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贵双全第56部分阅读

    宝贵双全 作者:肉书屋

    宝贵双全第56部分阅读

    他救下马宛琪,只是顺水推舟、举手之劳而已。

    当然,倘若那杯劫持的人不是马宛琪,他也不会轻易出手。虽然当时他心中并未有明确的目的,但他知道,她是马副官唯一的女儿,马副官妻子早亡,这个女儿对他来说,甚至重要过自己的性命。就如同他曾对陆离说的,很多事,不是当要做时才去做,而是在很早之前,只要一有机会,便不要错失。

    也许那件事当时看来很小,但以后会发生如何的作用,却不得而知。

    此刻,他便看到了结果。

    他指尖攀上帘子上的细碎流苏,漫不经心地绕着。阮文臣从小便高高在上,受惯了奉承赞美,因此极为自负,这样的人,最容不得的便是半丁点的背叛与轻视,更莫说,是身边最亲近的人。

    倘若阮文臣知道,被自己的同床共枕的人出卖,会是何等心境?怕是绝不会善罢甘休吧?而他那虽勇猛却冲动的性子,也决定了他怒气涌上时便会失去理智,不顾后果。

    更何况……这段修身养性的日子,或许阮文臣早就按捺不住,蠢蠢欲动。怨气,并不是一时半刻促成的,而是漫长的日积月累。

    但邵九素来城府极深,即使心中如何波涛汹涌或思绪百转千回,只要他想,便可以轻易地掩饰,神情反而更为清雅淡然,叫人无可查询、捉摸不透。

    于是聂子捷与陆离面面相觑,默不作声,半响,才听到邵九微微一笑道:“阿离,明月已去了南京,你做爹了。”

    陆离一怔,眉宇间掠过一丝喜悦,便听邵九不紧不慢地接着道:“想办法将马氏的事传出去,让阮文臣知道,之后,你便回南京去吧,剩下的事,我自有计较。”

    聂子捷与陆离都不是等闲之辈,邵九这句话一出口,两人便明白了其中的含义。陆离跟随邵九多年,对于主子的处事思维、冷静的心性,早已习惯,故此只是微一点头,又掀起帘子朝四下警惕地张望了一番,然后,手指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声口哨,一匹黑色的骏马飞驰而来,他才由来时那般,翻身出了车厢,稳稳地坐在马上,朝着反方向疾驰而去。

    车厢里重又恢复了安静,聂子捷方才一听邵九要将马氏的事宣扬出去,便知道,邵九是想挑起阮、马两家的不和,甚至——分裂。

    阮家有今日的江山地位,马家功不可没,马副官有自己的军队,在阮系军中更是有极高的威望与人脉,而他的侄子马俊国此刻也在警察厅里坐着头一把交椅,倘若马氏一族倒戈相向,那么,离他们的目标也不远了。

    这一点,聂子捷很清楚,也知道,这一步棋,相比其他方法来说,来得更为有效、不费吹灰之力,但饶是如此,他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些异样。

    因为,他知道倘若这一步棋成功,那么马宛琪的下场,必定十分悲惨。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容忍妻子的背叛与出卖,何况是阮文臣那样的男人。

    然而这个少年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便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而那个人,还是刚刚豁出性命相救于他的女子。

    他在心底佩服这少年的慎密心思与非常手段之时,却又暗暗心惊他的冷酷狠戾。纵然这些年他也已看透了人情冷暖,知道做大事者必不能心慈手软,但对一个刚刚还救了自己性命的人如此冷血,他自问还是做不到。

    这是因为这少年以强大的意志力克制住了所有的情感,还是——他心中本无情?

    想到当年的北地王以仁心仁政作为处事原则,的确使天下昌盛、百姓归心,但最后亦因为太过轻信于人而落得国破人亡的下场,聂子捷也不知,这个少年如今这般,是福还是祸。

    思绪百转千回间,两人都不曾说话,天明天暗,马车渐渐地跑向了一望无际的大道,聂子捷从前是名武将,故此并不觉得什么,只是年纪大了,到底还是有些力不从心,饿了、困了,无法如同从前那般随心所欲。但眼前这个少年,与他一样,除了吃过几个北地特有的馍馍,喝过一些水,小睡了片刻之外,并未有过任何修整,他眉宇间虽是因为长久的奔波染上了一些风尘之色,额前的发亦被疾风吹得有些凌乱,偶尔右手亦会按在腰间,眉头微微蹙起,但一双眸子却在黑暗中愈发深邃、明亮,不可逼视,好像有一股无形的、神奇的力量在支撑着他,永远这般沉静、笃定。

    终于,茫茫无边的广阔原野间,看到了几栋砖房,在一片黑暗的寒夜里亮着几簇冰冷的光,那是阮系军驻扎在南疆的军营。

    此刻,一排排的士兵背着长枪,齐刷刷地走过,而身后,是一群群五花大绑的人。

    聂子捷不多想也知道那便是被抓来的南疆乱党。他自知此刻身份特殊,故此并未再跟着邵九前行,邵九脚下一顿,便叫人安排他去偏厅稍作休息。

    接着,他手持令牌走进军营,一股潮湿的暖意扑面而来,他不紧不慢地走进最深处的一间屋里坐下,一个士兵便匆匆走来,向他汇报战况。

    共抓获乱党二百余人,另有一百人死在前线,阮系军除了个别挂彩,或因为一时无法适应北地严寒的天气而染病,其余并无重大伤亡。

    不用说,这是一场完胜。

    这本是邵九预料之中的事,他淡淡地道:“好生安顿那些生病受伤的士兵,将那些乱党暂时关押起来,明日便启程押解回南京,听候大帅发落。”

    那士兵应了一声,临出门时又偷看了一眼这位年轻的主帅,不觉在心底将他与少帅比较一番。

    前线的士兵这些天并未看到这位主帅亲自迎敌,一开始,底下不觉怨言纷纷,说这位主帅是来混日子的,又因为邵九的出身,士兵本对他并不十分信任,以为他不过是三教九流的地痞罢了,但一日两日,每日都会有作战策略、方案由后方传来,按照那些方案,原本北地、南疆一带地形、气候所带来的劣势,竟都一一化去,形势越来越好。渐渐的,他们不觉对这位不曾露面的主帅有了一番改观。

    而此刻,年轻的主帅眉宇间却丝毫没有一丝得意之色,神情沉静淡定,与少帅以往临战前焦躁不安,获胜后兴奋、张扬的作风截然不同。

    那士兵虽未说,但心底已分出了上下。

    第二日清晨,聂子捷推开门,便见邵九站在屋檐下,听见动静,他转过身来,清润的容颜宛若高山上的白雪,不沾俗世风尘、不含一丝杀机,只轻柔一笑道:“我来向都督道别,在道别之前,可否请都督帮我一个忙?”

    聂子捷朝四下看了看,见那些士兵押着那群南疆乱党整齐地步出军营,才以眼神询问。

    邵九亦自远处转回目光,神色变得严肃:“替我查查石神一郎这个人的底细,此次南疆开战,东瀛人不可能不派人前来探听消息,而此刻阮文臣既然要依靠东瀛人嫁祸于我,那么他们必定会偷偷渡海来北地。这些年来,北地虽早已提倡多国往来经商,不限制外来人口进出,但我相信陌生的脸孔到了北地,都督还是有办法打听到。若可能,我想亲自会他一会。”

    遇到阻碍,光化解并不够,还要在这阻碍中,寻找对自己有利的因素,将弊转为利。这才是他一贯的处事作风。

    既然该来的还是会来,那么,与其处于被动,还不如——主动出击。

    壹佰捌拾贰、他是谁?

    这是南方几年来最大的一场雪,华丽的南京大帅府极一片素白笼罩,在微暗的晨光下,透出几分阴翳。阮家四姨太正从自己屋里走出来。

    一阁守卫匆匆而来,面带喜色,见了四姨太连忙行礼。

    筱桂仙脚下一顿,问道:“什么事匆匆忙忙的?”

    那守卫笑道:“是南疆传来了消息……”

    手指一紧,筱桂仙尽量压住自己狂跳的心,慢慢道:“什么消息?”

    “南疆乱党已被镇压,邵将军很快便会押解乱党回京,小的正准备将这好消息禀告大帅!”

    接连几日提在嗓子眼的心仿佛陡然间回到了实处,筱桂仙长长地舒了口气,但随即却是有些复杂地望了望西边的那间厢房,才柔声道,“大帅恐怕还睡着,你下去吧,我去告诉他。”

    她慢慢地走向那最西边的院落前,院子里的梨花随着雪花泱泱落下,一时竟分不清是雪还是花,而在那一片银白中,几株腊梅悄然怒放,是夺人心魄的艳红,美的触目惊心。一如这间院落的主人。

    这是三夫人骆氏的住处——落梅苑。

    自从骆氏六天前无故失踪之后,大帅便几乎一直将自己关在这间屋子里。而此刻,屋内亦没有一丝动静,甚至犹如失去了生气。

    筱桂仙站了一会,正要叩门,门却缓缓地开了,她下意识地一惊,便看到那从门内出来的男人,他一身深色的家常袍子,不复平日的威严,眉宇间竟是倦意,眼角的皱纹也再隐藏不住。

    “大帅!”筱桂仙愣了一愣,轻轻上前,将南疆的消息告诉他。

    出乎她预料之外的,阮克并无太大的喜悦,甚至有些怠倦,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然后慢慢朝前走。

    筱桂仙顿了顿,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却见他在园子里的小圆桌边缓缓地坐下来,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园子里盛开的梅花,仿佛出了神。

    筱桂仙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良久,才听到大帅有些低哑的声音传来:“还记得她刚进府时,便亲自栽种了这些梅树,每到冬天,她总说,要是下一场大雪,那是再美不过了。可惜……此刻她看不到。”

    筱桂仙心头一凛,才柔柔笑道:“三夫人只是出去散散心,怕是下人忘了告诉大帅,总是很快便回来了,到时,大帅再与她看雪赏梅,不是更好?”

    一丝叫人看不懂的神情在眼底漫开,阮克摇摇头道:“不会了,她不会再回来,既然走了,她便不会再回来。”

    “大帅……”筱桂仙一愣,想到骆氏失踪几日,阮克竟是一反常态地并未派人去寻找,原来他竟是知道她不会回来。

    却听阮克接着道:“这么多年来,我自以为很能看透一个人的心,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没有能够做到。

    那时,她说喜欢看雪中的梅花,南方常年极少见雪,我便叫人栽种了许多梨花树,梨花本在初春开花,为了能赶上时节,我还特地请了最有名的园艺师傅,精心栽培,将花期提前至冬季。当我第一次带她看这梨花中的梅花时,她的眼睛都亮了,我以为,我终是让她开心了,只是后来我发现,她一人时,会对着那园子里的梅树发呆,嘴里轻轻哼的,是北地的小曲,那时我才知道,假的终究是假的,不,哪怕是真的下了雪,她亦不会快活。因为……她心底一直心心念念的,是北地的雪,北地的人,北地的一切,这里纵然再好,也不是她所要的。”

    阮克凝望那红梅,语气有些飘忽:“还记得当初我大胜北地王,她作为战俘被人从我跟前拖着走过,当时她抬起头看我一眼,就那一眼,我便再也未能放下,我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流言蜚语将她迎娶进门,我不在乎她曾是谁人之妻,我也不在意别人说什么,我只想将她留在身边,但终究……还是没能做到。”

    几日前骆氏忽然不见,他当时亦曾有过许多年不见的冲动,想要召集全军将她找回来,无论天涯海角,如同一个不经世事的少年。但静下来,他却并没有这样做。

    他没有这样做,只是因为——爱。

    因为爱,他将她锁在身边十几年,看她由当初那个连讨好都显得有些笨拙的女子,渐渐地变得游刃有余,就算明知她是做戏,他也照单全收,看着她人前欢笑人后落寞,容颜不变,心却一点点苍白下去。

    十几年来,他没有对另外任何的女子放过真心,更未再娶妾,甚至将爱意转化到了阮素臣身上,事事顺着他们母子,但却还是得不到她,他娶筱桂仙,又何尝不是一种试探?在张氏大吵大闹、二夫人悄然落雷之时,她却云淡风轻,置身事外,除了不在乎,还能是什么?

    他知道,她终有一日会离开,甚至可以连儿子都不要。只要让她回到那个日思夜想的地方,哪怕只剩她一个人,怕也是幸福的。

    既然如此,他怎能再将她找回来?

    再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人,也终究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奈之何如、情之一字。

    一段往事,是筱桂仙未所知的,她想不到骆氏的真实身份竟是当年北地的战俘,更想不到,旁人看来三妻四妾的大帅,竟会对一个女子痴情至此。

    此刻筱桂仙眼中的阮克,不再如同往常一般,是高高在上、站在权利之巅的统帅,他的眉宇间是从未有过的倦意,鬓角微微泛白,平日因威武而隐藏得极好的年龄,也显露了出来,仿佛只是一个为情所困的普通男人罢了,她一时之间竟是凝注。

    “玉兰,你为何会肯嫁给我这样一个老头子?”阮克忽地问道。

    筱桂仙心中一凛,难道他察觉了什么?一颗心快要蹦出胸膛,指尖掐得手心生生出了一道白痕,才缓缓地道:“玉兰敬重大帅英雄豪杰,何况这些年来,在尘世漂泊,玉兰早已厌倦,想安顿下来,能有大帅真心相待,是玉兰的福分,玉兰岂有不惜福之理?”

    她说的虽平淡,但心中到底是忐忑不安的,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身子微微颤抖。

    幸好,阮克似乎并未留意她,半响才道:“其实我娶你,又何尝不是因为第一次见你,你站在台上唱戏,唱得正是北地的小曲,那一刻,你与她实在太像了……其实这个世间的人,大多是各取所需罢了。”

    筱桂仙垂首而立,默然不语,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她自然记得,第一次见阮克时的情景,那本是一场刻意的安排。她精通戏曲,但从小生在江南长在江南,却也只是南方的戏曲罢了,哪里会什么北地小曲?那些戏谱,是邵九所给,并安排师傅教她日以继夜的练习。

    此刻想来,那个让占满她心思的少年,竟是早已知道,如何才能吸引阮克,并让他动心。

    她跟随邵九是心甘情愿的,正因为如此,不该问的她从不问,她只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却不管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虽然她心里曾想过邵九要做的,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但此刻回想起来,心中还是免不了心悸。

    这个少年的城府太深了。每个人、每一步,都仿佛在他的预料之中。就如同滔滔江水,他只轻轻一拨,便会按着他的轨迹流淌下去。

    那个妖魔一般的少年……他到底是谁?

    思绪百转千回,她意识到自己沉默得太久了,正要说什么,却听到阮克忽然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大帅!”她惊得连忙想去扶住他。

    阮克却摆摆手道:“无妨,你先下去吧。”

    漫天白雪,伫立在廊下的老者,鬓角沾染上风霜,背影阑珊,仿佛几日之间,老了许多,颤抖地将手移开,白色的帕子上鲜红一片,他却浑然不觉,望着那满园的梅花,心中道:此刻,她也该回到了那个魂牵梦绕的地方了吧?

    此刻,遥远的千里之外的北地,早已一片冰霜。窗棂上结着长长的冰帘。床上的妇人微微眯了眯眼,感觉浑身无力。直到视线再次聚焦,她才慢慢地睁开眼,入眼便是一间简陋的屋子。

    骆氏清醒后第一个动作,便是猛地探向腰间,当触摸到那硬硬的东西时,她的心才慢慢定下来。忽听有人道:“夫人,你醒了?”

    骆氏下意识防备地坐起来,才发现眼前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她这才低声道:“这是哪里?”

    老人笑笑:“这是离北城十里之外的霍家村,你昏迷在半路上,是咱们都督亲自将你送回来的。”

    “你家——都督?”骆氏一怔,美目忽地凝注,脱口道,“聂子捷?”

    老人听她直呼都督之名,心中有些不悦,但到底是都督亲自将人交给他的,故此只是接口道:“正是聂都督。”

    聂子捷……聂子捷……骆氏在心中默默地念,她此行千里迢迢,不正是想寻找这位故人么?竟是……那么巧。

    聂子捷难道没有认出她?不,不会!那么,他将她安置在此处是什么原因?

    老人见这美得惊人的妇人半响沉默不语,正要开口,却听她幽幽地道:“老伯,我想见见你们都督,能不能麻烦你代为通传一声?”

    老人一怔,笑道:“夫人莫急,都督临行前嘱咐过,只要夫人一醒,便带你去见她,夫人昏迷了六日有余,此刻不妨松动松动筋骨,整理一下,我这便带夫人去见都督。”

    老巴子的驴车停在门外,骆氏几时做过这样的车?但她眉宇间毫无一丝异样之色,目光茫茫然地望着窗外,仿佛凝注。

    北地督军府的长廊深长而蜿蜒,骆氏一路走去,只听得自己的鞋跟在过道上发出单调清脆的响声,一颗心不知怎么便跳得飞快,仿佛有什么要压得喘不过气来。

    直到那扇门缓缓地打开,屋内的帘子拉上了一半,阴翳的光线下,一个背对着她而立,身影纤瘦而挺拔,紫色的衣衫宛如静静流淌的雪光,仿佛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墨一般黑的眉发、秀丽清雅的容颜,一双眸子黑白分明,仿佛穿过渺渺时光,静静地、淡淡地注视她。

    一瞬间,骆氏如遭电击:“思庭……”

    壹佰捌拾叁、姑侄

    这一场南方十年来罕见的大雪,很快将整个南京城笼罩在一片素白之中。因为天气实实在在地寒冷起来,生意一落千丈,那些小贩各个便索性将自己锁在厚实的棉衣里,躲在挡风的巷子里闲聊。一向繁华的街道上,行人亦是稀稀落落,顿时显示几分萧索之意。

    而让南京城如此晦暗一片的原因,不止是天气,还有一条这几日传遍大街巷尾的消息。

    阮克病重。

    前些天传出南疆暴乱的消息,已是民心惶惶,待阮军大胜的消息传来,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却又动荡不安起来。

    大帅府中,阮文臣着一袭黑色光亮的雪貂大衣,站在窗前,眉宇间的阴翳比窗外的天气更沉上几分:“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一旁的胡刚道:“少帅放心,属下已经办妥了。石神一郞的确来了南京,暂居在城北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客栈里,属下得到消息立即便去了,想是念着少帅过去的恩惠,石神一郞片刻便同意了,属下便按照少帅的吩咐,将黄金万两送去,说是赠予丰臣大名的,聊表心意。”顿了顿,他略有深意地道,“属下亦让他转达丰臣君,此次之事,少帅定会铭感在心,他日少帅掌权,亦不会少了东瀛的好处。”

    阮文臣霍得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盯着胡刚,下一秒,唇角却浮上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可有走漏半点风声?”

    胡刚笑道:“属下办事,少帅放心。几日后等邵九回到南京境内,石神便会故意经过那条路等候,在途中找借口与姓邵的相会。咱们只需集齐人马,将他们见面之事撞破,石神乘混乱逃脱之时会留下一封两人来往的密函作为证据,到时,姓邵的就算有一百张嘴,那么多人亲眼所见,怕也是百口莫辩。”

    阮文臣沉郁的神情终于缓和了半分,随即却又微微皱眉沉吟道:“这件事本来倒并不急,只不过没料到老家伙为了那个女人,居然一病不起!”

    一想到他那父亲之所以突然重病的原因,阮文臣心底阴郁的火苗燃烧得更甚。一个女人而已,早在很久之前,他便想想个办法将她赶出阮家,碍于阮克,一直未能实现。如今,她居然自己走了,他当时听闻这个消息,只觉得是天都在助他!却未想到,阮克将自己关在那女人的屋里几日,居然咳中带血,一病不起。

    他母亲才是阮克明媒正娶的妻子!可他那父亲竟为了一个姨太太一蹶不振,那模样竟像是连整个天下都可以不顾了!

    一想到这里,阮文臣目光中尽是一片阴霾:“所以,这件事你给我好好得盯着,要快!要赶在老头子有个三长两短之前让他晓得,将那姓邵的除去!”

    胡刚目光一动,笑道:“少帅莫急,在大帅还清醒之时将这件事捅开了,一来,是可以除掉姓邵的,二来,也可叫大帅对少帅另眼相看。但倘若大帅……”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道:“大帅年纪也大了,这次三夫人离家,对他的打击可不小,倘若他一时气急攻心,就这么去了,大帅身为阮家的长子嫡孙,这么多年来又一直跟着大帅走南闯北,除了少帅,还有谁有资格继承大帅这片江山?到了那时,别说一个邵九,只要是有碍少帅英明统治的,少帅自可以一一除去,岂不是更为省事?”

    阮文臣目光一凛。这一点,他何尝没有想到?他之所以绕那么大的圈子,正是因为此刻当政的是他父亲,倘若有一日他掌权了,自然想杀谁便是谁。只不过……骆氏是离开了,但有一个人,并未离开,也不会离开。

    阮文臣随手扯下红木几上青花瓷瓶里的一瓣梅花,沉声道:“你以为老家伙跟你一样想?这几年来我为了阮家,为了这个天下出生入死,风餐露宿,他也只当我是个兵罢了!他心里直正的儿子恐怕只有一个老四!要不然,他怎会在病中急不可待地将人在苏州的老四召回来?我看,他是想将位子传给老四!”

    胡刚一怔,随即笑了:“少帅自幼在军中长大,见惯了豺狼虎豹,难道还会将四公子一介书生放在眼里?何况四公子志不在此,否则,他也不会宁可在外做个穷教书的,也不回来。再退一万步说,就算大帅是这个意思,少帅日后也有法子将四公子拖下来,不是么?”

    想到阮素臣,阮文臣心中这才松懈下来,薄薄的唇边撩起一抹得意的笑意:“说的也是,老四那人,只知读书写字,做些没用的诗词歌赋!哪里会打仗?就算他坐上了那位子,军权也在我手心里,成不了气候!何况……老四还有把柄被我握着呢!”

    阮文臣目光一闪,轻轻地笑了。

    顾家的长女顾宝龄、他名义上的表妹,那次阮素臣成亲,他看得再清楚不过:老四心心念念的是那个女子。

    那日他寻打阮素臣之时,便是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想要当场让阮素臣在众人面前出丑,只恨被那邵九搅了局,没有抓到把柄罢了。

    如今顾家没落,那女子虽是不知去向,但他相信倘若需要,他就算挖地三尺也会将她找出来,到时,阮素臣怕想跟他争也无能为力。

    一念至此,他心思大定,慢慢地将手里的梅花碾碎:“事情就照原计划进行。”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谁才是阮家的长子嫡孙,谁才有能力继承这一片江山!

    ……

    时光荏苒,一晃又是三四天。

    前几日陆离回来,带回了邵九的消息,宝龄才微微地安心。

    邵九既然已经知道阮文臣要做什么,想必心中早已有了对付的办法。而且这些天,她亦听到不少她关心的消息。

    譬如,出征的阮系军已在撤回南京的路上,同时那批乱党也全部押解回京,等候发落。又譬如,骆氏真的离开了阮家,而不知是不是与这个愿意有关,阮克病重,此刻处理事务的怕是阮文臣。

    这个时候,倘若阮文臣真的有心对付邵九,实在——再简单不过。

    此刻,宝龄正坐在窗下看陆离与小团子亲密的互动。陆离回来之后,她便领略到了什么叫做再冷漠的人也有柔情的一面。

    面对明月、面对小团子,陆离纵然是钢铁,也化作了绕指柔。就如此刻,陆离抱着小团子,从明月手里接过一块小帕子为小团子擦去嘴边的口水,慈父的模样毫不掩饰,偶尔与明月目光相对,清冷的眼眸中又浮现一丝柔婉,叫人心生温暖。

    宝龄纵然只是在旁看着,也能感觉到那浓浓的温馨之意,慢慢的,竟有些羡慕起来,心头生出一丝说不清的怅然。

    前世,她父母早早地分开,而这一世,在顾府所见的,也都是一些爱而不得的例子。此刻想来,犹如明月这般的女子,虽未嫁入豪门,没有锦衣玉食,说不定跟着陆离还要担惊受怕,但至少她心爱的人只得她一个,他的人、他的心都是她的。

    明月,那么幸福。

    幸福得有些叫人嫉妒。

    而她呢?这一生,她的归宿又在哪里?

    宝龄怔怔地望着窗外,不言不语。

    那厢里,小团子忽地哭闹起来,想是饿了,明月连忙抱过他去喂奶。陆离目送母子俩离开,转眼看着宝龄,见她若有所思,眉心微微一蹙,走上前道:“放心吧,公子既然让我回来,便自有办法应付。”

    宝龄回过神,莞尔一笑:“我知道。”

    他会有办法,她相信他会有办法。

    但相信归相信,心中牵挂,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在回来的路上了,只是,会不会途中生变?

    思绪百转千回间,她听到陆离的声音传来:“孩子的名字,取得很好。”

    宝龄一怔,才笑道:“你喜欢就好。我还怕你怪我自做主张呢。”

    陆离深深地凝视宝龄,唇边荡起一丝轻柔的笑意,顿时整张脸的线条也柔和下来,错开目光,仿佛自言自语般地道:“怎么会?你能为他取名,我高兴还来不及。”顿了顿,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望着她,开口道:“既然名字都取了,小团子与你也算有缘,不如,叫他认你做姑姑如何?”

    姑姑?宝龄抬头间,望进陆离的眼睛里,却是一片深刻的期待,仿佛不是随意说说罢了,她彻底怔住。

    的确,她将陆离当做了朋友,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自然而然地便生出的信任与亲切,而对于小团子,她也有种奇怪的疼爱,好像那小家伙跟自己上辈子结了缘似的。但——陆离的提议,还是叫她吃惊了。

    然后,她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道:“阿离,有件事,我要问你。”

    陆离怔了怔,却只点点头:“你问吧。”

    “我们……在两年前,是不是哪里见过?”她尽量斟词酌句,以免引起陆离的怀疑。

    果然,陆离墨一般的黑眸深处微微一颤,蓦地望住她:“你想起来了?”

    原来,真见过。

    宝龄有些尴尬地笑笑:“其实我认出了你,只不过,我见你不说,便以为你不愿意提起那件事,要不是那日明月说起,我也不会……”

    “等一下!”她的话说到一半,便被陆离打断,他眼底流露一丝迷惑,“你说的是哪件事?”

    “两年前你与明月在顾府后花园相会,被我看见了,然后……你来找我,我答应成全你们。那个时候,我们见过面。”没错,明月是这么说的吧?

    只是,让宝龄有些奇怪的是,陆离听完这番话,明亮的眼神忽然黯淡下去,随即却平淡地道:“哦,是有那么回事。”

    他以为她想起来了,记得他是谁了,原来不是。

    他掩饰住心底淡淡的失望,缓缓地道:“我也以为你不愿意提起,或者已经忘了我,所以……”

    宝龄想了想才道:“你对我比较……友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一直以来,她不太明白陆离为何对她比较友善一些。

    陆离怔了一下,漆黑的眼眸中忽然浮动一丝别样的情绪,过了半响才低声道:“也不全是。”他轻轻一笑,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柔情,“我对你好,是因为——我原来有个妹妹。”

    “啊?”宝龄被陆离跳跃性的思绪弄得有些迷糊。

    陆离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她跟你很像。”

    竟是——这样。这下,宝龄完全懂了,好半天才问:“你妹妹呢?”

    “不见了。”陆离幽幽地道,但随即,望住她,眼眸闪动着别样的光彩,“但我相信,她会回来的,总有一日。”

    他的目光让宝龄有片刻的眩晕,却很快展颜一笑:“嗯。你能这么想就好。”

    陆离也笑了,那份笑容变得轻松:“既然如此,你便不要拒绝我刚才的提议好不好?在她没回来之前,暂时当团子的姑姑吧。”

    事情弄明白了,宝龄也觉得没什么不好,反正她也喜欢小团子,一念至此她爽朗地拍了拍陆离的肩膀:“好啊,哥哥!”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有哥哥,有一个,她挺好。

    她本是打趣,只是陆离听到这句哥哥,生生地怔住了,半响才垂下眼,低声道:“好妹妹。”

    不一会,明月喂饱了小团子回来,一听陆离的提议,也是高兴,便抱着小团子叫他叫“姑姑”,小家伙依依呀呀,那句姑姑叫的像“哭哭”,乐呵呵地望着宝龄,小嘴里流下刚才吃的“食物”。

    宝龄一时心头柔软,将他抱了过来,逗他玩,他也不怕生,窝在她怀里蹭她,她带他去看小黑,他胖乎乎的手指指着小黑发出兴奋的声音。

    反而小黑,自从邵九许久未归后,一直闷闷不乐,招娣也曾向她埋怨过,它不肯吃东西,而此刻它头也不抬地守在门边,眺望远方,看都不看一眼小团子,一身黑得发亮的毛染满了雪,变作了“小白”,也不知在门口蹲守了几天。

    宝龄脸上的笑容忽然凝结了,片刻,才又缓缓地浮上来,喃喃道:“你在路上了吧?快点回来吧,再不回来,小黑就要变作望夫崖了。”

    与此同时,长长的一排马车由北地出发,途经河北,山东,经过几日几夜的跋涉,回到了南京。

    壹佰捌拾肆、倒戈相向3776

    由北地而来的车队,经过城外的一片小树林时缓缓停了下来,看似要稍作休息。一双素手掀起帘子,一片片雪花便争先恐后飘进来,落在邵九的发间、肩上,仿佛是由于那一抹银白的折射,他的面容有一丝透明苍白,慢慢走到一块青石上坐下,吃过了士兵递来的水与干粮后,便微微垂眸,仿佛咋闭目养神。

    车队已经连续三日三夜的奔波,此刻已经到南京境内,离城不过十里,故此,底下的士兵请示,是否可以稍作整顿再上路。直到车队正缓缓地经过一片树林,宛如是风吹动树梢,发出一阵细微的沙沙声,他才缓缓地睁开眼,令车队停下。

    就在他闭目养神之时,忽的,树林里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笛声,乐声此起彼伏,虽声音并不高亢,却犹如穿透了云端,清亮圆润、浑厚委婉,在这漫天白雪的天地间,仿佛有一种苍茫的力量,让所有前行的兵队都驻足观望。

    而早在那笛声响起之前,邵九的目光却早已落在那树林中的一人身上。

    相隔几棵树,一人席地而坐,三九严寒的天,却只穿了一袭宽大的白色袍子,腰间以同色的宽带系住,而脚上则是一双木屐,一头过腰的乌发随意的披在肩上,一手执着一支翠绿的长笛,随意的放于嘴边,一手拿着一壶酒,茫茫天地间,宛如一幅定格的画卷。

    良久,邵九唇边浮上一丝微妙的笑意。

    来了。

    他身形慵懒的靠在树边。目光像是随意的扫过那片树林,眼底却波光流转。当目光撇到左边那处树林深处时,忽地响起一片沙沙声,一只鸟展翅飞去,于是,他的唇边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树林中有人,而且不止两三个人。若猜得没错,应该是——阮文臣的人。

    这些人,在屏息等待一场好戏。

    他本不应该下车的,但他下了车,固然会遇到这个人,待他们一有接触,树林后伺机而动的人便会蜂拥而上,找出他与日本人私会的证据,但他若不下车,他们亦会有办法嫁祸于他,譬如说,他们可以说找到一个可疑人物,盘查下来发现有与他来往的信件,最后得出结论:那些笛声其实是暗号。

    总之,若存心想嫁祸给一个人,有很多种办法。可以指黑为白、指鹿为马。

    所以,车队停不停下来,都一样。

    这件事看来已经毫无回旋的余地,他与日本人勾结的罪行已成事实,接下去,大概便是被人抓住,听候发落。只是……他眸中忽地浮上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此刻,树林中的笛声却蓦地停了下来,男子慢慢地站起来,手里拿着酒壶,竟是一步步朝邵九走来。步伐阑珊,走到跟前,像是喝醉了一般,竟是生生的朝他身上倒来。

    一瞬间,邵九某种泛起一丝料峭的嘲讽。

    看来阮文臣并不满足于就这么嫁祸于他,而是让他们近距离的接触,让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让证据更为确凿。

    他仿佛有些无奈的站起来,纵然此刻仿佛再无回旋的余地i,但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微笑依旧,一个闪身,那人却仿佛为了不摔倒而情急下抓住了他的手。

    就在这一刻,树林里忽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一群人从树林后冲出来,为首的正是胡刚。

    胡刚带着一群人叫道:“快,抓住那个人!他要对将军不利,定是敌国的j细!”

    胡刚能在短短几年之内就成了阮文臣身边的红人,自然有几把刷子,戏演得逼真,看似是在林后看到有人要对将军不利才前来营救,实则自然不是如此。

    按照他们的计划,底下的士兵只需装装样子去抓那“j细”,结果被那人逃脱,逃脱之时,那人“不小心”留下一张纸条,自然,纸条便是——邵九与日本人来往的密函。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接下来的事,便顺理成章了。

    事情也的确很顺利,一番打斗之后,那人逃脱,那纸条慢慢的飘落在地上,胡刚眼看着纸条飘远,确定邵九无法拿到,便故意一动不动,等着那边离得近的士兵去接,有第三者亲眼所见这封信的内容,这样,“事情”便显得更为真实了。

    胡刚朝邵九微微一作揖,气定神闲道:“听说将军凯旋而归,少帅特意命属下在此恭迎将军回府,为将军洗尘,只是不想刚进树林便看到有贼人企图对将军不利,情急之下,只得出手,让将军受惊,只可惜还是让那贼人逃脱了。”

    “让少帅挂心了。”邵九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道,“方才若不是胡旅长出手,怕那贼人早就得手了,只是不知那贼人是个什么来路?”

    他浅笑兮兮,眸中含着一丝迷惑,看来仿佛真的很想知道那贼人的来历。

    胡刚心中暗笑,瞥了一眼那接起信函的士兵,满意的看到那士兵目光落在那信纸上,忽的面色大变,于是故意道:“那封信是贼人仓皇中所留下,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还不快看看,到底信上写了什么?”

    那士兵一脸苍白,冷汗从头顶直流到下颌支支吾吾得说不出话来。

    胡刚故意朝那士兵旁边一人道:“你,还不快快读出来!”

    那士兵从前头一个手里接过,同样的,一看到信上的内容便面如死灰,说不上话来。

    此刻胡刚有些不耐烦了,这虽是做戏,但若不读出来,也太浪费时间了。再看邵九,他只是静静的站着,带着温润柔和的微笑,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

    胡刚终是按捺不住了,朝底下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上前一把夺过信纸交到他手中,胡刚冷笑一声,缓缓读来:“文臣兄,日前送来的黄金万两,我已悉数奉上大名丰臣君……”

    因为早知信上内容,故此胡刚并未多想,看到那字便自然而然读了出来,却在下一秒瞳孔收缩,蓦地噤声,一脸得难以置信,像是见了什么离

    宝贵双全第5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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