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部分

    天惶惶地惶惶 作者:肉书屋

    第 8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她才继续朝上爬。她坚信,这个梯子能够把她送回人间,她的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之光。

    她又朝上爬了几步,感到体力严重透支,在黑暗中,她不知道那梯子还有多长,再次聚集力气,朝上爬……

    又爬了几步,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停下来,几乎要放弃了,意志一松软,身子就朝下滑去。她赶紧抓紧了梯子。一只黑s的飞行物“哗啦”一声飞过来,毛烘烘的翅膀掠过她的额角。她差点掉下去。那只飞行物消失在黑暗中。她瘫软了,额角的汗水粘着那毛烘烘的感觉。她觉得自己真的要崩溃了,这个没有光明的地方就是她的葬身之地。这时候,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踢了她一下,是很弱的踢。她的身上骤然又有了力气!……

    当她终于穿越幽明,钻出那个黑暗的世界,红都剧院的电影已经散场。剧院里的灯都关了。

    她跌跌撞撞地冲到入口的大门前,发现门已经锁上,她一边用拳头擂门一边大喊起来:“救命啊!救命!”

    外面有开锁的声音。

    一个人打开门,惊讶地看着她。

    这张苍老的脸,已经深深地刻进她的脑海里——他就是那个要害死他的人!

    她当时呆如木桩。

    他似乎不明白:你怎么活了?你怎么出来了?

    不过,他仅仅是怔忡了一下,立即反身把门关上,朝她扑过来。

    “救命啊!”她又一次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

    那个人死命把她按倒在地,慌乱地用那双苍白的手再次卡住她的脖子。

    这一次,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听见他的嘴里发出野兽一般的怪叫。

    她再也喊不出声了,一下跌进绝望的深渊。她知道这一次自己真的要完蛋了。

    就在这时候,剧院的门被人撞开,老子冲了进来,他上前抱住凶手,猛地把他摔倒在地,然后,他拉起这个怀孕的女人,快步朝外面跑去……

    老子最近一直在红都剧院附近转悠,他想伺机捉住张四涪的尾巴。

    一个惊天的秘密:

    这个建于1939年的红都剧院,地下还有一个“剧院”。

    这个“剧院”跟地上的剧院面积一样大,座位一样多,好像一个克隆品。

    这个地下“剧院”和地上的剧院相隔3米厚的土层。

    这个地下“剧院”没有光明。

    张四涪的父亲快60岁的时候,比他小30岁的太太为他生下了这个豁唇的孩子,可是,接着那个短命的女人就死了。

    他自己的年龄也大了,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少年了,于是,对这个孩子以后的生活充满了担忧。

    他家祖祖辈辈吃皇家俸禄,吃民膏民脂。到了他这辈子,彻底跟官场告别。

    他担心这个孩子长大之后,孤苦伶仃,他想至少要给他留下一个保命的东西。

    正巧他的一个朋友请他建造这个剧院,他就跟那个朋友商量,在剧院下面建造了一个格局相同的地下室,留给他的孩子,作为永久的遗产。

    那个朋友答应了。

    作为j换条件。他没有收那个朋友一分钱建筑费。

    他希望他的孩子长大之后能经营这个地下剧院,那样的话他一辈子就可以吃香喝辣了。

    不管怎样改朝换代,不管时局怎样动荡不安,不管世道怎样变化无常,不管他的孩子怎样不争气,他给他留下这样一个大房子,他至少不至于被饿死冻死,他至少还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而且,这个地下室还有隐蔽x,如果不想公开,就可以封闭起来,任何人都发现不了。

    果然,解放的时候,地上的红都剧院被充公了,可是,这个地下剧院却依然属于张四涪。

    当得知红都剧院要被接管的时候,张四涪在地上和地下之间制造了一个通道,入口就在24排

    4号座位的下面,做得十分精密,合上之后,很难发现破绽。所有剧院里的光线都不是十分明亮,根本不会有人专门拿着手电筒,趴在座位下,寻找那发丝一样的缝隙。

    张四涪在人间是个清洁工。

    当没有人的时候,他像幽灵一样爬到地下,就成了那个“地下剧院”的经理。那没有光明的剧院是他的世界。

    他就像是红都剧院的一只老鼠。他熟悉这里的一砖一瓦,即使是摸黑都来去自如。

    那下面多恐怖啊。

    漆黑中,每个座位上都摆着灵位!

    地上剧院的座位上坐满了活人,地下剧院的座位上却坐满了死人!

    那都是张四涪列祖列宗的灵牌,每个灵牌旁都摆着他们配偶的灵牌,他们都是妻妾成群。一代代排下来,一直到张四涪的父亲,他和三个老婆的灵牌摆在一起。

    那密密麻麻的灵位都快摆满了。

    最后,坐着三个女人的尸体,正是那三个失踪的可怜女人。

    张四涪把她们当成他的女人。那个怀孕女人报案之后,警方迅速把这个地下剧院挖掘开了。

    这个地下世界终于敞露在光天化r之下。

    张四涪死了,自杀。他端坐在最后一排,和那三个女人的尸体坐在一起。

    还有一个谜,看来是永远解不开了。

    那个跟张四涪做过一夜露水夫妻的女人,第二天早晨为什么逃之夭夭?

    张四涪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她究竟发现了什么?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悲惨的结果,张葛怎么都不会带着小毫到玉黄山森林公园去玩。

    小毫是张葛的女友,她的体重只有40公斤,很瘦弱,身上总是凉凉的,好像不产生热量一样。平时,她说话的声音很小,总是没有底气的样子。

    张葛和小毫已经在一起同居两年了,只是一直没领结婚证。

    张葛在一家企业办公室当秘书,惟一的特长是总结写得好。小毫在一家广告公司做出纳,整天跟钞票打j道。可以说,他俩都不是什么浪漫型的人。这天,张葛却突然心血来潮,要领着小毫去野游。

    “去哪?”小毫似乎没什么兴趣。

    “玉黄山森林公园,听说那里很好玩。”张葛说。

    玉黄山森林公园离市区有60公里,张葛和小毫都没有去过。

    “会不会很危险呀?”小毫问,她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

    “旅游景点有什么危险?”

    “等到五一放假吧。”

    “放假的时候人太多,没意思。我们分头跟单位请两天假,明天就去。”

    他们是上午出发的,太y很好,他们的心情也很好。只是,张葛从厂里借的那辆吉普车略显破旧,没有暖气,而且窗子漏风。

    好久没下雪了,g冷。好在张葛和小毫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张葛那件是蓝s的,小毫那件是红s的,很醒目。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玉黄山。

    那是一片原始森林,没有人工景观。他们离开管理处那几栋砖房,朝森林深处开了大约5公里,下了车,吃午餐。

    张葛特意给小毫带了一些炒肝,那是她最爱吃的东西。

    四周的群山此起彼伏,树木连绵不尽,没有人迹。这时候,天变得灰蒙蒙。

    吃完了饭,两个人正准备四处转转,小毫突然指着不远处说:“张葛,那是什么?”

    张葛一看,一棵树的后面露出一个动物,长得很怪,为了更准确地描述它,大家可以先想象一个狐狸的样子,但这个狐狸身子前倾,前爪离开了地,呈半直立状,好像要站起来;皮毛是绿s;减去两只耳朵,还要去掉一个尾巴;另外,它的眼睛更大,大得有些恐怖。

    这个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动物,距离他们只有30米左右,它静默地看着他们,那双过大的眼睛里充满和人类的意会神通。

    小毫紧紧靠在张葛的肩头上,害怕地说:“它,它会吃人吧?”

    张葛假装轻松地说:“怕什么?我过去把它赶走。”

    然后,他捡起一根树枝,大步流星地朝那东西走过去。尽管他的表情恶狠狠,其实他的心里很怯。

    那东西一动不动,冷冷看着他走近。

    张葛走着走着脚步就慢下来。

    这时候,他感到有冰凉的东西落在脸上,抬头看,漫天的雪花降落下来。

    他终于在离那个东西十几米的地方停下,不敢前进了。

    他和它对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毫在身后看着他。他一个男人,如果退回去,那实在很丢人。于是,他想吓吓它,就大声喊了起来:“嗷!嗷!嗷!〃

    那东西无动于衷。

    他又举起那粗粗的树枝掷过去,打在了它旁边的树g上,那东西连头都没扭一下,继续看着张葛的眼睛。

    张葛有点慌了。

    突然,他发现那东西抬起一条前腿(它那姿势太像人了,应该说它抬起了一条胳膊),朝管理处方向指了指,好像是在命令他们赶快返回。

    张葛感到,这里很可能有什么危险正等待着他们。他快步退回去,对小毫说:“上车,我们

    快离开这里。〃

    ……后来,张葛才知道,那个东西指给他们的其实是死亡的方向——他认为它指的是管理处的方向,其实正好相反。

    雪越下越大,整个森林一片白茫茫。

    张葛开车行驶了很远,却不见管理处的房子,而且四周的景象越看越陌生——他不知道,这时候,他已经驶上了一条荒凉的伐木公路,一点点驶向了森林腹地。

    他的心越来越沉重,眼睛死死盯着雪花飘飞的前途。

    两个人都不说话,他能感到小毫不时地转头看他的脸,她急切地想从他的表情上判断出目前的情况有多糟。天s一点点暗下来,雪越下越厚。

    他们的车不断地打滑,越走越艰难,终于陷在一个雪坑里,出不来了。张葛一会儿挂前进挡,一会儿挂后退挡,油门踩得震天响,却越陷越深。

    他终于停止了努力,依靠在座位上,看着前方,脸s极其难看。

    小毫颤颤地问:“走不了了?〃

    “走不了了。我们下车走吧。〃

    小毫早就没了主张,她乖顺地点点头。接着,两个人裹紧羽绒服,弃车步行。

    张葛把吉普车上的红s座套扯下来,撕成了很多条,走一段路就在路边的树上系一条,做记号。

    他们在大雪中向前奔走,脚也乱,眼也乱,心也乱。天已经快黑了,可他们一直没有看见管理处的影子。死亡的y影像夜s一样越来越浓。

    小毫说:“赶快打电话求救吧。〃

    “手机根本没信号。〃说完,他安慰小毫:“没事的,管理处就在前面。〃

    小毫望着远方白茫茫的雪说:“刚才我们就不该离开车……〃

    张葛一下变得很暴躁,他吼道:“你别抱怨了好不好!〃

    小毫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张葛立即有点后悔。小毫太娇弱了,她受不了这种寒冷。他伸手为她扫了扫羽绒服上的雪花,温和地说:“对不起……”

    “我太冷了。〃小毫抖抖地说。

    张葛就带她躲到一个避风的地方,然后把脚都c在对方的胳肢窝里,互相温暖。

    他们坐了一夜。那一夜,小毫一直在哆嗦。终于,天边出现了一丝暗暗的白,张葛拉起小毫,拍掉她身上的霜雪,继续走。雪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天黑得像压了一口锅。

    张葛虽然长得并不高大,但是他很健康。他一直很清醒,至少还没有忘记在树上系布条。

    而小毫却越走越沉默。这时候,那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动物又出现了,它半直立在前方的雪地里,距离还是大约30米

    的样子。雪很白,衬出它古怪的剪影。它的眼睛s出绿莹莹的光。

    张葛倒吸一口凉气。

    它转过身,朝前方跑去,好像牵引他们继续走,到一个什么地方。

    张葛盯着那个动物,惊怵地说:“小毫,我觉得,它是在害我们!〃

    小毫呆呆地望着那个动物的背影,没有表情。

    “现在,顺着布条朝回走,必须找到车……〃张葛说。

    这时候,小毫竟然不抖了,她的脸上都是霜雪。她无神地看了看张葛,没有说话,默默跟在他后面,朝回走。

    她似乎对能不能找到车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他们又走了很长时间。张葛回头叫了一声:“小毫……〃

    小毫愣愣地朝两边看了看,然后直直地盯着张葛,疑惑地问:“你叫谁?〃

    她那眼神让张葛一下恐惧起来:完了,她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了。

    他把小毫紧紧搂在怀里,眼睛湿了。

    雪仍然不紧不慢地落,人间一片雪白,老天似乎在编织一张巨大的裹尸布。渐渐地,雪已经深过了他们的膝盖,走起来十分艰难。

    当张葛看到那辆抛锚的吉普车的时候,激动得叫出声来。他拽着小毫的手,快步冲过去,把眼看就要冻僵的小毫抱进车里,然后手忙脚乱地发动车,想制造一点热量。可是,那车却像被死神买通了一样,怎么都打不着火了。

    这车四处漏风,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如果两个人都在这里等,那等于坐以待毙。

    张葛想了想,说:“小毫,你坐在这里不要动,等我去找救援……〃

    小毫疲惫地靠在椅子背上,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张葛喉咙一酸,下车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来,在车窗外喊:“你千万不要动!你千万等我回来!〃

    小毫眼睛都没有睁开,懒懒地朝他挥挥手。

    张葛走了。他判断,昨天一定是方向走反了,这一次,他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天快黑的时候,张葛竟然找到了森林管理处!可是,当他们开着车,带着熟悉森林路径的管理员,还有急救医生,找到张葛的吉普车的时候,小毫竟然不见了!

    张葛一下就傻了。

    救援车在森林里搜寻了一夜,在次r天快黑的时候,终于在一个雪窝里把小毫找见了。

    小毫缩成小小的一团,张葛怎么叫她,她都没有回应。

    医生检查了一下,说:“她死了。〃

    张葛含着眼泪蹲下身,果然发现她的心跳和呼吸都已经停止了,她的身子跟雪一样冰冷。她已经50多个小时没有吃任何食物了。

    张葛抱着她,欲哭无泪。

    小毫死了,死于体温过低。

    本来,她的尸体应该放进医院的太平间。可是张葛却坚持要把小毫放到家里去。

    他说他要单独守侯她一夜。

    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回到了家。

    他们的房子是自己买的,从建行贷的款,十年按揭,现在还不到一年。

    家里真暖和,进了门,一股温馨的气息扑面而来。尽管这个家很简朴,没什么像样的家具,但是对于张葛来说无比亲切。

    墙上的那些小饰物都是小毫买回来的,甚至椅子垫都是她亲手缝成的,可此时她蜷缩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的表情很详和,医生说,死于体温过低的人都是这样的。

    那张床是张葛自己设计的,很宽大,很舒适。两年来,那上面承载着他们的恩恩爱爱,缠缠绵绵。可是,他亲爱的小毫很快就要变成一撮灰,装进盒子里,那盒子跟她的首饰盒一样大……

    天渐渐黑下来,小毫的脸一点点陷入了黑暗中。都说死人可怕,张葛却没有一点恐惧,他轻轻抚摩着小毫冰凉的额头,一边流泪一边喃喃地说着情话。

    他觉得,他的小毫一定听得见的。

    此时,他的心中悔恨不已。平时,他的方向感就不好,经常领小毫走冤枉路。而小毫总是默默无声地跟着他,从来不抱怨,他就是她的方向。

    为什么要去森林公园呢?为什么要离开管理处朝森林深处走呢?为什么让她留在车里呢?那时候她已经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了啊……

    男人应该给女人带来安全和保护,可张葛觉得,他不但没有做到,反而把小毫害死了。

    哭着哭着,张葛累了,趴在床头打起了瞌睡。

    在半梦半醒之间,他感到身边有什么东西在软软地动,他睁眼一看,身边竟然是一堆堆的绿

    毛,很多的大眼睛,很多的爪子,很多的腿,都在缓缓地动着。

    是那种叫不出名的动物!有很多个,它们毛烘烘地依偎在一起,紧紧围住了张葛!

    张葛大骇,一下就醒了,摸了摸,身边什么都没有。

    他长长出口气,伸手打开灯。

    屋顶的吊灯很暗,里面的灯泡多数都坏了,只剩下了一只或两只。苍白的灯光照在小毫的脸上,显得有几分恐怖。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小毫的眼皮好像微微动了一下。

    张葛的身上像过了电一样,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心中的悲伤被巨大的恐惧替代。

    他忽然想起了一条新闻,那是他在《南方都市报》上看到的,写的是广东顺德市乐从镇一家酒楼发生的事情。酒楼的员工小陈宰杀一条泰国眼镜王蛇,他把蛇头砍下来扔在地上,就忙着剥蛇皮什么的。

    大约十分钟之后,他忙完了,用钳子准备把那个蛇头夹起来,扔进垃圾箱,那蛇头突然跳起来,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右手无名指……小陈被送进佛山市一家医院后,仅仅几分钟就陷入昏迷,停止了呼吸。一般被毒蛇咬伤只需注s一支解毒血清,可是,医生为小陈注s了6支解毒血清尚未脱离危险……

    这个新闻曾经让张葛感到很恐惧。它将改变我们的某些常识。

    假如,你打开一个垃圾箱扔果皮的时候,看见一个脖子被剁得参差不齐、流着血水的蛇头,它盯着你,突然跳起来咬住你……

    那么,有个人就可能在半夜里突然摸到被窝里有一团凉凉的软软的东西,还慢慢地蠕动着,开灯一看,竟是一条没有脑袋的蛇。

    那么,在鲜血浸透黄土的法场,一个被砍掉的人头,在大家都散去后,就有可能突然滚到最后一个要离开的人脚前,眨着眼珠说:“请慢走……〃

    那么,你虽然死了,你的大脑就有可能还保留着意识,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怎样被推进了太平间……

    那么,小毫现在能不能听见呢?

    仔细看,小毫静静地躺着,像一根木头。

    张葛安慰自己说,一定是自己太累了,产生了幻觉。

    大雪过后的小城,更加静谧。夜深了,除了窗外的一只乌鸦,都睡着了。那只乌鸦在叫,声音很丑陋,很缓慢,很孤单。

    又过了半天,张葛看见小毫的腮部又动了动,那是上下牙在错动,这次他看得很真切,想欺骗自己都不可能了!他一下跳起来,后退了一大步,紧紧盯着她的脸,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他首先想到这是小毫的鬼魂在作怪。她恨他,因为他的判断失误使她丧了命,所以她在奔赴黄泉的半路上又折回来,想害他。可是,她为什么不像传说中的诈尸那样一下跳起来把自己掐死呢?难道她真的活过来了?

    张葛又恐惧又激动。他在用他那有限的医学常识在思考,一个人的身体机能和各个器官都没有受到任何损害就被冷冻了,遇到温暖之后,可以缓过来吗?难道奇迹出现了?

    他轻轻叫了一声:“小毫……〃

    小毫没反应。

    他又叫了一声:“小毫。〃

    她的眉毛微微皱了皱,很痛苦的样子。

    张葛觉得,她一定是听到了,也许她的大脑还不能支配神经,想睁开眼睛却无能为力。从那表情上可以感受到,从y间到y间的路有多么漫长。

    “小毫!〃这次他的声音大了许多。

    这一次,小毫一点点睁开了眼睛。她在苍白的灯光下朝两面看了看,最后眼睛定在了张葛的脸上。

    这世界死寂无声。

    “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小毫问。

    她说话了!张葛觉得她的话没有一点质感,像一缕雾气。

    张葛朝她迈了一步,站在离她近一点的地方,眼睛紧紧盯着她说:“你不记得了吗?我们去玉黄山玩,迷路了,我们在大雪里奔走……〃

    “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然后呢?〃

    “后来我们找到了吉普车,我把你留在了车里,一个人去找森林管理处。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却不见了。大家开车找了你一宿,在天亮的时候发现了你,可是你已经……昏过去了。〃

    张葛没敢用那个“死〃字。不管她是人是鬼,那个字都是她所忌讳的。

    小毫的眼圈一红,说:“我好像想起了一点儿。这么说,我们得救了?〃

    张葛上前扶着她坐起来,感到她的身子很凉:“对呀!我们得救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

    张葛半开玩笑地说:“我也怀疑我是在做梦,咱俩互相掐一下。〃

    她低头看了看紧紧蜷缩在一起的手说:“我的手怎么没有知觉?还有我的脚趾!〃

    张葛拉过她那像j爪一样的手,感到冰凉渗入了骨髓,像死人一样。

    “一会儿吃点阿司匹林,你现在要加快血y循环。〃他轻轻为她揉搓着,眼睛一直看着她的脸。

    她疼得叫起来。

    揉搓了一会儿,她的手和脚竟然都有了点血s。这时候,张葛已经有点信任她了。他试探着说:“小毫,真是奇迹!其实,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

    “我已经怎么了?〃她直直地看着张葛。

    张葛停下手,考虑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说,“你的心脏都已经停止了跳动……〃

    “什么?〃她的声音蓦地大起来,根本不像她平时静悄悄的x格。

    这时候,灯一下灭了,房间一片漆黑。

    张葛的心跳如鼓。他和小毫谁都看不见谁。他偷偷朝后退了退。

    “你是说我死了?〃小毫在黑暗中问。

    “医生这样说。〃张葛低声说。“你等等,我去点一根蜡。〃

    他哆哆嗦嗦地摸到抽屉,摸到蜡和火柴,点着。烛光一跳一跳的,这房间显得更鬼气。

    小毫还坐在床上,她满脸迷惑,问:“那我怎么又活了?你摸摸,我的心是跳的!〃

    张葛把蜡固定在茶几上,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她的心软软地跳着。

    “这是命不该绝,你又活过来了!〃张葛说。

    小毫木木地说:“又活过来了……〃

    夜深人静,睡熟的人类缓缓滑进另一个y虚的时空;清醒的幽灵悄悄融入这个真实的世界。

    这时已经过了半夜。

    “我很饿,你赶快炒点肝给我吃。〃

    “不行,你现在只能吃流食,再补点维生素。〃张葛说。

    说完,张葛来到厨房煮牛n。

    他的耳朵一直聆听着卧室的动静。

    现在,他面临着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卧室里的这个人将跟他一起生活下去,可是,她到底是人还是鬼?

    说她是人,可她的的确确是死了,至少死了十几个小时了,这一点毫无疑问。

    说她是鬼,可鬼的脸上怎么会有血s?心怎么又会跳?

    张葛简直受不了这种大喜大悲的刺激了。

    他决定,明天领她到医院去看看,他相信科学。假如在她身上确实发生了奇迹,那么也应该让医生为她检查一下,看看内脏有没有什么被损坏。

    老实讲,他的心中一直没有彻底放松对小毫的警惕。他在心里努力回忆着今天的每一个细节,分析着她的每一个表情。

    当他端着牛n进了客厅的时候,看见小毫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那姿势就像没起来过一样。她的脸在闪跳的烛光里显得更加苍白。

    他懵了。

    难道她一直在那里躺着?那自己为什么去煮牛n?不可能。

    “小毫。〃他叫道。

    小毫像大病初愈一样费力地睁开眼。

    张葛松了一口气。他把牛n端到她面前。

    她接过牛n,慢慢喝下去。

    张葛一直看着她。那牛n很烫,但是她好像没什么感觉。

    喝完了,她抬起头看了看张葛,说:“你怎么总看我?〃

    张葛笑了笑,轻轻搂住她的肩膀:“你起死回生,我高兴啊。你知道当时我多么难过吗?本来,都要把你送到停尸房去了,可是我没让,我想把你放在家里,放在咱俩的床上,想最后陪你再呆一夜……〃

    小毫把头埋在张葛的怀里,喃喃道:“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

    “一次我对你说,我最怕两件事……〃

    张葛想起,一天夜里她在他的怀里说:我最怕没有完全死去就被推进火葬厂的炼尸炉。一个人虽然停止了呼吸和心跳,可是谁知道大脑还有没有意识?身体还有没有知觉?假如有,一个人看着自己被推进红通通的火炉,外面“哐当〃一声锁死,那多可怕啊。另外,我最怕精神病医院。假如有一天我疯了,你千万不许把我送进去……

    小毫继续说:“假如,你真的把我送进停尸房,我醒来后不吓死才怪。再说,那里那么冷,我也许根本活不过来了……〃

    张葛说:“这就是吉人天相吧。〃

    小毫又问:“我爸我妈知道这件事吗?〃

    “我已经给他们打电话了。我没说你……死了,只说你冻伤了,我怕他们受不了。他们明天早上就坐客车来。〃

    张葛朝窗外看了看。其实,这时候已经是“明天〃了。

    小毫说:“张葛,我还是觉得饿,你给我炒点肝吧。〃

    张葛说:“不行。〃

    “我真的很饿。我特别想吃肝,求求你。〃

    张葛叹口气,妥协了,他走到厨房给她吵了很少一点肝,端过来。

    她接过,狼吞虎咽。

    吃完了,她警觉地看着张葛,突然问:“张葛,你说,我现在这种情况算是人还是鬼?〃

    张葛愣了一下,说:“别胡说,当然是人了。〃

    小毫似乎有点委屈,眼泪又流下来,抽抽搭搭地说:“可是,我想来想去,怎么都觉得有问题——我已经死了呀!〃

    “明天我们到医院看看去,医生一定能从科学角度把你的情况解释清楚。〃

    小毫点了点头,不哭了。她说:“张葛,我还饿。〃

    “你真的不能再吃了。〃

    “你怎么总不让我吃东西呢?〃

    “你连这点常识都不懂吗?你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你的肚子里早就没食了,你的胃已经萎缩。现在你一下吃多了,会把胃撑坏的,尤其是硬食。你要循序渐进,一点点增加食物。〃

    接着,张葛给小毫和自己都擦了些冻伤药,搂着她躺下了。

    这个小区的供暖系统很不错,他们听见暖气“滋滋〃地响。小毫的脸s似乎一点点恢复过来了,渐渐红润。她说,她全身的肌r都疼,尤其是脑袋,疼得就像钉进了钉子一样。

    蜡眼看就燃尽了。

    张葛起床想再点一根。

    “你g什么?〃

    “再点一根蜡。〃

    “睡觉你点蜡g什么?〃

    “我……〃

    “你……怕我?〃

    “不是。〃

    “那就别点了,睡吧。〃

    “好吧,我们睡。〃

    那根蜡终于灭了,房间里伸手不见指。

    张葛不敢睡,他一直听着小毫的鼻息。

    小毫很快就睡着了,她在张葛的怀里,似乎睡得很安静。张葛看不见她的脸。

    张葛一夜没合眼,直到东方发白,小毫那张脸一点点显现在他的视线里。

    小毫的父母和张葛的父母都在同一个小镇,离城里有40公里。第二天,四个老人还有张葛的妹妹都来了。

    他们见张葛和小毫没什么事,心中的石头都落了地。

    张葛把他们安顿好,就领小毫去医院了。

    医生听了张葛的讲述,感到很惊讶,他说:“看来,当时她只是冻僵了,假死。〃

    然后,这个医生为小毫做了各种检查。

    张葛发现,随着化验结果一项项出来,这个医生越来越沉默。他还不时地窥视小毫的眼睛。

    小毫也好像蒙在鼓里,她揣摩着医生的神情,越来越不安。

    “到底怎么了?〃张葛问。

    那个医生三心二意地说:“没什么,她很正常。〃

    小毫在冰天雪地里奔走了两天两夜,至少会达到四度冻伤,可是她怎么一点事都没有呢?张葛越想越感到蹊跷。

    “不管医学理论还是临床实践,她的复活都是没有可能的。我只能说,她是一个奇迹……〃

    在那个医生的门诊室里,张葛看见有几个护士站在门外,好奇地朝里看。这件奇事一定是在医院里传开了,她们专门跑来看热闹的。

    小毫也感觉到了这些人的来意,她很不自在地低下头去。

    门口的护士越来越多,而且很多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不停地出出进进,眼睛不停地向他和小毫瞟过来,好像他们是两个怪物。

    小毫拉了拉张葛的衣袖,小声说:“咱们走吧。〃

    “还没开药呢,走什么?〃张葛说。

    小毫看了看门口那些护士,欲言又止。

    张葛突然很生气,朝着门口大声喊:“我们是患者,又不是猴子,有什么好看的!〃

    一个年长的护士左右看看另外的护士,声调不高地说:“这个人怎么了?有毛病呀?〃

    “你才有毛病!〃张葛说。

    小毫都快哭了,她说:“张葛,你今天怎么了!〃

    那个医生站起来,走过去,跟那几个护士说了几句什么,她们这才走了,年长的护士一直指点着张葛不满地说着什么。

    到药房取了药,张葛借口上厕所,又回到了那个医生的门诊室,他急匆匆地问那个医生:“我的女朋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告诉我吗?〃

    那个医生惊惶地朝张葛的身后看了看,张嘴似乎要对张葛吐露什么秘密,突然他瞪大了眼睛!

    张葛回头看去,从门缝看见了小毫的眼睛,她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表情木然。

    那个医生把脸转向窗外,小声说:“哪天你再来找我……〃

    “您怎么称呼?〃

    “我姓方。〃

    张葛凝视了那个医生片刻,说:“谢谢你。〃然后走出门。

    小毫在门口低低地问他:“你回来g什么?〃

    张葛有点慌乱,说:“我还不太清楚那药的用法,回来问问。〃

    小毫又问:“是不是……我有什么问题?〃

    “医生不是说了吗?你很好。〃

    小毫还是不相信的样子,又问:“是不是我活不久了?〃

    “医生没说什么,你放心吧。〃张葛挽起她的胳膊就走。出了医院的门,小毫被太y刺得眯起了眼睛。

    此时的张葛心乱如麻。

    这一天中午过得热热闹闹。张葛的父母很会烹调,他们做了很丰盛的午餐,为两个孩子压惊。

    张葛和小毫的房子小,住不下,四位老人和张葛的妹妹当天就坐最晚的客车离开了。

    这天夜里,张葛睡到半夜突然醒了,他觉得身边空落落的,伸手一摸,小毫不见了。他想,她可能去卫生间了。可是,等了半天,不见她回来。他的心里有点怕,壮着胆起了床,走向卫生间。

    卫生间里的灯没有亮。

    张葛敲了敲,死寂无声。

    他扭了扭把手,里面锁着。

    “小毫。〃他喊道。

    没有回应。

    “小毫。〃

    还是没有回应。

    “小毫!〃

    有人在黑暗中拍了拍他的肩,他猛地回过头,见小毫站在他的身后,她的脸逆着月光,模模糊糊。

    “你去哪里了?〃张葛故作平静地问。

    “我饿了,去厨房吃了几口肝。〃

    次r,张葛照常上班了,继续围着厂长转。

    小毫仍然在广告公司做出纳。

    其实,张葛始终都没有彻底排除对小毫的怀疑。她的心脏停摆长达十几个小时,这谁都解释不了。

    张葛如履薄冰地跟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一起过着凡俗r子,他一直在暗暗观察她。

    小毫还是那个小毫,没什么两样。她的单位离家近,因此还是她回家做晚饭,她炒菜的味道一如从前,除了稍稍有点咸,十分好吃。晚上,她还是那样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而且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夜里睡觉,她还是爱侧着身并且把一条腿压在张葛的身上……

    可细心的张葛还是发现了她的一点异常——她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偶尔莫名其妙地低头微微地笑一下,但不是很明显。

    张葛曾经听老人说过,冻死的人脸上总是带着笑,而小毫被冻死的时候应验了这句话。可是,现在她为什么还会时不时就咧嘴偷偷笑一下呢?

    张葛想,也许是她脸部的肌r给冻坏了,留下了后遗症。

    夜里,张葛睡觉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尤其是她半夜上厕所的时候。她起夜从来不开台灯,当她那模糊的身影静悄悄飘出去飘进来,张葛就觉得恐怖。

    他知道自己的神经也许有些问题了。

    小毫不是鬼,不能因为人类对死亡的判定标准,而把复活的一个生命不当生命看待。她现在心脏在跳,血y在流,她有呼吸,有情感,她是一个人。她活了过来,这对于一个脆弱的渺小的生命来说多么不容易啊,不但没有人珍惜,还遭到怀疑,这多么不公平!冻死的厄运不是她能改变的,而复活的奇迹也不是她能主宰的,她不能在经历这死死生生之后,再失去最亲的人的信任。

    张葛对她心疼起来。

    夜里,他搂着小毫,对自己说:睡吧,睡吧,好好睡吧,怀中这个人是你的爱人,你躺的地方是你的家……

    可他还是睡不踏实。

    这不是理智可以解决的问题。他清楚,无论他怎样劝自己,他在潜意识里仍然对小毫保持着警觉。       过了几天,张葛忽然想起方大夫最后留给他的话:“哪天你再来找我……〃

    于是,他上班的时候绕了一段路,来到那家医院。

    他来到问讯处,向一个值班护士打听:“今天方大夫上班吗?〃

    “方大夫?他生病了。〃

    “我找的是内科的那个方大夫。〃

    “我们医院只有一个方大夫。〃

    “他得了什么病?〃

    “你是他什么人啊?〃

    “我是他一个患者。〃

    “反正他近期不会来上班。〃

    “那你能告诉我他家住在哪里?〃

    “对不起,我不知道。〃

    张葛来到内科,自称是从外地来找方大夫的亲戚,这才从另一个医生那里打听到方大夫家的住址。

    是方大夫的太太给他开的门。

    那是一个装饰得很不错的房子。可是,张葛提着一袋水果抱着一束鲜花进了屋,却觉得里面有一股yy的晦气。接着,他就看见了沙发上的方大夫。

    他坐得很端正,张葛一眼就觉得他不对头,因为他坐得太端正了,身子都有点朝后仰了。他的手平平地放在膝盖上,目视正前方,眼珠一动不动。

    “方大夫怎么了?〃张葛问。

    他太太眼睛湿湿地说:“痴呆症。〃

    “四天前我去医院看病,他还好好的呀?〃

    “就是四天前,他下班回家的时候还没事,晚上睡到半夜,突然听见厨房里有动静。我说是小偷,他说是猫。我让他去看看,他就披衣去了,我只听见他大喊了一声——你在这里吃什么!我一听真的有人,马上起床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子走过去了。可是,我来到厨房,看见只有他一个人,窗子都锁得好好的,当时感到十分恐惧,就问他,你刚才喊什么?没想到,他朝我嘿嘿嘿嘿地傻笑起来……从此,他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一句话都不说。我听见他最后说的一句话就是‘你在这里吃什么’,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他在对谁说话。〃

    张葛猛然想到四天前那个晚上,小毫半夜突然起床,到厨房去吃肝……

    难道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

    张葛把水果和鲜花放下,坐在方大夫对面,问:“方大夫,你还记得我吗?〃

    方大夫直溜溜地看着前方。

    “我领我的女朋友到你那里去看病。你让我哪?

    第 8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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