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世记第10部分阅读

    避世记 作者:肉书屋

    避世记第10部分阅读

    是那么好说话的,别说中间还关系着人情,就是没有,也不会轻易让她赎身的,人家讲究的是面子,只会买人不会卖人,反正又不缺这点钱,——除非家中败落,或是当作惩罚的手段来用,否则不会轻易把奴仆放走。

    算了,接着熬吧。

    舍儿喝了两天石榴皮煮的水,腹泻渐渐止住,心里念着张丰的好,不免在心里找出一两项张丰的优点,自我暗示一番,准备以后对她和气点,谁知一回去就发现她把主人惹恼了,对她的不满立即高涨,于是预备的好脸色一个都没送出去。

    沈悛的面子受到伤害,虽然没有刁难张丰,却一直不肯给她好脸色,也不再让她到书房伺候,张丰每天除了做一些扫洒,做两顿饭,再洗一下沈悛和衣服外,也没有更多的事情,想到以后再没有机会借阅这些书籍,张丰便更加拼命的抄写,基本上忽略了沈悛的脸色和沉闷的气氛。

    为了不碍着沈悛的眼,也为了不让自己触霉头,张丰不再在书房抄书,而是拿到自己屋里去写,尽量避免和沈悛在书房碰面,省得他一个不高兴,说一句以后不许借书,让她想装糊涂都没办法。不过要完全避免却是不可能的,有一天她去换书的时候,由于拿不定主意要抄哪一本,便翻翻捡捡的在书架前浏览了很长时间,发现沈悛进来,张丰有些无措的低头行礼,沈悛看了她一眼,一边在书架上找书一边问:“抄了几本了?都是哪些书?”

    张丰说:“抄了五本,都是典籍类的。”

    沈悛便不再吱声,又找了一会,抽出一本书到书案后坐下,认真的看了起来。张丰选了一本《汉乐府诗集》,告辞出来,回到屋里之后,翻出织好的线衣,捧着回到书房,对沈悛说:“天气渐寒,望郎君珍重加衣,这是小人为您织的线衣,如不嫌弃,请收下。”

    除了那天酒醒后见过一眼,沈悛并未看到过张丰是怎么织衣服的,他对这种用竹针织成的衣服有些好奇,于是接过来展开,却发现衣服没开口,不过一个长筒两条袖子而已,不禁愣了一下,随即皱眉道:“这怎么穿?”

    张丰说:“从头上套进去。”

    沈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么小如何套得进去?你莫不是为了省料才做成这样吧?”

    张丰笑了笑说:“怎么会呢,之所以织成这样,是因为这样不仅暖和,而且穿在身上不会显得臃肿,这衣服看起来瘦,其实有弹性的,不信你扯一下看,看!很松吧?会很容易穿的。”

    沈悛看了有些怀疑的瞅了眼张丰,又瞅了瞅线衣,起身道:“那就试试吧。”

    沈悛解去外衣,张丰上前帮助他穿上线衣,再把外衣套上,沈悛首先便感到一下暖和了许多,自我打量一番,也没有觉出臃肿来,于是满意的一笑,说:“有心了。”那天之后神色便缓和了许多。

    其实两件线衣张丰都织好有一阵子了,只不过她觉得在合适的时候送更好,现在正当乍寒之时,人们一时无法适应冬天的寒冷,正是感觉最难抗的时候,张丰这才把礼物送出去。送完了沈悛的,就轮到郭启了,张丰不想送到他家去,免得别人替她找事做,她也不想假沈奥之手,毕竟那不如自己亲手送更有诚意,何况自己并没有替沈奥也织一件,托他传递似乎不太好意思。于是她便到太学门口去等郭启。

    郭启迟迟没有出来,张丰正犹豫着是回去还是继续等,便看见了一个不想看到的人。

    “哎,你,叫什么来着?你在这里做什么?”段四郞嚣张的冲着张丰说。

    “我来找郭公子。”张丰恭敬而疏远的答道。

    “找他做什么?他在学堂里用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呢,跟我走吧!”段四郎走近她说。

    这时他的马被仆人牵来,段四郎接过仆人递上来的马鞭,腾身上马,指着张丰对仆人们说:“把她带走。”说完策马而去。

    遇强则强

    一个仆人抓住张丰的手拖着就走,张丰拼命挣扎,口中大声呼救,可惜却没有人理她,被拖过一棵槐树时,她扑上去抱着树干不放,但仅仅过了一会儿,紧扣的手指便被人掰开,正绝望时,看见沈悛熟悉的身影,张丰便不要命地喊起来。

    从太学出来的沈悛和舍儿听到张丰的呼救急步赶来,一边怒斥一边对抢人的段家仆人拳脚相加,仆人不敢还手,狼狈离开后朝着他的主人追去。段四郎立马远处朝这边张望了一下,随即不紧不慢的策马而去。

    沈悛非常生气,让舍儿去打听是谁如此嚣张,竟纵容奴仆在太学园抢人,他一定要让他受到惩罚!

    张丰这时才知道害怕,手脚哆嗦得不听使唤,绊手绊脚的走到沈悛面前道了谢,又跌跌撞撞地捡回落在地上的布包,跟着沈悛往家里走去。舍儿打听到了段四郎的姓名后,赶上来对沈悛说了,然后落后几步对张丰斥责道:“你来这地方做什么?”

    张丰不语,舍儿没好气地说:“总是不说话!你说你,遇着麻烦你就不会自报家门啊?这里出入的大多是太学的学子,再怎么跋扈也不会抢教师家的仆人,你说一声是沈家的人不就没事了?居然只会叫救命!”

    张丰瞪他一眼,低声说:“你以为他们不知道我是谁家的吗?拜松烟那个大嘴巴所赐,他们知道的清清楚楚!”

    “松烟?他在哪儿!”舍儿嚷道,“莫非他就眼睁睁看着你被抢,不仅不救还在一旁说风凉话!看我不打死这个吃里扒外的贼厮!”

    “他到处对别人说,是我赢了段四郎的赏格,顺便把我所有底细都抖出来,那个段四郎不仅知道我是沈家的仆人,还知道我是郭家送给沈家的,上一次他就要让我跟他走,正好碰到郭博士才得以脱身。”张丰微微激愤的说道。

    “这个长舌厮!”舍儿骂道,转而却又埋怨张丰:“既如此,你不好好在家做事,跑出来招什么是非啊!”

    张丰没吭声,她现在也很后悔,可是她总不能一直不出门吧?

    沈悛听到两人的对话气得脸色铁青,他原以为那个太学弟子见到张丰,只因见她长得不错,就想抢回家里,张丰虽是小厮打扮,但有皇帝陛下做榜样,那些权贵家中豢养娈童的也在所多有,那个段隶估计是胡作非为惯了,抢人的时候可能并没多想,大概并不知道她是教师家的仆人。可是听舍儿和张丰的话,他分明清楚的知道张丰的身份,竟然还是照抢不误,那么这就是侮辱了,而且就是针对他沈某人的侮辱!他竟敢蔑视自己一至于斯,是觉得自己好欺吗!是可忍,孰不可忍!沈悛当天就写了详文,第二天即呈与祭酒,要求严惩太学弟子段隶的欺师行为,将之逐出校园,以彰师道尊严。

    太学弟子中多有飞扬跋扈之辈,但一般来说基本的师道尊严还是会守的,敢于欺师的人却并不多,段隶竟然指使家奴在太学园强抢助教家人,确实是过于嚣张了些,按说逐出太学也不为过,不过祭酒却不愿得罪那些胡人权贵,便对沈悛用起了和稀泥的手段,说逐出校园的处罚过于严厉,不如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以观后效。

    沈悛激愤地说:“沈某人可欺,师道不可欺,我为师,段隶为弟子,身为弟子,在明知敝仆是沈某家人的情况下,一再抢人,如此行为,祭酒认为可以原宥吗?沈某人身为太学助教,被弟子如此欺侮,祭酒脸上就有光彩吗?若祭酒不把沈某的尊严放在心上,那么我将向天王陈辞,为师道,为自己讨个说法!”

    祭酒见沈悛态度强硬,又始终用大义挡在前面,若只是这样还好说,拖一拖也就过去了,可若是让他把这事捅到天王面前,可就不好看了,既然稀泥和不下去,祭酒衡量了一下,还是决定满足沈悛的要求,将段隶除名。

    段隶不服,说自己根本不知道那个小厮是沈家的,再说也没抢到,顶多给沈助教陪个礼罢了,何至于逐出太学!但决定已经做出,祭酒当然不会因为他的几句抗辩改变主意。

    段隶回到家里,受到兄长的猛烈责骂,说他胆大妄为,不长脑子,明知是助教家的人还敢抢,分明就是不知死活。段隶不服气的说:“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助教罢了,又是个汉人,有什么不能抢的?我就说不知道那小厮是什么人,他能奈我何!”

    “能奈你何?!”段珙一掌揍过去,“能把你踢出太学,是不是这样还不够?”

    段隶说:“他们根本不容我分辩就把我开除了,我不服!”

    段珙说:“容你分辩又如何?你还能在助教面前抵赖不成?”

    “在助教面前自是不能抵赖,但我还不能在他家奴仆面前抵赖吗?我又没在沈悛面前做什么坏事,他总不能诬陷我吧?和沈悛相比,他尊我卑,他说的话自己比我说的可信,可是在我和那个奴仆之间,却是我尊她卑,我说出来的话自然比她可信,我说不认识她就是不认识她!”段隶得意的说。

    段珙目光闪了闪说:“你就自说自话吧!我就不信,你两次碰见那个张丰都没有旁人看见。”

    段隶说:“看见又能如何?反正第一次碰面是在晚上,就说没看清不就行了?第二次虽然有人看到我命令随从抢人,却没有人听到我和她说的话,我一口咬定不认识她有何不可?”

    段珙沉吟了一下说:“我就托个人情,再替你争取一次机会,——以后不要再给我惹麻烦!”段隶自然唯唯应诺。

    过了几天,段珙跟着请托之人一起去拜见太学祭酒,替段隶申辩并求情,祭酒说:“不是我不通人情,只是令弟实在把沈助教得罪狠了,如果不处分他沈助教就要到天王面前告御状,二位也知道,天王一向重文教,段隶的行为若是被天王得知,当场挨鞭子都有可能。”

    段珙回去后免不了又要把段隶大骂一顿,段隶听说沈悛执意为难他,气愤的骂道:“这个该死的王八,被人抢了女人都没吭一声,现在不过是抢他一个仆人,还没有抢到,他倒不依不饶起来,分明是认为我段家势不够大!”

    段珙听了他这番话,气得狠狠揍了他一拳,骂道:“你这个蠢货!你这么做不是成心揭他的逆鳞吗?他能饶了你才怪!”

    段隶被惹得犯了浑,打定主意非要把张丰抢到手让沈悛难堪不可,于是每天派人在沈家附近晃荡,寻找下手的机会。

    张丰到底是怕了,好几天都没敢出大门一步,给郭启的线衣也不再想着亲手送了,而是托舍儿转交的,舍儿听沈悛说过那线衣的好处,心里也有些垂涎,很希望张丰也能给自己织一件,哪怕自己买丝线也好,不过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自己和张丰的关系那么差,她会为自己费那个功夫才怪,何况自己也不配和主人穿一样的衣服。他没想到张丰居然送了自己一双手套,对她的评价顿时就好了很多。

    沈悛挫败了祭酒,把冒犯他的段隶踢出太学,心中大快,不仅没怪张丰惹了麻烦,反而更加和颜悦色,不过张丰却不敢和他过于亲近,仍然是尽量避着他,不经召唤绝少出现在他面前。

    张丰以前还偶尔出去逛逛,现在不敢出门,抄书的速度就更快了,这天,她的纸用完了,笔也需要重新买一支,舍儿和松烟都不在家,其他人都比她忙,她也不好意思麻烦人家专程替她跑一趟,便打算自己去买。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她总不能因为上次的事从此再不出门,而且她觉得看过沈悛的雷霆手段,那些太学生肯定会收敛不少,再者自己的人品应该也不会那么差,每次出门都要倒霉。

    不过毕竟心有余悸,所以走出大门以后便下意识的东张西望,怕再碰上什么匪类,于是小心的留意着四周,准备在发现不像好人的家伙时提前躲避。

    不料,她躲着坏蛋,坏蛋也在躲着人,张丰压根没想到她刚出门不久就被段隶的奴仆跟踪了,等到被人抓住,再挣扎、再后悔就都没什么用了。

    “哎,我说忠仆,咱又见面了啊!”看到张丰,段隶嚣张的笑着说。

    张丰不语。段隶上下打量着她,“只说你聪明能干,没想到长得也不赖,这就更好了,不枉我费了那么大劲把你弄来。”他围着张丰转了一圈,像鉴定牲口似的这儿拍拍哪儿捏捏,满意地嘿嘿一笑道:“这模样!不论当家伎用还是做娈童使都说得过去,还是个不错的书童,随身带着再方便不过了。”既而嘲弄道:“要说这姓沈的眼光还真是不错,身边的女人个个都让人看着眼馋。”说完好似听到天大的笑话般呵呵大笑,身边几个心腹随从也顺着他的话纷纷嘲笑起沈悛来。

    张丰悄悄打量着身边环境,暗暗想着对策,刚刚有了决断,便听段隶说:“那个张丰,你以后就是我的啦,别给我提忠仆不忠仆的,既然到了我的手上,你就只能做我的忠仆,尽心尽力伺候我,老老实实替我出主意,保管有你的好日子过,要是还想着姓沈的,给我三心二意的,我也管叫你生不如死!如何?你想好了吗,要做谁的忠仆?”

    张丰镇定的看着他,缓慢而清晰地说:“我可以尽我所能为你排忧解难,也可以替你跑脚传话、做饭洗衣、烹茶煮酒,但是如果你要把我当家伎娈童,我死也不会答应的!”

    段隶轻蔑地哼了一声,“你不答应又能如何?我想做的事,哪里由得你答不答应,现在我就要让你知道,身为奴仆是不能有傲气的,一丝一毫都不能有,因为我不允许!”说着一把抓住张丰衣襟,用力一扯,听见嗤啦一声,张丰的外衫已经被撕掉了半幅衣襟,再狠狠扯了两个,整件衣服已经碎落于地。

    张丰的肩膊被撕扯得很痛,但她这时却顾不上这个,一心在想:“就是死,也决不能受这样的侮辱!”

    外衫的下面,是张丰自已设计的紧身绵衣,它既厚且紧,可不像单衣那么好撕,别说撕,就是脱都不是那么好脱的,段隶的目的是侮辱张丰,把她的尊严踩在脚下,打掉她的傲气和骨气,让她做一条驯顺的狗,所以才要用最暴力的手段占有她。撕了两下没有撕动,段隶便抽出随身的短刀,他准备用锋利的刀子划碎她所有的衣衫,让她的身体毫无遮拦的暴露在自己和一众奴仆的面前,并当着一众奴仆的面占有她。

    张丰一向遇强不弱,遇弱不强,也就是俗话说的吃软不吃硬,见事情无法善了,早早便存了拼死之心,段隶持刀向她身上划过来的时候,她不避反迎,主动把自己的脖子凑上去,段隶收手不及,一下把张丰的脸由颊至颈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段隶呆了一下,随即大怒:“想做贞节烈女?没那么便宜!”一挥手上来两个奴仆,一左一右抓住张丰的手臂,压得她再也动不了。段隶一刀划断她前襟上的那排系带,狞笑道:“烈女?倒不常碰到,今天就好好见识一下。”

    张丰愤怒的瞪着他说:“你这个人渣!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的!不管死了还是活着!”

    段隶不屑的说:“代价?就算是弄死你,也不过是几万钱的代价。”

    张丰冷笑:“几万钱?你想得美!我会让你付出生命的代价,除此,不足以平我心头之恨!”

    段隶毫不在乎的说:“我不在乎!”说着又是一刀划向她的胸前,衣衫破碎的同时,鲜血也随之渗出,段隶掷刀,上前一步抓住张丰,两个仆人随之放开张丰退后几步,让他们的主人能够尽情发挥。

    张丰的手获得自由后没有急着掩盖身体,而是狠狠的向段隶脸上抓去,目标是他的眼珠!段隶一偏头躲了过去,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张丰一个女孩家竟会使出连男人都不会轻易用的撩阴腿!因此躲过了上面却没躲过下面,被张丰一膝顶得弯下腰去。

    “我杀了你!”段隶痛呼道,一边喊着一边去捡被他扔在地上的刀子,张丰心知不死只会更惨,因此丝毫不准备挣扎,双手拢着散开的绵衣、睁着愤怒的眼睛静静的引颈待戮。

    “这又是干什么?!”一声大喝从门口传来,一个和段隶相似的矮壮男人大步走来,夺过他手上的短刀说:“又杀人!奴仆不是钱哪?成天不消停!不如干脆当兵去吧,反正太学也去不成了。”

    “当兵就当兵,就稀罕做什么太学弟子啦,每天读书写字其实也不比舞刀弄棍轻省。”段隶嚷道。

    段珙叹了一口气,他们家兄弟五六个就出了这么一个会读书的,特意送进太学,可是他虽然会读书,脾气也比别的兄弟更大,成天惹麻烦,现在好啦,想当官只能拿命拼了。段珙开始对他感到厌烦,都闹到被太学除名了还是不肯消停!还是送回家去吧,他实在无心再管他。扫了一眼那个段隶要杀的人,段珙疑惑地皱起眉头,问道:“你可是西市那个光头小娘子?”

    张丰也早已认出他是那个买铁锹的锅盖头,听他动问,淡然的点了点头。

    段珙道:“时隔年余,差点认不出来了,”忽然恍悟,“你就是那个拿走了段隶悬赏的人?那两首诗你是从何得知的?倒有趣。”

    “对,我就是那个沈助家的仆人。至于那两首诗,则是当乞丐时从别人的谈话中听来的,如果你们觉得我不应该要那笔赏金,我可以即刻还给你们,那些钱仍旧放在沈家,并没有动用多少,不足的部分,我会向沈助教商借,不会少还一个铜钱。但我希望你们让我回到沈家,我不想换个主人。”张丰感觉到这是个可以讲理的人,便又动起了脑子,故意事情的起因归于那笔赏金,为双方预留后路,同时也表明了自己的意愿。

    段珙呵呵地笑起来,“我确实觉得四郎的钱花得不值,不过既然已经花了也不好再要回来了,只须记住别再做这种蠢事就行了;我也觉得四郎不该把你抢回来,不过既然已经抢回来了,却也不必再送回去,只须藏得严实些也就是了。好好呆在这里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恩仇

    月下饮酒,从来都是风雅之事,醉舞狂歌也算得上风流之举,但也是要加上许多条件的,倘若是月白风清之夜,三两好友对酌,酒酣击箸而歌,离席起舞,纵然是长歌当哭,亦可称为名士风范,但若似赵若这般寒夜独饮,醉后号啕,大概就只能被人骂一句醉鬼了吧?

    赵若当然不会管自己这酒喝得没有没美感,他心里难受,还有几天就是父亲一周年忌辰,朱挽替他杀了仇人,按说他应该感到快意才是,但他却高兴不起来。

    朱挽当街杀人,揭露蔡棋的罪行,赵若以为官府定会重审此案,还父亲一个清白,不料朝廷为了维护官府的威严,打击游侠势力,竟然把真相掩盖起来,还给他安了一个买凶杀人的罪名,在京兆府的大牢里关了几个月,经多方打点才被放了出来。

    赵若哈哈大笑!买凶杀人啊!而且还杀的是朝廷命官,是死罪,若不是官府对他赵家的冤屈心知肚明,又怎么可能装个疯就被放出来!

    这世上是没有公理正义的,他赵若从此就做个酒狂又何妨!只可惜他现在连买酒的钱快没有了。

    “去!不要管我,让我痛快醉一回。”赵若推开扶住他的人说。

    “酒醉伤身,赵君还是别喝了,我扶你回屋去吧。”来人说着不由分说地扶着他往屋里走去。

    赵若听到说话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迟钝的脑子立刻警醒起来,甩开那人的手喝问:“你是什么人?夜闯民居是何道理?”

    那人笑道:“都说赵大郎疯了,看来传言有误啊,不过正好,我要找的正是清醒的赵大郎,而不是疯子赵大郎。”

    赵若道:“你欲何为?”

    “赵君不必害怕,我此来并无恶意,只是找赵君问句话,咱们进去说话如何?”

    “足下何人?想向赵某问什么?”赵若此时还没醉糊涂,他戒备地瞪着那人,想看清他的意图。

    “敝姓唐,只是个无名之卒,来此,却是为了天下黎民之大事,赵君不想听听是什么吗?”

    “不想。”赵若断然拒绝。

    唐某人叹一口气,“既如此,唐某便只好得罪了!”说着忽然扼住赵若的咽喉,推着他走进屋子里,赵若听到叮叮的打火声,接着眼前一亮,就见两个陌生男人一个挟持着自己,一个端着油灯。

    唐某人放开赵若的咽喉,把他按在草席上坐下,沉着脸坐在他的对面盯着他的眼睛说:“我来是向你打听一个人。朱挽,他在何处?”

    “我不知道。”赵若断然道。

    “如果把你的母亲请过来,你是不是就知道了?”唐某人似笑非笑的样子,在灯影下有如鬼魅。

    “他一向居无定所,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赵若的口气明显没有刚才那么强硬了。

    “那么,他家乡何处你总知道吧?”唐某人问。

    “不知道,他从未说起。”赵若说道,可惜回答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迟疑,从而让唐某人起了疑心。

    唐某人笑了笑,口气淡淡的说:“不瞒赵君,唐某找他,只是想请他杀一个人而已。”

    “何人?”赵若问,他当然不会轻易相信唐某人说的话,但此时为形势所逼,却不得不敷衍他。

    “此人貌似忠厚,内藏j诈,包藏祸心,实是国之隐患,民之大敌!”唐某人一付忧国忧民的样子,“赵君知否?武侯临终之时告诫天王不可攻晋,可此人却怀着不轨之心,鼓动天王出兵,天王素有称雄宇内之心,只因朝廷上下尽皆反对对晋用兵,才勉强息心,可又怎禁得住此人鼓动?所以不管是为了国运还是民生,都必须除掉此人,——赵君以为然否?”

    “足下所说,究竟何人?”赵若问。

    “赵君之仇人,慕容垂。”唐某人一字一句的说。

    “京兆尹慕容垂?”赵若有些意外,此人素有君子之名,怎么会被人说得如此不堪?

    不过慕容垂判他买凶杀人,将他投入大牢,倒也算得上是他的仇人了,可他毕竟还是留了情面,没有把事情做绝,不然他也回不了家。不过终归也是仇人。

    有人杀他,赵若当然不会反对,但是这个唐某人可靠吗?赵若估量着,倘若他是想抓住朱挽立功呢?自已泄露了朱挽的落脚之地,岂不是害了恩人?

    “对,就是慕容垂。”赵若正犹疑间,只听唐某人说:“请赵君找到朱挽,为大秦诛此国贼。事不宜迟,请足下明天一早就出发,这位兄弟会陪你一起去,至于您的家人,唐某人会替你照顾周全的,足下不必担心。天色不早,赵君这就休息吧。”

    赵若还没有想好,唐某人便已经替他做了决定,根本没为他留下选择的余地,赵若只好带上那位无名无姓的“兄弟”去找朱挽。

    赵若找到朱挽的时候,他正和两个无赖少年一起在土地庙吃酒,看见赵若带着一个满脸晦气的家伙来找他,以为又有什么人想请他帮忙报仇呢,便说:“来来来,一起吃酒,有什么事等吃饱了之后再说不迟。”赵若和那位“兄弟”不便推辞,只得陪他一起。

    三个人的酒菜五个人吃当然不够,朱挽拿出钱来让那两个无赖少年再去整治些来,那两人走后,朱挽拉着赵若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向那位“兄弟”道:“你有何事,说吧。”

    那人道:“我家主人想请你杀一个人,以黄金五十斤,希望得到朱大侠一个‘诺’字。”

    “杀谁?”朱挽问道。

    “慕容垂。”

    “慕容垂人称君子,朱某并未听说他有什么劣迹。不杀!”朱挽拒绝道。

    “朱大侠莫非忘了,他以赵若买凶杀人,把他关入狱中,如此是非不分,冤枉好人,还不该杀吗?”那“兄弟”冷笑问道。

    朱挽看向赵若,问道:“赵兄要杀他吗?”

    “不是我的意思。”赵若回答。

    “那便不杀。”朱挽作了决定,便不再理会那人,招呼赵若吃菜喝酒。

    那人看着赵若说:“赵大郎,如此怕与你府上诸人不利,你该劝劝朱大侠让他答应下来。”

    赵若白着脸摇了摇头,“我只是答应带你找到他,答不答应是朱兄的事,我不管。”

    朱挽锐利的眼神投向那位“兄弟”,冷然问:“你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何我不答应便会与赵大郎家人不利?”

    “他们为了让我来找你,挟持了我的家人,此刻又要以此要挟我劝你答应。”赵若气愤的说道。

    “哼,我不杀慕容垂,杀掉要挟你的人也是一样的。”朱挽把危险的目光投向那位“兄弟”身上,冷然道:“这一位也不必再回去了。”

    那位在他的目光下畏缩了一下,却立刻挺胸说道:“朱大侠如果这么做了,自己逃出性命或许有此可能,但赵若一家老小却要为在下陪葬了,若朱大侠知道请你的是谁,便知在下此话决非虚言恐吓。望朱大侠斟酌。”

    朱挽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说道:“带我去见见你的主人吧,我要看看他是不是像你一样无耻,至于杀不杀慕容垂,到时候再说吧。”

    “如此甚好。”那人道,他可不管朱挽杀不杀慕容垂,他的任务只是把朱挽带到长安,剩下的就不是他要操心的事了。

    见了唐某人之后,朱挽最终还是被他说动,答应去杀慕容垂,然后便开始调查他的行动规律、随从情况等等,又为自己设计了逃跑线路,并把沿途环境仔细考察了一遍。

    经过桑树岭的时候,朱挽顺道又去看了看张裕,被告知张丰想见他,于是回城后便去了一趟沈悛家。

    沈悛正为张丰失踪的事愤怒不已,这一次,他说什么都不会再让别人抢走属于他的人!哪怕只是个婢女!如果仍是得到律法的维护,哪怕是卖通江湖豪侠暗中去抢,他也要把张丰抢回来!

    朱挽找到沈家,说要见一见张丰,门房的老伯当然不会把张丰失踪的事随便对人说,便问他是张丰的什么人,朱挽不好说张丰是他的朋友——张丰在不讲究,终归也是个女孩子,他一个男人说是她的朋友,别人会怎么看她?因此便说张丰是他的恩人。

    老伯一听更不敢告诉他张丰失踪的事了,却又打发不走他,只得禀报沈悛,说有一个满脸勇悍之色的少年非要见张丰,此时已经极不耐烦,问沈悛怎么办。

    沈悛说:“把他带到这里来,我见见他。”

    老伯便对朱挽说:“我家主人要见见你,请跟我来。”朱挽以为读书人家里规矩大,不允许女子随便见外人,也没有太在意,就跟着老伯去见沈悛。

    沈悛在书房里接见了朱挽,看着这个像一把出鞘的剑般锋芒毕露的少年,他的眼睛里露出怀疑的神色,暗暗猜测着朱挽的身份,问道:“你是什么人?找张丰何事?”

    “我姓朱,在家中排行第二,人称朱二,我来是因为听说张丰想见我。”朱拘回答道。

    “你是她什么人?如此贸贸然找上门来要见一个小娘子,似乎有些不妥吧?”沈悛不客气的质问道。

    朱挽不以为然地看着他,戏谑道:“你不是怀疑我对她有什么企图吧?呵呵,就她那个样子,没人会对她起什么心思的。”他自行在沈悛对面坐下,“一个小乞丐罢了,又不是你家中女眷,藏这么严做什么?”

    沈悛冷喝道:“休得无礼!”

    朱挽不耐烦地皱眉道:“我只是要见她一面罢了,你们这么推三阻四地算什么意思?”他用怀疑的眼神看了沈悛一会儿,厉声道:“莫不是她出了什么事,你们交不出人来?!”

    沈悛站起身,背对他说:“她是我家的奴仆,死活都与你无关,你走吧。”

    朱挽跳起身,一步跨过身前几案,揪住沈悛衣领道:“她若是死了,我管叫你也活不成!快说!你把她怎么啦?”

    “她被人掳去了。”沈悛毫不畏惧的迎视着他的目光,平静地说,“你若想见她,就到段隶家去搜吧。”

    “段隶是谁?他为何要掳走张丰?”朱挽问。

    沈悛便把前些天的事情说了,最后说:“张丰平时很少出去,和别的人并无任何瓜葛,不是他还能是谁?”

    “既如此,你为何不到段家把人要回来?”朱挽不满地质问。

    “他不承认,我报官后曾经请求京兆尹衙门到段家搜查,却没有得到允可,说是要查到证据才行。”沈悛紧紧皱着眉头,脸上满是愤怒无奈之色。

    “告诉我姓段的住在哪里,我去看看。”朱挽平静的说。

    当天夜里,朱挽便潜进段家,在逼问了两个仆人之后,摸进段隶的房间杀了他,然后把张丰救了出来。

    张丰跟着朱挽来到他的落脚处,对朱挽讲了自己的遭遇,说:“我还以为,只有等我死了以后你才会替我报仇呢。”

    朱挽说:“若不是碰巧赶上,多半也只能在你死了以后才会替你报仇。”他皱眉看着张丰脸上伤说:“也不知会不会留下疤,让我看看伤口深不深。”说着解开裹伤的布条,擎着灯凑近看了看,又用手按了几下,终于放心的说:“好了以后不会很明显的,顶多有一条白印,不会破相。”

    “你受伤的经验比较丰富,我相信你的判断。”张丰轻松的说,对这点外伤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朱挽把灯重新放在床头边的箱子上,顺势倚在箱子边上,皱着眉说:“我就不明白了,人人都猜到是姓段的掳走了你,他们怎么还敢不放你回去,难道真以为官府不会去搜查吗?就算不搜查,莫非他们还能把你藏一辈子吗?”

    “怎么不能藏一辈子?你还以为一个奴婢的一辈子有多长呢?”张丰带着淡淡的伤感说,“十几二十岁死去的大有人在,能活到老年的反而极少,我那天也是差一点就死了。至于说很多人都怀疑我是被段隶掳走的,那也只是怀疑而已,只要搜不到他们就可以抵赖,可如果把我放回去,一旦我个人或是沈家去官府告他,他就休想轻松脱身,就算不告官,这件事也会传扬开,那么段隶将会在欺师之外再加上一条不知悔改的评语,名声会砌底臭掉的。段珙似乎准备将段隶送回老家去,他们完全可以把我捎带出去,到时这起失踪案也只能不了了之。”

    朱挽激愤的叹口气道:“唉!这世间令人愤慨之事何其多哉,真是砍不尽的仇人头,饮不完的恶人血!”

    张丰笑笑,嫌恶的说道:“饮恶人血!这种说法太恶心了吧!”

    朱挽邪恶的笑道:“有什么恶心?哪天你亲自尝尝就会知道,恶人血才好喝哪。”

    张丰扭过脸去,没敢继续和他斗嘴,朱挽说:“累了吧?赶紧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临走看着她问:“你会害怕吗?”

    张丰笑了笑说:“不会的,我是叫花子出身,没屋子都照样睡,何况在屋子里呢。”

    朱挽一笑,“那就好。”

    张丰也没问他房间让给自己他要到哪里休息,朱挽一出去,她便安心地扑到床上,不一会就沉沉睡去。这两天她被段珙关起来,虽然有的是时间睡觉,但她哪敢放心睡!所幸段珙不知是不愿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多生事端,还是出于别的考虑,总之没有再刺激她,只是他那种评估货物的目光让她觉得极不舒服。

    感觉才睡了一会儿,朱挽就过来叫她起床了,张丰闭着眼睛爬起来很快把衣服穿戴整齐,跟着朱挽爬完院墙爬坊墙,一路躲着更夫巡役向城门走去。

    段隶死了,段珙肯定是要报案的,但那至少要等到天亮衙门开了才可以,至于封闭城门全城大索,即使有司同意,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付诸行动的,不过朱挽虽然在段隶的房间写上了“杀人者游侠朱挽”的血字,段珙也不会放过张丰的,肯定会连她一起报复,因此他们必须赶在段珙的人找到她家之前,带上裕儿逃之夭夭。

    翻城墙是不可能的,这里是长安城,城墙足有三丈高,两人来到城门附近,找了个角落躲起来,城门一开,便在第一时间出了城。

    何去何从

    张丰和朱挽出城后一路急行回到家里,把大致情况对张裕说了一下,张裕虽然不舍得这个家,可是生死攸关之时却容不得犹豫,只能和张丰一起紧急收拾方小说西。

    张丰钻入密室起出存款,看了看张裕收拾出来的一大堆方小说西,叹了一句“破家值万贯”,忍痛舍下那一堆宝贝,只捡了菜刀、铁锹、衣服还有那床托徐大娘做的新绵被,最后又添了一只陶罐、两副碗筷,分装在两只藤筐里,和朱挽一人背了一个,张裕执意要带上那几本书,张丰只好也装到筐里,与憨憨话别几句,便急急拉起张裕走了。

    张裕依依不舍的回头,问张丰:“姐,我们还能回来吗?”

    张丰说:“我们会有更好的家。现在得先逃出性命才行。”

    桑树岭在长安城西,太学在长安城南,为了避开可能出现的搜捕,他们没有从此向西,而是从北边绕过长安城往方小说走。

    将近十一月,天气已经很冷了,好在三人都是吃惯苦的,累虽累,倒也没显得多么狼狈,只是张裕显得很凄惶,总是问:“还要往前走吗?已经离桑树岭这么远了,应该不会有人追来了吧?”又说:“不知憨憨能不能看好家,他成天在外面,可别让人把方小说西都搬走了。”

    张丰便说:“那些方小说西倒罢了,我只怕他乱说话。”

    张裕忙说:“不会的,憨憨很可靠,交待过不让说的话他不会说的。”

    张丰点点头,其实憨憨也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人的,张丰唯一嘱咐他不可说的只有朱挽和他们在一起的事,不过即使没人知道他们在一起,她也落不了一个无罪的对待,无非情节轻重而已。然而无论轻重,她都无法在京师这一带露面了,虽然她不是名人,被人认出捉去领赏的几率很低,可是这种事却侥幸不得,一旦碰上就别想活命了,为安全计还是逃得远远的好。

    “家喜昨天说好来我家的,看到我不在家里不知会不会生气。”张裕念叨。

    张丰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张裕对那个地方真的很有感情,当然她也很有感情,但却没有张裕那么深的归属感。“如果我没到别人家当仆佣,而是一直呆在桑树岭,会不会也和张裕一样?”张丰自问。

    “大概还是比不了。”她想,毕竟她一直都有跑到晋国去的打算,放弃亲手建造的家虽然确实很舍不得,但她却是早有思想准备,只可怜裕儿,好容易有个家,刚过上满意的日子,就要被迫离开。

    现在还在逃难中,途中会出现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张丰无力做出保证,只能摸摸他的脸表示一下无言的安慰。

    朱挽扭过头笑着说:“裕儿,男儿志在四方,搬个家有什么可难过的?天下间像桑树岭那样的地方多的是,以后重新挖几个窑洞也容易,那些盆盆罐罐的你们自己就能烧,只要你喜欢,那样的家随时都能重新建一个,有什么舍不得的?”

    张裕被他说得有些讪然,嚅嗫道:“我只是觉得那些方小说西可惜了,还有几十个烧好的碗没卖呢。”

    张丰怕他难为情,也苦着脸说:“我只心疼放在沈家的那笔钱,还有一万六千多呢。”

    朱挽不在意的说:“我帮你换成金子带出来好了。”

    “金子!居然能兑换成金子!”张丰惊讶的睁大眼睛,随即懊悔地说:“我要是早知道,早就换成金子埋到密室去了,何至于一直放在别人家,守得那样辛苦!”

    避世记第1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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