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贵双全第37部分阅读

    宝贵双全 作者:肉书屋

    宝贵双全第37部分阅读

    不过——以前或许大家都太小,不懂得怎么相处,而现在她,让我觉得很自然,很……舒服。”

    良久良久,她凝视他,轻轻地道:“是不是我对姐姐好些,不像从前那样,四表哥也会高兴?”

    那一刻,她以为,是因为姐姐的改变,让四表哥对姐姐更好了些。

    他拍拍她的肩,笑了:“嗯。”

    那么,便让她对姐姐好一点,接受姐姐,不再心存芥蒂,从心里接受她,这样的她,她是不是会更喜欢一点?

    她的心分明那么哀伤,却带着一点点卑微的期盼。

    直到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发现姐姐与四表哥的关系似乎又不对劲了,只是与从前不一样,他们不再争吵赌气,反而渐渐疏远。四表哥甚至很久都没再来顾府。

    姐姐说,宝婳,过去的终是过去了,我们都要有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是代表姐姐已经决定放开四表哥了么?

    七夕之夜,她终于鼓起勇气约了他赏月,他竟也同意了。

    原本渐渐熄灭的希望在心底又一点点燃烧起来,直到阮府来提亲那日,那簇火苗几乎要飞出她的心脏,真的要实现了么?她心底那么多年来的愿望。

    他终于放下了姐姐,到了她的身边,她将做他的妻,永远和他在一起。

    这几日,她宛若在梦中,幻想着新婚之夜,幻想着日后能守在他身边,以另一种全新的身份。

    贝齿在唇上咬出了一道白色的痕迹,宝婳闭上眼。

    然而,为什么,今天是她的新婚之夜,她等了那么久的一天,她憧憬了那么久的情景,却是——如此。

    “四表哥,原来你从未忘了她,姐姐……你也在骗我是不是?”她的身子慢慢地靠在阮素臣的胸口,泪水,一点点熏染开来,融化了脸颊上那明艳的妆容,只剩一片苍白。

    壹佰拾捌、新婚夫妇

    流光飞逝,深秋的九月,季节越走越荒芜,风轻轻一吹,满枝的树叶便泱泱落下。

    宝龄托着腮,坐在青云轩里看连生算账。连生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纤细的手指飞快地拨弄着算盘,宝龄静静地看着,不觉一笑,她从未觉得,原来算账也能怎么好看。

    虽然因为连生,顾家的商铺总算是稳定下来,但连生却比从前更忙了,幸好他似乎很习惯这种忙碌,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每一笔账目,也都亲自过目。

    “城东米行的新米没有原来的那批好,让伙计验米的时仔细些,不能让人说我们顾记米行卖出去的米,都是以次充好。”

    “还有,过几个月就快换季了,过几日,约几位绸缎庄的掌柜聚聚,看看要进些什么料子。”

    ……

    宝龄看着连生跟几位伙计说完话,才扑哧一笑。

    “笑什么?”连生看着她,睫毛一颤一颤的。

    宝龄摇摇头:“你的样子看起来跟祥福叔越来越像了。”

    连生脸颊飞快地一红,宝龄才低声道:“谢谢你连生。”

    连生蓦地抬起头,宝龄展颜一笑:“多亏了你,如果没有你,爹走了之后,那些铺子,我都不知要怎么办。”

    现代人又如何?她前世学的并非金融经济,虽然有些新潮的点子,但基础的事,她是一窍不通。

    “这些你都不用担心。”连生垂下眼帘,注视着算盘,轻声道:“我不会让那些铺子出纰漏的。”

    “那是自然!”宝龄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有你这个大掌柜跟祥福叔在,咱们顾记的生意肯定越来越好!”忽地又想起什么,“对了,连生,铺子的账簿,这几日你是不是还交给娘过目?”

    自从那日阮氏见过几位顾记的老客户之后,顾记的生意来往、收支情况,阮氏都叫祥福叔一一交给她过目。

    连生顿了顿,点点头:“是干娘吩咐的。”

    宝龄暗叹一声,嘀咕道:“娘的身子不见好转,每天还要看账簿……”

    连生黑眸中掠过一丝捉摸不透的神情:“不这样做,她怎么放心……”

    这是什么意思?宝龄眉头一动,随即想到连生毕竟不是顾家的子女,阮氏这样做,是不是让他觉得阮氏不够信任自己?

    她拍了拍连生的肩膀:“连生,娘不是不信任你,她是怕你经验不够,所以才……”

    “我没事。”连生仰起下颔,鲜红的唇勾起来,漆黑的眸子里流动着一丝别样流光,“我不在乎她怎么看我,我做的一切,也不是为了她。”

    那是为了谁?宝龄的画几乎脱口而出,随即心却被一种满溢的温暖所包围,微笑道:“我知道你是为了这个家,连生,你所做的一切,娘一定会明白的。”

    连生凝视她,半响,淡淡道:“她不明白也无妨,但——”他顿了顿,垂下眼帘,只有那密密的睫毛蝶翼般纷乱地翕动,遮挡了眼底那丝清冷的光芒,“若有人要伤害你,无论她是谁,我都不会答应。”

    她原本不属于这里,但她却坚持要留下来,她那么在意这个家,那么,无论如何,她都会替她守住这个家。

    心忽地一跳,仿佛闪过什么,片刻宝龄才笑了笑:“哪里有人要伤害我?你在说什么连生?”

    连生眉心一簇,却听门外传来祥福叔的声音:“连生少爷,城西的许老板来了米行,要看看咱们的新米。”

    连生站起来,朝宝龄看了一眼,对祥福叔道:“你先过去,我这就来。”

    宝龄朝他笑笑:“去吧,过一会儿宝婳也快回来了,我等她。”

    宝婳大婚之后,便随着阮素臣回了南京,一晃好几日,今日,便是三朝回门之际。

    连生点点头,张了张嘴,仿佛要说什么,最终还是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半响,宝龄随手从桌上拿过一本书,胡乱地反着,几行字映入眼帘,正是李白的那首《长干行》,那叶枫叶所制的书签还停留在那一页,宝龄指尖轻轻一顿,一阵风吹过,那枚火红的枫叶便随风飘落在了地上。

    宝龄一惊,飞快地起身,正要捡起那枚书签,却看到一角素白的衣袂,一人已蹲下来,将书签拾起来。

    四目相对,她一怔:“你来了?”

    修长素净的手指夹着红若火焰的枫叶,阮素臣静静地望着宝龄,复杂的神色流水般从那黑色的瞳仁深处不停溢出,良久才将枫叶递给她。

    她伸过手去接,他的目光落在她空空如也的手腕上,眼底那丝怅然如梦境如烟雾。

    她已将那串红豆珠取下,连同逝去的那段千丝万缕的过往,随着他的目光,她亦是凝视自己的手腕,有片刻恍惚,忽然间,她眉头一蹙。

    那只手镯呢?那只宝婳送给她的手镯,竟也不见了!难道是那一天在阮府……

    “怎么?”阮素臣见她忽地凝住,问道。

    “没什么。”她飞快地摇头,笑一笑道:“宝婳好不好?她在哪儿?”

    “在姑母房中陪她说话。”阮素臣转身走向书架。

    “你怎么还叫姑母?”宝龄在他身后笑了,“应该叫娘了。”

    猝不及防的,他拿书的手顿在空中,指尖微微一颤,才缓缓地抽出几本书,转过身来:“习惯了,很难改。”

    有些习惯,像是罂粟之毒,一辈子都很难改掉,深陷其中,若强行去改,便若气血倒流,痛不欲生。

    四周陷入一篇静默中,只有他衣料轻轻摩擦的声音。

    忽地,身后有人道:“姐姐!”

    宝龄转过身,便看到宝婳站在门口,顿时一喜:“宝婳!你不是在娘屋里么?”

    宝婳的青丝已高高挽起,不再是昔日那少女的发式。原本素净的脸,化着淡淡的妆容,黛眉红唇,不过几日,那份少女的娇羞,已带了一丝少妇的成熟,却更是美的不可方物。

    她此刻正静静地看着阮素臣,片刻才移过目光,渐渐一笑:“素臣说要来拿几本书,我见他久不回来,便来看看。”灵动如烟岚的水眸流转,“原来,他遇到了姐姐,在与姐姐叙旧呢。”

    宝龄一怔,望着宝婳的眼神,心底忽地升起一丝奇怪的感觉,但那感觉转瞬即逝,她随即上前拉住宝婳的手:“宝婳,你好么?”

    触手一片冰凉,宝婳的手轻轻一动,随即却反握住宝龄,笑得明眸流动:“自然是好的,姐姐,咱们姐妹好久没说说话了,走,去娘屋里,娘叫厨子准备了许多香喷喷的糕点呢。”

    “你说的我都要流口水了!”宝龄拉着她朝外走去。

    瑞玉庭里,阮氏那张紫檀木百龄圆桌子上已摆满了各式的糕点、蜜饯,见了宝龄,她柔柔一笑,朝宝婳道:“你丫,都嫁做人妇了,还要跟姐姐撒娇么?”

    宝婳笑笑,整个身子贴在宝龄怀里:“嫁人了又怎么了?姐姐还是我的姐姐啊。”然后,又从身后抱住了阮氏,“娘永远都是娘啊!”

    宝龄发觉宝婳这一次回来,仿佛有些不一样了。即便是她们姐妹俩“冰释前嫌”之后,宝婳与她多了许多互动,但每一次她拉着她,或抱着她的时候,她总归还是有些含羞与无措的,但这一次,她的举动竟是那么自然,一笑一嗔,眉目含情,带着从未有过的甜腻。

    特别是对阮氏的态度,更比之前亲密了许多。

    阮氏也是怔了怔,漆黑的眼眸中闪动一丝惊喜,拍了拍宝婳的手:“傻孩子,你当然永远是娘的女儿。”柔软的眼神化为春水,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这种眼神,曾几何时,宝龄亦在顾老爷看着她时看到过。

    一时间,宝龄竟是凝住,心中陡然间升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感觉。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阮氏与顾老爷一样,对她也很好,目光总是带着慈爱,但那丝慈爱与刚才她看宝婳时的相比,竟仿佛少了什么。

    究竟少了什么呢?

    宝龄思绪一瞬间竟是烦乱起来,半响,她才在心底自嘲道,这是怎么了?宝婳已经出嫁了,出嫁的女儿,总是让母亲别有牵挂,不是么?

    而宝婳,她嫁给了自己最心爱的那个人,自然是幸福的,所以,性格变得更为开朗了,这不是她一直希望看到的么?

    一念至此,她笑道:“宝婳,你肚子饿不饿?吃东西吧。”

    母女三人才坐下来边聊天边吃东西,阮氏闻着宝婳这几日的状况,贾妈妈在旁笑着,不一会,阮素臣也来了。

    “素臣啊,宝婳说你喜欢吃新鲜的毒菜,我叫厨子准备了时新的莴苣,待会儿你尝尝。”阮氏招呼阮素臣坐下,微笑着道。

    “谢谢姑母。”阮素臣淡淡一笑道。

    阮氏的神情变了变,宝婳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宝龄心底咯噔一下,朝阮素臣看去,阮素臣却已轻轻一笑:“谢谢娘。”

    阮氏这才笑了,轻抿了一口茶,缓缓道:“刚才宝婳已经告诉我了,你们要留在苏州,是不是?”

    宝龄蓦地一怔,抬起头来,却正好撞到阮素臣的目光,如水如烟岚,潋滟波光流转,只一瞬,便不着痕迹地移开:“是,娘,暮晓书院是爹生前所建,书院的大小事务,一直由我处理,我不想半途而废,况且——”他看了宝婳一眼,目光温柔如水,“宝婳也不习惯南京的生活,搬来这里住,对她的身子更好些,我已同父亲说过,他也赞成我的决定。”

    阮氏笑了:“这样自然好,你们能住下来,娘是求也求不来。不过——”阮氏顿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捉摸不透的神情,“书院的事固然重要,但你也知道,你爹走后,只剩下咱们母女三人,生意上的事,女人出面总归不好,如今虽连生亦能帮些忙,但多个人总是好的。素臣啊,你是咱们顾家的女婿,若能帮着料理斜生意场子上的事,你爹在九泉之下,也安心了。宝婳,你说呢?”

    宝婳看了看阮素臣,柳叶一般的黛眉微微一挑,柔声道:“一切听娘的吩咐,素臣,你说是么?”

    阮素臣搁下茶盏,淡淡一笑:“这是素臣应该做的。”

    “对了,姐姐。”宝婳忽然从怀里取出什么,笑靥盈盈,“姐姐真是不小心,怎么把咱们一人一只的镯子掉了!”

    镯子?宝龄一惊,看向宝婳手中,不正是自己那只不知掉在哪里的景泰蓝镯子么?心头微微一颤,宝龄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丝笑:“我刚才发现镯子不见了,正在想掉在了哪里了呢,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阮素臣漆黑的眼眸轻轻一动,若有所思地望向宝婳。

    而宝婳看着宝龄,眸底不知闪过什么,不一会却笑了:“是下人收拾大厅时,在桌子底下发现的,我一看是姐姐的东西,才拿了回来,喏,戴上,可别再掉了。”

    大厅桌子底下发现的么?宝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一笑,将镯子重新戴上手腕:“不会了,是宝婳送的东西,姐姐下次一定小心。”

    “嗯,这是代表咱们姐妹情谊的东西呢。”宝婳手指摩挲着自己腕上的手镯,柔婉地笑了。

    吃过饭,阮氏命人将宝婳的云烟小筑整修、打扫了一番,从马车上卸下来的几箱行李也叫下人一一搬进院子里,一直忙到入夜,阮素臣与宝婳才住了进去。

    壹佰拾玖、木桶中的男人

    南京的夜很静,夜凉如水,月光倾泻了一地,空气中隐隐飘来丹桂冷甜的清香,幽沉地散落在阮家别邸的每一处角落。

    随着最后一枚黑子落下,身着家常袍子的元帅呵呵一笑:“三局两胜,小邵啊,看来你是输了。”

    “输赢乃兵家常事。”邵九微微一笑,端起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

    “呵呵,的却如此。”阮克看起来心情不错,笑道,“暂时的输赢并不算什么,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的赢家。”

    邵九的眼中飘过一丝若有所思的浅笑,嘴角扬起了一个微妙的弧度:“听说四公子大婚后没有留在南京,而是与顾家二小姐一道回了顾家。”

    阮克搁下茶盏,笑道:“四子素臣与长子文臣不一样,从小便不愿牵扯到政事中,若可能,他宁可不要我为他打下的大好河山,不要阮家四公子的名头,情愿守在苏州,做一个小小的书院掌印,相比南京,或许还是苏州更让他感觉自在。”

    提起阮素臣,阮克眼底流露出一丝为人父才独有的柔和,又夹杂着一丝无奈,随即双眸又变得往常般犀利:“原本我亦想他成家后能留在南京,但他即不喜欢,我也不勉强,何况——他住在顾家也好,顾家的一切,原本就是我的,他若能拿回来,也是物归原主了。”

    物归原主?邵九的目光复又落到湖面。

    九月的湖水碧波涟漪,宛若倒映在他眸底,那抹漆黑化为一汪清浅的水绿,温柔静谧,流转间,却似清澈湖面深处那一道暗涌、一个漩涡,温柔的水绿变作了清冷的暗绿色,深不见底、捉摸不定,潮水般吞噬了那一丝温柔,但只不过一瞬间,又不着痕迹地消失,一如适才一般平静、无风无浪。

    “看来,大帅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哈哈哈——”阮克微露得意之色,不觉脱口喃喃道,“顾万山以为能用那件事挟制我,他以为我阮克如今能坐拥这天下,都是他的功劳,哼,他不该妄想得到不属于他的东西,这样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目光一顿,只见邵九正凝视着他,忽觉失言,“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邵九笑笑,喝一口茶,云淡风轻,刚才的那些话,他仿佛听见了,又仿佛没听见,如大雨冲刷后的平原,了无痕迹。

    不该问的,他绝不问;不该管的,他绝不管,但,若你需要他的时候,他一句话便能叫你茅塞顿开,阮克欣赏的,便是邵九这一点,他满意地沉吟片刻道:“陈佐之最近愈发不安生,与马副官那件事之后,又向老夫参了马副官一本,老夫还在考虑如何处理这件事,他却等不及了,昨日,未行通报便闯进来,居然质问老夫要个结果,哼!”

    想起陈佐之那日大骂马副官仗着是他的亲信、儿女联姻,一手遮天,还说这江山是他们这些武将拼着命打下来的,凭什么他马副官一个文官说一不二,阮克脸上明显呈现出一种阴郁之色,这些话虽是在骂马副官,但在阮克听来,无疑是在骂他宠信佞臣、昏庸无能一般。

    陈佐之啊陈佐之,邵九微微一笑,陈佐之再勇猛,毕竟是个武夫出身,过于鲁莽了些,怎么就不懂得功高盖主、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不,他不是不懂,他只是常年位高权重,所以忽略了。他说马副官仗着阮克的宠信,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仗着昔年与阮克出生入死,所以自认为这江山也有他的份。

    古来不少这样的人,他们永远不会明白,哪怕这江山只是他一人打下来的,也只属于一个人——掌权者。

    “陈佐之将军早在大帅盘踞南方时便誓死相随,脾气固然大些,也情有可原。”邵九漫不经心地道,仿佛拿了一根羽毛,轻轻地挑拨。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果然,阮克眸底那抹阴霾更深:“若不是看在他昔年跟着老夫出生入死,老夫早削了他的位!”

    “大帅可曾听过一个故事?”邵九淡淡道,“古时有一个人,掌心中了剧毒,大夫劝他断臂,他却舍不得那条胳膊,怀着侥幸的心理,听之任之,没过几日便毒气攻心、毒发生亡。”深黑的眼眸波光流转,“人的左右臂安然俱在固然好,但若一个人的掌心中了毒,最万无一失的方法便是将整条胳膊砍去,否则,毒性便会蔓延至另一个胳膊,再是全身,到时候,便回天乏术了。”

    “你的意思是……”阮克一惊,眉目沉下来,目中有一丝犀利闪过,“要老夫废了陈佐之?”

    邵九仿佛没有看到他突然转冷的神情,摇摇头,不紧不慢地道:“不是,陈佐之于大帅、于华夏,功远远大于过,既然马副官与陈佐之明争暗斗,大帅何不作壁上观,必要时用来牵制两人,也是好的。毕竟大帅才是那个落子之人。”

    权谋之计,杀伐果断固然重要,但杀戮绝不是最后的目的。更何况,邵九并不是一位真正的大夫,这条胳膊哪怕毒性蔓延,又如何?毒性深入每个毛孔、五脏六腑,这具身体,才会腐朽的更快,不是么?

    就如同一棵树,若是无虫无病,而硬砍下去,纵然树死了,斧头也免不了留下缺口。但若这棵树早已被蛀虫侵蚀,那么,只需一点外力,便能将他摧毁,甚至——不需要用斧头。

    一直微不足道的虫子、看死柔绵的水流,有时,往往是虽强大、危险的力量。

    阮克静静地凝视着邵九,良久,眸中那丝阴郁的冷光渐渐散去,唇边浮上一丝纯粹的笑意:“你既然为我谋事,我本也该给你安排个位子,只不过,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做,所以……”

    几句话,邵九其实已在生死边缘晃了一圈,但他像是不知,又像是根本便不在乎,神情没有丝毫的波澜。

    “大帅指的可是藏宝图的事?”邵九微微一笑。

    要让一个人失去一切,首先要做的,便是彻底了解那个人究竟拥有些什么。

    很多时候,一个敌人,比一个情人更需要人用心去琢磨。

    这一点,没有人比邵九更清楚,这些年来,他太了解阮克了,就如同顾万山那样。这些年,他吃饭的时候在想,睡觉的时候也在想,阮克的喜好、他的秉性,他的处事方法……一点一滴,无不在他脑海中。

    阮克出身草莽,勇猛有余,但谋划不足,但虽是如此,一个人坐上这张位子那么多年,城府毕竟还是有的,只是那不是谋略,而是疑心。

    纵然刚才,邵九深信阮克对他的信任更深了一层,若是刚才他提议要除去陈佐之,恐怕就算阮克当场不发作,心里也会留下疙瘩。

    但这些还不足够。

    这些天阮克一直与他聊天下棋,但并没有真正安排他在军中露面,仿佛只是交了个忘年交而已。但这一切,邵九并不失望。

    人在什么时候最容易说出真心话?是在完全放松的情况下。相同人也是在那个时候最容易接受人的意见。

    作为一个旁人,一句话的力量,有时远远大过一个身在局中人的画。因此此事对他没有利益冲突,所以他的话便也更为可信。

    邵九不急,那么多年,急在不会急在这一刻,何况他本来便沉得住气。

    如同一条在沙漠中等待猎物的狼,可以几日几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只匍匐等待,等待最佳的时机。

    滴水的沉着、断崖的坚守。

    阮克皱眉:“近年来南疆不太平,外环的那些岛国也虎视眈眈,若能得到那批宝藏……”

    “顾府隔壁的院落荒废已久,若能重新翻修打扫,怕也是个好去处。”邵九忽然道。

    阮克眼睛一亮:“既然如此,老夫就将那栋院子,送与你。”

    九月的阳光已不再如夏日般灼热,带着一丝微凉,斜斜地沿着西墙逶迤而下。

    日落之前,一辆马车已停在苏州平江一处深宅大院前。

    厚重的门咿呀一声开了又阖上。

    里面的一切,仿佛最神秘的所在。

    青莲会。

    大唐两侧高高悬挂着的匾额写着:从容满月、日照青莲。

    车子一路驶去,两侧持枪的帮众弟子俱都微低下头。少年跨下马车,走进内堂,衣袂滑过地面,发怵低沉优雅的响声。

    “爷,回来了!”平野迎上来,身边,是一脸冷漠的陆离。

    “这几日可好?”邵九随意地撩开衣角,坐下来。

    “一切都好,十三码头、七十二分舵,加上如今由明堂掌管的原大和帮的那七个码头,一切都好。”

    邵九修长漂亮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打,片刻,侧脸微微一笑:“那么,平野,我们那位客人可好?”

    青莲会的地下室亦是青莲会,甚至整个江湖最为神秘的地方。

    只要是道上的人,一提起青莲会的地下室,无不色变。据说,那里有不下百种的刑拘,有最会逼供的人,有……

    但此刻,这里只有一只木桶,以hi冉冉冒着热气的木桶。

    木桶里的男人,看起来像是男人,因为只露出一个头,其余全都被滚烫的热水淹没。

    无论谁看见这幅情景,都以为这人在洗澡,但那木桶里的水,却不是透明的,而是深黑,夹杂着一丝看不真切的颗粒,整间屋子弥漫着一种药的浓郁香味。

    邵九慢慢地走到了那木桶边,目光柔和而沉静,仿佛一个深夜归来的贵公子,看着自己厢房里沐浴的情人。

    “这沉香浴如何?”

    木桶里的男人死死地瞪着邵九:“你到底要如何?既然要我死,为何要用这些药物……”

    “看来你并不孤弱寡闻。”邵九笑笑,伸手撩起那水中漂浮的一片药渣,黑色如枯叶般的东西缠绕在他指尖,犹如雪地里盛开的一朵黑色牡丹,潋滟妖娆,“这的确是最名贵的重要,用来治你服用龟息散之后留下的后遗症,只不过,他同时也会使你全身无力,不得动弹。”

    “你将我禁锢于此,到底要做什么?你要的藏宝图的下落我已经告诉你了,你为何不给我个痛快?”

    “你说的这样隐晦,正好我又不是很聪明。”邵九笑笑。

    男人眉目一沉,随后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我的确没有清楚地告诉她关于藏宝图的事,当时是因为我以为我能好好地回去,如今想来,哈哈哈……幸好我没告诉她!你,她,阮克,你们就好好猜吧,若你能得到,阮克的命怕也不久了,若你那不拿不到,阮克也不回亲信鱼你,你们狗咬狗去吧,休想从我嘴里再问出半个字!”目光如冰魄般盯着邵九,不知想起什么,男人的眸中浮起深深的悲痛与绝望,“她不是你的人么,你让她在我身边,一年多来没有露出一丝破绽,好一个孝顺女儿!她难道连一丝线索都想不到?”

    邵九沉静的面容在一瞬间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只是那变化太过细微,谁也看不出来,随即,他唇边浮起一抹若有所思的,却带点无奈的笑,喃喃道:“若是从前,她应该是能想起来的,不过现在……”

    现在,她不是“她”,纵然她想起什么,也不一定会告诉他。

    不过,慢慢来,他不急。

    ……

    顾府的拂晓园里,宝婳正为宝龄插上一支玛瑙发簪,顺手拿过铜镜递给宝龄:“姐姐你看,好不好看?”

    宝龄望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有些无奈地笑了:“这是你公公婆婆送你的不是么?怎么给我戴上了?”

    对于什么翡翠玛瑙玉,她一向来不是很喜欢,也许是因为现代人的缘故,她更喜欢那些不值钱,却别致的东西。

    “那些我多得是,”宝婳浅浅一笑,“何况我已经嫁人了,而姐姐还待嫁呢,要每日都弄的好看些。”

    宝龄拿宝婳没办法,拿过那面铜镜,搁在桌上。

    这几日,阮素臣白天基本在书院或者商铺,晚上也回来的很晚,母女三人吃过饭,宝龄的宝婳一同走出瑞玉庭。

    夜晚的顾府,一片沉静,远远地却传来什么东西敲打的声音,好像……来自于隔壁。

    隔壁,不是那荒废的园子么?宝龄凝眉望去,却听一旁的招娣道:“大小姐,我下午回来的时候见隔壁停了辆马车,有些人在搬东西,你看,那园子空了那么久,如今老爷不在了,是不是有人搬进来了?”

    宝龄不置可否,听招娣提起顾老爷,忽然想起什么,顿一顿道:“招娣,你先送二小姐回屋,我想走走,刚才吃得太饱了。”

    宝婳望着宝龄,眉宇间闪过一丝捉摸不定的神情,随即柔声道:“不用了姐姐,还把我当小孩子哪,我自个儿回去吧,反正素臣也快回来了。”

    宝龄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转身朝前走去。

    慢慢地走,穿过一条长廊,一篇花园,渐渐到了顾府最荒凉之处——那一片,顾府的墓地。

    壹佰贰拾、箫声

    清秋的风吹过,卷起衣角,宝龄瑟瑟的抖了抖,远望去,除了顾老爷与白氏的墓地,便是角落那快空无一字的墓碑。

    夏季时坟前那郁郁葱葱的绿草已转为一种萧索的黄,特别是那座孤坟前,那草已一种疯狂的速度增长,几乎要漫过坟头去。

    宝龄找来一把剪子,将那些杂草简单地除去,才吐了一口气。顾老爷临去南京前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

    “那座没有碑文的坟,便是我那位故人的坟冢,每隔一段时日,爹总会亲自修剪那些坟头的草,如今我去南京,也不知几时回来,你记得替爹做这件事。”

    直到现在,宝龄亦不知道顾老爷的那位故人是谁,只记得顾老爷曾说过,那是他年轻时候便认得的一位姑娘。

    或许是一段陈年的感情,却未想到,顾老爷这么多年来一直铭记于心。

    想起顾老爷说起那位故友时,眼底流露的那抹春水般的温柔,宝龄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顾老爷最爱的人,不是阮氏,更不是蒋氏或白氏,而是那个早已死去的女子?

    那句话当时她听了并不觉得如何,只不过有些好奇罢了,但如今想来,却仿佛早像是一句遗言。

    只是之前发生太多事,那些事都太突然,直到此刻,她才又想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有在顾老爷坟前站了一会儿,天色渐暗,她才转过身,准备离去,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阵幽幽的箫声。

    如夜风吹过竹林间、如蝴蝶的翅膀掠过水面,在寂静的夜空悠然响起,丝丝缕缕,分明清远而悠扬,却又带着隐隐的空灵,宛如春风拂过深深的小巷那般,余音缭绕,几分寂寥之意。

    在这静谧的黄昏,这箫声像是突然击中了宝龄的心脏,叫她无端端地生出一丝怅然,她抬头望去,那箫声仿佛就在耳边,只隔了那高高深深的围墙。

    “隔壁的园子空了那么久,是不是有人搬进来了?”宝龄忽然想起招娣的那句话。

    隔壁,究竟搬进了什么人?

    直到那箫声渐止,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走出园子里。

    而此刻,一墙之隔的顾府隔壁的荒园,却已今非昔比。虽然那些屋子只经过简单的整修,但却仿佛变了一番模样。园子里,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正在除草。那些蔓延的杂草一一除去,整座院落便露出了另一番光景。

    “爷,她刚才在顾家的墓地站了好一会,还在一座没有字的墓碑前修剪了那些杂草。”一身黑衣的平野匆匆而来。

    “没有字的墓碑?”少年以一种散漫地姿势坐在石阶上,十指间握着一支翠绿色的竹萧,轻轻一笑,眉间掠过一丝捉摸不定的神情:“也许——要住上一段时日了。”

    平野顿了顿,道:“爷,我有一事不明。”

    “说吧。”邵九笑了笑,十指慢慢摩挲着那支竹萧,白的更白,绿的更绿。

    “为今之计,是要快些融入阮系军的军中,培植阮克身边的人脉,就算是为了取得藏宝图,也无需在此地落脚,人在咱们手中,我就不相信他牙关真那么紧,那些刑具对他都不管用!”

    邵九目光飘渺,不知落在哪里:“平原,我将你带回来之前,你是不是一心寻死?”

    仿佛是很遥远的记得,平野不觉一怔,回想起来,心底划过一丝痛楚,良久才道:“是,赖以生存的家园被毁,身边的亲人朋友都死了,只有我们三人逃了出来,那一刻,若不是爷带我们走,我们说不定早已变作了孤魂野鬼。”

    “所以,你也唱过心如死灰的滋味,你应该比任何人明白,很多时候,人是凭着一个信念支撑着活下去的,顾万山如今一败涂地,唯一能支撑他活下去的便是他的女儿,当他知道他的女儿早已不在时,他还有什么可留恋?这样的人,比任何时候都一无是处,但却比任何时候都无所谓。他明知不可能东山再起,他的心已经死了,他不在意谁能得到藏宝图,他只想看着我与阮克如何两败俱伤。这样的人,你能问出什么?何况——”将竹萧纳入怀中,邵九站起身,目光不知落在哪里,侧脸沉浸在一篇夜色中,模糊不清,“我最想要的那样东西,现在还没有下落,这几日我试探过,若我猜得没错,或许连顾万山也不知道它的存在,不,不是不知道,而是,以为它不过只是表面的用途……”

    平野眉头微微一皱:“爷是说,那东西却是在顾万山手上,但顾万山并不知道它里头所藏的玄机?”

    邵九曼声道:“之前我让顾夫人叫人监视顾万山的一举一动,明里是想除去他,暗里也是在寻找那样东西的下落,但经那翠镯送来的消息,顾万山的书房里除了有一间密室,并无异常,就算那间密室,也只是纪念,不像藏起了什么。”

    “或许送了人,或许放在哪个角落里,又或许——早就丢了?”平野试探地道。

    “……送人么?”漆黑若夜色的眼眸有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邵九薄唇微微一抿,忽然笑了。

    “爷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邵九转过身:“平野,若你是我,一面铜镜,你会送给谁?”

    “自然是女子。”平野一句话脱口而出,忽然似想到了什么,“难道……可是那个女人不是早死了么?”

    “她死了,她的女儿还在,母亲的遗物,总是留给女儿的。”园中空无一人,那妖孽般的少年,早已不见踪影。

    ……

    接连几日,黄昏时分,顾府里的人总听到那自隔壁传来的箫声。接着好几天,连连生都注意到了,搁下笔,微微的侧耳。

    “在想什么?”阮素臣走进来,淡淡地道。

    “阮大哥。”连生皱了皱眉,“这几日都听到这箫声,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

    “是啊,以前从来没有过。”阮素臣放下账簿,眉宇间有一丝疑惑,“看来隔壁搬进人来了。”

    连生望向阮素臣,阮素臣面容沉静,双眸在黄昏微暗的光线下,却仿佛有一种忧郁的幽深,他忽地道:“这些账簿我来看吧,阮大哥,你早点回去。”

    阮素臣愣了愣,淡淡一笑:“无妨。连生,经商的事,你比我在行,有些地方我不太明白,你跟我讲讲。”

    连生打开这个月的账簿,缓缓地讲来,阮素臣如远山般的眉微微蹙着,听得极为认真。连生记得第一次看到他,他手里拿着诗卷,云淡风轻,仿佛与那些世俗完全不沾边,而如今……这几日,他竟像是下意识地回避回到房中。

    “阮大哥,你为何会娶二小姐?”连生忽地道。

    突如其来的问题叫阮素臣一怔,随即不着痕迹的别开目光,淡淡道:“怎么这么问?我与宝婳自小便一起长大,比那些从未见过面的,不是更好么?”

    连生盯着他,忽然低声道:“心里放着一个人,然后,娶另一个人?”

    按着账簿的手,指节忽然泛起青白,细长弯曲的手指看起来像是某种不自觉地僵硬,不知过了多久,阮素臣幽幽地道:“连生,你有没有听过‘春到芳菲春将淡,情到深处情转薄’这句话?”

    连生不甚明了,但阮素臣幽沉的声音中所带的那丝无奈,他却还是感觉到了:“阮大哥,你……”

    “关于三姨太那件事,我很早便知道了她脖颈上的伤痕并非致命伤,她的死因是中毒,那次宝龄问起,我并没有告诉她,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阮素臣却说起了另一件仿佛不相干的事。

    连生颦眉,并不惊讶,点头道:“那件事,是二姨太叫她的丫头碧莲做的,后来为了灭口,碧莲也死了……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我有种感觉,哪怕人都不在了,但这顾府,还有许多东西,我看不清。”阮素臣低声道,“所以……”

    所以他不能离开,所以他选择回来。

    连生的心一沉,心底那份感觉竟与阮素臣如此不谋而合。他的心情起伏不定,过了不知多久,终是道:“那么,阮大哥认为阮夫人为人如何?”

    这下,轮到阮素臣吃惊,凝视连生,一字字地道:“怎么这么问?”

    “她是阮大哥的姑母,我觉得阮大哥或许会了解些。”连生只是道。

    阮素臣淡淡道:“姑母素来喜静,我们虽为姑侄,但平素也不太来往。只不过——”他顿了顿,“若你是怀疑姑母,那么她为何要那么做?为了除去二姨太还情有可原,但这茧丝牵扯到宝龄,姑母若是如此心机深沉之人,为何没有想周全?”

    这件事,也正是连生想不通的。连生目光落在账簿上,沉默不语,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阮素臣道:“那么,连生你呢?”

    “我?”连生一惊,抬起头来。

    “按照你的性格,不像是会接受顾老爷安排的人。”

    连生抿着唇,目光幽黑,良久才道:“我只想在她身边。”

    阮素臣并没有过多的惊讶,彷佛早就猜到了,望住连生。眼底的那抹深黑,犹如无边的、忧伤的海,唇边却泛着淡淡地笑,不知是对连生说,或是喃喃:“我也只想……如此。”

    连生蓦地抬起头:“阮大哥就没有想过,这样对二小姐不太公平?”

    阮素臣垂下眼角,看不清神情:“身在这世间,我们无法做到面面俱到、对谁都公平,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对自己最在意的那个人公平,只是连生,你比我幸运,你可以义无反顾地做一些事,而我,不得不做一些妥协。”

    骆氏的话回想在他耳边:“臣儿,宝龄与青莲会九爷的事,你爹也乐见其成,何况她的心也早

    宝贵双全第3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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