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贵双全第54部分阅读

    宝贵双全 作者:肉书屋

    宝贵双全第54部分阅读

    光道:“我去看看招娣……”

    说罢,飞快地走出屋去,关上门,才大大地喘了一口气。

    屋里似乎沉默了片刻。然后谈话声模糊地传来。

    “公子,方才大帅派了人前来,请公子一聚。”这是陆离的声音。

    阮克?

    宝龄一怔,又是短暂的沉默,她才听到邵九波澜不惊地道:“知道了。”顿了顿,又道:“阿离,替我准备准备,应当便在这几日,便要出发了,这一去,少则一两个月,倘若事情不顺利,时间便难以估计,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你。”

    邵九的声音已恢复平日的沉静淡然,仿佛那个躺在她身边,用别样的语气叙说北地一切的少年,并不曾存在过。

    接着陆离似乎又说了什么,但宝龄一句都没听清,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少则一两个月,倘若事情不顺利,时间难以估计。

    他要走,他要去哪里?竟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

    事情倘若不顺利……是什么事?为什么会不顺利?

    听起来,似乎并非一般的帮中事物而已。而此事,应该还与阮克有关。

    虽然宝龄早就想过,邵九来到南京是别有目的,并非是她眼中所见的,整日闲暇度日而已,他不是一个纨绔子弟,不会随随便便丢下帮中事物,隐居南京。为什么是南京呢?南京是大帅府所在。

    关于这一点,宝龄不是没有想到过,从一开始,邵九处心积虑地接近她,接近顾老爷,他便没有隐藏过他的野心,她亦知道,他要做一件事。

    那件事究竟是什么,宝龄不知道,但在她的猜测中,他做哪些的目的,无非是两样:钱或势。

    他会一步步朝上爬。

    之前是福老爷,现在,已是阮克。

    顾家败落,他无法再依靠,那么,便只能再上前一步。

    除了阮家,还有谁使如今华夏最大的靠山?

    但饶是如此,她还是有些错愕,心头不知冒起了什么,身子微微一晃,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听这些,但脚步却似挪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第一个出来的是陆离,陆离见她还在门口,微微一怔,仿佛想说什么,然而只不过一瞬,却匆匆离去。

    她没有动,直到屋里再次传来脚步声,她才抬起头。

    邵九见到她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淡淡地开口道:“你都听到了?”

    她想说点什么解释一下为何在门口“偷听”,但话到嘴边,却变作了另外一句:“你要出远门?”

    邵九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会去很长的时间,陆离会留在这里,若有事,你可以找他。”

    她张了张嘴,目光闪动,他凝视她,像是误解了她的意思,开口道:“至于铜镜的事,已经查明,的确是被三夫人买去,但阮府毕竟是帅府重地,守卫森严,不是那么轻易便能取得,我已叫人留意三夫人,有什么进展,你随时可以问陆离,倘若在我回来之前能拿回铜镜,那么,陆离会按照我的吩咐,先将铜镜交给你。”

    这几日,他查清了铜镜的所在。果然如宝龄所说,铜镜在骆氏手中。

    这是他之前并未预料到的结果。这样一来,他的计划便耽搁下来,因为,那个人是骆氏,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人。

    对于其他的任何人,他都可以想各种办法让她交出铜镜,甚至可以做到不让人生疑,但骆氏……他还不想与她照面,至少——现在不想。

    他眸中显出思索之意。

    恐怕去南疆之前是无法取得铜镜了,所以,他叫人监视骆氏的一举一动,亦告诫那些人,行事要千万谨慎,能取得铜镜最好,但若有一丝不妥,便静观其变,不可暴露身份,打草惊蛇,一切等他回来再做决定。

    宝龄听他说完,静默了一会儿。

    铜镜的事,原本便是她想听到的,甚至,是她留在这里唯一要关心的事,然而此刻,她却并没有预料中的喜悦,心仿佛凝住,下一秒,心头漫开一丝无法言喻的情绪。

    邵九话里的意思,她听明白了。

    倘若他派去监视骆氏的那几个人,有机会能拿到铜镜,那么,第一个得到铜镜的人,会是她。也就是说,在他回来之前,她也许便能离开。

    在他回来之前……

    她原本应该激动、应该欢呼,因为希望近在眼前,但,她却什么感觉都没有,心头忽然空白一片。

    良久,她才抬起头,笑一笑:“那么——一路顺风。”

    到了此刻,她能说的,也只有这四个字了吧?

    少女的笑在阳光下有一丝恍惚的不真实,她转过身,背影在阳光下单薄透明,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寂。

    一抹衣角在光影下一晃,消失不见。

    仿佛——伸出手抓不住的虚幻。

    邵九站立了很久,直到那个背影彻底消失,他才缓缓地朝外走去。

    门外,陆离已准备好一切。

    壹佰柒拾伍、等待的漫长

    邵九离开莫园的第三天。

    那一日宝龄从邵九屋里出来,招娣原以为小姐会第一时间找她“训话”,毕竟那样的事,即便小姐心里是高兴的,但不代表小姐不会怪她擅作主张。

    可奇怪的是,宝龄一个字都没有提起,倒不像是默许她这么做,而是……别有心事。

    这几日,一切都平静下来,时间过得犹如沙漏一般缓慢。宝龄闲下来的时间便是写写东西,望着天空发发呆,好几次。招娣说话,她液似听非听,总之,心像是不知飞去了哪里。

    招娣私自猜测,一定与邵九有关。

    在那第二天,招娣本与拾巧说好,暗中观察观察两人是否有进展,却未想到邵九一大早便出了门,一连几日,都未回来。

    招娣叹息一声,看了一眼正埋头写东西的宝龄。

    好不容易写完了一篇稿子,宝龄搁下笔,揉了揉眉心,站在窗前发了一会怔,才道:“我出去一下。”

    她随便披了一件外衣,便去了“朝来书屋”。之前她急切地想“偶遇”骆氏的心淡了,这一次,只是淡出的履行与掌柜的约定。却不想,竟碰到了骆氏。

    因为有了前一次的教训,之后的几次,宝龄与掌柜的都在内屋“交易”,这一次,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掌柜的回身才道:“阿零姑娘,是三夫人来了。”

    宝龄一怔,掌柜的已很识相地退了出去,如同上一次一样,关上了门。

    这一次,骆氏没有带随从丫鬟,竟是一个人来的,隔着帘子,她容颜依旧清丽不可逼视,眉目间却似乎隐藏着一丝别样的情绪,半响,缓缓开口道:“没想到今日能遇到你,正好,可以道个别。”

    帘子后的宝龄微微一愣,却未忘记改变噪音:“夫人要出门?”

    骆氏目光落在地上一缕光影处,轻声道:“是。”顿了顿,目光闪过一丝波澜,“姑娘可还记得我那日说过,要做一件事?”

    宝龄想了想,她自然是记得的,只是……她脱口道:“夫人这次出门,便是要去做那件事?”

    骆氏眼底浮上一丝捉摸不透的神情,幽幽地道:“这么多年,其实我一直没有忘记,当初为何要那样做,可一晃眼便是十几年,时间过得真快,偶尔,连我自己都以为,我是不是被安逸的生活腐蚀,已经忘却了,直到……直到前几日……这是天意,是天意……”

    直到前几日,她看到那样东西,那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样东西,对她来说,却有决然不同的意义,因为——那是那人所送。

    二十年前的那场浩劫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它,如同那段梦境般尘封的记忆。却未想到,那一日,会在那间古董铺子里再一次看到,只一眼,她便确定了那便是本属于她的东西。

    她没有片刻犹豫便买了下来,其实,一千两并不算多,纵然那北地人开口一万两,她也会买下,因为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唯一能够做的,便是用一些死物作为凭吊了。

    只是,她未想到,那东西掉落之后,却叫她发现了里面的玄机。

    一刹那间,她连呼吸都停滞,忽而想起仿佛很久很久之前,那青衣儒衫的男子,笑意温存地握着她的手,将东西放在她手心:“七七,你要保管好它,因为它对我、对我们整个尹府来说,都至关重要。”

    彼时,她以为那不过是耳鬓厮磨时的情话而已,却不想——竟是真的。

    他将他的隐私,将整个尹家、甚至整个北地的退路都交给她保管,她却以为,他一心只有天下,忽略了她。

    多么……讽刺?

    如潮般汹涌的思绪困扰了她整整好几天,那日她不想再困在屋子里,才带了丫鬟到街上走走,正巧,碰到了宝龄,她并不知道“阿零”的真实身份,只是看过她的书,那些词句,叫心事重重的她仿佛找到了慰藉,所以,当她知道“阿离”在书屋时,才会提出与她说说话。

    那日回去后,她一夜无眠,直到天亮,枕巾是湿的,她的神情却已波澜不惊。

    多少年了,是时候了。

    这些日子大帅府忙着打仗的事,阮文臣又卧病在床,此时离开,没人会过多的在意,是最好的时机。

    无论是否有结果,无论哪天隐藏许久的退路还在不在,她都要搏一搏。为了他,为了他们那早夭的孩子,更为了那一段她曾经背弃的深情。

    微暗的光线下,骆氏的神情看不出是喜是悲。

    宝龄皱了皱眉,骆氏的话她一点也听不懂,但却不知为何,心头却忽地飞快地跳起来,像是抓住了什么,细想之下,却又如同指间沙,瞬间溜走,不留痕迹。

    十几年……忘却……天意……

    难道,骆氏说的,是那位她心底的人?她这一次出门,是终于解开了心结,决意抛弃一切,投奔那心爱的人去?

    这么一想,她心中一凛。

    铜镜……

    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倘若骆氏就这么走了,那么,铜镜呢?是不是也会从此了无音讯?

    她不知道邵九派去的人此刻是否也正在这书屋外守候着,只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分明是焦灼不安的,却又隐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释怀。

    好像是……松了一口气。

    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她不是一心想要得到铜镜么?为何此刻听到铜镜或许一时再也拿不回来,竟会有这样的感觉?

    她望着那门帘的流苏轻轻晃动,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门帘外,骆氏却已站了起来,迷惘的神情已俱都隐去,微微一笑,叫人不可逼视:“那么,我走了,有缘再见,阿零姑娘。”

    这一趟远行,并非游玩,未来如何,她并不知道,只是,她必须要这么做。

    宝龄仿佛如梦初醒,猛地站起来掀开帘子,帘外,却已空无一人,只剩下流苏轻轻地摇曳。

    宝龄不知是如何回到莫园的,跨进园子的第一件事,她便去找陆离。

    “你们公子应该与你说过我与他的约定,关于铜镜的事。”见到陆离,她几乎没有累赘的话语,直接开门见山地便道。

    陆离微微一怔,才点点头:“说过。”

    宝龄深吸一口气:“那么,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件事,阮家三夫人,也许要离开阮府,不,是离开南京。”

    陆离眉心耸动,神情却似并不惊讶,沉默片刻,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

    宝龄一愣,才明白过来:“你们的人已经告诉你了?”

    邵九说过,会派人监视骆氏的一举一动,那么想来,刚才骆氏在书屋时,那个人也在。一想到这里,宝龄不觉脊背一寒,当时她并未感觉到任何异样,可见,那人无论是身手还是隐藏术都极为高明。

    手下都如此,何苦主子?这样的仁,又怎会甘于做一介草莽?

    宝龄不觉出了神,但只一瞬,便抬眼望向陆离,此刻,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

    果然,陆离点点头。

    刚才他收到暗哨的飞鸽传信,提到了骆氏也许要离开南京的事,自然,也提到了宝龄也在书屋的事。

    他倒并没有太多惊讶,因为邵九临行前,已将许多事都告诉了他。只是,当听到两人之间的协议,还是忍不住心中异样。

    她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吧?否则,怎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只是,陆离并不知道宝龄的真实身份,因为邵九也未将宝龄那么急切地想要得到铜镜的原因告诉他,所以他想不通:宝龄要铜镜做什么?

    倘若是因为没有恢复记忆,还将自己当做顾家的小姐而想要保护自家的宝贝,那么,便不只是看看那么简单,一定会夺回来,而现在……

    只不过,他很清楚,邵九既然这样做,便一定有这样做的原因,故此,他什么都没问。而此刻,他也不打算问宝龄。

    宝龄见陆离一直沉默,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忍不住开口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做?等邵九回来么?”

    陆离眉心攒动:“倘若骆氏真的有非要一人去做的事不可,那么必定不会惊动阮家的人,甚至会瞒着他们,只身一人上路,这样,有些事,反而好办了。”

    宝龄想了想,眼睛一亮:“你是说,倘若他随身带着铜镜,身边又没有人保护,那么,我们就可以……”

    之前邵九也说过,铜镜在骆氏手上,便等于是藏在阮府,阮府不同于一般的府邸,是大帅府,守卫森严不说,一旦出现纰漏,便会连累很多人,所以他才只是派人监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打草惊蛇。

    而如今,按照骆氏刚才的那番话,就算她不是真的去投奔旧情人,要做的,也必定是一件保密的事,有很大的可能会离开阮府的庇护,甚至瞒着阮克去做这件事。而骆氏既然会用高价买这样一面铜镜,无论她知不知道铜镜的玄机,都会带在身边吧?这样一来,要想从她身上拿回铜镜,便简单了许多。

    无论双方目的有太多的不同,但这一刻,至少都是同坐一条船,都想要得到铜镜。所以,宝龄很自然地便用了“我们”两个字,将自己归到了邵九一边。

    然而,陆离在听到这两个字时,神情却蓦然一怔,接着,素来清冷的眼眸焕发出一丝晶亮的神采,连唇角都微微上扬,带着暖意:“我已经叫那人继续盯着骆氏,应该很快便会有消息。”

    宝龄此刻心底混乱一片,无暇留意陆离的神情,沉默半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接下去,便该是平静地等待了吧?

    无论结果如何,只能顺其自然。

    一天、两天、三天……

    莫园园子里那几株腊梅已开遍了枝头,风一吹,一阵幽沉的香味扑鼻而来。宝龄走到树下,看到那块空空荡荡的青石,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些日子,邵九坐在青石上看书、吹箫的情景,一时凝注,多少天了?他好么?

    与此同时,北地的气温却远远不如江南温和,从昨夜开始,北方入冬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

    阮系军的临时下榻处,一个士兵哈着白气,匆匆步入厅中:“将军,北地都督聂子捷到访。”

    年轻的将军转过身,眉目柔和清雅,瞳孔深处却在那一片银白的映照下微有一丝料峭,片刻,他微微一笑,却犹如春水荡漾,看得那小兵心也漏跳了一拍:“请。”

    终于来了。

    驻兵等待了几日,一来、前线战事并未到关键时刻,而来、他亦是在等这位北地的督军。

    虽然北地自治,但这些年来已与华夏附属地别无两样,也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所以,无论心中是否情愿,在规矩与礼节上,聂子捷一定会来拜访他这位大帅派来的将军。

    壹佰柒拾陆、相认

    聂子捷走进屋的当儿,便已将这位新上任的将军打量了一番,眉头不觉微微一动。

    几个月前,从南京传来要将北地作为南疆战场后防线的消息之后,聂子捷便一直以为,阮文臣驻守南疆多年,这一次出征,主帅之位,不作他人之想。却未想到,十几天前传来阮文臣病重的消息,北地军营中也诸多议论,纷纷猜测谁会代替阮文臣前来。但聂子捷却讳莫如深,不想妄下论断。一来是因为,南京的事轮不到他管;二来,他心中亦有自己的打算。

    当然,他心中并非完全没有思考过,阮系军中的几名老将、甚至连马副官都在他的预测之内,只是却未想到,这次派来的将帅,竟是——如此年轻。

    不止年轻,由军中探子得知,这位邵将军原本并非阮系军的正式编制,也就是说,他是近段时日才得阮克重用,是横空出现的,并非阮克嫡系。

    而更叫聂子捷惊讶的是,这位邵将军竟是青莲会老帮主邵袁明之子,当年邵袁明与北地尹家曾经有过一段交情,但随着尹家覆灭,也俱都埋入尘土,聂子捷十几年来深居北地,自然也听闻过邵袁明病故,之后由他的独子邵九独掌帮中事务,但也只是听说而已……

    关于邵袁明与尹思庭的一段过往,聂子捷并不尽知,他只知道,当年青莲会在北地影响力足以与尹家抗衡,但青莲会出身毕竟是“黑”,故此有一年,尹思庭亲自围剿青莲会,大战过后不久,青莲会便订下十条帮规,大意便是,繁帮会中人,不得做违反大义、扰乱治安之事。之后,聂子捷偶尔也会见尹邵两人一同下棋,相谈甚欢……

    而如今,邵袁明已不在,他的后代却俨然已经投靠了阮家,替阮家做事。

    二十年的光景,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曾经北地显赫一时的尹家已被历史的长河吞没。

    即使是邵袁明在世,或许此刻也不得不依附阮家才能让青莲会得以生存下去,何况,已换了一代新人。

    纵有再深的渊源,也比不得利益的相连,这便是现实的残酷,人情的淡漠,就连聂子捷自己,这十几年来,又何尝不是如此?虽心中清明,但到底还是背负了原则,成了一个不忠不义之人,又能怪得了谁?

    想起那些前尘往事,聂子捷十几年来一直平静无波的心忽而沸腾,不能自制,但他终究历经尘世变幻,当下只是微一走神,便利索地弹去肩上的雪沫子,含笑作揖道:“邵将军。”

    态度不卑不亢,寻不出一丝破绽。

    少年微微一笑,温文尔雅、谦恭有礼,上前将聂子捷扶住:“都督请上座。”

    两人坐定,便有人端了茶上来,喝着茶,说的都是些军情大事,你来我往,滴水不漏。

    “邵九此次受大帅之命前来,之前亦对北地地形有过粗浅的研究,但终究算不得熟悉,很多事,还需都督协助。”

    “将军既是受大帅之命前来,聂某定当竭尽全力辅助将军,待将军凯旋而归,也好在大帅面前美言几句。”

    “那是自然。”邵九凝视聂子捷,淡淡一笑,眼底如一潭幽水,波澜不惊,一手悠闲地轻叩杯沿,指尖一个不经意便没入水中,下一秒,仿佛随意地将茶盏搁在一旁的小几上,修长的手指在几面上划过,晕染开一片水渍。

    那只是寻常不过的动作,聂子捷目光在那水渍间不经意地飘过,瞳孔竟蓦然间收缩,眼底迸射出一道精光。

    邵九却仿佛没有留意到聂子捷神情间的变化,微微一笑,宽大的袖口掠过小几,那滩水渍便浑然一片,他笑一笑,有些自嘲地道:“约莫是没有睡好,竟连小小的茶盏,也握不稳了。”

    聂子捷目光如炬,眼底竟是一抹难以捉摸的神情,半响,却一一隐去,化作一片无痕,他笑道:“将军此行,的确辛苦。”

    看似平常的一句话,却仿佛穿过千山万水而来,别有深意。

    入夜,一个黑影闪入一片树林,这是通往阮军北地临时军营的必经之路。

    “我知道你一定回来。”树林中,少年缓缓步出,清浅的月光下,他的神情宛如高山之巅的冰雪一般沉静。

    黑衣人沉默片刻,缓缓揭下脸上的面罩,却是白天离开的聂子捷。

    此刻,聂子捷的目光犹如一头黑暗中的猎豹,灼灼地盯着邵九:“你自然之道,因为你是故意引我前来。”他上前一步,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怀疑,“上次是你去牢中将阿青他们放了出来,我已叫人调查过,大帅虽也有此意,却是你进屋与他密探了一个时辰之后,才立刻做了决定。”

    白天见过这少年之后,他便叫人查过,意外的得知,原来阿青口中的恩公便是这个少年。

    这少年究竟是谁?为何要如此做?即使邵袁明曾与尹家有旧,但那些流民只不过是北地的普通百姓罢了,他何须如此?

    眼底闪过一丝寒意,聂子捷不威而怒,“你这样做,究竟是什么目的?”顿了顿,他冷静的声音也有一丝不易察觉地颤抖,“还有——那个字,究竟是何意?”

    阿青的事聂子捷固然心生疑惑,但真正让他不惜隐藏身份前来的,却是因为那个字。

    白日两人说话时,眼前这个少年看似不经意地将茶水泼在一旁的茶几上,他亦本是随意地随着他的动作望去,却看到了一个字。

    那个字在手指沾着茶水飞快地写成,本是潦草模糊的,但只一眼,他便看清楚了。

    因为那个字在他心底藏得太深了。

    那是一个——尹字。

    聂子捷当时内心蹦出无数个念头,如潮水一般无法遏制,却没有一个能让自己觉得合情合理。显然,这个少年并非无意,而是故意。

    但他为何要这么做?他写的这个“尹”字,又是什么意思?

    聂子捷并不是一个粗心大意或好管闲事的人,相反,他这十几年来过得便是处处谨慎、草木皆兵的日子,能安然到今日,绝不会是侥幸。但看到那个“尹”字时,他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乱了。甚至,之后他已极好地掩饰了起伏的情绪,回去后又在屋里静静地坐了很久,将所有的可能性都想过一遍,却还是决定来找这个少年。

    再镇定的人也有软肋,而他聂子捷的软肋,便是一个“尹”字。为了这个字,他宁可冒一次险。

    然后,既然来了,聂子捷便已不再惧怕任何一种可能性,这个少年是别有目的也好,或是受阮克委派而来试探他的也好,今日,他都要弄个清楚。

    清冷的月光下,两人相对而立,邵九凝视聂子捷,片刻,忽地缓缓开口道:“看上去再温顺的兔子,也是会咬人的,倘若不想被咬,便要做到不被任何事物的外表所迷惑,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邵九没有回答聂子捷的问题,却说了一句仿佛毫不相干的话,聂子捷本也是一怔,眸中露出一丝不解,但猛地,不知想起了什么,神情却陡然间巨变,像是听到了世间最不可能听见的语言,一时间,这位经历过大起大落的北地都督,脸上的神情分不出是悲是喜,竟是生生地凝住。

    月光下,少年正缓缓地走上前去,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十分平稳,却仿佛踏破时光而来。他的脸上亦如同聂子捷此刻一般,有着难以言喻的神情,分明在笑,眼神却深邃莫测:“这句话,你昔年曾教导过一个幼儿,这十几年来,那幼儿从未忘记,但你,却似乎忘记了。仅为了一个字便贸贸然前来,你终究是乱了。”

    而邵九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赌?赌聂子捷内心深处,对那个“尹”字还存着一丝震动,会“乱”。这一场赌局,他没有必胜的把握,倘若输了,他也很清楚会有怎样的下场。

    只要有一点点偏差,他便完全有可能被聂子捷猜到身份,继而告知阮克。倘若如此,那么他多少年来暗中布置的一切便会付诸一炬。

    但他却还是决定赌上一赌。因为他自知所剩的时间或许已不多,要达到目的,便必须破釜沉舟。

    还因为,一种天生的敏感与无法替代的默契,那种敏感,是他多年来所养成,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而那种默契,来自于他与聂子捷之间那漫长时光的相处。

    抱着他时那干燥温暖的双手,看着他父亲时那纯粹坚定忠诚的目光……他知道聂子捷是怎样一个人。

    但人是会变的,这一点,他当然也没有忽略,所以这一次的赌局,他亦只有百分之五十的胜算。

    只是,哪怕是百分之一,他亦不会放过。在做一件事之前,他会周密的安排好一切,但他亦懂得何时需要冒险。没有详密的计划,所有的一切便如同一盏散沙,但倘若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即便是一尊精致的泥雕,也只是一尊泥雕,再也没有发生奇迹的可能。

    他不信天地、不信神佛,他只信自己。

    邵九的话低沉而清晰地传入聂子捷耳中,聂子捷眉宇间掠过无数种变化,一颗心澎湃着无可名状的情感,死死地盯着邵九:“那个幼儿、那个幼儿……不是已经……”

    邵九的神情并没有一丝变化,但眸底却泛起了一丝涟漪,宛若大海深处的暗涌,笑一笑,他低声道:“那个幼儿并没有死,如今却已长大成|人。”

    长久长久的静谧,他纹丝不动地站在月光下,唇边的笑容清澄宁静。他是在等、亦是在赌。赌聂子捷会上前来,与他相认,或——立刻唤人将他擒下。

    聂子捷浑身一震,像是石化了一般,目光中无数复杂的情绪有如光影般飞旋而过。

    眼前的少年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跟前,没有一丝犹豫、一丝畏惧,浑身上下都是舒展的,纵然不过二十出头,但那沉着冷静的气韵、那与生俱来的王者的光环,与他脑海中另一个身影不断交错,最后,重叠在一起……

    聂子捷眼眶陡然间红了,嘶哑地从喉头吐出几个字:“你是……颜儿?!”

    微风吹过,少年目光波光潋滟,月光洒下来,他的容颜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柔和清润的光彩,叫人不可逼视:“是我……聂叔。”

    177嫁祸之计

    南京大帅府别院。

    匡唐地一阵声响过后,门口几个守卫面面相觑,使着眼神相互推搡,眼中的神情仿佛是“你去”,最终,其中一人无奈之下走进屋去,便见到一地的狼藉,而他们的少帅阮大公子则脸色阴郁的坐在床头。

    因为身患“重病”,怕传染到府中各人,所以早在十几天前,阮克便吩咐人将阮文臣送来别院疗养,那些被派来照顾的守卫各个面如死灰,想着此次莫说少帅看起来时日不多,自己倘若一个不小心被过到了病气,怕也是有去无回。却未想到,几天前有人送来一张药方,大夫照着药方取了药给阮文臣服下之后,他竟是缓缓苏醒过来。

    那些守卫自然不知道,那张药方从何而来,更不知道,那药方看似是针对瘟疫,实则只是针对阮文臣所中的毒罢了。毒解了,人自然也醒了。

    那些守卫正大呼命保住了,但接下来的日子却也不是么好过的。阮文臣醒来之后,得知病重的几日阮克只草草来看过一次,其余的时间都在那位四姨太的身旁,而更在他昏睡之时,阮克早已让邵九代替他出征南疆,顿时变得狂躁起来。

    甚至这几日,不是摔东西便是莫名的发火,弄的别院的下人个个人心惶惶,生怕一个不留神便惹到了这位主子,丢了性命。

    此刻,这守卫浑身颤抖地立在一旁,不敢作声。

    阮文臣目光阴郁如暴雨将至:“南疆情况如何了?”

    那守卫一怔,据实以告:“小的只是奉命来伺候大公子,至于南疆的事,小的并不知情。”

    碰地一声,那守卫还未反应过来,右脸颊便火辣辣地一疼,竟是一只玻璃盅飞了过来,砸到了他的脸,他伸手一摸,黏糊糊的一手的血迹,顿时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阮文臣慢慢站起来,眉宇间尽是焦躁的戾气:“将胡旅长叫来,立刻、马上!”

    那守卫已吓得魂不附体,立刻捂着脸,连滚带爬地出去。

    片刻之后,胡刚走进屋子。胡刚跟随阮文臣多年,此人别的没什么,却极为擅长揣度人心、奉承人,而阮文臣一向刚愎自用,故此,对胡刚平日的那些话极为受用,短短几年时间,胡刚便从一个跟班的,成了旅长。

    此刻,胡刚见阮文臣胸口起伏、面容阴沉,便知道这位少帅心情大大的不好,开口便一笑道:“少帅何必与那帮人生气?”说吧,走到阮文臣身边,给他沏了一壶茶,又说了一些听起来极为顺耳的话。

    平日阮文臣听了这些话,气也消了一大半,但今日,他眉头却依旧紧紧地蹙着,烦躁地打断道:“够了!尽会说些狗屁!那老头子大概也是听了那些狗屁话,才会不信自己的儿子,重用一个外人!”

    胡刚是和等人,眼珠子一转,便猜到了阮文臣为何烦躁至此,低声道:“原来少帅在为那姓邵的不高兴。”

    阮文臣冷哼一声:“为他?一个草寇流氓,他配么!”

    话虽是这么说,但他心底到底是极为不痛快的:老头子这算什么?听了那个女人的妖言,居然架空他?

    胡刚眯了眯眼,道:“少帅自然不会为那种人不高兴,只是,倘若觉得他碍眼,除去他不就得了,何必自个儿与自个儿过不去,伤了身子?”

    阮文臣横了胡刚一眼:“你懂什么!他现在受老头子重用,若是平白无故的没了,老头子会不起疑心?”

    胡刚笑了:“若是咱们动手,自然不行,但若是大帅自己动手,谁还会起疑心?”

    阮文臣皱眉:“什么意思?”

    胡刚道:“大帅再重用姓邵的,但他到底不是嫡系,若咱们能让大帅对他起疑心,那么,何愁他兴风作浪?”

    阮文臣眼底陡然间掠过一丝精芒:“你有法子?”

    胡刚神秘一笑:“少帅可还记得若干年前,那日本的商人石神一郎?”

    阮文臣一怔,那石神一郎是个东瀛商人,因为得罪了日本国的大名而逃亡华夏,经人介绍投奔与他,后来做生意又亏了,欠了一大笔的钱,他便帮他换了,之后却不知去向。此刻听胡刚提起,阮文臣更是烦躁:“提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做什么?”

    “此人早在两年前便偷偷回了日本,近几年来日本战乱易主,如今,他已成了这一代大名丰臣卫明身边的红人。若是能有他从中帮助,让大帅认定邵九与东瀛人暗中勾结,少帅说,大帅还会不会留下邵九?”

    阮文臣眉头一皱:“那不是勾结敌国?若事情败露……”

    顿了顿,他又道:“何况,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些倭寇凭什么帮我们?”

    “那丰臣卫明刚掌权,急需一大笔钱财巩固地位,而石神一郎曾受过少帅恩惠,想来,万万没有拒绝的理由,何况,邵九如今是主帅,主帅出事,东瀛也是乐于见到的。至于东瀛国若想趁此机会在南疆作乱,凭少帅英勇,日后再出兵平定不就好了?这样一来,反而会叫大帅知道,只有少帅才有能力继承整个天下啊!”

    最后的一句话,生生地说到了阮文臣的心底,他十指慢慢捏紧,阴冷一笑:“你收的没错,此时最重要的,是借助他人之力来铲除那些碍眼的杂草,至于以后,区区一个岛国,又怎会在我阮文臣眼里?”

    忽地,门口传来一丝细微的响声,阮文臣喝道:“谁?”

    胡刚已飞速打开门,却怔住,低头道:“原来是少奶奶。”随即朝阮文臣道:“既然少奶奶来了,小的便先行告退。”

    关上门,阮文臣刚才眸中的杀气已微微敛去,却变得颇为不耐:“你怎么来了?”

    马宛琪端着一只红漆方碟站在门口,她的神情有些古怪,却在一瞬间已化作温婉的笑,上前一步道:“婆婆身子还不太利落,又挂念着你,所以让我顿了些汤药送来。”

    因为阮文臣之前病重,张氏心力交瘁,等到阮文臣醒了,她也病了,而阮文臣人在别院,因为心情郁闷,就连自己的妻子也没让跟着来,张氏心中惦记儿子,又行动不便,才让马宛琪来看看。

    马宛琪的身份在这里自是不用通报,她一路走到屋前,刚想叩门,却听到了里头的谈话。一时间,她身子一震,死死地捏紧放碟,心中混乱一片,不小心便踢到了门口的盆景,直到胡刚推开门的一刹那,她才勉强自己平静下来。

    阮文臣颇为冷淡地道:“放下就走吧,好好照顾娘,以后没什么特别的事,别往这里跑,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心头微微一凉,马宛琪温顺地道:“晓得了,你……好好休息。”

    关门,离开。回到阮府,去向张氏那里复命之后,马宛琪却怎么也无法平静,方才在门外时,阮文臣与手下的谈话,她一字不漏地都听到了。

    他们要对付邵九。

    她忽然想起那一年,她还未出嫁,由人护送着从苏州前往南京看望自己的父亲马副官,却在途中遇到昔年与她父亲有过间隙之人,想要报仇。她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护卫一个个倒下,恐惧绝望,要不是当时邵九经过,就下了她,那时,她就算有幸逃脱,也不会再是清白之身。只是当时她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后来知道了,却已是阮家的少奶奶,碍于礼教,她无法当面道谢,之后在春申湖,是她与他在那止呕第一次碰面,故此,她才会有那一番话。

    父亲曾教导过她,有恩必报,可是……不知经过多少挣扎,他忽地关好门,颤抖着双手拿起纸笔……

    入夜后,一直留守青莲会总坛的平野,收到一封信,看过信之后,他腾地站起来,竟是来不及换衣裳,便径自出来门。

    而与此同时,南京的夜晚却是静长如水,睡梦中,宝龄听到窗外的沙沙声。

    是下雨了么?

    当她早上醒来,一打开窗户时,却蓦然怔住。

    不死下雨了,是下雪了。

    平野来了?

    是青莲会出事了?

    四目相对,平野与陆离两人眼底俱都出现了一丝凝重。

    门被关上,宝龄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甚至屋里似乎安静得出奇,但这一片安静之下,却像是海底的暗流涌动,叫她一颗心更是无处着落。

    半个时辰之后,平野推开门匆匆而去,甚至没有留意到一旁的宝龄。

    而后,陆离也走了出来,素来沉静的脸上,如同结了一层霜,快步朝外走去。

    “你去哪里?”宝龄顿了顿便跟了上去。

    陆离亦仿佛这才注意到她,微微一怔,抿着唇,没有说话,脚步已没有停下。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心头的不安渐渐扩大,宝龄不觉提高了声音:“陆离,我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倘若真的有事,我也有权知道!”

    脚下终是一顿,陆离眼底掠过一丝无奈,“公子……或许会出事”

    壹佰柒拾捌、在天有灵

    陆离的声音低沉,在宝龄心中却犹如一道响雷炸开,所到之处撩点火星,像是烧焦的荒原,空白一片。看到陆离的神情那一刻,她便知道有事,还是大事,否则一向镇定的陆离不会将那焦灼写在脸上,正因为如此,宝龄也知道此时不容耽搁,只愣了那么一瞬,便直接问道:“他怎么了?”

    陆离不是一个多嘴之人,特别是在邵九的事上,他刚才说了出来,是因为对象是宝龄,这个世间怕只是这么一个人,让他不忍心欺瞒。但此刻宝龄再问,他却是沉默了。

    很多事,她不应该知道,知道多了,对她也没有好处。

    见陆离沉默不语,宝龄心中便了然,“有些事”不是她能知道的,但此刻她已管不了那么多,望着他,一字字地道:“阿离,你告诉我——邵九这次,究竟是去了哪,去做什么?”

    她的目光清澈、坚定如铁,眼底却有一丝幽暗的火苗在烧。陆离一向波

    宝贵双全第5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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