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生活顾问第5部分阅读

    北宋生活顾问 作者: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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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吃野菜度日。”她说完,瞧了瞧张伯临与张仲微,又叹道:“两位少爷同老太爷一个脾气,又仗义,又菩萨心肠,咱们家的粮食,怕是又保不住了。”

    果然,方氏一人的反对,抵不过另三人都赞同,只得把粮仓的钥匙交了出来。第二日一早,张老太爷亲自开了一间粮仓,招呼落难的乡亲们来领粮食,并放了话出去,许诺张家要连着放粮三日。有村民不信,当场质疑,张老太爷拍着胸脯,指着天道:“若我扯谎,天打雷劈。”乡亲们听得他如此保证,欢呼雀跃,奔走相告。

    到了下午,张家地坝上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衣不遮体的村民们在秋风中冻得瑟瑟直抖,拖着盆,端着碗,拎着口袋,站在粮仓前翘首盼着。这些人,都是平素有来往的,林依瞧着格外心酸,忙走到粮仓门口,抓起葫芦瓢,帮着张老太爷和张氏兄弟给乡亲们分粮。

    众人忙碌了半日,晚上吃饭时,每人面前却只有一碗堪称米汤的稀粥,并一碟子下粥的辣腌菜。

    大宋的饭食,和人一样,分为三六九等,贫苦人家,一日三餐,只能以饘粥度日,稍微粘稠一些,像浆糊的,是饘;水色至清、米粒一个跟着一个跑的,叫粥;只有境况好的人家,才吃蒸出的捞干饭。

    洪涝前,张家中午和晚上,都是吃的捞干饭;洪涝后,虽说为了节约粮食,少了一顿捞干饭,但好歹有碗饘吃,今日为何却只有稀粥?林依才从粮仓过来,心里很清楚,张家远还没到喝粥的地步,这只不过是方氏无声的抗议罢了。

    张老太爷端起粥碗喝了一口,又夹了一筷子腌菜,赞了声:“不错,往后就是如此,多省点粮食分与乡亲们。”

    方氏听了这话,气得不轻,手里的一双筷子几欲捏断,吃罢饭,回到房中就骂任婶:“瞧你出的好主意,非但没效,反倒害得咱们往后每日都要喝粥吃腌菜。”

    任婶小声辩解道:“我以为老太爷会责备二夫人,那样二夫人就能借机劝他少分点粮食出去,我哪晓得他不但不怪,反倒夸赞……”计未成行,再讲甚么都是无用,方氏板着脸斥了几句,将她遣了出去。

    银姐正在屋檐下站着看分粮,见任婶唉声叹气地出来,笑问:“怎么,遭二夫人责骂了?”

    任婶同她到偏房坐下,愁道:“我挨骂倒不算甚么,只是二夫人为家中粮食日夜忧心,我瞧着心疼,又没能耐替她分忧。”

    银姐嗤道:“没想到你还是个忠心的。”

    任婶老脸一红,想起自己瞒着方氏做的事体不少,不好意思再作声。银姐看了她几眼,道:“你要真想替二夫人分忧,我这里倒有个法子。”

    任婶晓得她恨着方氏,料得她没安好心,但拿人手短,少不得要接话,问她详细。银姐答道:“法子极简单——仓里的粮食放在那里,迟早要被老太爷分光,何不叫二夫人私下卖了去?”

    任婶觉着这主意确是不错,却又疑心,便问:“银姨娘可是有事要我去办?”

    银姐恼道:“把我当作甚么人,我是见你帮我不少,想还你个人情罢了,你要是不信,就当没听过。”

    任婶连忙道歉,心道,若真将粮食卖了,银姐也无甚好处可得,想必她是真想帮自己在方氏面前讨个好儿,而不是存了歹心。她这般想着,就真个儿到方氏跟前,将卖粮的计策讲了,不过没提银姐,只道这是她自己想出来的法子。

    方氏闻言大喜,夸赞道:“难为你想出这般妙招来,等我卖了粮,与你涨月钱。”

    任婶听了这许诺,在心里把银姐谢了又谢,欢欢喜喜地出门,到城里寻了个米铺,问他收不收粮。饥荒时节,米价飞涨,赚头极大,米铺老板正愁没得货源,听得她讲有平价米卖,当即就要随她去张家搬粮。任婶却道:“咱们价钱低,但你须得晚上再去搬。”

    米铺老板听得她这般讲,怀疑她家粮食来路不正,不愿再谈。任婶连连保证,又将价钱降了一降,方才与他谈妥,约好当日夜半,张家搬粮。

    方氏在同银姐的不断争斗中,很是长了些经验,晚饭时同任婶两个,提着酒壶大力恭维张老太爷忧国忧民,普济灾民,将他灌了个烂醉。半夜米铺老板带人来运粮,他老人家鼾声四起,哪里听得见外头的动静,直到第二日起来,才发现家中三仓粮食,竟少了两仓。

    张老太爷还以为家中遭了贼,嚷嚷着要去报官,方氏听到外头动静,有些着慌,躲在房里不敢出来。银姐见四下无人,忙把张老太爷拉到拐角处,借着几株竹子的遮掩,悄声告密道:“老太爷,咱们家的粮食,不是贼人所偷,而是被二夫人半夜里卖了。”张老太爷不信,道:“媳妇向来孝顺又贤惠,岂会做出这样的事来。”银姐道:“若是不信,去城里寻到米铺老板,一问便知。”

    张老太爷见她信誓旦旦,就信了个七八分,将竹子一拍,立时便要去寻方氏来问。但他才钻出竹林,就见有领粮的灾民朝院子里来,只得将寻方氏一事暂且按下,先藏进了粮仓里——因为家里剩下的粮食,已不够分发了。

    日头渐高,粮仓前排起了长队,张伯临与张仲微被灾民催促得紧,忙进来问张老太爷,为何还不开仓。

    张老太爷愁眉苦脸道:“粮食不够分了,哪里敢开门。”

    张伯临在粮仓里走了两圈,不解问道:“这不是还有大半间屋子的粮食,怎会不够分?”

    张老太爷举了青铜烟袋锅子,在地上狠敲两下,道:“家里三间粮仓的粮食,被你们的娘卖了两间,如今只剩这些了。”

    兄弟俩大惊,但为人子女,不可言父母之过,二人沉默一时,张伯临先开口道:“顾不了那许多了,外头乡亲们还等着哩,咱们先把这些分发了再说。”

    张老太爷正有此意,就差有人来附和,闻言欢喜道:“是这个理,我既答应过乡亲们要放足三天的粮,就要办到,人不能言而无信。”

    张仲微却犹豫道:“分了这些粮食,咱们全家人都要饿肚子,我吃些苦倒不怕,可娘……”他还有一句“林三娘”未讲出口,张老太爷已是怒了:“莫要提你那个不孝的娘。”

    张仲微见祖父发怒,哪敢再讲,只得闭了嘴,帮忙把粮食抬出去,照旧分发给灾民。

    他们虽匀出了自家的口粮,但无奈所剩甚少,还是没能撑到太阳落山,排在最后的几十个灾民,没能领到粮食,急得大哭。有人开始质疑:“说好放粮三天,为啥子不到两日就没了?”有那眼尖的,瞧见张家另两间粮仓大门洞开,里头空空如也,便叫起来:“屋子空了,定是他们反悔,把粮食搬到别处去了。”

    没分到粮的人哭声愈发响亮起来,个个指责张老太爷讲话不算话,害得他们一场欢喜一场空。

    林依在一旁瞧得直跺脚,气道:“好人果然做不得,一粒米也不给你们,没得人说三道四;分了你们两天粮,倒要被你们责怪少了一天。”

    灾民们理亏,纷纷住了嘴,但张老太爷却不能释怀,认定是自己失信于人,怨不得别个指责,他越想越觉着自己在村里抬不起头来,闷了几日,竟病倒了。

    到底是七旬老人,身子骨弱,一病就难痊愈,家中又没了粮食,方氏赶着拿钱到城里买了几袋子回来,却是花了高价。她因着这价钱,自己也气得不轻,还要在张老太爷面前强作笑颜,劝他宽心,先把病养好。她不到病榻前侍候还好,朝那里一站,张老太爷的病愈发严重起来,神志恍惚间还不忘含混骂她:“若不是你不孝,怎会害得我老头子一把年纪还被人戳脊梁骨。”

    〖正文第二十章休妻风波〗

    方氏进张家门二十来年,在长辈面前向来是恭恭敬敬,从没出过岔子,不曾想,却因卖粮一事被公爹骂作不孝,这罪名可不算小,她心中惊慌又气恼,叫过任婶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还罚了她足足三个月的月钱。

    任婶没盼到涨月钱,反倒被罚了去,胸中气闷难当,出门就去寻银姐,叫她将钱补来。银姐好笑道:“又无人逼着你使用我想的法子,你自己要讨好卖乖,怎怪得了旁人?”

    任婶不是甚么良善人,被这话逼急,抖狠道:“不给也行,我到二夫人面前把你的旧账抖一抖,她正愁对你无处下刀呢。”

    银姐心里还是怕的,忙转了笑脸出来,称方才的话都是玩笑,又补了任婶四个月的月钱,这才将她安抚住。任婶多得了钱,再面对方氏的责骂,就不当回事,倒是方氏见她恭顺,反倒过意不去,骂过几回,也就停了。

    张老太爷到底没能熬过去,拖了半个月,病情越来越重,渐渐的呼吸困难,食水不进,于一天夜里,阖上了眼睛。

    张家举丧,搭设灵堂,通告乡邻,方氏取了孝衣来与众人换上,又亲笔书信两封,一封与在外做官的张栋,一封与京城赶考的张梁,叫他两个赶紧回来奔丧。此时已是夏季,天气炎热,出殡迫在眉睫,但张栋张梁二人均是路途遥远,月余过去,还不见影子,方氏无法,日夜发愁。

    任婶出主意道:“舅老爷家有钱,年年热天,地窖里都是有冰消暑的,二夫人何不回娘家借几块来,搁在灵堂上,降一降热气。”

    此法甚好,方氏大喜,当即遣了家中唯一不用服孝的林依去方家借冰。林依到了方家,求见王氏,向她道明来意。王氏愿意借冰,但却有条件,道:“所谓亲兄弟明算账,何况我们与张家,只是姻亲,你若要借冰,须得先写个借条来。”

    这要求虽不近情理,却不算过分,但林依做不了主,只得又匆匆往回赶,去叫方氏拿主意。方氏在王氏跟前,从来未赢过,叹道:“若向其他有钱人家去讨,指不定还得拿现钱出来呢,借条就借条罢。”

    林依听她这般讲,便取了笔墨来,请她写了个条儿,攥在手里重赴方家。这回王氏很爽快,接了借条收好,马上命人开地窖,搬了两箱子冰出来,帮林依送到张家去。

    这两箱子冰解了方氏的燃眉之急,令她安下心来,每日守在灵堂,只等张栋张梁归家。

    且说张梁,去年九月秋闱就结束了,他却一路游山玩水,过完了年才踏上归途,不料刚刚入蜀,便接到老父去世的噩耗,他大惊失色,赶紧换了孝衣,马不停蹄地赶回家中,扑倒在张老太爷灵前,嚎啕大哭。

    方氏见他是独身一人回来的,身旁并未跟着金姐铜姐,心里不免有几分高兴,但时值孝中,不敢露笑颜,赶紧将头垂得低低的。

    张梁哭了好些时方才停下,跪在灵前朝四面看了看,问方氏道:“大哥还未回?”

    方氏摇了摇头,道:“这都快两个月了,你才到家,大哥路途更远,想必还要再过些日子。”说完又担忧:“不等大哥见爹最后一面,不敢大殓,冰又不够用了,我还去娘家借些来?”

    张梁瞧见了灵堂四个角落搁的冰盆,心道方氏办事不错,便点了点头,叫她自去打理。于是方氏回房,提笔写借条,交与林依去办。林依袖着借条,熟门熟路地朝方家跑,暗道,张栋怎地还不回来,这已是第五张借条了,待到丧事办完,得还多少冰?

    又两箱子冰搬进灵堂,张梁与方氏亲自抬了箱子,将冰倒进盆里。方氏到底是四十来岁的人了,体力不支,待得四盆子冰都装满,她已累得直不起腰,但灵堂未撤,她不敢私自去歇息,只好借口上茅厕,走去偏房小歇。

    自张梁回来,银姐一直安安静静,一句话也无,此刻见方氏出去,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忙行动起来,先悄悄取出袖子里藏的小瓶,倒出几滴姜汁,抹在眼角处,再眼泪汪汪地凑到张梁身旁,作了副难忍悲痛的模样,道:“老爷怎地也不问问,老太爷突然去世,是因何缘由?”

    这个张梁还真没想过,只道张老太爷已近七旬,年事已高,逝世乃是正常,但银姐既然这般问,肯定有原因,便向她问详细。

    银姐揉了揉有些疼痛的眼睛,压低了声音回道:“老太爷是让夫人给气死的,老爷竟是不知么?”

    张梁一惊,但却没信她,斥道:“休要胡说,夫人孝顺,乃是村里公认的。”在他心里,方氏虽不容人,但侍奉老人,实属尽心尽力,不然他也不会放心进京,把一大家子都丢给她。

    银姐见他不信,便将方氏卖粮一事讲与他听,道:“若不是夫人卖了粮,害得老太爷失信于人,他老人家怎会气病?这难道不是不孝?老太爷病在床上时,还这样骂她来着哩。”

    张梁经这风一扇,起了些火苗,立时唤了方氏进来,问她为何要忤逆老太爷,偷着卖粮。

    方氏与他夫妻多年,深知他禀性与张老太爷不同,反问道:“咱们的粮食,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愿意白白分发出去,让咱们自己吃亏?”

    张梁哑口无言,若换了他,也定然不愿意,但这话他没法讲出口,便埋怨道:“就算不愿意,也当婉转些,怎可惹爹生气。”

    方氏辩道:“哪里是我惹了爹生气,明明是村里人贪得无厌,怪爹少发了一天粮,这才把他气病了。”

    银姐瞧得张梁的一点子火气渐渐地要熄下去,忙添了一把火,道:“老太爷向来是言出必行的人,却被夫人害得失信于人,一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老爷你是晓得的,老太爷最爱串门子,却因夫人把粮卖了,大门都不敢出,他能不气病?”

    她这话,与方氏的其实是一个意思,但侧重点却有不同,听在张梁耳里,别有一番滋味,令他思忖起来。

    银姐见目的达到,不再多话,背过身去又抹了点儿姜汁,扑到灵前跪了,哭个不停,叫些个“老太爷太冤”之语。

    张梁本没想怎样,却被她这番举动激着,下不来台,带了些气恼问她道:“你究竟甚么意思?”

    银姐住了哭声,抽泣道:“老太爷病重时,我在跟前侍候,听得他说,要二老爷休了二夫人呢。”

    方氏气极,大骂她胡说八道,但银姐之所以敢这样讲,却是有缘由的,张老太爷病中不忘斥责方氏,让她轻易不敢近前,照料他的重任,就落在了银姐与任婶身上,因此银姐能听见那话,也不是不可能。

    妻子不同妾室,方家又有钱有势,岂能说休就休,但事关张老太爷,张梁不敢不慎重,遂命人去唤任婶来与银姐作证,但任婶却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怎么也寻不到,他只得将此事先按下,等任婶回来,听了证词再作打算。

    〖正文第二十一章迷雾重重〗

    任婶寻不到,银姐无心守灵,寻了个借口出来,悄悄躲进下人房。晚上任婶自外头回来,一推门,见银姐坐在桌前,唬了一跳,暗叹,躲了一整天,还是没躲掉。她取过灯台,动手点灯,勉强笑道:“银姨娘今日怎地得闲到我屋里坐?”

    银姐按住她的手,不许她取灯,冷笑道:“别跟我打马虎眼,讲好的事情,为何反悔。”

    任婶跺脚道:“我啥时候和你讲好了,当时我就没答应,若二夫人被休,我这个陪嫁也要跟着倒霉,这样的证人,我才不做。”

    银姐按着她的手站起身来,急道:“老太爷分明讲过出妇的话,你不是也听见了?又不是我诬陷二夫人,你为何不作这个证,我这里少不了你的好处。”

    任婶使劲儿抽出手来,眼神左右飘移,道:“老太爷病中口齿不清,我没听仔细,不晓得讲的是甚么。”

    银姐见她当面扯谎,气道:“你若不帮我,我去二夫人面前告你。”

    这话唬不住任婶,她笑道:“银姨娘,咱们半斤八两,谁也不是甚么好人,还是省省罢,各自闭嘴,才有好日子过。”

    银姐自来到张家,从来都是钱财开道,就忘了去琢磨其他利害关系,此刻碰壁,才幡然醒悟,任婶到底还是方氏的人,能收买,却贴不了心,一到关键时候,她还是向着方氏多些。她这时候想通,却是迟了,没了证人,若被方氏反告个诬陷,她可真就翻不了身了。

    任婶已在催她出去,免得被人瞧见。银姐走出门来,被风一吹,才发觉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冰凉一片。她正踌躇,不敢重回灵堂,忽见林依提着一桶水,在朝卧房走,忙一路小跑过去,跟着她走到房门口。

    林依心下诧异,停了脚步不推门,回过身道:“银姨娘不在灵堂守着,跟着我作甚么?”

    银姐故作神秘道:“有好事与你讲。”

    林依将水桶放到地上,退后一步,笑道:“既是好事,银姨娘可千万不能告诉我。”

    银姐愣道:“为何?”

    林依道:“银姨娘忘了,你上回的事,还是我去二夫人面前告的密,你不怕我又坏你好事?”

    银姐听她这般讲,还真犹豫起来,林依趁她恍神,忙重提了水桶,闪身进门,不料银姐反应极快,将身子一侧,竟从门边挤了进来。

    林依哭笑不得地望着她,道:“先前你三番两次到我屋里来,累得我被任婶陷害,还嫌不够?”

    银姐道:“任婶陷害你的话,也就二夫人相信,谁叫她嫌恶你呢。”

    这是实话,林依没作声。

    银姐又道:“若这家里没得二夫人,你岂不是就翻了身?”

    林依一惊:“你要作甚么?”

    银姐笑道:“放心,丧天害理的事,我不会做。”她将张老太爷病中之语讲了一遍,道:“绝好的机会,是不是?让二老爷遵从父命,休了二夫人,你就再不用小心翼翼过活,也不用担心被她退了亲事。”

    林依不置可否,只浅浅一笑,问道:“与你有何好处?”

    银姐不愿讲实情,只道:“若不是她屡屡坏我的事,我早就重得自由身,独自快活去了,这份气,我咽不下。”

    林依暗叹,这点子忍耐劲儿都无,怎么作妾?眼见得桶里的水都凉了,她着急起来,道:“我劝你熄了这份心思,你这般不懂得低头伏小,就算二夫人离了张家,二老爷再娶一位进来,还是不会待见你。”说完将门拉开,赶她出去。

    银姐哪里肯走,不仅不动身,反就势坐到了桌边,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挪窝的架势。林依见她秉性难改,也不再劝她,自己朝门边走,道:“我也想通了,与个妾作对,实在不算甚么,我这就去告诉二夫人,你逼我去作伪证。”

    银姐急得跳将起来,死命扯住她袖子,道:“我没扯谎,老太爷确是讲过这话。”

    “这话你留着与二老爷二夫人讲去,我连自己的主都做不得,帮不了你。”林依拖着她前行几步,用另一只手打开门,高声叫道:“杨婶。”

    银姐见她真个儿叫嚷起来,脸色突变,忙放了她的胳膊,疾步离去。杨婶已是听见了林依唤她,跑过来问道:“撒子事?我怎地看见银姨娘从你屋里出来?”

    林依以前就被人误解,这回不敢再替银姐隐瞒,将方才事体讲与杨婶听,苦笑道:“我一向奉行明哲保身,却屡屡被麻烦找上门。”

    杨婶笑道:“她这回还真没扯谎,老太爷要出妇的话,我也隐约听见过。”

    林依惊讶道:“真有此事?怪不得银姐有恃无恐,敢当面与二夫人作对。”

    杨婶朝四周看了看,低声道:“是真事儿又如何,两位少爷都大了,方家又有权势,大伙儿都当那是老太爷的气话,无人愿去作证的,这回银姨娘要倒霉了。”

    林依不解:“父翁要求出妇,儿子可以不听的?不怕被人说道?”

    杨婶嗐了一声,道:“你到底还是太小,不晓得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老太爷不过是病重气话,又不是当面嘱咐二老爷,难不成真为了这个,就让张、方两家交恶?别忘了,八娘子可还在方家做着媳妇哩。”

    原来姻亲关系错综复杂,休妻不是件简单的事,林依自嘲一笑,自己果然还是个“新人”,她想了一想,还是有些不解:“银姨娘平时挺精明的人,这道理她不明白?为何今日行事如此鲁莽?”

    杨婶欲言又止,只道那缘由,不好讲与未嫁的小娘子听,不愿开口。林依不是个爱打听的人,但又怕不明情况,被人陷害了去,便将杨婶拉进屋内,道:“非是我不知羞,只是怕银姨娘害我,横竖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讲与我听听又何妨。”

    杨婶犹豫道:“这事儿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二夫人要将银姨娘送人哩,只等老太爷大敛就动手,银姨娘再不奋力一搏,就要来不及了。”

    林依越听越奇,问道:“二老爷不是发过话么,二夫人要是敢送,早就送了,还会等到今日?”

    杨婶含混其词起来,只道二夫人有十足的把握说服二老爷,详尽情况却不肯再透露。

    〖正文第二十二章阴谋阳谋〗

    林依追问了几句,还是未能问出详细,只好闲话几句,各自散去。

    第二日,林依照旧先到灵堂拜祭张老太爷,却见灵堂上吵吵嚷嚷,原来张梁见任婶今日在家,便将她叫来与银姐作证,但任婶一口咬定,张老太爷未讲过出妇的话。

    方氏看了张梁一眼,恨道:“我听了你的话,不曾将她卖掉,可她非但不感激,反倒恩将仇报,诬陷于我”

    妾室诬陷正妻,乃是以下犯上,纵使张梁有心偏袒,也只得唤过林依,叫她把银姐锁进房里,关个禁闭。方氏还加了一句:“不许给饭吃。”

    林依带了银姐去偏房,一面寻钥匙锁门,一面道:“这回是你自己太鲁莽,可不是我告密。”

    银姐靠在门边,颓然道:“隔壁村子的方大头,眼见得就要来了,我伸头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哪里还理会是不是鲁莽。”

    林依正要问她,方大头是哪个,忽听见方氏在堂屋唤她,忙锁好了门赶过去。方氏先向她要了偏房的钥匙,亲自收起,再吩咐她道:“你且去门口瞧瞧,若是方大头到了,就将他领进来。”

    林依正疑惑此人是谁,听得她吩咐,忙应了一声,到门口等着。候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就有人在门首询问,林依一问,正是方大头,后头还跟着他的一名小妾,她忙把客人领到堂屋,报于方氏知晓。

    方氏一见着方大头,笑逐颜开,命任婶上茶,又叫林依请来张梁,介绍道:“这是我一位远房亲戚,多年无子,好容易攒钱买了个妾,却也无消息,真真是愁煞人。”

    张梁不知方氏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漫不经心答了一句:“那另买个试试,兴许就有了。”

    方氏笑道:“可不就是这样打算,只是他家不宽裕,买这个妾,已是把钱花光了,哪里还有闲钱再买一个。”

    张梁恍然:“可是要借钱?你看着办就是,问我作甚。”

    方氏不作声,只将方大头看着,方大头忙站起身,笑道:“误会,误会,我不借钱,只是想与你家换个妾使。”

    “换妾?”张梁愕然。

    方氏见他没有断然拒绝,暗喜,道:“我哥哥邻居家的儿子,不就是换来的妾生的,方大头就是听说他们得了好儿,想照着学学,这才来求你。”

    张梁一想,确有此事,但他的爱妾,怎能送到别人的怀里去,真真是折辱人。他正准备斥责方氏,忽地一抬头,却瞧见了方大头家的那个妾,只见她年纪比银姐小,容貌比银姐美,腰肢比银姐细,他瞧着瞧着,就将方才脑子里想的那些话,嗖地抛到了爪哇国去,另换了别的来讲:“别个的妾,是先前生育过的,这才换了来,咱们家的银姐,还不知详细,你们不嫌弃?”

    方大头笑道:“成不成的,试试再说,不行就再换回来。”

    张梁板了脸,正色道:“我家的妾,看重着哩,岂能由你换来换去。”

    方大头忙道:“反正我家这个妾,生不出儿子,再换回来也无用,你若喜欢,就留着。”

    张梁心中欢喜,但又犹豫:“我在孝中,怎能纳妾,还是罢了,你另寻他人帮忙罢。”

    方氏已是迫不及待地叫林依去领银姐,又替张梁寻借口道:“这是换妾,又不是办喜事,怕甚么。”

    张梁向来孝顺,还在犹豫,方氏便道:“那先叫她同林三娘住同一屋,待得出了孝再说。”

    张梁喜道:“此举甚妥,就是这样。”

    说话间,银姐跟在林依后头进了屋,方氏脸上带着笑,将她银主已易的事讲了一遍,又连道三声“恭喜”。银姐登时面如死灰,绝望问道:“你不是要等老太爷大殓过后才动手的么?”

    方氏斥道:“甚么‘动手’,莫要讲得那般难听,这是一桩好事,自然越早越好。”

    张梁附和道:“确是一桩好事,你也就当是行善积德了,到了方大头家,好生与他续接香火。”他说完,又将方大头家的妾瞧了两眼,道:“既是到了我们家,以前的名儿就不要再用了,从今往后,叫金姐罢。”

    方氏笑着拉过新上任的金姐,将她交到林依手里,吩咐道:“她先跟你住着,好生照料她。”

    林依应下,带了金姐回房,打开箱子,翻了一床干净被褥出来,准备换上。金姐见她忙碌,拦道:“不必麻烦。”林依以为她客气,笑了一笑,执意换上,又照着她的身量,将张八娘留下的旧衣取了一套出来,送与她穿。

    金姐又是一句“不必麻烦”,见她忙前忙后,端茶倒水,突然怔道:“你是个热心的,真不忍害了你。”

    林依正在铺床,回身笑道:“你是二老爷的妾,与我何相干,能害着我甚么?”

    金姐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起身与她一起铺床。

    晚上,林依去厨房提水,杨婶拉了她问道:“二夫人与二老爷换来的妾,就住在你房里?”

    林依点头道:“二老爷给取了名儿,唤作金姐。”

    杨婶扑哧笑出声来:“还真叫我们说准了,去了银的,来个金的。”

    林依舀着水,心下疑惑,方氏这般费事换妾,为的是哪般,金姐银姐,不一样是妾,一样要同她争官人?更何况,那金姐比银姐更有颜色,她不怕张梁愈发不愿进她的房?

    杨婶亦是不解,见任婶也进来提水,便问道:“你消息灵通,且与我们说说,那金姐,是不是进门前被灌了药,不能生育的?”

    银姐被换走,任婶少了进账,心内正烦闷,不耐烦道:“休要胡扯,二夫人怎会做出那样的事。”

    杨婶自然晓得她烦恼的是甚么,笑道:“你急甚么,说不准那金姐,比银姐更有钱哩?”

    任婶开口便道:“她哪有甚么钱,她是……”一语未完,忽见林依弯着腰在灶旁舀水,唬得她一惊,忙住了嘴,提了水匆匆离去。

    多年寄居,林依心思敏感,异于常人,她瞧出任婶与金姐,都有蹊跷之处,但却不知关节何在,只能干着急。

    〖正文第二十三章一箭双雕〗

    第二日清晨,林依尚在睡梦中,忽听得外头任婶唤她:“林三娘,去厨房帮着做饭。”她揉了揉眼,心下奇怪,天还未亮透,做的是哪门子饭,再说厨下之事,不是杨婶管着么,怎却是任婶来唤?

    身在别人家,再不情愿,也得起床,林依抓过枕边的衣裳披上,发现另半边床是空的,她系腰带的手,不自觉停了半拍,但不及细想,敲门声震天,只得匆匆穿好衣裳去开门。任婶站在门外,眼神却没落在她身上,而是越过她的头顶,朝屋里扫了几眼,问道:“金姐呢?”

    林依的心猛地一跳,脸上却是平静非常,答道:“许是上茅厕去了罢。”

    任婶的声量高了起来:“甚么茅厕,我才从茅厕过来,一个人也无。”

    林依瞟她一眼,道:“没去就没去,你冲我嚷嚷甚么。”

    任婶没有理她,转头朝另一边叫道:“二夫人,林三娘把金姐放跑了。”

    方氏好似等着一般,闻声立时就赶了来,怒问林依道:“你吃我家的,穿我家的,为何要吃里爬外,助金姐逃走?”

    杨婶已在旁听了一时,插嘴道:“还未四下找过呢,不一定就是逃走了。”

    方氏狠狠瞪了杨婶一眼,却寻不出话反驳,只得叫她与任婶两个,四处去找。林依垂了眼帘,唇边浮上一丝冷笑,还寻甚么,分明是个圈套。果不其然,杨婶将菜地都寻了个遍,还是未能找出金姐来。

    方氏得意道:“林三娘,你还有甚好说?”

    林依道:“金姐的卖身契在二夫人手里收着呢,她能怎么逃?”

    杨婶正替她着急,听得她这般讲,心下一松,脸上显出笑来。不料方氏早有准备,道:“卖身契不是让你偷走了么,你休要狡辩。”

    林依还要再说,方氏却道:“留着话与二老爷讲去罢。”

    任婶上前一步,拉了林依的胳膊,推推攘攘,到得灵堂。张梁守灵还未结束,忽见一群人涌进来,惊问缘由。方氏叫林依到灵前跪了,向张梁道:“老爷,昨儿我急着来守灵,将金姐的卖身契搁在卧房桌上,不曾想被林三娘偷了去,趁夜将金姐放跑了。”

    张梁不大相信:“真跑了?”

    方氏点头,唤过任婶与杨婶,道:“我才叫她们寻过,不见人影。”

    张梁大为光火,走到林依面前,怒问:“放走金姐,与你有何好处?”

    林依心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缘由,方氏必定已替自己想好了。果然,方氏在一旁代答道:“这还用问,必定是她收了金姐的钱。”

    张梁气道:“我张家并不曾薄待了她,她居然帮着外人。”他在灵堂内疾走了两圈,将手一挥,命方氏搜房,称要瞧一瞧金姐到底给了林依甚么好处,令她不顾张家养育情,恩将仇报。

    方氏领着众人出去,临到林依房门前,悄悄将一张交子塞进任婶手里,那意思是,若搜不出钱,就用这个充数。任婶会意,把交子攥在手里,同杨婶去搜房。杨婶偏着林依,草草将柜子翻了翻,便道无钱。既是有准备,任婶也懒得费力,将手伸到衣箱里搅了几下,再拿出来时,手上就多了那张交子,装作惊讶万分,嚷道:“二老爷,二夫人,林三娘果真收了金姐的好处。”

    张梁气得胡子直抖,命方氏将林依锁进房里,不许给饭吃。方氏忙交代给任婶去办,扶着他的胳膊离去,口中称:“到底养不熟,老爷莫要气坏了身子。”

    杨婶拉了林依一把,急道:“你怎地也不辩解两句?”

    林依苦笑道:“色色都替我想好了,我还能辩甚么?”

    任婶看了她一眼,小声嘀咕:“晓得就好。”说完一把将她推进屋内,锁上了门。

    林依收了交子,放走金姐的事,很快传了开去,张仲微得知此消息,焦急非常,问张伯临道:“那交子定是卖络子的钱,她为何不辩?”张伯临先将堆满络子的柜子指了一指,笑话他道:“真是卖络子的钱?明明是你向我借了去,把给她的。”

    张仲微将一方砚台重重顿了顿,道:“三娘子饿着肚子呢,哥哥还有心玩笑。”张伯临见他是真急了,忙道:“傻小子,她是不愿把你供出来撒,娘是甚么心思,你不晓得?她若照实讲了,那被罚的人,可就要加上你一个了。”

    张仲微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林依是为了护他,才不开口,他心下感动莫名,暗道,她待我有情义,我却不能让她受苦。他抓了砚台,又是重重一顿,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冲了出去。

    张伯临见他举动有异,追在后头喊道:“二小子,你去作甚?”张仲微不回头,答道:“我去与爹娘讲明白。”

    张伯临急得原地跳了两下,直呼“傻小子”,待要追着去抓他的衣襟,却是没抓住,只得由他去了。张仲微狂奔至灵堂,跪倒在张梁与方氏面前,道:“三娘子的钱,不是金姐把的,乃是我瞧着她编的的络子好,非逼着她拿出来卖了,换得的钱。”他以为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方氏便会放过林依,哪晓得在方氏眼里,只要二人有接触,不管谁主动,都是不可原谅。

    方氏脸色阴晴不定,过了一时,突然问张梁:“老爷如何看待?”

    所谓先入为主,张梁已认定金姐是林依放走的,心里恨着她,便不置可否,推道:“家务事,你自打理,不必问我。”

    方氏望着地下的张仲微,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狠了狠心,唤来任婶,命她取家法。张家的家法,乃是一条戒尺,还是张伯临兄弟小时读书不用功,用来打手掌心使的,方氏下了决心要断掉张仲微的心思,高举了戒尺,毫不留情,一下一下,都是实打实。

    张仲微的手掌心,很快红肿起来,方氏到底心疼亲儿,遂丢了戒尺,准备再骂他几句便罢。张梁却道:“就是他惯着林三娘,才叫她胆子大过了天,连我的妾室都敢放。”张仲微正在琢磨这话的意思,张梁已抓起戒尺,劈头盖脸打了下来,他不敢躲避,硬挺着挨了几下,只觉得手上,脖子上,热辣辣地疼。

    张梁还要再打,方氏看不下去,扑过去夺下戒尺,命杨婶将张仲微送回房去。

    〖正文第二十四章退意萌生〗

    杨婶去扶张仲微,后者却摆了摆手,俯身向方氏和张梁行过礼,才转身朝卧房去。张伯临正在门口张望,见他带着伤回来,直呼“傻小子”。杨婶是张仲微的奶娘,偏着他,叫张伯临莫要再讲,自己却也忍不住,叹道:“你这是何苦。”他二人一急一叹,张仲微却靠在椅子上笑了起来:“娘已打过了我,想必不会再罚三娘了罢。”

    杨婶心道,哪有那般容易,她欲泼冷水,又舍不得,便借着去厨房与他炖补汤,退了出去。她先到灵堂问过方氏,得了允,再去屋后抓了只肥鸡,宰杀褪毛,收拾干净,整个儿搁进锅里炖着。正忙着,张伯临在门口探头,笑嘻嘻地道:“正巧我也饿了,沾沾二弟的光,劳烦杨婶多煮一碗饭。”

    杨婶笑着应了,丢了扇炉子的扇子,去掀米缸盖儿,却发现米缸已见了底儿,里头的米,只够熬稀粥,不够煮捞干饭,她想着,张仲微带了伤,好歹要吃顿干的,便再次去灵堂寻方氏,欲向她拿钱买米。

    方氏却不在灵堂,张梁称她去了茅厕,杨婶找了一圈没找着,正欲回厨房,忽听见几株大柏树后传来低语,正是方氏的声音,她忙提了裙儿,蹑手蹑脚走过去,躲在屋檐下,探着脖子偷听。

    方氏的声音带着恨意,道:“正是好时机,先关她一天,明儿将她赶出门去。”接话的是任婶:“赶出去也没用,婚约摆在哪里呢,迟早还是要回张家来。如今老太爷不在了,二老爷又不待见她,二夫人何不将这门亲事退了,退了亲,才算得了是高枕无忧哩。”

    方氏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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