸飘到了半空之中,二丫那幼稚的童音在天空中徘徊荡漾,大声朗诵着……

    西北望,黄沙漫卷苍茫,狼烟急,虏骑猖,

    人臣安可坐消亡?

    东南望,万里河山雄壮,天欲倾,国有殇,

    断头相见又何妨?

    朝霞出来了,沙漠上白茫茫的雾色逐渐变成红色,太阳像硕大的玛瑙,泛着光彩迷人的光泽。

    据史书记载,因为鬼面受尽嘲讽的丑女公主冥念玉,用其短暂却缤纷灿烂的一生铸造了一段沙漠里的传奇。那些爱恨情仇,那些金戈铁马,那些浴血厮杀,那些篝火庆功,那些战勋赫赫……还有那段烽火岁月,都成为民间的传说,被世人代代传颂。

    番外 长相守的爱情(为儒术与行文的需要,以下改用以念玉为第一人称的叙述)

    赤城城主欧阳焰的府邸门前十分冷清,老管家似乎已是恭候多时。我停下脚步,仰头环视,年初的记忆涌上心头,秦朴赠与的手帕上深浅淡然的花色,如同九月这金色的秋菊般耀眼夺目。时过境迁,那个雨夜中翘首企盼着她的男子不知身在何方,一双深邃的紫眸落印在我的心上,渐渐成疤,每次碰触,都会引起轻微的疼痛,我始终是给不起秦朴真正想要的东西。

    “殿下,您总算回来了……”老者卑微向前,十分恭敬。

    “嗯。欧阳大人倒是长了不少胆子,生生让人把我押回来了。”

    “殿下息怒……实在是……实在是……”

    “是什么?”我捂着嘴,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带我去见他吧……”

    “是。”

    入秋后,天色渐寒,古朴的小路被散落的枯叶铺得满满的,我踩在上面,嘎吱嘎吱,迷茫的双眼紧紧地凝视不远处的红色漆门,所有的一切,所追求的,所怀念的,以为忘却的,以为不会再遇到的那个人,就在那扇门的背面。我曾以为,一个女人最切肤的悲痛,就是你所爱的人并不爱你,然而现在,我却知道了,相爱不难,相守才是关键。我差点错过他,他却努力地找回我。爱情于我们,是长相守,是两个人永远在一起!

    厅堂的外面骄阳似火,屋内却静得出奇,众人退下,轻轻掩上房门。我顺着低沉的气息向床帏走去……

    我一直还记得,火海里最后的画面是他那张熟悉的容颜,明亮柔和的蓝眸深情地凝望着我,嘴型一张一合着,说,活下去。是的,活下去,但是当我清醒之后,疲惫的身躯,疼痛的皮肤,干燥的喉咙,背后是烧成一片虚无的府邸。那一刻,我仿佛整个人被掏空一般,默默痛苦流涕,直到后来阡陌告诉我,冥念尘没有死,只是……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数十天,我从废墟的北面走到南部,脚下被磨破了都没有感觉,只是凭借着仅存的意识寻找着大哥的气息,那个喜欢用一双粗糙的手掌保护我的大哥,那个被自己赶走却依然没有放弃、要带我回家的大哥,那个被我伤得体无完肤的男子……

    “念玉……”

    我身子僵住,一切仿佛静止在了稀薄的空气之中。淡然的小脸爬上了激动的笑容,大哥没有死,大哥,跟我一样,还好好活着。

    “三妹,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我抬手抹了下眼睛,我不能哭,我应该笑,整整五年了,我总算又见到了最爱的大哥。灯光昏暗,我走到窗前,轻怪道:“怎么不开窗通风……”

    “不要……”

    “嗯?”

    “我怕吓到妹妹。”

    “……”

    “大哥,是我错了,如果我不执著着于此,也不会搞得大家如此狼狈……”

    “不,念玉,是我错了,我本应帮你撑起一片天,但是我却一边说着爱你,一边做着注定会伤害你的事情……如今报应来了,但是你还活着,便已经足够了……”

    “嗯,我们都活着……我们都活着……”

    我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阳光透过窗纱洒向床沿,落到了他的身上。他撇开的脑袋被我摆正,那张曾经俊秀的容颜此时此刻隆起许多烧伤,像是一条条蜈蚣趴在疲倦的脸庞上。

    我的心口很疼很疼,仿佛有无数针尖刺了一下又一下,反复不停,两行清泪缓缓流下:我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肩膀,伏在上面放声地哭泣。

    “大哥……”

    “可是吓到了?”他的声音始终是清清冷冷,带着一丝淡淡的落寞。

    “不会……只是恨那火怎么不是烧在了我的身上……”

    “念玉……”他颤抖的手掌抚过我的背脊,嘴唇附在我的耳边,熟悉的气息徘徊在我的四周,竟是觉得如此亲切,温暖。

    还好,我没有错过他,否则,又该情何以堪!

    我懒洋洋地趴在他的身上,手指在他的胸膛上把玩,心中感慨万千。几十年的生命恍然如梦,我曾无数次询问苍天到底为何让我带着残破不堪的记忆转世投胎,如今,或许我已经抓住了某种答案,一切,为了他,我的爱人,钢铁般坚毅的男人。即便命运毁掉了我们的一切,却依旧无法改变我们彼此浓烈的依恋,是这份深沉的爱恋,支撑着我走到了他的面前。他的左腿在护我落地的时候摔折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但是在我的眼中,却是没有任何变化的,始终是那个雪夜里凝望我的大哥,我的心灵深处最依恋的归属。

    “三妹……再等我一年……”

    我点点头,知道他所言为何,心中的感动难以用语言表达,我们不是相忘,而是相守于江湖,即使衣衫褴褛,哪怕海角天涯,只要有他在的地方,便是我们的家……

    景筹五年冬末,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冥国太子初婚,皇妃乃太医秦氏养女秦虞绸,据说此女容貌一般,但是性格安静,柔和端庄,还略懂医术,亦可就近照顾冥念尘的身体。

    窗外,雪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地在空中飞舞,皎洁的月光照亮了银装素裹的庭院,冥念尘一袭红衣,轻轻地合上屋门,深情地凝望着床沿边,红盖头的女子。

    良久,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刻,冥念尘看得仔细,许多年前的那个梦想总算实现了,他最爱的女子,他最亲的三妹,此时此刻,就坐在自己的眼前。父亲逝去的那些日子是他生命中最难熬的黑暗的日子,他以为,他将永远地失去她了……再多的悔恨也无法让时光倒退,他曾经想过放弃,却发现心底空空的,干什么都没有心思。得知念玉回到暗城,他第一时间就跑到了那里,却不曾想过,看到的是她被人挟持!

    一切的对错已经不重要了,念玉的泪扎到了他的心上,那时,他才明白,念玉就是他的全部,如果念玉不在了,那么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家国天下已经不再是他的追求,他只希望,念玉好好活着,即使在没有他的日子里,也要好好活着……

    “大哥……你再不掀可就要过了吉时了!”俏皮的声音缓缓响起,冥念尘微微一怔,挑起了那鲜红的盖头,一张熟悉的含笑的面容映入眼帘,巨大的满足感填补了心底的空虚,念玉的笑容,是他眼中最美丽的风景。

    烛火熄灭,夜色渐深,两个走遍大江南北终于重逢的男女伴着夜歌,谱出了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旋律,念玉红着脸,轻轻吻上了那张深刻思念的面容。

    大哥,剩下的日子,让我来守护你吧……

    景筹六年腊月,秦皇妃产下一子,名为玉嗣。

    景筹六年入春,冥念尘弃位,带着皇妃云游四海,巴王改立玉嗣为太子,封曹阡陌、曼虎为顾命大臣,辅佐幼君!

    景筹十年夏末,沛江河畔,一名五岁的锦衣男孩举着一根糖葫芦东张西望,黑溜溜的大眼睛泛着点点泪光,嘴巴边咬着糖葫芦,边喃喃自语,说:“娘亲……呜呜……爹爹……花姨姨……”

    小男孩生得十分俊秀,白皙的皮肤,胖胖的肉手,矮矮的身子挤在人群之中。

    灵夏一眼就望到了这个孩子,冷漠的容颜上忍不住染上了一丝笑意,说:“海富,去把那个孩子带上来,他八成是跟父母走散了……”

    海富微微一怔,难得主子有这份闲心,居然发起慈悲来。如今的别具一格发展得十分巨大,几乎垄断了整个中原,据说当年秦丰城突然出现的莫名战船,便是出自别具一格的某位大人之手。只是他在晋州分店做了五年掌柜,却只是见过灵夏一人,还总是冷冰冰的……

    男娃娃谨慎地看着眼前微胖的男子,小声道:“爷爷……你要带我去哪里……”

    海富身子一僵,满脸黑线,他还没成家呢,呜呜呜……

    灵夏跑着下楼,蹲下身子,仔细地看着男孩瓷娃娃似的容颜,莫名其妙的觉得很是亲切。

    “你多大了,家在何处,是不是自己走丢了?”

    男娃娃舔了一口糖葫芦,怯生生地说:“我叫玉宸,上面有一个哥哥,但是我没有见过他。娘说想坐船,可是她又老乱跑,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爹便要一直追着她,我闻到了糖葫芦的味道……然后就找不到他们了……”

    灵夏浅浅一笑,捏了捏他肉肉的脸庞,男生女相,算是福气,面容又如此精致,爹娘该是什么样子的人?不过,他爹娘也真够马虎的……

    “海福,让厨房准备些吃的……”

    玉宸一听到吃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十分明亮,甜甜一笑,说:“姐姐,你真好看。”

    灵夏一怔,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可爱的宝宝。

    玉宸跳到了椅子上,耷拉着两只小脚丫,十分规矩地用兜兜里的棉布擦了擦手,又拿出了一个干净的白布兜,套在了脖子上,一小块小块地品尝,每种口味只尝一块,甚是讲究,还会皱眉,冲着海福说道:“爷爷,这道甜点的味道略微过了。”

    灵夏微愣,嘴角上扬,轻轻的笑着,凝视着他小大人的模样,更觉得可爱万分,只怕他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吧,否则真想偷偷留下。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这个孩子的黑眸令她十分熟悉,多少个日日夜夜里,她一直记得有那么一双清澈的像是月光般柔美的黑瞳,浅浅地看着她,说:“我会活着回来的”。但是那人,最后,却食言了。

    冥念玉老早就看到了玉宸居然进了别具一格的店面,心中郁闷半天,她消失了这些年,如今已经不想去打扰任何人了……

    “谁进去把玉宸这个臭小子给揪出来……”冥念尘声音微怒,这已经是冥玉宸自从会走路以来,第一百零八次走失了!平日里只要是遇到什么好吃的,这小子就是典型的认吃不认人,好吃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了。

    “我不要去……”冥念玉苦着一张脸,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的相公,博取同情。当年他们以为给巴国皇室留下一个孩子就够了,却不想是双生子,一下子打乱了两个人走遍天下的梦想。想了半天,留下了蓝眸的玉嗣,带走了黑眸的玉宸,通过阡陌得知,玉嗣简直继承了他爹的百分之百的优良血统,好学、勤奋、博识、勇敢……嗯,最主要的小小年纪便懂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相比之下,由他们亲自带大的玉宸就顿感惭愧,这孩子长得漂亮,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招蜂引蝶,他家门口那两只花狗总是因为自己的儿子起争执。每次走失,都会带回来一群粉丝上他家参观,导致冥念尘不得不屡次搬家……

    花姑不得已挺身而出,她是玉宸的奶娘,深感这一家子十分诡异。女子不爱化妆,整日里男装扮相到处游走,男子更是因为面部受伤过,总爱带着厚重的斗笠,不过这二人却鲜少分开过,整日里粘在一起,才导致每次被丢的都是儿子……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觉得他们十分幸福,或许因为女主人的那双手,即使是在吃饭的时候,都爱挂在男主人身上的缘故吧……而且她的笑容,明亮得让大地失色。

    灵夏不情不愿地将男孩交给眼前的女子,心底涌上淡淡的不舍,玉般的孩子,真是惹人喜爱。

    玉宸擦干净嘴角,站直了身子,仰头看着灵夏,甜甜道:“姐姐,你家的东西真好吃,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灵夏微微一笑,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说:“好,一言为定。”

    玉宸愣了下,小身子向前倾了半步,闻了闻,腼腆道:“姐姐的味道好像娘亲,我很喜欢,等我长大了,就来娶你吧……”

    灵夏身子僵了一下,背后传来海福无法抑制的笑声。她身上的味道不过是千岛湖周边的芦苇香罢了,当年念玉说这种味道十分别致,可以用来做胭脂。想起关于那个女子的种种,灵夏的心口泛起了淡淡的疼痛,曾几何时,她活着的欲望竟是为了一个女子。只是如今漠北已定,楚国还算安康,她不想为了一己之私挑起战火……

    玉宸小大人似的卸下身上的虎佩,放在了灵夏的手心里,正经道:“姐姐,这枚玉佩就是信物!”说罢,转身开心地跟着花姨姨走了,心里笑得甜甜的,又讨来了一个老婆……

    灵夏看着他蹦蹦跳跳地离开,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视线停在手掌上的虎佩上,忽地愣住了,胸口像是要涌出什么东西,久久无法平息,千万思绪徘徊在大脑里,竟是哽咽地说不出话,这枚玉佩……

    那一夜,暮色沉重,繁星灰白无光,冥念尘脱下布靴,蓝眸中泛着淡淡的暖意,轻声说:“半炷香,所佩玉虎为赌……”

    灵夏疯了般向门口冲去,攥着拳的手指尖留下了淡淡的血痕,白净的面容上满是泪水……

    原来这是她的儿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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