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 朔云飞渡第145部分阅读
耽美 朔云飞渡 作者:肉书屋
耽美 朔云飞渡第145部分阅读
味,一次次独自坐在房里,只能看着烛火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外面的夜色浓得化也化不开……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不嫉妒,不怨怼……世上哪里真的会有这种人呢?”
一滴泪珠从她眼角缓缓流了下来。瑞王看着棺木中的人,语气低沉:“……你是说本王错了吗?这天下间的大多数人家,有几个不是这样……你莫非是要这满府里只有你一个,本王只要你一个人么……你明知道这不可能。”瑞王轻轻理了理青年鸦色的鬓角:“本王自问虽对你说不上宠爱,但也从不曾恶言相向,轻辱怠慢……你是本王的正妃,本王始终记得这一点,也给予你正妃应有的一切。那年周氏极为得宠,风头正盛,倚仗着本王宠爱,已隐隐有不把你放在眼中之意,后来在家宴时出言讥诮,让你大失颜面,本王不也立时命人将她打了二十板子,后来病死在芳椒阁?无论本王如何宠幸他人,他们也都越不过你去,你作为正妻的尊严和地位,本王不会让其他任何人挑衅……你与本王虽不恩爱,却也称得上是相敬如宾。”
王妃轻轻酸涩一笑,以袖掩面……“纵使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到底意难平!”
陡然有寒风透过那扇被刮开的窗户旋进了厅里,灵堂当中燃着的白烛被风吹得摇曳势微,也吹动得瑞王黑发微扬,长袖挽飞。那重重的白纱垂幕波浪一般抖颤,风一直吹到了棺木上,是否是伊人飘然而至,清魂回转?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当中,因为魂牵梦萦而再次来到那即便是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还在心心念念着的人身边,来看他最后一眼,自此阴阳永绝?
“……王爷很不愿意再看见妾身这个样子是吗?因为嫉妒,妾身变成了恶毒狠心的女人,变成了没有妇德的狞恶妇人……妾身自幼喜欢动物,养了不少的猫狗鸟儿,就连晚间偶尔遇见扑到灯罩上的飞蛾,也从来不会伤它们的性命……可是现在这两只手上,却已经沾上了血,怎么洗也洗不掉……”王妃紧紧攥起了一双柔软的玉手,仿佛那上面当真沾着什么东西一样,她握得那样紧,只听咯吱一声,就有两根水葱一般的长长指甲被压断在了掌心里……瑞王转过身看向她,眼中映出烛火如豆的暗色,沉沉地道:“……为什么是他?这府里伺候本王的人多得是,为什么你只要害他一个人?”瑞王重新低下头,用手去给青年慢慢整了整衣领:“他生性温柔绵和,即使是在本王面前已经有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过恃宠而骄,从不曾欺凌过什么人,就连伺候的下人,也从不打骂惩处……这样的人,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他?”
“是啊……这么多人,妾身为什么只要害他一个……”王妃看着瑞王,喃喃道,然后就似乎是笑了一下,一松手,两枚断掉的指甲就掉在了地上。“因为……”她低低而笑:“……因为其他人最多也只是能够得到王爷您一时的宠爱罢了,可是他,对王爷来说,却是不同的……”她笑着,有眼泪流了下来:“王爷是喜欢他的……不是对其他人那样的宠幸,而是真正的喜欢……这么多年了,从妾身进府直到现在,他就一直在这里,所以,妾身嫉妒他。”
瑞王眸色沉沉:“……你几年前就已嫁入王府,为什么到现在,才想起来动手害他?”
王妃用丝帕抵住眼角,却依然挡不住涓涓而下的泪水:“……因为,那时候他还没有让王爷当真喜欢上,可是渐渐地,直到现在……”她慢慢走了两步,来到了瑞王面前,想要用手去擦净脸上的泪痕,却忽然又住了手,然后将抬起的手臂指向瑞王的胸口方向,纤细的手指轻轻触到了男子的心脏位置,目光恍恍然,低低喃语道:“……可是现在,他已经在这里了。”
瑞王素青色广袖下的双手蓦然握起,然后又缓缓地松了开去……有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和那个人在一起看天上秋月圆满,悄上梢头?他记得一些,也忘了一些,可那似喜还嗔的清雅容颜,略显纤瘦的身影,和那总是温柔如水的声音,想必却是不会轻易忘掉的罢……‘世子……’‘王爷……’那个人这样唤他,而在两人缠绵的时候,因为受不住而泫然欲泣的时刻,就时常会叫他‘勖……’,这个人的眼睛是琥珀一样的颜色,也是当初被他一眼看中的重要原因,深褐的色泽,晶莹而剔透,含笑不语的时候,那水红色的柔软双唇就也会微微翘起,秀长的眉眼略略弯着,眼睛的颜色就仿佛更深了一些……但现在,他狭长的眼睛已经合上,用薄薄的眼帘盖住,并且再也不会睁开……瑞王看着沉睡的青年,想开口对他说,‘其实本王,当真心下是十分喜爱你的……’可是现在已经太迟了,这个人已经死去了,这一句话已经没有机会说出口,这个人也没有来得及听见,就突兀地断送在了这一场离别当中,永远也不会再有吐露出来的时候,哪怕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他也再听不到他说这一句话了……
他余下的感情实在是太过稀薄,那些浓烈的,已经早就统统在很久以前都交给了一个白衣隽然的身影,而现在,却有人用一缕缠绵的柔情,在他身上留下了一笔淡淡的痕迹……
“王爷要怎样惩罚妾身呢?”王妃瘦削的双肩似乎是在微微颤抖着,语气仍是平日里的温柔模样,但里面却分明是已经开始有低低的哽咽之意了:“妾身害死了他,王爷要怎么样呢?”
瑞王没有说话,最后看一眼那含笑静躺着的人,半晌之后,无声地拿起沉重的棺盖,缓缓地合在了棺木上,将那人永远留在了黑暗当中……“……本王不会惩处你。鄞羲是本王的嫡长子,你是他母亲,是王府里的正妃,所以,本王不会对你如何。”他严丝合缝地合上了漆黑的棺盖,腰上用丝穗拴着的玉玦随着他的动作而轻轻晃动,灵堂里冷风游荡,白纱轻卷。
王妃忽然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很难再发出什么声音,身上也冷得很……久久之后,才涩然道:“……王爷这是恩断义绝了么……”她慢慢垂下长睫,声音里已经有了哽咽:“在京中的达官贵胄府中,王爷平日里这样对待妾身,其实已经算是好的了……妾身知道自己是应该知足的,可是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到王爷喜爱的是别人,妾身就难受得很……本来是想要不在意的,可是无论妾身怎样努力,也没有法子做到……妾身骗不了自己,没有办法去继续做贤良的女子,让夫君不但是身在别人那里,现在,就连那一点真心,也已经渐渐到了别人的手里……”她忽然发觉到了有什么冰冷的液体不断地开始滑过面颊,直滴到地上,于是便急忙用手拿着丝绢去擦,那茜红色的薄帕很快就沾满了泪渍,水滴洇透在了上面,使得那帕子仿佛是变成了血红的颜色,就好象是手上染了一滩的血水……她怔怔看着手心里的丝帕,突然之间,失声而泣……“……妾身很喜欢王爷……大婚那夜王爷揭开盖头的时候,妾身就知道从此王爷是妾身的天,是妾身的良人,是妾身一生的依靠……妾身真的是不想去害人的……明明是不想这样的,这样去害一个人的性命……可是偏偏……身不由己……”她纤长雪白的手指紧紧抓着丝帕,泪水成串地沿着面颊掉在地上,在冰冷的地面间绽出小小的水花。她脸色苍白,双脚终于无法再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于是便不再勉强自己,缓缓滑下身子,斜斜跪坐在地面上,低低地哽咽着哭泣……“王爷,是妾身错了吗……妾身喜欢王爷,真的是错的吗……”她不能放下,也没有办法放下,缘起缘灭缘自在,情深情浅不由人。她能够怎么办?她不是佛祖,也不是圣人,没有慧剑斩情丝的大智慧,大毅力,她只是一个小女子,一个渴望夫君爱怜体贴,却无论怎样也得不到的女人罢了,她没有办法不嫉妒,而当这嫉妒在心底最深处的阴暗角落里生了根,发了芽,终于开出畸形的花朵,结出了有毒的黑色果实之后,她又能怎么办?她害怕过,自责过,痛斥过自己,可是那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拔不出来,日日诱惑着她,就仿佛脑海里有一个邪恶的声音在时时刻刻地催促着她,终于,她颤抖着身体向它屈服,屈服于这个可怕的念头,做出了她一辈子也不能忘记的恐怖事情,将一条活生生的性命逐渐扼杀在最好的年纪,将一个温雅和善的青年亲手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她的脸色白得发青,无声地哭泣着,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双肩慢慢地颤抖战栗,带动着连全身都渐渐地剧烈颤动。明明是披着斗篷的,可是她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仿佛是坠进了冰天雪地当中,身心俱寒……她成功了,那个人已经不存在了,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她的夫君依然不会爱她,并且甚至会厌恨她,可是这似乎,也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她已经习惯了做他温顺贤惠的王妃,看着他宠爱各式各样的男人或女人,假装微笑,假装大度,假装不介意,假装没有任何酸涩,假装自己从来不会妒忌……可是即使是所有人都相信了,甚至连她的夫君都相信了,但她依然没有办法,能够将自己也永远欺骗下去……
瑞王定定看着妻子失色的唇瓣和苍白的面容。他沉默了许久,灵堂里的烛光越发昏暗,映着他的脸晦昧不明……情之一字,求之不能,难顺人心,即便是他自己这样冷薄的人,也仍然早已把那镌深入骨的情思牵系在一个人身上,扯也扯不断,辗转反侧,哪怕是明知道那是错的,应该遭到所有人的诅咒和深切的谴责,可他仍然还是心甘情愿地堕入到这万劫不复的伦常颠覆当中,并且时时刻刻都想要将那人也一同扯进这不能回头的深窟泥潭里……
窗外涌进的风终于打熄了蜡烛。黑暗中,冷风吹起了他的发丝,瑞王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就坐在了停放着棺材的长桌上,闭了闭眼,在谁也看不见的情况下,不知道究竟是为了谁,为了什么,然后就与他正跪坐在地上哭泣着的妻子一样,突然间无声地流下一滴泪来。
满眼满园都是灿若织锦的梅花,如同氤氲连绵的云霞,叶孤城经花踏雪,朝着前方不远处的白色身影走去,冷沁沁的风吹在脸上,带着淡淡的花香气息。叶孤城走到那人面前,握上对方一角雪白的衣袖,道:“……西门。”那人回过身来,冷峻的面容上微微有着一丝笑意,叶孤城一面去握他的手,一面道:“……怎么站在这里。”那人也不出声,然而叶孤城的手却握了个空,什么也没有碰到,手指之间握住的,只是一把冰冷的空气,叶孤城微微一怔,随即就垂目将视线投向两人的手掌位置,但却只看见了自己一个人的手……叶孤城立时重新抬起了头,但刚才还站在自己面前的白衣男子,此刻却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眼前,空无一人……
“……叶,怎么了。”耳边有熟悉的低沉声音隐隐响起,叶孤城只觉脑海中仿佛渐渐有些明醒,似是眼前开始慢慢亮了起来……西门吹雪坐在榻沿,右手放在男人光洁的额上,修长的手指一一拈开遮在对方额头间的几缕黑发,替正躺在胡旋榻上的人将发丝仔细掖到耳后。男人微微皱着双眉,搭在胸腹位置的左手似是无意识地略略动着手指,西门吹雪见状,便握住了那手掌,对方拇指上的白玉扳戒依稀沁凉如冰,碰在肌肤之间,就令西门吹雪觉得似乎是将手浸到了冷水当中。西门吹雪细细抚平了男人眉宇间的凝皱痕迹,低声道:“……叶?”
男人密长的黑睫微微动了一下,随即终于慢慢睁开了双眼,西门吹雪低头在他的眉心上吻了吻,道:“……方才,可是魇住了。”叶孤城抬起手,用力揉了一下太阳|岤位置:“……嗯。”
窗外依旧还是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叶孤城只觉得身上盖着的丝绸薄毯有些凉,外面雨声连绵,击打着墙根下栽着的芭蕉叶子,发出沉闷的响声,窗扇没有关紧,因此不时地就从那缝隙当中,自外面漏进来一股冰凉的风……叶孤城慢慢坐起身来,倚在榻上,再没有一丝睡意,只对身旁的西门吹雪道:“……我一向很少做梦,只是方才那梦境,有些不大好罢了。”
西门吹雪也不去问他究竟梦见了什么,只是替叶孤城扶了扶头顶似乎是有些松散的发髻,道:“……魇梦而已。”叶孤城微微‘嗯’了一声,将鬓边被风拂动的发丝用手随意掖了掖,西门吹雪见状,便起身去关严了旁边的窗户,再回来时,就见叶孤城正从榻旁的红木几上取了些鱼食,用手指拈了一撮,往鱼缸里均匀地撒去。那木几上放着的水晶圆缸只有盘子大小,里头放着几块斑斓的雨花石和一点碧绿的水草,水中养着两尾红色的金鱼,正悠然地在水里游动着,不慌不忙地吃着鱼食,给室内平添了一抹鲜活的色彩。西门吹雪重新坐下,一面递上一块软巾,叶孤城接了,擦一擦刚刚拿过鱼食的手,道:“……昨天夜间开始下雨,天气有些湿冷,元儿还小,不要着了凉。”西门吹雪闻言,便从不远处的摇篮里,将女儿自里面抱了过来,憬元已经午睡醒了,裹着绣有仙鹤的襁褓,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把右手的拳头直往嘴里面塞去。西门吹雪看了看,随即就替小女儿把胖乎乎的拳头拿了开来,憬元瘪了瘪嘴,然后就偏过头去,本能地就往西门吹雪的胸前拱,没两下,就觉出不对,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叼住吸吮的柔软东西,只有硬邦邦的一片平坦,于是便吸了吸小鼻子,忽然哇地一声开始啼哭起来。叶孤城抬眼看了看正微微皱着眉心的西门吹雪,心下不由得就有些忍俊不禁,于是就说道:“……好象是饿了。”西门吹雪抱着怀里啼哭声十分响亮的小女儿,安抚了一时,却也没有任何用处,旁边叶孤城给女儿揩了揩眼角的泪花,命人进来把孩子抱走,送去||乳|母处喂奶,又吩咐伺候的人认真照看,不要让孩子受了凉,这才让侍女将嘤嘤啼哭着的女儿抱了出去。殿中就只剩下了两人。叶孤城用左手支着下颌,倚在榻间,头上垂下几缕细细的流苏,末尾坠着透蓝的宝石,冰凉地贴在脸颊上,闪现着清冷的幽光。叶孤城微微阖了阖眼,忽然开口道:“……不知玉教主,此时可已回到教中?”西门吹雪帮他将蜿蜒垂在榻间的一大滩黑发理了理,道:“……两日前,方从赣州回来。”叶孤城点了点头,将还摊盖在腿上的丝绸薄毯揭开,起身去更衣束发:“……如此,我现在便去拜访。”西门吹雪微微扬眉:“……可是有事。”叶孤城径自坐到镜台前,解开头顶因为午睡而略微松散的发髻,淋淋漓漓地散下了一头恰好触到地面间的黑发:“……嗯。眼下有些事情,我要与玉教主相商。”西门吹雪起身去给他取来了衣袍,听他这样说,就知道叶孤城想必是有事情要借助罗刹教的势力,因此就道:“……你若有事,只向我说就是。”叶孤城拿起犀角梳,很快梳通了散如墨缎的长发,温言说道:“……你与玉教主毕竟是父子,何必因为我令你为难,致使父子之间,生了嫌隙。”
西门吹雪知他向来为自己考虑,不觉就走到叶孤城身边,抚上对方的肩膀,语气之中,明显有着一丝淡淡的柔和意味:“……你我之间,又何分彼此。”叶孤城听了,面上想要浮出的一缕笑意虽是没有办法到达眼底,但嘴角却已经微不可觉地稍稍抬起:“……是,我都知道。”
偌大的大殿中歌舞习习,排场十分隆重奢华,上首却只遥遥并排高坐着两人,其中坐在左侧的男人身披一件黑色长袍,上面绣满了暗红色的火莲,黑发一半挽结成髻,束在一顶血红的玛瑙冠里,另一半则随意垂下,长长地披散在胸前。明明是年已花甲的人,却看起来不过是三十余岁的模样,男人手上执着玉盏,薄唇微微扯起,正似笑非笑地与身旁的人把酒而谈。
三百三十八 爱与恨
沈韩烟进到店铺当中,径直便走进了内间,刚一踏入房内,却抬眼就见上首一个俊美男子正坐着喝茶,一身孔雀蓝的交领长袍,金冠玉带,那人眉目淡淡,却并不说话,正是北堂陨,沈韩烟先是心中微震,一顿之下,既而上前微微一礼,一面定下心神,轻声道:“……父亲。”
北堂陨仿佛没有听见,只自顾自地喝茶,末了,忽然抬眼看向青年,缓缓道:“你刚才……去了哪里?”北堂陨说这话的时候,语速吐得不疾不徐,就仿佛是普通人家的父亲在和儿子随意闲话家常一般,如今他已经年过四十,是个中年人了,但容貌却还十分年轻,只是大概三十岁左右的模样,唯有从眼神之间的沉淀才隐约可以看出并不年轻了,衣袍华美考究,漆黑的头发光滑整齐地拢在金冠之中,梳理得纹丝不乱,其实前时的巨大失败不可谓不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此时北堂陨看起来却完全没有丝毫遭受挫折之后的颓唐和挫败之色,更没有恹恹不振的萎靡神色,仍是和从前一般模样。沈韩烟微微垂首,一时不语,北堂陨也有些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催他,只是坐着徐徐品茶,目光却淡淡地停留在自己独生儿子的身上,神色之间无法清楚地看出喜怒,沈韩烟沉默了片刻,这才道:“我今天晚上,是去……去了东宫。”
“去了东宫……”北堂陨微微一哂,嘴角挑起的一线弧度似乎是表明他正在笑,然而那笑意之中却并不能找到半分的温暖之色,让人一见之下就隐隐觉得身上发凉发怵,他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沈韩烟的话,这样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在他嘴里说出来也没什么起伏,就好象沈韩烟今夜并不是冒险潜入戒备森严的东宫,而只是去了什么酒肆茶馆这类的寻常所在一般,北堂陨脸上并没有明显动怒的样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虽然表面这样貌似平和着,却自有一种冷若冰霜的凛冽气息从那幽深的目光之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沈韩烟心下一跳,原本从东宫回来时就已经满心伤怀,尽是对北堂佳期以及北堂戎渡的眷恋不舍,此时乍听北堂陨这样的语气,更是微微变色,低首敛容,静静地站在原地,就在这时,北堂陨慢慢放下茶盏,略扬了扬眉峰,抬眼淡淡地看着青年:“去了东宫……那么现在,你总算还知道回来了?!”
室中的烛火散发出略显绯红的颜色,火焰时不时地跳动着,那光明也仿佛渐渐微弱黯淡了下去,沈韩烟闻言,心下一紧,脸上亦是遽然变色,知道北堂陨这已经是动了怒,心中不由得微微悚然,因此便立刻伏膝跪在了地上,北堂陨言语之中的森冷之意幽昧不明,也不带丝毫感情,只横目向着跪地的沈韩烟,冷然开口道:“……你心里还在想着北堂戎渡那个小子?为了他甚至还敢冒险潜回去,莫非你就不怕失手被擒?……还是你觉得自己和北堂戎渡以往情义深重,有十成十的全身而退的把握?”北堂陨字字皆厉地说着,目光仿佛出鞘的雪亮刀锋,寸寸割到了面前之人的身上,沈韩烟似乎不敢抬头,也不敢多辩驳什么,只低眉做出顺伏之态,低声涩然说道:“我只是……只是想回去看看……”沈韩烟还没有说完,北堂陨就已经打断了他的话,轻轻一哼,不以为然地冷笑道:“……回去看看?莫非你以为自己还是当初那个风光无限高高在上的沈少君?那北堂戎渡还会把你捧在手心里,千依百顺?愚蠢!”
灯火微黄的光影将室内照得暗影幢幢,此时尚是三月,风中生凉森森,沈韩烟垂首不言,只是默然,北堂陨刚要继续再说些什么,一时却想起这个儿子虽一向外表柔顺,实则内心倔强刚硬,不觉缓缓微眯了双眼,抬手抚一抚额头,紧接着便似笑非笑地懒懒冷哂道:“……你今夜去探望你那小情人,想必十分顺利?”沈韩烟听得北堂陨语气不善,刚想分辩一二句,北堂陨幽深的目光却已经骤然变得锐利而凛冽,只尽数笼罩在沈韩烟单薄的身上,冷然重重道:“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也别忘了你曾经都做过些什么……好儿子,别做出什么蠢事来。”
沈韩烟听得‘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也别忘了你曾经都做过些什么’这一句,心下猛地一突一沉,一时间薄薄的细汗涔涔泛出脊背,颓然垂目,半晌,才低首涩声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他说话间似乎有些艰难,表情甚觉黯然,北堂陨见状,打量了对方一眼,一时间仿佛神色稍霁,语气也略略缓和了些,却依旧目光如剑,说道:“北堂戎渡此人几番坏我大事,若不是他……嘿嘿!”沈韩烟却好象没有听见一般,只是低头望着冰冷的地面出神,忽然喃喃道:“……我今夜去看了佳期,她好象长高了一点,也白胖了,她根本不晓得我这个父亲就躲在屏风后面一直看着她,我甚至连走出去抱她一抱都不能,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沈韩烟说着,无法按捺住自己,颓然失落,他跪在地上,眼中有迷茫之色流露而出,几乎近似于万念俱灰:“……父亲,当年我年纪尚小,你吩咐什么我只能够听从,可是这么多年以来,我在那人身边一留就是这么久,一开始我时时刻刻都在告诫着自己必须谨小慎微,一切都只是为了完成你给的任务,可是人非草木,我不是一件只知道听从命令的工具,我也是个人啊,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的人,我与北堂相伴十余载,有幸得他爱重,彼此怎会无情义?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不是也姓北堂,如果我当初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被送进无遮堡的男宠,那有多好?我可以不用每时每刻都生活在欺骗里,可以和北堂一起平平安安度过余生……”
沈韩烟说到这里,语气当中早已不能控制地流露出悲哀之意,神色败若秋草,即便克制如他,即便他从来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表现出来,在人前永远都是得体而温和的,可是心中究竟深藏了多少的无奈与沉重,又有谁能知道?他看着地面,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静静落寞道:“……更何况,我想念佳期,我实在想念佳期,她……”青年忽然抬首牢牢看住北堂陨,深深凝视着这个男人,神色无奈,忽然间满是自嘲地一笑,声音有些哑涩地道:“她是我的女儿……父亲,也许你是无法理解的罢,虽然你也是身为人父,可是你不会明白我的心情,你不能理解,即便我是你的儿子……若是没有了佳期,我此生又能再有多少乐趣?”他的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飘忽着,透出深深的疲惫与一丝难言的凄怆,但目光却渐渐仿佛追溯到了从前,变得柔和:“当年佳期的生母李侬儿难产而死,佳期便被送到了我的手里,当时她才刚刚生下来,也许母女连心的缘故罢,就好象知道生母死了似的,她一直哭个不休,我抱着她一直走来晃去,片刻也不好松手,这才让她渐渐睡了……北堂既然把孩子托付给我,我自然要尽心,自从多了佳期以后,我就好象多了什么心事一样,我毕竟是个男人,没有女子天生对孩儿的呵护本事,很多事情我都是慢慢摸索着去做,我看着佳期一天一天长大,会说话,会走路,会叫人,那么可疼贴心,我心里对她的牵挂也越发多了,她让我知道为人父母的乐趣……后来佳期略大了一些,有一次我无意间听到有下人私语她生母身份卑微,说她只是贱妾生的,我当时便将那些人重重责罚了一通,从此再没有一个人敢私下议论她的出身,更没有人敢在她面前露了口风,我养育她数年之久,在我心里,她的分量或许不比北堂轻些。”
沈韩烟忽然垂下睫毛,声音伤感如即将消散的薄雾,他静静望着上首坐着的北堂陨,漆黑如墨的双眸之中有着空冷冷的寂寥,连声音也难以捕捉地低微下去:“父亲,我不怕清清楚楚地对你说出来,我这一生是不会与第二个人有肌肤之亲了,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说到底,生恩不及养恩大,我养育她这么久,佳期在我心里就是我的亲生骨肉,若是能够让我抚养她长大成|人,我哪怕是抹去二十年的寿数也是愿意的,只可惜,终究是我没有这么大的福气。”
沈韩烟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听起来分外空寂,就连原本暖色的灯光也仿佛被那落寞的语气染得冷了下去,他沉默了片刻,目光灰蒙蒙的,安静不语,须臾,才深深看了北堂陨一眼,修长雪白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似乎连骨头都要被捏碎了一般,他极力想要镇定下来,心中却仿佛火烧火燎一般,沈韩烟如此静默了片刻,面上凄郁,已经没有了平日里那种温润恬淡的模样,沉缓的呼吸间始终如同有严冬笼罩着一般,不能被温暖起来,沈韩烟戚然苦笑道:“……父亲,我是你的儿子,是你给我这一条性命,让我来到世上走一遭,所以我没有别的选择,自从当年送我进无遮堡,你就把我当作你放在那里的眼睛,耳朵,手脚,你从我这里源源不断地得到了很多东西,我只能如你所愿去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可是总有一些事是连我自己也控制不了的,那就是我对北堂,对佳期……我做不到让自己放下他们,我做不到。”
“……你是在指责我没有慈父之心?你是在怪我?”室中檀香细细,有着宁静的气味,但北堂陨的语气却有着微微的森冷,他蹙眉端坐上首,微微屏住了笑容,面上已是含了几分鲜明的怒色,眼中忽明忽暗闪动着的光芒叫人有些不寒而栗,不过在片刻的寂静之后,北堂陨却又忽然目光微微一动,再出言时,已经是缓和了许多的和蔼口气,他略微侧了一下身体,一手揉了揉眉心,缓缓说道:“韩烟,我告诉你,妇人之仁只会让你心软,做不了大事,莫非你真想如此?我们北堂氏主系一脉的男人,没有一个有软弱心肠的,这对自己没有好处。”
沈韩烟的指尖冰凉着,他默然微微低首,凝神片刻,却不说话,北堂陨见他只是不语,脸上便露出了一抹感慨之色,神色也温和了许多,微微沉吟之后就说道:“……韩烟,你要明白,你既然是我北堂陨的儿子,那就注定了你和那边的人不是一路。”北堂陨菲薄的唇角缓缓拉出一丝冷漠的弧度,然而却好象泛出了笑意一般,声音也是和蔼眷眷的,让人无法真正分辨出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沈韩烟低着头,不发一言,良久,忽然缓缓抬起头来,鼻中尽是苦涩的芳香,他看着北堂陨,轻声说道:“父亲,你告诉我……你,有没有爱护关心过我?”
沈韩烟问出这一句之后,不等北堂陨回答,便忽然笑了一笑,此时他的脸上似乎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那种软弱之色,唯有喉咙却仿佛有些干涩:“我从十几岁时就成为了你复仇大计里面的一颗棋子,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来没有真正开心过,可是我没有办法,是你给了我性命,抚养我长大,你是我的父亲,所以无论你让我做什么事情,我都会遵从,哪怕我再不愿意……可是爹,我现在只问你:你,有没有真的把自己当成我的父亲,你,究竟有没有真的爱过我?”
北堂陨听他言及至此,一时间竟是不免哑然半晌,之后忽然微微一哼,眼神幽深,一掌拍在椅子的扶手上,面色冷冷,嘿然道:“……你是在质问我?”沈韩烟沉默着与他对视,须臾,才静静道:“儿子不敢。”“不敢?”北堂陨幽远好似一方空洞大力将人摄入的声音沉沉响在室中,他缓缓扯起嘴角,道:“我儿,我既然是你爹,你这外柔内刚的性子我又岂会不知。”沈韩烟用舌尖微微压住自己牙齿轻颤,涩声道:“这些年来,我每每见到陛下对北堂爱护关切之时,就情不自禁地在心中羡慕,我有时候会想,若是我的父亲也能待我如此,那我也不枉了……只可惜,我父亲不会这样对我,我确实是父亲你的儿子,可我更是你的棋子,父亲,你真的爱过我吗?对你而言我虽然是你的骨肉,但更多的是一件有价值工具,是吗?”
“住口!你就是这么对我说话的?”北堂陨突然猛地将身旁放着的茶盏挥手一扫,顿时上等的瓷器跌落在地,‘砰’地一声摔得粉碎,留下一地的碎瓷片以及些许残茶,北堂陨面容深沉,眼底的一种寒冷之意逐渐聚起,冷斥道:“……你要注意你的身份!”沈韩烟先前见男人挥手打落茶盏,不由得本能微微愕然,旋即就平静下来,此时听了北堂陨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笑了起来,他抬头笔直地看着北堂陨,说道:“父亲,当年你虽然败于陛下之手,可是你还是很幸运地有替身代死而保住了性命,后来还恢复了武功,当时你还那么年轻,你明明可以就此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可是你却为了仇恨潜藏二十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复仇,你处心积虑满心满眼都是打败陛下,从他身上讨回自己失去的一切,为此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亲生儿子……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二十年里其实你失去的比当年的更多,你为了一个‘恨’字把自己折磨成了什么模样?即使你日后当真报了仇,你就真的从此快活了?”
沈韩烟说着,眼神深处有着深深的无力与自我嘲讽,他低低说道:“我没有选择,我既然生在北堂氏,做了你的儿子,那么我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可是父亲……父亲,你真的很可悲。”
“啪!”沈韩烟话音方落,北堂陨便霍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只一步就跨到了青年面前,几乎与此同时,一个毫不留情的耳光便狠狠地一下子甩在了对方的脸上,北堂陨面色阴沉不定,怒起的眼内似有刀刀冷冽的寒影,他牢牢迫视住跪在自己面前的沈韩烟,怒极而笑:“……我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教训了?!混帐东西,这一巴掌就是让你看清楚自己,知道些尊卑高低!”
北堂陨这一下暴起明显十分突然,毫无半点预兆,他虽然没有动用内力,但盛怒之下,手上所使的力气还是不小的,这一巴掌下去,顿时打得沈韩烟脸一偏,眼前金星乱冒,雪白的脸颊一阵发麻,赫然出现了一个通红的掌印,沈韩烟在北堂戎渡身边多年,从来没有挨过一下,被动过一根指头,此时北堂陨这么一个耳光下来,只让他脸上辣地大痛,但沈韩烟却只是被打得微微一怔,随即就平静下来,然后缓缓用手捂住了脸,仍旧跪在当地,那种默然以对的无声倔强,与他平时里温顺柔和的样子全然不符,只摸了几下脸颊上火辣辣的痛处,便重新跪直了身体,北堂陨见状,犹未解气,唇角冷冷扯上一抹阴隼的寒意,他停一停,整张面孔沁出森然之色:“我北堂陨究竟怎么做,想做什么,怎么行事,这些都用不着其他人指手划脚……韩烟,你太放肆了,这就是你对自己生父的态度?是谁教得你这么没有规矩!”
“……谁教得我?至少不是你,因为你从来没有真正好好教导过我。”沈韩烟垂目轻声道,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略露苦笑:“是的,父亲,你从来没有真正好好教导过我,反而是北堂小时候和我一起读书处事,若说真有人教导过我,应该也就是他了……父亲,我是你的儿子,所以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听从,因为这是我天生就欠你的,我应该还给你,可是,这并不代表我就不怨你,因为你要报仇,所以我的一生都被填在了这件事情当中,你,毁了我的人生。”
室中光线依稀暗淡,胶凝的气氛隐隐让人有一股窒息的感觉,北堂陨的两只眼睛深邃好似不见底的黑潭,幽远难测,他静默了片刻,然后忽地就微微地眯起双目,伸手托起了沈韩烟的下巴,冷然低笑道:“你是在怨我?……唔,没关系,你当然可以怨我,这不怪你。”北堂陨的眼中隐约透出一缕锐利的幽光,但他的声音却是和蔼而蛊惑的:“……韩烟,你只需要知道,你是我北堂陨的儿子,这是从你一出生就注定的,谁也改变不了,永远也都改变不了。”
沈韩烟默默不语,北堂陨缓缓松开他的下巴,重新走回座位间坐下,他轻拍了拍椅子扶手,细碎的冷光在眸底流泛,沉吟道:“那日若不是你那小情人,北堂尊越他们父子二人又岂能脱身?北堂戎渡所用之物也不知究竟是什么,竟有那等威力,若是……”北堂陨神色明灭不定,幽幽道:“我早已命人按照北堂戎渡曾经索要的那些物事搭配在一起,用心炼制,只可惜,却根本毫无进展……韩烟,你跟在北堂戎渡此人身边这么久,莫非就半点也不知情?”
北堂戎渡当日向北堂陨索要的许多物品其实大部分都是没有用处的,只不过是为了混淆旁人耳目罢了,何况他所配制的物品不但需要原料,比例也一定要适当,更不用说制作的过程中种种操作程序,这些条件缺一不可,任何一个环节都不可以出错,尤其是这其中危险之大,一个不好那就是当场炸得粉身碎骨的下场,先前北堂戎渡若不是被逼急了,也万万不肯冒这个险,眼下北堂陨想要掌握此物,可是他万般事情摸不到一点头绪,又怎么可能真的制作出这种威力令他惊骇的武器来?一时间沈韩烟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神色默默:“……我不知道。”
“不知道?”北堂陨长眉顿时一挑,视线落在青年微抬的面庞上:“你在他身边有十多年,北堂戎渡对你这个枕边人可是信赖得紧,难道他在你面前就一点口风也不曾露过?”沈韩烟忽然笑了笑,神情有些说不出地古怪:“……父亲,你不要忘了,他也是北堂家的人,又怎么可能把自己最后的护身手段让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知道?北堂他和你一样,不会完完全全毫无保留地相信任何人。”北堂陨听了,一时没有说话,过了片刻,北堂陨忽然淡淡道:“罢了,你回去罢,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你再轻举妄动,擅自去见那边的人。”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你的这些人情关系,到也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沈韩烟听了,神色似乎有些疲惫,他低声笑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北堂陨,说道:“你总是把每一个人的价值都衡量出来,在你眼里,所有的人都是棋子,只有有用和无用之分,其他的,你都不会去在意,你不需要感情,只需要仇恨……父亲,在你的一生当中,难道就从来都没有爱过什么人吗?”
此话一出,北堂陨不知道为什么,本能地心下微微一呆,就听沈韩烟继续道:“爹,我虽然怨你当初将我送进无遮堡,但我同时也感谢你,因为若非如此,我不会与北堂有这样的交集……如今他虽然恨我,可毕竟对我有情,如果他不是曾经对我情意深重,现在又怎么会怨我恨我至此?他是我的兄弟又如何?他恨我又如何?至少他一生当中,永远都不会忘记我。”
沈韩烟的声音在室中缭绕,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北堂陨突然间神色剧变,心中猛地一阵阵发寒,不知道为什么,就好象有透骨的寒意迅速冲击到四肢百骸之中,脑海中只反复回响着那一句‘如果他不是曾经对我情意深重,现在又怎么会怨我恨我至此?’北堂陨只觉得心下屡屡生寒,一时间几乎无法清楚地思考,一个身影不可自制地浮现在眼前,他顿时手心‘呼’地一下泛出了一层粘腻的冷汗,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不能动弹,根本就不相信这个不可思议到极点的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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