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皇后第10部分阅读

    长孙皇后 作者:肉书屋

    长孙皇后第10部分阅读

    生(1)

    贞观六年,风调雨顺,马牛布野,外户不闭,皇帝励精图治,下臣们恪尽职守,边境亦固若金汤,整个大唐国运渐渐显露出太平盛世的面貌来。冬去春来,人们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愿景走到了贞观七年,就是在这一年年初,皇后娘娘平安诞下了一对龙凤双生子,是为后来的晋阳公主明达与隐王止。

    贞观七年,二月,正是两位殿下满月的日子,皇帝陛下在两仪殿设满月宴,或许是顾及皇后产后仍尚虚弱的缘故,比起一个月前那场普天同庆的庆典,这天的宴席已经简单了许多。

    这是皇后自有孕以来第一次出现在文武百官的面前,微微透着红润的脸庞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她手中怀抱着十五皇子,而不时也会将视线转向皇帝臂膀中的晋阳公主脸上,尽管现在看来,所有的一切都那样和谐美好,可在场的任何人恐怕都无法忘记这双嫡出的殿下从出生以来到今天所引发的轩然大波。

    一个多月前,太极宫之中,无处不见一丝丝渐渐蔓延开来的紧张与焦虑,甚至掩过了新年的喜庆之气,各种烦琐的庆典都省到不能再省的地步,就连每年元旦的皇室家宴也只不过匆匆走了个过场,好不容易挨过了除夕和正月初一,皇后还算平稳的胎象却突然紊乱起来,御医惶恐地推测有早产的迹象,连忙用了安胎的汤药下去,可是成效并不见好。

    幸而适逢正月里朝中并无大事,皇帝于是干脆整日里守在立政殿中,那样的情形直到两日后皇后终于有了临盆的征兆,尊贵的陛下才被御医和稳婆给请了出去。

    有了上次那番生死一线的过往,早在数月前,众人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准备着接生的事宜,可临到这时,尽管外边正是冰寒地冻的时节,可上官平的额上还是挂着细密的汗珠。

    李世民来回不停地踱着步子,听着里面渐渐传来痛苦的呻吟,心里越发焦躁难耐,双手在身后紧紧交握着,唯恐自己一个忍不住便要冲进去。渐渐地,正午的太阳慢慢滑向了西边,冬日里原本天就暗得早,他看着外边已近漆黑的夜色,胃里竟一阵阵地抽痛了起来,身边候着的郑吉更是战战兢兢,又不好提醒皇帝说他已经一日未曾进食了。

    当东边的天边终于染上些许霞光的时候,内室里终于传出了婴儿响亮的啼哭声,李世民立刻掀了帘子便奔了进去,只见广月正将一个刚清理好的婴孩用绸缎裹好,周围的宫人们也纷纷下跪道:“恭喜陛下,喜得公主。”

    李世民匆匆看了一眼女儿,便跪蹲在妻子的床榻边,急问道:“皇后怎么还昏睡着?”

    上官平刚想出声回禀,突然脸色一变,连忙拨开围在前边的宫女,焦声道:“为何皇后的腹部还有隆起,不会是双生子吧?”

    话音刚落,众人的脸色也皆是剧变,若是皇后的腹中还有一个胎儿,以母亲现在的状况怕是已经无力产下了,到时候便是一尸两命的下场啊。

    李世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青白青白的,连忙拉住若水的手,唤道:“若水,快醒过来,我们还有一个孩子呢。”可一见妻子仍没有反应,冷绝的眼神便射向了身边的御医。

    上官平勉强稳下心神,也顾不得皇帝在场,迅速地下针扎了几个|岤位,时间就像是一下子被凝结住了,每一个人都屏着呼吸,看着,等着,期盼着……

    而此时的若水却并没有一点痛苦的感觉,在还算清晰地听见旁人轻唤是个公主之后,她便陷入了一片熟悉的昏黄当中,贞观二年的时候,自己便是从这里来到了千年之前的时光。

    她抬起眼,环顾了下四周,那个当日遇见的白发老人并不在,可隐隐约约在不远的地方似乎有一个人影立着,不等自己走过去,那人便缓缓地转过身来,一袭白衣,长长的发丝松松地挽起,还有一张和自己宛若镜中的容颜:“你是……她?”若水轻呼道。

    那人沉静地一笑,说道:“我是长孙若水。”

    “你一直待在这里?”若水一阵惊疑道,“那为何那人说需要我替你活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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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双生(2)

    长孙的目光越过了若水,似乎看着某处,许久才摇头道:“不只是替我,也是替你自己。”

    若水越发困惑起来,心中的疑团不但没有消散,反而愈滚愈大。

    “也罢。”长孙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空然,“我也是之前才知道的,你我本是彼此的半身,只不过出生之时却被错置进了两个不同的时空。”

    “这怎么可能?”若水错愕地问道。

    长孙的笑意更深了些:“我依旧出生在了长孙家,可你的处境更奇异些,由于在未来没有亲缘联系,只好将你放在了福利院的门口,直到贞观二年,我那一半的魂魄即将无法支撑肉身的时候,他们不得不把你又找了回来。”

    若水目瞪口呆道:“你是说我们原本该是一个人?可你又为什么不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来呢?”

    “恐怕就是这个意思。”长孙幽幽道,“至于我,宁可看着,也不愿再回到那里去了,何况在正常的情形下,你一个人便能做到很好。”

    “所以,你就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若水有些愤然道,“明明这些都是你的责任啊。”

    长孙凝视着若水,忽然语带苍凉:“我的责任?你难道没有想过,如果我和你当初的位置对换一下,如果你在经历了这样的二十多年的人生之后,你就不会作出跟我一样的抉择吗?有哪个女人天生便是贤惠无双的?又有哪个女人天生便能做到喜怒不露于色?”

    “你还是爱着元吉吗?”若水的心仿佛也感受到了那种无奈的沉痛。

    “元吉。”长孙喃喃道,“你那时不该踏入武德殿的,我原以为过去的记忆都随我一起抽离了,没想到还是无法带走那些。”

    说完,她抬眼定定地看着若水,似乎作出了某个决定,口上却道:“你腹中还有一男孩没有生下,若再不回去,就要来不及了。”

    若水还没来得及回应,便觉得身上袭来阵阵的疼痛,不久,耳边又传来婴儿的哭声,她心里一松,努力睁开眼,看见的便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眸。

    “观音婢,观音婢……”李世民紧紧握着妻子的手,唤着他从未叫过的小名,面带祈求与沉痛。

    若水心中骤得一缩,甚至来不及去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艰难地伸出左手想到抚上那张似乎一夜间被划上岁月痕迹的脸庞。

    李世民呆愣地看着若水睁开双眼,声音颤抖得有些破碎,向上官平问道:“皇后……皇后这是没事了?”

    上官平深深地呼了口气,慎重地上前半步跪道:“陛下,请容臣再为皇后诊脉。”好在不过是半炷香的工夫,他总算可以稍微轻松地回禀皇后的确已经转危为安了。

    待四周的人都走尽,夫妻两人面面相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才好,突然,若水向李世民的身后探看道:“二哥,孩子呢?”

    李世民皱起了眉,宽慰道:“放心,已经让宫女们抱下去,||乳|母们早已候着了。”

    “两个孩子都还好吗?”没见到孩子,若水的心一直吊挂在半空中。

    李世民心有余悸道:“我也还没来得及看就被你给吓住了,罢了,罢了,往后我们再也不要生了,三儿两女,实在已是足够了。”

    若水微微一笑,没有作答,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细细地描摹着丈夫深刻的五官,再见宛若隔世。

    李世民轻轻拉起若水的手贴上自己的双眼,双眸微闭道:“方才我真的以为你要离我远去了,只好拼命地叫着观音婢,只好期望老天能将他所钟爱的人儿还给我,幸好……幸好……”

    若水吃惊地发觉手中里渗着湿濡,抬眼看去,却见李世民低着头,口中不知道还在呢喃着什么。

    静默了良久,帘外广月为难的声音传来:“陛下,小姐,两位殿下喂了奶,可还是不肯睡下。”

    若水的脸上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看了一眼似乎已经恢复平静的君王,出声道:“快点抱进来吧。”

    那是若水第一次看见刚出生的婴孩,或许是早产的缘故,两个孩子都显得有些弱小,红皱皱的脸庞上,一双乌黑的眸子显得尤其可爱,“淡云,让我来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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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双生(3)

    淡云看着小姐苍白的面色,稍稍犹豫了下:“小姐,您身子还弱着呢。”

    李世民见状,便径直抱过孩子,放在若水面前道:“这是女儿,广月手上的是儿子。”

    若水的手指有些颤抖地碰了碰女儿的脸庞,语带哽涩道:“她真的好小,二哥。”

    李世民眉心一蹙,沉吟道:“看上去是瘦弱了些,我们不如给她取个小字叫兕子如何?”

    “爹娘的小兕子。”若水扬起笑容摸了摸女儿的小手,点头道,“嗯,那儿子的名字该怎么取呢?”

    李世民凝神想了想:“既然是随你姓,大名就有你来取吧。”

    立在边上的淡云和广月一时间竟然惊疑地唤出声来,若水仿佛未见旁人的失态,只是远远地看了看儿子的襁褓,神色肃然道:“止,长孙止。”

    听到妻子坚定的声音,李世民沉默了一下,随即道:“小字就叫做末子吧。”

    第十一章外戚(1)

    瑞雪兆丰年,就在两位殿下出生的当夜,长安的上空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翌日清晨,当人们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雪白晶莹的世界,随之而来的还有天子给每户人家下赐的美酒,而家有同日喜获麟儿者更有帛匹御赐,普天同庆,只为了那一双嫡子嫡女。

    正当街头巷尾的人们谈论着这桩自大唐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喜事时,皇帝的一封诏书犹如平地惊雷炸得众臣们措手不及。

    魏征、王珪几乎是同时便站出来诤谏,欲使皇子随母姓原本便是历朝历代从未有过之事,更何况是皇后所处的嫡子,此行一出,必将招来国之大乱。

    皇帝听了,面上倒也不见怒色,反倒点头示意魏征继续说下去。魏征见了,头皮却微微发麻,可毕竟是关系国之命脉的大事,一咬牙便硬声道:“其二,十五皇子一出生便封王也不是不可以,但陛下却以“隐”字做封号,而非以实地之封,这也不合祖制。”

    话音落地,那些不说话的大臣们的面上也显出附和的神色来,而此时,新上任的谏议大夫褚遂良却对魏征出言相问道:“魏大人以为陛下应以何治国?”

    魏征一怔,犹豫不语。

    “陛下,臣以为天子当以法治国,而非祖制为政,陛下今日之诏,并无丝毫触犯律令之处,况子女之姓名原是父母之愿,陛下家事,臣等当无谏议之由。”褚遂良面无斜视地对上天子。

    李世民淡淡颔首,手指轻敲着面前的案几,微一挑眉道:“众卿可否还有其他谏言?”

    众人面面相觑,一齐朝房玄龄看去,可房玄龄仿佛没有察觉似的,正襟危坐,面无表情,更是一言不发。

    魏征看了一眼褚遂良,随即又不露痕迹地朝长孙无忌望去,早已听说褚遂良是房玄龄同长孙无忌一起推荐的贤才,那他方才说的那番话,恐怕并非只是其个人之见吧。

    一时间,朝廷上一阵寂静,直到被萧瑀的一番话打破了沉默,这位历经三位天子的老臣直接向皇帝问道:“陛下此举,是欲置长孙家于何地呢?”

    李世民的神色猛然一凛,沉声道:“萧卿此言何意?”

    “陛下。”萧瑀恭敬地行了大礼后,抬头道,“今,陛下使嫡皇子随臣子之姓,看似荣耀,实则却使皇后母家陷入不忠不孝的境地,历代以来,凡天子爱屋及乌,恩及外戚之家,权位太盛者,终将祸及家国天下,臣万望陛下三思。”

    房玄龄的双手顿时捏得死紧,暗叫不好。果然,萧瑀的话带出了一波关系外戚专权的议论来。

    眼见陛下的脸色越发难看,一直没有说话的太子太傅马周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封诏书的背后,皇帝与皇后所共同怀有的隐忧,尤其是……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暗暗为自己仍远在朔方的学生感叹,生来便是天之骄子的他更还拥有母亲思虑周详的保护,不知究竟是好是坏?

    实际上在场的臣子们大部分已经明确地表达出了自己坚决反对的态度,可偏偏却依然无法撼动大势,如同前不久的世封功臣一事,尽管大部分人都持反对的意见,然而最后真正改变皇帝的心思的却是皇后私下里的劝谏以及长孙无忌言辞坚定的推却书。

    贞观一朝,向来受人赞誉的是天子不拘一格的用人之策,庙堂之上,皆功效显著之仕,或忠孝可称,或学艺通博。然而一旦入仕,凡明达通透之人,都能清晰地觉察到群臣和睦之下的暗潮汹涌。其一为历经玄武之变的有功之臣,尽管杜如晦已于贞观四年早逝,但房玄龄仍为文臣之首,更不用提长孙无忌虽辞了仆射之位,却仍被委以重任与房玄龄一起修订《贞观律》。其二便是魏征与王珪等隐太子府上的昔日旧敌,他们大多从谏臣做起,博得皇帝的信任后也纷纷身居高位。而以马周为代表的寒门吏士同样亦为国之栋梁。

    而在这主要的三派之中,天子对他们所持的信任或许是同等的,但要论最为亲厚的却非长孙无忌与房玄龄莫属。但凡遇到不可决断之事,李世民更习惯性地顾及他们的想法与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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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外戚(2)

    因此,当此刻那些秦王府的旧臣们,甚至长孙无忌本身都挂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后,众人也都明白此事怕是覆水难收了。

    争执了一个上午,李世民渐渐显露出一脸漫不经心的神情来。魏征见状,干脆面向长孙无忌正色道:“长孙大人,吾等今朝所议之事,说远,关系国之根本,说近,亦关陛下子嗣及长孙家之盛宠之势,为何大人至今仍一言不发?”魏征想的原是没错,若想改变皇帝的决议,长孙无忌毫无疑问是一块分量极重的砝码,但他所没料到的是,隐王之事竟出自皇后之意,天子爱其妻,国舅惜其妹,此事早已就盖棺论定了。

    只见长孙无忌仍旧不紧不慢地站了出来,只不温不火地说了一句:“皇子名止,长孙止,魏大人还不了解吗?”

    魏征讶然于色,心下暗忖,排行第三的嫡子,长孙止,隐王,一条被自己忽视许久的暗线似乎骤然间清晰了起来,直到皇帝宣了退朝,他才忍不住按住额角,长叹一声,朝殿外走去。

    时间转瞬即逝,同样的两仪殿,只是不若早朝时那般肃穆,大殿中央,丝竹悦耳,舞姿婀娜,而坐在天子身边的那位女子仿佛从未知晓过这月余来的纷乱,带着温雅、闲适的笑容看着身边的君王、怀中的稚子和底下的朝臣。

    宴至一半,浅酌了一口醇酒,魏征无意中瞥见了长孙无忌面朝着上方微微一笑,那笑容……他不由得怔愣了一下。很久以前就听说皇后兄妹生得不甚相像,皇后面貌清雅出尘倒不令人诧异,据闻长孙将军英姿飒爽,长孙夫人美誉东都,其弟高士廉更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可偏偏长孙无忌却长得身形矮胖,面如圆盘。可直到今日,他似乎发现,这兄妹二人有着惊人相似的神韵,儒雅、内敛,只是在温和的眼眸下,却隐着无人可解的深邃幽然。

    看着正在闷头喝酒的王珪,魏征微微摇头,明白他最近心中郁郁于皇子一事,多年好友,自然也知道他不甚酒力,于是刚要想伸手拦住他手中的酒杯,谁知只听见一声脆响,王珪涨红着脸,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一手夺过边上的一壶酒,语带嘲讽道:“陛下,皇后,臣贺长孙皇子足月之喜。”

    大殿中瞬间一片死寂,魏征回过神来,急欲跪下为朋友脱罪,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被皇帝那肃冷锐利的目光给定住了,深沉之色在天子的脸上尽染无余,比之往日朝廷上的盛怒,这时的隐怒更使人不寒而栗。正在犹豫之间,长孙无忌面色平静地站起身来,毫无芥蒂地对王珪举起手中的酒杯道:“王大人,我替长孙家的宗正在此谢过。”说完一饮而尽。

    “你!”王珪的酒醒了一大半,指着对方厉声道,“长孙无忌,你这是逾了君臣之纲。”

    长孙无忌不见惊色,淡淡反问道:“那王大人方才的贺词又是何意呢?莫非您认为十五皇子随了母姓就不再是陛下与皇后的嫡子了吗?”

    王珪的额间慢慢地渗出汗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涩声道:“下臣有罪……”

    “到此为止。”李世民冷声打断了他的话,“十五皇子一事就此定论,日后谁也不必再提了。”

    许是被父亲冰冷的怒气给吓到了,从筵席开始便极乖静的明达突然大声哭了起来,若水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末子,幸好只是醒了过来,好奇地转动着眼珠子,煞是可爱。看着丈夫怒气未消的脸上却又夹杂着一分手足无措的神色哄着女儿,若水抿嘴笑了开来,轻声道:“二哥,你来抱末子,我来哄兕子。”

    众臣们见皇后依然温婉含笑的模样,心下皆是一定,长孙无忌已经坐回了原处,半合着眼,神色安然,心中却暗带一分庆幸,遂良借故缺席,真的是……

    “皇后娘娘,臣冒死上言一句。现下十五皇子还不是不知事的年纪,将来若是他到了束发之年,又该以何样的身份面对他的皇兄们?”王珪带着一丝绝然道,“臣再冒天下之大不韪问一句,若将来陛下,娘娘百年之后,又拿什么来保证皇子的未来,这样的决断,对一个嫡皇子而言又是何其不公?”

    第十一章外戚(3)

    声声掷地,满殿俱寂,如同寒冰覆地。居于上位的君王骤然沉默,目光掠过王珪宛若凌迟一般,抱着儿子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末子不适地把小手从襁褓中伸了出来,在空中挥舞着,却依然没有哭泣。李世民连忙松开紧箍着的臂膀,当目光触及儿子稚嫩的脸颊、灵动的眸子时,一丝不舍的念头涌上心头,如果……要是……

    若水深深地叹了口气,隐忍在心底的酸、涩、骇一齐涌上心头,这几个月来被自己刻意回避的那个事实就这样被揭了开来,不公,是啊,自己又有什么权力决定别人的未来,为了长子就可以牺牲幼子原本或许可以君临天下的命运吗?

    可是,她站起身,将女儿交给身边的淡云,随后缓缓移步到了王珪的身边,依旧是平日里雍容高贵的皇后,可那温和的笑容里却清晰地带了一抹冷清:“王大人。”她心中盈着复杂的心绪,轻轻开口道:“我是一个母亲,也同样也是大唐的皇后,我是十五皇子的娘亲,可同样也是太子的母后,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别无选择。”

    说完,她凝视了始终低垂着头的王珪一会儿,走回李世民身边说道:“陛下,王大人忠信可昭,非但无罪,更应好好地嘉奖一番啊。”

    李世民同在场的其他人一样并未听见妻子先前说的话,只看见一直不肯让步的王珪一下子缄默无语起来,他皱起了眉头,嘴上却说着封赏的话,方才还冷寂着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起来。

    王珪在谢恩的时候,握紧了汗湿的手心,定定地看了皇后一眼,忽然想起贞观二年除夕的时候,魏征说那就是母仪天下的气势,可是直到此时此刻,他不由得想问一声,那份苍凉的无奈也是母仪天下所必须肩负的责任吗?或者那不过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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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蜕变(1)

    河南,灵州,三伏天,正是一年中最酷暑难当的时候。

    “殿下,明日臣即将起程回京述职。”温彦博看着肤色黑黝不少的太子探问道,“您是准备……”

    承乾的嘴角扬起了一抹优雅的弧度,仿佛丝毫不受这酷热的影响,轻快地说道:“我还不打算回去,等见过了一个朋友后,恐怕又要直接上资阳去了。”

    温彦博心中忍不住暗赞道,初始还以为太子在京外待不了多久,没想到居然连元月和皇后生产的时候,他都没有表现出一点想离开的念头。更难能可贵的是,上至设立新的都督府,下至普通突厥平民的入户安居,这个未至弱冠之年的储君皆反复揣测,亲自与突厥的贵族讨论交涉,以期真正做到德化异族使其归心。

    “既然这边的事务已了,太子何不先回宫一趟,也好见一见新出生的两位殿下呢?”温彦博和声劝说道。

    承乾的笑容里微微带上了些戏谑道:“昔日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而今我不过是离宫半载有余,还远远不及啊。更何况孟子曾有云:‘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温大人,我这正是在以身试言啊。”

    温彦博先是一愣,继而啼笑皆非起来,都说太子幼时顽劣不堪,如今这劣字倒是不见了,可顽心却是依旧,他摇头道:“是老臣糊涂了,太子殿下还是继续效仿古之贤人吧。”

    数月的相处使承乾对这位中书令的为人之谨慎、行事之开明甚是钦敬,也莫怪当初他能以一人之力挡住魏征对突厥内迁的激烈反对,终将约十万突厥百姓安置于河南一带。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临走之时,温彦博看了太子数次,慎言道:“殿下可已经听说了朝中在数月前的那番君臣争辩?”

    承乾坦然道:“我早已有耳闻。”

    “那殿下,您的想法如何呢?”

    承乾尽管不解温彦博为何在临去之时专门提到此事,但还是认真道:“即便是随母后姓,十五皇子还是我同父同母的皇弟啊。”

    温彦博凝视着承乾那双清润的眼眸,点头叹道:“殿下,按理我是从不过问我职责以外的事情的,但此事表面上关系的是皇家礼法,可暗里则与您息息相关,这您可曾想到过?”

    “是。”承乾心中一涩,当初若不是手边的事情太过棘手,自己差点控制不住地想要冲回长安去。

    “说句大不敬的话,殿下。”温彦博的声音有些沙哑道,“臣以为这一次陛下和皇后是做错了,倒并非是因为于礼不合的缘故,而是这么一来,您已经再也没有退路了。”

    承乾的眼中一热,朝对方深深地一拜:“温大人,多谢这些日子以来的照拂,请受学生一拜。”

    温彦博的身子明显一震,轻声道:“殿下,您要相信,您的未来是适合那个位子的,不会有人比您更加有那个资格。”

    从临时的别馆里出来的时候,承乾的心一直沉沉地,最适合吗?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自己,就连娘也只是心疼自己别无选择地接下这个储君之位,可温彦博最后说话时那种深信不疑的眼神忽然让自己有了一种别样的感受,这天下似乎不再只是沉重的责任,而变成了一片自己将要去改变开拓的广阔天地,想到这里,他的心头不由得涌上了一股满满的豪迈之气,正是挥斥方遒之始。

    依着先前的约定,承乾很快来到了四水桥边的酒家,刚踏过门槛,阿史那思摩便笑着朝他挥了挥手:“明弟,这儿坐。”

    承乾这些日子以来常常和这位率众多子民顺降的处罗可汗嫡长子商量政事,因此两人已熟谙到以兄弟相称,尽管承乾并未将自己的太子身份告知这位突厥的朋友。

    “阿史那大哥,你怎么有空闲从化州赶到这儿?”承乾坐定下来,欣然问道。

    “小二,上一坛好酒来。”阿史那思摩豪爽地招呼道,“我记得你说过等安排好了灵州的事,就要去资阳了,所以特地来送送你,此去一别,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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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蜕变(2)

    承乾微笑了下:“大哥,要是你肯随着其他贵族迁往长安,我定然亲自为你在长安选一处最好的宅第。”

    阿史那思摩一口喝尽了碗里的酒,摇头道:“明弟,那几万人都是跟着我背井离乡来到这里,难道这个时候,我就能撇下他们去长安逍遥了?”

    “那……”承乾犹豫了一下道,“大哥,你可曾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阿史那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继而却立刻明亮起来,只见他一手拍了拍承乾的肩膀道:“别的不提,我只清楚,那些人跟着大唐的皇帝陛下,要比跟着我好上许多,这就足矣了。”

    话音刚落,承乾怔了怔,接着便端起碗来道:“大哥,我敬你。”

    几碗酒下肚,阿史那的话头便多了起来:“明弟。”他的眼神中带着一种异样的光芒道:“你可知,我平生最敬佩哪两个人吗?一个当然是你们的皇帝陛下,另一个就是李靖李将军。我们突厥人输给他们两个,真的是心服口服,打仗就是要打得漂亮才过瘾啊。”

    “大哥也曾经见过皇帝陛下?”

    “武德年间的时候,我去过几次长安,见过当时还是秦王殿下的陛下,那等英姿至今还记忆犹新啊。”阿史那感慨道,“明弟,你年纪轻轻就被委以重任,恐怕也是皇族贵戚吧,应该常常有机会见到天子,不知道要让多少人羡慕啊。”

    承乾嘴角有些微微抽动,听说如今一些突厥的贵族把父亲视作神明,原来是确有其事。想到这里,他还是决定暂且不提自己的身份,只含笑道:“大哥何必谦虚,以你的才干威望,被召去长安封王封侯的时候自然能见到陛下。”

    “明弟,别的不说,我去长安的第一件事情一定是找你喝上三天。”阿史那大笑道,几个月的相处,使他对这位比自己小上十多岁的少年颇有好感,“只是,长安高家?莫非是皇后的舅父家?”

    承乾面上依然平静道:“不错,大哥,倒时候只要你说找高明我就行了。”心中想着等回到长安,一定要和舅公说一声才好。

    走酒店出来的时候,天已不再像火烧一样了,两人并立在桥下告别,引得来往的路人纷纷侧头,一个是清贵少年,温雅含笑,另一个则是异族男子,鼻高目邃,离别之意,溢于言表。一会儿工夫之后,两人皆已相背而行了。

    灵州的街巷自然不比长安的繁华鼎盛,但行人倒也不少,尤其是一些闺中女子往往趁着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到相熟的丝坊或珠玉坊里看些新进的布料或者首饰。

    装作没看见旁边驻足的女子对自己的目光,承乾独自一人走在靠着河水的那一侧,看夕阳西落,余晖投射进清澈的河水里,映衬得波光璀璨,别有一番风情。

    突然,一阵清脆的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大哥哥,你要不要去我家坐坐?”承乾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大约五六岁的男孩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得笑道:“小兄弟,你家可有什么稀奇的地方?”

    那男孩见来人愿意与他搭话了,兴奋道:“我们家有一个漂亮的姐姐哦,大哥哥,你应该还没有娶亲吧?”

    承乾愕然失笑道:“小弟弟,你家在哪里?怎么就让你一个人跑了出来?”

    “大哥哥,你还没说愿不愿意娶我的姐姐呢。”小孩不依不饶道。

    “你家在哪里,我先送你回去吧。”承乾好笑道,莫非他姐姐相貌奇丑,所以一直嫁不出去?

    男孩撇了撇嘴,不情愿地指了指远处拐角处的房子道:“那大哥哥,你看过我姐姐后,一定要娶她哦。”

    承乾拉起孩子的手,便走边问:“你守在那儿,一共问过多少人呀?”

    “大哥哥,你是第一个哦。”小孩颇为自得地说,“我姐姐长得可漂亮了,我站了好久,只有大哥哥你最好看。”

    “你这么做,爹娘知道吗?”

    小男孩怯怯地看了承乾一眼道:“大哥哥,你不会和我爹娘告状吧?”见对方仍不言语,他的声音里微微带上了些哭腔:“我只是想回到长安去啦,娘和我说因为姐姐在京城找不到夫婿,所以只好全家都搬到这儿来,我想要是姐姐嫁了出去,那我们又可以搬回长安了。”

    第十二章蜕变(3)

    “你很喜欢长安吗?”承乾若有所思道。

    “最喜欢长安的松松糕了。”孩童看了自家的大门,偷偷地说道,“大哥哥,要保密哦。”

    承乾轻轻地捏了捏他白嫩的脸颊,笑着说:“放心吧。”

    听见了对方的保证,小男孩顿时笑了开来,指着里边自豪道:“大哥哥,我们家是开书院的哦,我爹爹是世上最有学问的人呢。”

    说是书院,只不过是在自家屋子的前堂里摆了几张桌案,承乾眉心微皱,看起来这个苏家的状况是不怎么好,可为何要从长安搬来这里呢?穿过一个园圃,身边的孩子跑上前大声叫嚷起来:“姐姐,姐姐,有客人来了。”

    片刻之后,只见一个湖蓝色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站定在男孩的面前,弯下身,温柔地拿出手绢擦了擦弟弟的额头,婉声道:“轻一点,爹刚服了药,现在已经睡下了。”

    承乾有些失神地看着那个女子,尽管连面貌都还没看真切,可心中却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心似乎跳得有些快了。

    第十三章异现(1)

    自从两位殿下满月以来,立政殿里便重新辟出了一间被皇后称为游戏间的内间。里边的东西看起来并不富丽堂皇,但无一不是费了心思布置起来的,别的不说,光是地上那张偌大的毯子就足以让人瞠目,每天酉时刚过,里边就会传来皇后和孩子们嬉戏的声音,令闻者会心一笑。

    “来,末子,到娘这边来。”若水手里拿着小拨浪鼓,吸引着儿子的目光,可如同往日一样,在另一边玩耍的女儿倒是迅速地爬了过来,伸出小手想抓住母亲手里的玩具。

    若水看了看兕子闪闪的眼睛,再次宣告放弃,把女儿抱到儿子的身边放下,亲了亲末子的脸说:“末子,为什么你就是不会爬呢?姐姐可是好早就学会了啊。”

    末子无辜地看了娘亲一眼,随后迅速地从姐姐手里夺过玩具,咧开嘴笑着朝若水玩了起来。

    兕子愣了愣,看着自己空空的小手,顿时大哭了起来,使劲拉着弟弟的胳膊要抢回玩具。末子只管把抢来的宝贝往自己怀里藏,即使手臂上被抓红了,也不哭不闹。

    若水头疼地抱起女儿,把她放置在一堆玩具中,果然立刻便没了哭声,然后又回到末子的身旁,对着儿子大眼瞪小眼:“宝贝,你不会是出生的时候落下了什么后遗症吧?”

    就在她开始仔细考虑这个可能时,只听见李世民走进来奇怪地问道:“若水,你有没有见过一份关于国子监的折子?”

    若水无力地摇了摇头道:“我正在问你的儿子怎么还不会爬。”

    李世民笑着走过来,把末子抱起,高高地举到过头顶道:“我记得承乾小时候好像也没怎么爬过啊。”

    “二哥,承乾六个月的时候就会爬着闯祸了,可末子已经快九个月了。”若水特意为此事去问过承乾的||乳|娘,这才担心起来。

    李世民不在意地拿胡子蹭着儿子的小脸,惹得他咯咯直笑起来,小手还一个劲地挥舞着:“你看,末子多精神,只是不愿意爬而已,对不对,爹的小末子?”正当父子二人嬉戏的时候,李世民忽然觉得自己脚被抱住了,低头看去,不禁欣然笑道:“兕子也要抱吗?”

    若水见状,刚要出声制止,可为时已晚,只见女儿一能触碰倒末子,便开始毫不客气地想把弟弟推下去,眼见丈夫怔在原地,她连忙冲上去把儿子给拎了下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对孪生的兄妹一改刚出生的那两个月连睡觉都要黏在一块儿的亲密,变得像冤家一样什么都要抢,都要争,真是让人头疼。

    李世民呆了呆,随即笑了出来,轻轻地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子道:“兕子乖,不可以欺负弟弟。”女儿显然没能明白父亲的话,还很是高兴地把口水滴在爹爹的肩膀上,笑个不停。

    待夫妻二人一人抓着一个孩子,坐下喝茶的时候,若水疑惑道:“二哥,方才你说的折子怎么了?”

    李世民的脸色有些微愠道:“昨夜在这儿批的一份折子,不知怎么,今早上朝的时候怎么也找不着了,郑吉他们现在还在外边跪着呢。”

    若水蹙眉问道:“哪儿都找过了吗?一份折子也不算是小东西了,怎会凭空不见?”

    “除了这里和寝间,立政殿里恐怕哪儿都找过了,连个影子都没见着,算了,我已经让下面的官员重拟了一份。”李世民的面色已经温和了下来。

    若水凝神想了想,忽然出声道:“二哥,你怕是冤枉郑吉了。”话音落地,她放下儿子,朝右边的角落里走去。

    李世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却看见从未见其爬过的儿子竟然利索地翻过身,朝娘亲的背影爬了过去。

    若水听见丈夫惊愕的叫唤,转过头,瞪了儿子一眼道:“怎么,你现在会爬了?”说话间便弯腰把掩在玩具下的几片碎纸找了出来,一看果然是那份失踪的折子。

    末子看见自己藏得好好的东西被娘给找了出来,泪珠立刻在眼眶里打着滚,眼看就要落下来了。夫妻两人面面相觑,心中暗叹,那么多孩子,真是没有一个是省心的,究竟是天生如此,还是哪里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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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异现(2)

    晚膳的时候,大抵知道自己闯了祸,向来不爱喝米粥的末子乖乖地坐在榻上张大了嘴巴,很快一小碗的粥便见了底。若水看了看女儿,果然还在一个劲儿地想要弄翻广月手中的小碗,李世民一脸满足地看着儿女和妻子,忽然觉得时间若是永远停在这一刻,或许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吧。

    突然,淡云稍稍有些焦急地走了进来:“陛下,小姐,太子殿下派人从灵州送来的急件。”

    若水疑惑地看了李世民一眼:“二哥,你不是说承乾去了资阳吗?”

    “那天彦博是这么对我说的啊,我还想着他总算是有些长进了。”李世民展开信,没看了几行,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仿佛是盛怒的前兆一般。

    若水微微挑眉,示意淡云和广月把两个孩子先抱出外间,过了一会儿,只见丈夫捏着信纸的手背上青筋暴出,便低声问道:“莫不是承乾在灵州惹出了什么祸端来?”

    李世民冷冷一哼,将信丢在榻上,径直从案几上取了一杯茶,喝了几口,心中的火气似乎仍未曾下去半分,不由得愤愤道:“那个逆子,生来是要把我给气死的。”

    若水也不言语,拿了信一目数行地扫了下来,淡问道:“不就是儿子有了喜欢的姑娘吗,又没出什么大事。”

    “怎么叫做没什么大事?”李世民的口气有些重,“别说是太子妃,就是一般的王妃都得由皇家宗室细择,门庭、家世、女子的容貌德行也要反复斟酌,承乾他居然私下里向人家提亲,对方竟然还是苏威的曾孙女,这种事情我怎能答应?”

    若水深深地看了丈夫一眼,平静道:“撇开苏威当年对你的不敬,苏家的门第也算属关陇士族了,即使将来出了个皇后也不是不可以,况且现下只是太子妃罢了。再说,承乾的眼光向来是极高的,之前多少名门闺秀也没见他把谁放在心上,这个苏未晞恐怕也有其过人之处吧。”

    李世民转过头看向另一侧,冷言道:“就是姓苏的不行,还是让承乾趁早绝了这个念头吧。”

    长孙皇后第1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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