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娼为良第9部分阅读

    逼娼为良 作者:肉书屋

    逼娼为良第9部分阅读

    我低声问:“先生难道……不觉得侮辱?”

    万佚闻想了想:“老板娘,我给您讲一个故事,但是我希望您听过便忘了,莫要同别人说起。”

    完了完了,他不会真的含泪向我倾诉他是怎么被废的?

    我不情不愿地答应:“先生请讲。”

    这种想听又不敢听的感觉,真是纠结。

    万佚闻微微仰头,似乎陷入了回忆中:“我被俘囚于南营时,南蛮为了羞辱我,逼我与一名掳来的娼妓拜了堂,且关在一处。虽不缚住手脚,却也不给食水,任我们自生自灭。”

    “我当时年轻气盛,又怎受得了这等侮辱,成日谩骂那女子,又求她给我个痛快。可是,她一直沉默以对,细致地照顾我伤处,又出去,以……自己为代价,向南蛮们换取粮食清水,和一些简单的药品,供我使用。渐渐的,我感念她照顾,尝试与她和睦相处,她却仍旧不言不语。我曾数次问她姓甚名谁,家在何方,然而她始终不答。”

    “就这样相处了近两个月,一日,她突然开口同我说,朝廷的使节来与南蛮谈判了,想必是来赎我的。我不再需要她的帮助,那么,也是她该走的时候了。”

    同是俘虏,她能走到哪去?这样的说法只有一种解释,她想求死了。

    我按住胸口,静听下文。

    “我大惊失色,苦苦挽留她,甚至许诺回国后正式娶她为妻,竭尽全力地报答她,她却说……她早已得了花柳病,不久便要显出来了,与其到时被南蛮发现,受尽屈辱而死,不如现在痛痛快快走了,佛祖也不会怪罪。”

    是了,她是通过出卖自己换得的口粮,若南蛮知道她早就患了花柳病……我不敢想。

    只是,这跟佛祖有什么关系?她信佛?佛教不许人自杀?

    万佚闻嘴角挑起抹讽刺的笑:“其实,她原是个姑子的。”

    “南蛮破城时,将她所在的庵堂拆了个干净,又把所有的姑子都赶去窑子里圈住,日日玩弄取乐。我被俘时,她已经在那里待了三年,南蛮早已分不清哪个是姑子、哪个是窑姐,这才将她送来我这。”

    “她跟我说的唯一一个佛家的故事,就是关于娼妓的。”

    我不由轻声道:“马郎妇。”

    万佚闻点头,喃喃:“贤女马郎妇,于金沙滩上施一切滛人,凡与交者,永绝其滛。”

    这是个佛教传说,讲观音化作娼妓与人交媾,使人断绝滛欲。我不是佛教徒,知道这个故事当然是因为它够崩坏、够扯淡,然而此情此境下再次听到,却觉得悲哀。

    “她说,她虽不能效法菩萨以滛止滛,却也令得欺负她们的南蛮沾染脏病,再不能人道,也可算功德一件。”

    “她说,佛祖保佑,她本还为事情败露而担心,现在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了。”

    “她说,青女子并不是天生滛娃荡妇,她们大多不过是为生活所迫,被狠心的父兄郎君当做货物一样卖到烟花地,求死不得,便唯有苟活。掌握她们性命的恩客不喜她们哭哭啼啼,冷若冰霜,她们便也只能强颜欢笑,迎来送往。可恶的不是她们,而是明知她们不愿,却仍欣然光顾的男人们。”

    万佚闻面露哀意:“她要我一定记得,女子身世如飘萍,若我觉得一名女子一身污秽,身份低贱,这并非她的错,而是掌握她命运的男人们,不给她清白的机会。”

    “她说完便自缢而死,我没有阻拦。……我想,这是她唯一一次能掌握她自己命运的时刻了。”

    他说完便久久沉默。

    秋风拂过水面残枝,扑到脸上一片冰凉,我这才惊觉,原来我竟已经哭了。

    万佚闻叹息一声,轻轻道:“陆姑娘以往是什么样的身份,我不想纠缠。我只知道,陆姑娘本性纯良,心地单纯,和她在一起,我便会忘了,我以往曾是什么样的人。”

    他笑笑:“身份是他人强加给你的烙印。我曾是鲜衣怒马的龙将军,也曾是不如猪狗的南蛮俘虏,现在则是个日日忍受伤痛的废人。这些都是我,也都不是我。我喜欢上的是一个昔日的烟花女子,却从来都不是个娼妓。”

    “碍于身份,我不能与陆姑娘热热闹闹地成亲,但我保证,我会给她一个太平的余生。”

    我擦干脸颊,屏着呼吸点头:“我信先生。”

    万佚闻也点头:“明日聚集在此的捕快便会撤走,我后日亲自登门,向陆姑娘正式提亲。”

    我强笑道:“那么就恭候先生大驾了。”说罢起身,“先生怕是还有别的事要忙,我就先告辞了。”小沙弥已经来晃过三次,就算是拉稀也没这么勤的。

    估计万佚闻也听见了脚步声,他苦笑着冲我欠身:“俗事缠身,不能远送,还望见谅。”

    我又同他客套几句便告辞了,出了亭子回头看,万佚闻仍旧端坐着,脊背挺得笔直,我却隐隐觉得凄凉。

    经历了这样大起大落的人生,怕是什么都已经看开了?能够活着,已经十分不错。

    小满迎上来,左右看看我,挑起一边眉毛:“看你哭得跟花猫似的,不是万佚闻打你了?”

    我捶他一拳:“是啊,还不替我报仇去!”

    他把自己的帕子扔给我,哼一声:“打得好,怎么不把你打哑巴了。快把脸擦擦,万佚闻看不见,我可是看得见的,妆都花了。”

    我恨得,半点感伤的情绪都没了,接过他帕子几下擦干净,又使劲哼了两管鼻涕出来,不动声色地揉进去,得意洋洋地递还他:“谢谢啦。”

    小满躲出几步远:“洗干净再还我,我听见你擤鼻涕的声音了。”

    ……歹势。

    我悻悻把手绢团紧些收在怀里,正寻思着怎么找回场子来,余光却瞥见前头来了人,看颜色还是位高级公务员。连忙低头见礼,拉着小满规规矩矩地退到一边,等他过去。

    谁知那人走了几步却又折回来,柔声问我:“姑娘可是姓樊?”

    正文 25j夫滛妇一相逢

    我余光瞥见来了位高级公务员,连忙低头见礼,拉着小满规规矩矩地退到一边,垂首等他过去。

    谁知那人走了几步后却又折回来,站在我面前柔声问:“姑娘可是姓樊?”

    小满在我身后阴阳怪气地轻呵一声,似是十分不满我四处拈花惹草。

    天大的冤枉,这人的声音虽然像丝绸一样华丽悦耳,但我确定,我从来没听过他说话!

    我低着头笑道:“妾娘家姓凌,夫家姓陆,——家里也没有姓樊的亲戚,大人怕是认错人了。”不抬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旦他真是春红的老顾客,随便说个姓诈我呢。

    那人似乎对我的答案不太满意,踟蹰半晌道:“抬起头来。”

    呸。

    我肚子里那点微薄的八点档剧情告诉我,这句话后头跟着的情节,大半是女人目光荡漾含羞带怯地抬头,柔光铺满整张大脸,男人瞬间被金灿灿的女主光环闪瞎狗眼,惊为天人。接下来,如果男人是真命天子的话,就会以两人为圆心、方圆五百里为半径,掀起一场又一场腥风血雨。如果这位只是炮灰男配,那么随之而来的就是艰苦卓绝的调戏与反调戏,直到正牌男猪闪亮登场,英雄救美。

    总之,如果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相貌表露出浓浓的好奇,那么便可以默认他的心已经死啦死啦地坏了。

    可是民不与官斗,我除了肚子里嘀咕几句高级公务员都特么的不正经,难道还能跺着脚娇羞地嗔一句“就不”然后小内八跑开?他要看,我就只能乖乖展示给他看。

    还好刚刚那一哭,早上精心描画的妆容都和着鼻涕被我擦在了小满的帕子上。这一张脸,还没有到不施粉黛就能够颠倒众生的份上。

    我大义凛然地挂着一脸贞节牌坊缓缓抬头,举目正对上一张勉强克制着激动心情的英俊面皮。

    小伙子一双黑眼睛闪啊闪,嘴唇轻轻抿着,不像是来调戏我的,倒像是要给我开个什么惊喜派对。似乎只要我露出半点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就要大笑出声,与我击掌欢呼。

    我上下打量他:二十五岁上下,高鼻薄唇,剑眉星目,眉间自有正气凛然,一副经典小生形象。

    身材似乎也不错。

    但,这孙子谁啊?

    那人见我来回打量他,没有半点和他相认的表示,热切的表情便逐渐冷了。半晌,他用袖子遮着脸轻咳一声,端起官腔问我:“你可是沈家堡人士?”

    坏了,他该不会真的认识春红?

    我笑笑:“妾是自落霞嫁到百岳,又自百岳搬到青塘来的。沈家堡虽然有所耳闻,但从未去过。”瞎话张口就来。说我是春红,你有啥证据?

    那人点点头,沉吟一会:“落霞是个好地方,你可听说过当地的船王洛家?”

    试我?我低头轻声:“妾深居简出,不太关注外头的消息,做姑娘时,只常常听家里长辈说起裴家,洛家却是从未耳闻。”听叶苏的,总不会错。

    那人哦了一声,还要再说,跟着他的侍从上前一步,轻声提醒:“大人,万佚侯。”

    我满腹期待:赶紧走,您一赶着送礼的小官,哪好让堂堂县侯久候?

    拜托您,泡妞也好歹看看时机?

    那人不情不愿地点头,迈步向前,几步后又停下回头看我。

    日,再看我,再看我老子向你收门票!

    我偏头躲过他炽热的目光,转头向小满示意:“走。”

    小满上前一步,挡住他视线,拧着眉毛问我:“老相识?”

    我哼一声:“从未见过。”

    好像为了配合我这句话似的,那人突然又疾步折回,一把扯住我手腕,咬着后槽牙瞪我:“樊青青,你竟敢不认我?!”痛痛痛!妈的,你属王八的啊?咬住就不撒嘴!

    小满劈手抓住他手腕,竖着眉毛更给力地瞪回去:“大人,您认错人了。这是家姐,闺名凌铛!”

    那人吃痛松手,我趁机逃脱钳制,绷着脸装大度:“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大人怕是真的认错人了。妾闺名凌铛,这是妾的幼弟凌满。舍弟护我心切,一时冲撞了大人,还望恕罪。”说着拍拍小满肩膀,示意他得饶人处且饶人,赶紧松爪。

    小满恶狠狠地瞪着他,却仍旧听话地缓缓松手。

    这种圈养恶兽的感觉,真他妈爽啊!

    那人的三个扈从见到主人吃亏,忙也放下担子站过来,排在他身后,双目炯炯地用意念往我们身上扔刀子。

    他却并没有仗势欺人的意思,向后比了个退下的手势,不看小满,一双黑眼睛仿佛苍蝇似的牢牢钉在我身上,扯着嘴角低笑一声:“凌铛?若你不是樊青青,你耳垂上怎会有一颗痣?”

    我无所谓地笑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妾又怎知何处会长出痣来?大人看见有,便是有了。”这种谁都能看见的东西,你拿来当证据?

    你要是真说我屁股上有颗痣,我还能勉强认栽。

    其实我心里也知道,他必然是认识春红的。虽然不能逼我承认,他自己却已经认定,我就是春红。

    果不其然,他额上缓缓爆出一根青筋,冷笑道:“难道,要让我叫你春红,你才会记得,我是谁?”

    我眨眨眼睛:“大人一忽儿说妾是樊青青,一忽儿又说妾名叫春红,大人您虽然是父母官,也总要给我等草民一个准话才好?”边说边轻轻用脚尖踢了一下小满,示意他赶紧想办法,招人来制住这疯子。

    跟一个妓女他乡遇故知有什么好高兴的,至于他这么死缠烂打?

    樊青青,不会是春红的本名?

    好,我愈发鄙视为春红起艺名的某人了,丫的文学素养还真是不敢恭维。

    那人听了我的话,神色竟然缓和了几分,他犹豫一下,微红着脸道:“我知道你是心里有气,怪我不早些去找你,这才不肯与我相认。其实……你的东西,我一直贴身收着,从未假手他人,我……我也曾去找过你的,只是……”

    喂喂,您脑补过度了!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不不,我生气的原因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啊!

    我眼睁睁看他羞涩地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来,上头绣着的戏水鸳鸯已经褪色了:“这荷包,我一直贴身收着,你看……”

    他双手捏着荷包,两只好看的黑眼睛都变成了水滴状,期待地看着我。

    精神压力啊。

    我无奈苦笑:“大人,您确实认错人了。舍弟能够作证,妾的女红糟糕得一塌糊涂,连补衣服都弄不平整,更别提刺绣了。”老娘穿来的啊,这种东西我怎么可能会!

    更何况这种小玩意再常见不过。我记得在携芳院时,曾经看见一个姐儿从绣娘那里一气买了十几个鸳鸯荷包,说是要送给她的恩客做个念想,下次记得还来光顾她生意。

    这位小哥大概经验太少,把姐儿的逢场作戏当真了。

    看绣线掉色的程度,他一当真还当真了几年,真是人间惨剧。

    那人听我再次否认,又是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片刻后,两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淡定小哥,普通人在上当受骗后都会有一段怨天怨社会的黑暗期,不过我相信你觉悟那么高,不会牵连无辜的……?

    小满警惕地挡在我面前,我极其没种地又向他身后缩了缩。

    他的双眼越来越红,不是要哭,是要吃人。

    正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着,突听到脚步沙沙,为我们奉茶的小沙弥快步赶到他跟前,拍着胸口低声赔笑:“大人可是迷路了?这园子里的确岔路繁多,大人请快随我来,侯爷问呢。”

    那人仍盯着我,双眼微红,似乎仍不肯罢休。

    我只得低声提醒:“大人别再为难妾了,佛门清净地,咱们在这儿僵着,久了怕是要扰了佛祖安宁的。侯爷不是还等着您?妾不敢打扰,先行一步。”说罢略略福身,等他发话。

    他压着眉毛瞪着我半晌,终于冷笑一声:“好,咱们来日方长!”说罢将那枚荷包狠狠掼在地上,甩袖而去。

    小满目送他愤愤离去,转过头轻咳一声,眉毛一边高一边低地睨着我:“你是欠他钱,还是欠他情了?”

    这还用问么,当然是后者,只是这情究竟有多深?

    他生这样大的气,按理说应该是用情颇深的。

    但他托着荷包看着我时,那一脸冒着粉红泡泡的美好憧憬,又极像是涉世未深就被老于世故的窑姐连贞操带真心一并给没收了纯情小处男。……该不会只是场露水情缘,就朝思暮想,魂牵至今了?

    万人迷向来命如纸薄,总是被人以爱为名,不顾死活地当成充气娃娃一样翻过来覆过去地啪啪啪啪,最后也不一定能落得个好结果。

    更何况我没有万人迷的皮,还要揽万人迷的瓷器活,这不是找死么。

    老娘不下地狱,谁爱下谁下。

    小满半晌没听见我回答,神色也有些不对了:“喂,你不会真是欠他情了?”又横眉立目地跳脚,“你检点些行不行!”

    我轻轻踢他一脚:“老娘检点得都可以立贞节牌坊了,少废话,去给我向你的手下败将问问这人什么来头!——你今天对他又捏又瞪的,他要是小气一点,咱们的日子就过不好了!”

    小满偏过头哼哼几句,我一抬下巴,温柔微笑:“我即使好色,也好色得很检点,你还有啥意见?”

    他大惊失色:“你听得见?”

    “听不见,但我猜得出。”

    小少爷又露出了几分咬我的意思,但似乎考虑到佛门净地不能杀生,因此只是动了动嘴巴,便乖乖去找给我们带路的那位侍卫大哥了。片刻后回来,如实汇报:“新来的青塘知州,二十八年的二甲进士,姓沈,叫沈念恩。”

    我忽地站住,一股寒意从脚心刷地冲到头顶,比冰镇饮料还带劲。

    叶苏说,春红有位相好,是沈家的旁支。

    她那相好三年前上京赴考,之后便再无音信,不知死活。

    小满挥挥手,不耐道:“傻了?还不快走。”

    我回过神来,苦笑:“突然想起来,我真的欠了他很大的情。——咱们在青塘不能待了,你去问问李叔,可有人愿意接手咱们茶舍。价格可以商量,只求从速脱手。”

    正文 26便胜却天上人间无数

    那个叫沈念恩的家伙是我的正牌姘头。

    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

    我嘤嘤嘤着给叶苏写纸条:“亲爱的姘头,我被春红的老情人发现了,为免被泼狗血,老娘得赶紧跑路。你要是有空,在落霞接应我一下成不?”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没空也行,我能搞定。”

    小萌鸟振翅飞向高空,我的心也跟着飞到了嗓子眼。

    萌鸟一去不复还,白云几日空悠悠。

    没有叶苏的小纸条充作定心丸,我愈发觉得忐忑。

    叶苏的朋友刘二公子,我刚刚开店时已经带着礼物过府拜见过一回,这次临时抱佛脚,又押着小满跟我去了一趟,勉强图个心安。

    万佚闻带着亲信和聘礼来了,万佚闻带着亲信走了。

    倾羽哭得稀里哗啦,表示若我有什么需要她的地方,她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万佚闻也微笑着表达了同样的意思,只是程度轻些,言语温和些。

    我抓住时机,诚恳地请求他们带我一程。确切的说,是送我一程,直达落霞。

    他沈念恩再大也不过是个知州,落霞与青塘相距千里,他又刚刚上任,我不信他手会那么长!

    更何况,落霞还有我的姘头罩着呢。

    当然为了防止万佚闻认为我这是“家务事”而甩手不管,我只说心慕落霞风土人情,然而寡妇幼弟千里独行,难免行动不便。

    虽然万佚闻对小满的武力值表示了十二万分的信心,但我还是不敢冒险。

    叶苏一家的惨痛经历告诉我,沈家人有些偏执。偏执也就算了,还老八股。老八股也就算了,还十分有行动力,说干就干,自诩太平洋警察。

    我胆战心惊地想象沈念恩滥用职权把我的身份公布于众,然后与我签下不平等条约,密室一囚误终身,皮鞭与凉水齐飞,手铐共蜡烛一色。我像那被绑起来的小羊羔,他手里的小皮鞭狠狠地抽打在我身上。

    我被自己的想象力吓到了。

    冷静,ner peace。

    妈的,冷静不下来。沈念恩不像是能够和平分手的人,更何况是以这么坑爹的“我不认识你”做理由。他满脑子四书五经,背熟了“子不语怪力乱神”,就算能接受借尸还魂这一官方说法,也未尝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举动,让我重新变回尸体,不成功便成仁。

    不行,我得赶紧闪人。

    李叔为我找了好几个买家,言语中不是不惋惜的:“茶舍生意兴隆,夫人再坚持几个月便可回本了。”

    我笑笑:“小姑嫁人了,身上的担子便轻了一半。我顶着未亡人的身份,也不好总是抛头露面,趁早卖了铺子,买几亩薄田养老才是正道。再者,也不能让人背后嚼舌根子说,堂堂县侯,连妻子的寡嫂都养不起?”

    李叔深以为然,四处一宣传,茶舍不用压价便迅速脱手了。

    万佚闻和倾羽再过几日就要成亲。

    时间太赶,我只能把聘礼直接当成嫁妆,也来不及添什么,就那么原样送回了夫家。倾羽劝我留下一半,日后生活也好有个保障。我笑:“傻丫头,嫁妆是姑娘的门面,哪有自损门面的道理?”

    她没奈何,偷偷在我妆奁里塞了一千两银票,还以为我不知道。

    万佚闻和倾羽两人也算是般配,他们都对身外事不甚在意,家里也再没什么亲眷,觉得在哪摆酒都差不多,因此只计划借知州的府邸摆上几桌意思一下,请几个青塘当地的官僚乡绅凑凑热闹,便算是礼成了。

    也就是说,将是沈念恩一手操办两人的终身大事。

    一道刻着“沈”字的金装晴天霹雳就这样没经过我同意,裤衩一声砸在本人的头上。悲催的是,我作为倾羽唯一的娘家人,又不得不出面帮着新娘子谋划婚事,任何借口都是枉然。

    我只能顶着避雷针拉着小满,战战兢兢地上沈府拜山头。

    然而出乎我意料,无论是他还是知州府的人,都没有半点为难我。我几次上门,一次都没遇见他不说,管家也是客客气气地指哪打哪,绝不消极怠工。小满笑我胆小如鼠,自视过高,我却仍旧不敢松懈半分。

    他会有那么心宽?一定有厉害的后招等在后面。

    然而直到两人成婚那天,我也只见过沈念恩的一个一闪而过的背影而已。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是他已经移情别恋,对春红再没执念了,还是他存着猫捉老鼠的心思,让我先把自己吓个半死,完全失去反抗意志之后,再一击而中?

    如果是后者的话,不得不说,他这套战术十分有效。

    我快被吓死了!呜。

    日子就在我提心吊胆中缓缓流逝,九月初十,倾羽成亲了。

    我细细地给她上了个明艳动人的妆容,笑看着她:“新嫁娘果然最是漂亮,我见犹怜呢。”

    倾羽的双眼泛着盈盈水光,抓住我手腕不放:“姐姐,跟我一起走,以后我来养你。”

    我笑着摇头:“这个问题,我们不是已经讨论过?不,我不是能被圈住的人,就算是饥一顿饱一顿,我也要按自己的活法来过。你跟将军好好过日子,等我定下来了,就给你们捎信报平安。”

    小丫头一向拗不过我,这次也是一样。她见我坚决,眼里的波光立马就要落下来。我作势接着,笑道:“新娘子哪能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将军仗势欺人呢,赶紧把猫尿收回去,给姐姐好好笑一个。”

    倾羽吸吸鼻子,强笑:“姐姐说话总是这样奇怪。”又黯然,“想到以后再见不着姐姐了,我心里就发酸,哪还能笑得出来。”

    我轻拍她脸颊:“呸呸呸,说出这种不吉利的话来,是要打嘴的!亏得今天大喜的日子,百无禁忌,不然还真叫你给坑了。”又抱住她劝,“不必担心我,有小满在,又有谁能欺负得了我?你好好地过,等过几年我在落霞待得腻了,就去抚远找你玩去。你混成了地头蛇,我才好仰仗你威名不是?”

    倾羽这才真心实意地露出个笑容:“姐姐这样说,我可就这样信了!”

    我拍拍她手背,塞个苹果到她手上:“是啊是啊,我当然是认真的。”

    外头喜乐的声音渐近,不多时就有矮胖的媒婆进来,一边说着吉祥的话一边背着倾羽出门上轿,迎亲队伍抬着红妆绕城半圈,才吹吹打打地进了沈府。

    沈念恩身着玄端,黑衣红裳,英姿勃发地伫立在大门外,代万佚闻迎接新娘。

    纵是我怕得要死,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帅哥。

    不像云天那样不食人间烟火,他与少女怀春梦中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更加贴近,有一种沾着烟火气的温暖。

    春红姑娘品位还是不错的。

    媒婆把蒙着红盖头的倾羽背下轿,艰难地迈过高及膝盖的门槛,小步颠着往里头走。

    我和沈念恩作为娘家人和婆家人,一左一右在媒婆身边护着。因为步调一致,行动中难免视线相碰。我心惊胆战地准备迎接精神上的强烈谴责,他却只是冷冷地别开眼睛。

    我那一直卡在嗓子眼的老心悄悄往下滑了半寸。

    也许,他爱惜羽毛,不肯和我一般见识?

    不及我细细分析人物心理,那边倾羽已经和万佚闻拜完堂,羞羞答答地被喜娘送入洞房了。观礼的宾客喜气洋洋地各自落座,小满被万佚闻留在身边,以“忘年交”的身份引路敬酒,我则被安排和一干女眷坐在一桌。她们一边文雅地吃菜喝酒,一边不动声色地交换着眼神。

    我当然知道她们是什么意思,把我看做卖妹求荣的势利妇人了么。

    我抓着杯子恶趣味地想,如果这些贵妇们知道自己是和个青女子同席,不知会作何反应?

    像中世纪那些穿着紧身衣吃着猪肉绦虫的柔弱女子那样,扇着风软软晕倒?

    想想就兴奋。

    我嘿嘿嘿着往嘴里倒酒,小满领着新郎官经过时,皱着眉头提醒我:“醉了没人有空理你。”

    呃,对,身在狼窝,怎能放肆?

    我立即端正姿态,装得比所有女眷都贞洁高贵,一边端庄地喝茶一边用眼角余光扫描定位,没看见沈念恩。

    不太正常,他作为主人,怎样都应该留在堂中招待宾客的,没有放着众人不管的道理。

    那么他在哪?

    我继续扫描,冷不防肩上被人狠狠一撞,一盆热汤兜头浇下,半个身子都浸滛其中。

    即使是秋天衣服穿得厚也不能当加长夜用使用,更何况量多又迅猛,我被烫得嗷地低叫一声,抻着衣服跳起来呲牙咧嘴。

    惊吓过度的小丫头慌忙扔下托盘,一边手忙脚乱地使手巾给我擦衣服,一边结结巴巴地说着对不住、恕罪之类的话,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眼神闪烁。

    有鬼。我深吸一口气,皱眉道:“别擦了,左右都湿透了,你跟敬酒那位小哥说一声,我回去换件衣裳,晚些再来闹洞房。”说罢向一桌憋着看热闹的女眷们点点头,就要离席。

    丫鬟闻言,急得一把拉住我袖子,低声告饶:“夫人现在离开,可就是要了奴的命了!求夫人大人有大量,行行好,到内室换一件衣裳!奴在这儿给您赔不是了!”

    我冷眼看着她:“你家老爷并无妻妾随行,你叫我在府上换身衣裳凑合,难不成让我换上丫鬟的皮?——我没怪你的意思,谁要问起,只说我自己要走。”

    好不容易甩脱了她,一名管家又迎上来挡着我去路,低声笑道:“夫人息怒,今儿个陆姑娘大喜的日子,娘家人又怎能缺席?夫人勿需担心,咱家为筹备将军大婚,早做了几套新妇的衣裳备着,夫人身量和新娘子差不离,不如姑且换上应个急罢!”

    我想了想,冷笑:“就是说,我如果执意要走,你们定会拦着我了?”这管家有点眼熟,好像上次和沈念恩在大悲寺相遇时,在他身边提醒他与将军之约的那位扈从。

    管家略略欠身:“小的只是恪守本分,请夫人莫要为难小的。”

    我深吸一口气,笑道:“好,我不为难你,但我要先和我那弟弟打声招呼,省得他看我不见,还以为是被谁劫了去。”

    管家笑容不变,侧身为我让路:“夫人说笑了。”

    哟呵,竟然不怕?他若不是心中坦荡,就是有恃无恐。

    我猜是后者。

    我拉住小满,低声:“沈家泼我一身汤,非让我在这儿换衣服。你注意着些,别让我在你眼皮底下失踪了!”

    小满点点头:“放心,府里的守卫都是将军的人。”

    我轻出一口气:“好。”不放心又能怎样?大闹婚宴么?

    我提着一颗心,跟着那管家穿出院子,走进内宅,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我驻足问他:“有什么话,这里说就好了,难道非要等我换衣服时再冲进来质问?”

    管家回身,惊讶地一挑眉:“夫人在说什么?”

    我抬一抬下巴,眼望着匆匆走来的沈念恩:“说你家老爷。”

    不是要霸王硬上?老子虽然上过尽千帆了,精神上还是个雏啊!

    正文 27女儿愁,绣房窜出个大马猴

    沈念恩疾步走到我面前,瞪着那管家:“你什么意思?”

    管家退后一步,目光平和:“老爷的意思。”

    沈念恩一窒,转头看我。

    我叹一口气:“不论是大人的意思,还是管家自作主张,对妾来说都是一样。沈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既然躲不过,不如就迎上去。

    也许这几天是我反应过度,太怕他对我下黑手,怕到了神经质的程度。但是法制新闻曾经一遍又一遍严肃紧张活泼地告诉我,失恋男子怒而砍伤前女友的例子是多么普遍,更何况现在我是低到尘埃里的青女子,他是高高在上的举人老爷。

    怎么做才能不拂他逆麟?我真的没有和沙文男谈恋爱的经验。

    准确的说,我根本没有谈恋爱的经验。

    分手是个技术活啊。

    沈念恩沉思一下,点点头,又看一眼管家。

    管家仍是站在原地,微笑:“大人莫忘了,前头宾客还等着您招呼。陆夫人衣衫尽湿,也不好吹太久的风。”他把陆夫人三个字咬得很重。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陆夫人是在叫我,不由一哂。

    沈念恩看着我皱皱眉头,伸手一比:“亭中还算清幽。”

    我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过去。

    他脱下端衣递给我:“你身上还湿着,穿上挡挡风。”

    我犹豫一下,道了声谢接过来披上,刚要开口,他却抢先一步:“这几日,我想了很多,你现在不认我,我不怪你。一别三年,你一直孤身一人,定是吃了不少的苦,心里也定然对我有气的。——那年我虽高中,却无钱财上下疏通打点,连回乡的盘缠都凑不出来。我被困在京城,万幸得人引荐,在李家谋了处西席的位子,方能勉强安身。饶是如此,仍苦苦等了三年才通过李家的关系轮到处空缺。我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你,但你却杳无音讯,宁妈妈说你同人私奔了,我却不信。……我本以为,此生再无与你相见的机会,然而上天见怜,竟让我在青塘又见到了你。”

    他坐近一些,试探地搭住我指尖:“青青,你以前的事,我保证不会追问计较,也请你原谅我的迫不得已。我们,重新开始,可好?”

    我蜷起手指,躲开他的触碰,深吸一口气看着他:“沈大人,我叫凌铛,虽然我跟您的心上人相貌相似,但,我的确不是樊青青。”

    沉默。

    我只得再接再厉:“您对樊姑娘的感情,我尊重,并且羡慕,但我不是她。您这样生生将我当做她来对待,难道不是对她的不尊重?您和樊姑娘之间的回忆,一定是有笑有泪、弥足珍贵的,您这样随便找了我来李代桃僵,未尝不是对美好记忆的亵渎。”

    还是沉默。

    我不再说话,静静等着他开口。

    沈念恩别过眼睛,讽刺一笑,轻声:“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么?”

    我坦然看着他,重复:“沈大人,我,不是樊青青。”

    沈念恩轻声:“哦,所以,夫人的身份是真的?夫人也从没向厉大人使银子,请厉大人为夫人和陆姑娘伪造身份?”他转眼看我,皮笑肉不笑,“还是说,夫人只不过恰巧也是从沈家堡携芳院出来的姑娘,只是与春红姑娘姓名相同,长相一致罢了?”

    他伸手抚上我脸颊,眼神愈发讥诮:“青青啊青青,你这张脸,几乎每晚都出现在我梦里,你以为多年之后再见,我就会认错?还是你以为,在你不承认之后,我会什么都不查证,便相信自己是认错了人?”

    他抽回手,笑容冷冷:“你果然是不记得了。也好。”

    沈念恩起身,快步向外,叫那管家:“白鸿,带陆夫人更衣!”而后头也不回地匆匆赶向前院。

    管家答应一声,恭恭敬敬地站到路口,等我过去。

    我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出凉亭,看着他:“我和你家老爷该说的都说了,这衣服,也没必要换了?”

    白鸿笑笑:“既然夫人该说的都说了,您也没必要怕小的暗地使绊子了?”

    我眨眨眼睛,轻哼一声:“你看我们像是宾主尽欢的模样么?”

    白鸿态度更加谦恭:“那么,小的就更要替自家老爷讨好夫人了。”

    惨,遇着高手了。

    这人好像一团浓雾,看似是实打实的东西,然而一拳打出又注定落空,反而让打拳的闪了腰。

    而且,我总觉得这人不像是普通的管家。刚刚他面对沈念恩的质问,丝毫没有愧疚张皇的意思,反而还提醒他,不要和我聊太久。

    这哪是下人的做派?

    我有些紧张:“我离席之前和舍弟说,不会去太久,这会子他该着急了。”

    白鸿仍旧只是笑:“家里丫鬟手脚伶俐,夫人更衣用不了多久,更何况前头还有沈大人安抚着,令弟定然是放心的。”又上前半步,“夫人难道打定主意,要同小的在这儿拖着,直到有人来找?那么夫人怕是要失望了。此地已是沈府内宅,宾客全在前头,真要有人来的话,恐怕也要等到天黑才行了。”

    他抬眼盯着我:“夫人太过谨慎,您想想,若小的真想对夫人做些什么,万佚侯那边该如何交代?”瞧这气势,他要是不想做什么才怪。

    我身边没人,手上没刀,拼体力更是笑话。无奈,只得点头道:“烦劳您带路。”

    白鸿一笑,终于移开目光,做了个请的动作:“夫人当真通透。”

    这话由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怪呢。

    他将我带到不远的一处耳房,早有两名丫鬟守在门口,见我们来,一人打着帘子,一人替我除了身上披着的端衣交给白鸿,巧笑倩兮:“夫人由我们照顾就是,您放心。”

    白鸿接了衣裳点点头,笑道:“你们可得仔细伺候着,陆夫人疑心咱们要对她不利呢。”

    我翻了个白眼,老娘现在还在疑心你对我不利。

    两个丫头相视一笑,亲亲热热地攀着我手臂把我带进屋里,展开条水红的裙子给我看:“夫人见谅,咱们给新娘子做的衣服都是正红的喜庆颜色,只这一条勉强像是平常穿的,咱们现在就给您换上呀?”

    我点点头,满心只想着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她们不给我穿三点式就罢了,哪还有闲情计较那么多。

    二人见我点头,也放松一笑,一人倒了杯茶给我,道:“夫人喝口热茶暖暖身子,莫要在更衣时冻着。”

    我含笑摇头:“不碍事,快些拿了衣服换上,省得我弟弟在前头担心。”

    二人连声称是,利落地替我脱下脏衣裳,用湿布手巾简单擦过一遍身子之后,便帮我穿上新衣,扶我去镜前照照,又笑道:“夫人这样穿,当真好看得紧。”

    另一人拿着梳子热情提议:“夫人不如把头发也重新梳过?这身衣裳,还是配着堕马髻最相宜!”

    我摇头:“进来换身衣服已经是不得已,再重新梳了头,看在有心人眼里不知要传成什么样子。有劳你们,这就带我去前头。”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一人上前一步笑道:“夫人既如此说,咱们也不敢勉强,请夫人随我来。”

    我道一声谢,刚要迈步,却突然觉得神思恍惚,如坠云端,好像是喝多了酒发晕,又好像是人在梦中,身不由己。

    我眼睁睁看着两人一左一右地扶着我胳膊,将我送到隔壁正房床上坐下,为我摆了个姿势,重新梳头,并在我头上插上无数沉甸甸的首饰。

    我好像是牵线的木偶一样,傻呆呆地看着两人忙活完了,又在床上撒了些花生红枣之类的干果之后,对着我笑吟吟道:“愿新娘新郎百子千孙,百年好合!”说完咯咯一笑,退了出去。

    叉叉叉,我这是要和谁洞房?!

    我想抬手,手上仿佛绑了千斤坠。想咬牙,嘴巴里似乎塞满了棉花,软绵绵使不上力气。不过几次呼吸的功夫,我连眨眼都很难办到。眼睛酸涩难忍,眼皮却只是半张着,睁不开,也闭不上。

    我想哭,却连泪腺也跟着罢工,胸口满是酸楚,眼睛却依旧干得发疼。

    难道,我今天要在阴沟里翻船?

    我已经懒得去想他们是怎么下的药,也许是屋里那甜死人的熏香,也许是手巾上沾的液体,也许是洒在衣服上的干

    逼娼为良第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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