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 朔云飞渡第46部分阅读
耽美 朔云飞渡 作者: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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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来见我。”不一会儿,外头有人冒雨进门,放下雨具,北堂戎渡用银镊子拨着烛芯,也不抬头,只徐徐道:“谷刑,眼下我有一事,交与你去办。”
谷刑微微躬身应道:“……请爷吩咐。”北堂戎渡放下银镊,取手帕擦了擦手,道:“这大半年来,我无遮堡儿郎征战无数,如今已得北方十之七八,群雄纷纷而附,只是眼下胡人扰噪得紧,在南面纷乱不休,亦有少数世家与其暗通款曲,不可不防,如此,我昨日已与父亲商议过,如今我便命你派人暗中与鹘祗交接,私下贸易,以他们短缺的粮草去换他们的马匹,互通有无,让他们可以多在中原盘桓一时,把水搅浑,给南人增加障碍,我们便能遥看南方群雄逐鹿……趁他们鹬蚌相争,元气消耗,我无遮堡日后,才好坐享渔人之利。”
谷刑闻言,垂手道:“爷虽有此意,只是如此一来,鹘祗粮草充足,势必会在中原逗留许久……”北堂戎渡摆摆手,不经意地道:“无妨,这已经不是从前五胡乱华那阵子了,多年以来中原势力之大,他们这些胡夷知道自己在中原成不了大气候,所想的,不过是如何将利益最大化,多得些好处而已,尽量在这里能多抢得一日是一日,眼下我送他们鹘祗这个便宜,也算是互利而为,他们即便明知道我心中所图,却岂有不愿意的,仍旧要上钩,这也算是阳谋了。”谷刑听闻,再无言语,垂手应了一声‘是’,便出了房门。
晚间大雨渐渐歇止,到了第二日早上,已是放晴,北堂戎渡练功既毕,便穿上一身银甲,手握精铁长枪登上城头,只见城外大军集结,正自操练,满眼看去,俱是黑压压的一片,一眼望不到头,北堂戎渡见状,不觉豪兴甫发,天下浮沉,舍我其谁,一时间不由得慨然而笑,却忽听身后有人道:“……起得这么早?”
北堂戎渡回身看去,就见北堂尊越一袭暗红披风,迎风猎猎拂扬,其人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雄姿,正微笑看他,于是亦报以笑容,道:“已经习惯了。”北堂尊越走到他身旁,一只手在北堂戎渡肩上拍了拍,道:“先时本座兴兵而起,前期为打下稳固基石,不免你我父子转战天下,如今北方渐平,其余之处,也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既然这样,等再过一时,你我父子便返回无遮堡,徐徐图之。”北堂戎渡答应一声,既而道:“前日爹和我商议的那件事,我已派人去与鹘祗接触了,想必不用多久,就有答复。”北堂尊越微微点头,复又看向城外,笑道:“……渡儿,眼下你在这万人之上,心里想到了什么?”
北堂戎渡思索一下,这才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战必胜,攻必取……天为绝顶我为峰。”他抬头看向北堂尊越:“那你呢?”北堂尊越双眉轻扬,眼中有无尽犀利,低低笑言道:“流不尽的英雄血,杀不完的仇人头……”
一百四十五 毕丹
北堂戎渡闻言,心中不由得有所触动,点头道:“……确实。”他眼望城下,看了一会儿大军操练,一面好整以暇地对北堂尊越道:“既是派人与鹘祗接洽,那么只怕这几日,对方就有回应……这等事,总得有个够分量的人出面,前时大王子鄂隆已秘密死于我手,听说鹘祗王有第二子名唤毕丹,为人颇得鹘祗王喜爱,如今正随军留在南面,想来若是鹘祗方面有人与咱们接洽,差不多就应该是他了。”
北堂尊越右手搭在他肩头,顺势拈起一缕黑发绕在指尖,细细把玩,面上不以为意地道:“说起鹘祗,本座往上几代,就有人曾经娶过鹘祗的女人。”北堂戎渡扭头瞧着北堂尊越,笑道:“也是,这么说起来,我和那毕丹倒还算得上是有点儿亲戚关系呢……嗯,听说那可是当年天下有名的美人,鹘祗贵女。”北堂尊越轻笑道:“美人……唔,你向来惯于流连风月,依红偎翠,如今这大半年来却忙得很,没有什么工夫想别的,眼下暂时松泛了些,莫非就在想女人了?”北堂戎渡微微一愕,随即便失笑道:“你才想女人了呢……大白天的,我就闻着了一股醋味儿,顶风酸十里。”北堂尊越用手在少年头上轻敲一记:“混帐,没大没小的。”
两人站在城头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回到城内,北堂戎渡随便吃了些东西,站在沙盘前演练行军阵法,没一时,却听门外有人道:“禀少堡主,有堡内送来的信。”北堂戎渡听了,不由得心中欢喜,遂道:“进来。”
那人进到房中,恭恭敬敬地呈上一封家书,北堂戎渡挥手让他下去,自己拆开信笺,取了里面的信纸展开,慢慢读着,上面一行行的墨字字体丰隽流畅,自然是沈韩烟亲手所书,写的大多无非是北堂佳期的近况,再略略提些堡中之事,北堂戎渡想到自己昨天才写了信让人送回去,想必眼下才在路上呢,如今沈韩烟却已早差了人把家信送来,不觉一面看着,一面自笑,等看到沈韩烟提及北堂佳期已会唤‘爹爹’时,心中更是喜欢,一时间越发想要早些回堡,见女儿一面才好,想来那孩子年幼,又许久不见自己,必是早已忘了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了。
……
初冬,无遮堡。
晌午日头晴晴,室中点着百合香,安静得一丝声音也没有,那香气透过毛孔,几乎能钻进人的骨头里,让整个人都惫殆得不愿动弹,青年睡在铺有寸许厚软毯的床上,如鸦翅的睫毛并合着,身上盖着一袭湖绿色锦被,几个绵软的鹅绒枕头堆在床头,一把黑发凌乱散在上面,如同柔软的黢黑水草。
鼎中散出迷蒙的轻烟,室内光线错漏,淡薄的天光透过鲛纱淡淡落在床内人的脸上,青年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玉样的脸上泛着热红,仿佛被香气熏得有些头脑晕眩,清致的眉毛如同两条卧蚕一般,微微而皱。
沈韩烟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身上发沉发热,颇为不适,连头也是昏甸甸的,如同坠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沉梦之中,他努力皱了皱眉,好容易似醒非醒地模糊有了几分神志,就隐约听见外头似乎有人说话的声音。沈韩烟恍恍惚惚地依旧卧在榻上,心神明灭,不知所已。
仿佛有片刻的安静,既而忽然听见有轻微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沈韩烟微微睁开双眸,心神模糊之间,只依稀看见好象有一个身影掩映在帐外,隔着两重鲛纱,似乎正在看他。沈韩烟似醒非醒之间,已习惯性地本能喃喃道:“……北堂?……”
他的声音太过模糊,那人并没有听清楚他到底说的是什么,只听见有声音发出,遂知道他已醒了,因此下一刻沈韩烟便见流苏点缀的鲛纱被雪白的指尖掀开,那指上留着水葱似的半寸来长指甲,修饰得精致圆润,用凤仙花染得通红欲滴,十分好看,同时就听见一个娇脆清亮的声音道:“……韩烟,我刚来,就听说你病了呢。”
恍恍惚惚的心神便这么登时清醒了过来,沈韩烟一只手搭在额头上,面上薄汗烧红,眼睛微微眯着,仿佛被光线耀了双眼,一时间凝目努力看了过去,便认出了来人,不由得心中隐隐地有些失落,却还是微微笑了一下,低声道:“没什么大事……”
帐子被银钩挽起,床前地下的青铜六蟠大鼎里透出薄薄的淡白烟缕,袅袅篆烟之中,有人静静而立,手里端着一只碗,一双丹凤眼明亮清澈,体态纤侬合度,秀美不可方物,衣饰亦是华贵,正是牧倾萍。沈韩烟慢慢坐起身来,微笑得宜道:“你来了……”
牧倾萍见他脸上烧红,额间微有细汗,便点点头含笑道:“嗯。”说着,又瞧了瞧沈韩烟的气色,见他精神略显委靡,不觉关心道:“刚才在外面就听说你得了风寒……怎么弄的?”
沈韩烟扶着额头,淡淡哦了一声,又咳了两下,才道:“……前几日佳期受了风寒,我自然不免多照看她些,或许便是这么染上了罢。”牧倾萍听了,便忙问道:“那她现在可没事了么?毕竟她还是小孩子,大意不得。”沈韩烟点一点头:“……已经大好了。”牧倾萍这才‘哦’了一声,道:“她还小着呢,生了病可不好……对了,上回我来的时候,见她都会叫人了,也不知道眼下,可是已经会说话了么?”
沈韩烟闻言,不由得就有些忍俊不禁,似乎是在笑,声音当中也略添了几分力气,说道:“……如今刚入冬,她连周岁都还不到,只能叫个‘爹爹’‘好’之类的几个字,离说话还有些日子的……”牧倾萍听了,粉面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扭过脸,道:“我从前也没见过这么小的小孩子,哪里知道这么多……”说着,忽然想起自己手上还端了药,便递过去,道:“呶,刚才我进来时,见下人正要端给你,就顺便捎了过来,你快喝了罢。”一面把碗上的盖子拿下来,将汤药放到沈韩烟手里。
室内天光微薄,映着墙上的一幅画,画上一个素衣赤足的少年正坐在荷花池边,去摘一支白莲,容貌俊美,丰秀无伦。沈韩烟接过碗,慢慢把药喝了,牧倾萍从旁拉过一把椅子放在床前,自己在上面坐了,一边打开鼎盖,缓缓往里头撒入一把百合香进去,让香气愈浓,一边道:“……听说那小子就快回来了,是么?”沈韩烟放下药碗,从枕下摸出一根金簪,将散乱的黑发简单一挽,目光看了看墙上的那幅采莲图,一面轻咳了几下,嘴角轻轻挑起,道:“……不错,看信上说,应该就快要回堡了。”牧倾萍合上鼎盖,端详了一下自己精美的指甲,随口问道:“听我爹说,如今北方十有七八已归附无遮堡,既然这样,他们现在回来,是不再打了么?……说到这里,前些时候我听说浑胶屠城,死伤无数呢。”
沈韩烟微微笑道:“不是,南方那边,如今还乱得很。”他沉吟一下,接着道:“至于说到屠城……既是两军交战,自然无所不用其极。”牧倾萍闻言,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呵欠,道:“你们男人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我也不懂,只是……”
她说到这里,言语一顿,想起前时父亲暗中流露出来的意思,面上的神情一时间不由得就微微沉了下来,眼睛望向窗外斜逸的一枝冷梅,光移影动之间,不禁就有点儿发怔,沈韩烟见她似乎是有些走神,便轻声问道:“……怎么了?”
牧倾萍闻言,方移开目光,回过神来,勉强一笑,不露声色地掩饰住,道:“没什么。”
温暖的房间里于是安静下来,偶尔听见外面微有风声,依稀传入耳中,却也是极轻的,似乎是生怕打扰了屋内的安宁,牧倾萍听见窗外廊下挂着的风铃轻呤有声,纷乱嘈嘈,犹如心绪,她静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
恰逢此时沈韩烟也正欲张口说话,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既而又同时停下,沈韩烟微微一怔,随即就笑了笑,温文道:“你说。”牧倾萍的目光在青年清癯的容颜和长长的青丝间滑过,摇头道:“……没事。”
……
初冬,细雪霏霏。
北堂戎渡盘膝坐在火盆前,将手放在上方烤火,身边搁着一卷摊开的兵书,未几,室中已不知道何时无声无息地多出了一人来,低声道:“鹘祗二王子毕丹,已在城外东北六十里处的畅梅园等候。”北堂戎渡哦了一声,点点头道:“他带了多少人来?”
谷刑蹲身替北堂戎渡穿上牛皮靴子,一面答道:“经查探,约有三百骑左右。”北堂戎渡笑了笑,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道:“三百骑……他这是向我表明,自己并无恶意呢……此人倒也有些胆识。”忽然间又想起一事,便道:“对了,那厉航斋自从被我去年冬天暗中杀了她们斋主蓝妙旋之后,门内一时争权夺势,等到新一任斋主上位,厉航斋已是元气大损,既然如此,便派人去与她们接洽罢……反正她们这么多年以来,就是专门靠培养‘冰清玉洁’的‘仙子’来迷惑男人的,那么就自然不能辜负了她们的本事,以后自有用得上的时候……这一任的斋主只要还有些脑子,就应该看得清大势,知道如何选择。”他冷冷一笑:“当初她蓝妙旋胆敢设计害我,如此,公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北堂戎渡说着,又去取了裘衣穿上:“吩咐下去,点一百骑,随我前去。”谷刑略一迟疑,进言道:“爷不如穿上重铠,再随带五十甲士……”北堂戎渡大笑道:“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毕丹既然带了三百骑就与我见面,而我若多带人手,重重防护起来,倒没得让他们小看了!”说着将随身佩剑挂于腰间,冷然轻笑道:“即便事有不豫,我北堂戎渡一剑在手,天下之大,却又有几人能够留得下我?”复又道:“派人跟父亲打个招呼,就说我去赴会了。”谷刑垂手领命,自去安排不提。
一时间北堂戎渡出了房门,外面细雪飘飘,似有如无,没过多久,谷刑已身穿轻甲,率领一百骑在城外聚集等候,待到北堂戎渡前来之后,一行人便迎着漫天小雪,朝城外东北方向策马而去。
到得傍晚,细雪已歇,一行人也已到了城外六十里处的畅梅园,众人骑马而前,远远地就有鹘祗护卫前来迎接,那人上前道:“来的可是北堂氏少主?我家王子有请。”北堂戎渡听了,也不下马,径直带人走入其中,跟随此人而前,只见沿途上百甲士分立两边,个个神情肃然,气势强凝,满身剽悍勇猛之气,虽然算不得高手,但也是行军打仗的猛士。
北堂戎渡一路骑马走来,见园内虽然亭台倾圮,山石荒疏,却还能依稀看出当年皇家行宫的气派影子,他虽是年少风流,惊才绝艳,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似乎天下任由取舍,但眼见此情此景,却也有些感慨,心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无遮堡才能够坐揽天下,以不负此生,天下虽大,又有几人能够?如此手握大权,真真才是气象万千!一时间不觉慨叹了一声,对身旁的谷刑道:“看了这些,竟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之感,却又不知道几百年前,这里是何等景观?”谷刑道:“天家威仪,自是不同。”北堂戎渡一笑而罢:“这个自然。”
一行人走了一时之后,眼前豁然开阔,就见远处一大片漫烂盛开的梅林当中,已然清理出了一片空地,铺上厚毡,一人正盘腿坐在上面,面前放着一张条案,旁边有铁炉,铁叉,铁网等物,似乎预备要烤些什么,周围自有护卫环绕,那人见了北堂戎渡一行人远远而来,便起身道:“……少堡主,别来无恙?”
北堂戎渡翻身下马,身后众人亦且纷纷离鞍,静立其后,北堂戎渡虽因对方似乎认识自己而微微惊讶,但也仍然笑道:“哦?莫非王子曾与我见过面?”说着,亦自走了过去。
只见那鹘祗王子眼眸蔚蓝,一头金发灿烂流光,容貌颇为英俊,穿一身海龙皮锦袍,身形高挺笔直,蜂腰猿背,自有一股气势,北堂戎渡见了他模样,这才忽然想起去年间的一件事来,原来这男子便是当初那个曾经以周小史等历史上著名美貌娈童与他相比较之人,一时间不由得恍然,遂道:“哦,倒果然是见过的……只是没想到,阁下便是鹘祗二王子毕丹。”说着,脱了挡风的兜帽,将护手的羊皮暖手筒摘了下来,揣进怀里。
鹘祗诸人先前听北堂戎渡的声音,只觉音调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如同清泉一般,等到兜帽脱下,看清楚了对方模样,则尽皆心中一惊,只见少年体态修长,飘然出尘,与世独行,穿一袭精绣斗纹浅蓝貂裘,豪奢修雅兼备,一双凤目幽透如寒江秋月,目光掠过人时,便会令人有‘他看见我了’的错觉,眉目高华之气,难描难画,使人心中顿时油然生出难言的欢喜,实在是丰俊难言,造化神秀,鹘祗虽一向盛产美人,但众人一生之中,却也从未见过这等俊秀的少年,几个素好男风的甚至微微张大了口,一时竟然有些失魂落魄,好在向来天下人第一次见了他,大多皆是如此,北堂戎渡生平见得多了,自是不以为意。
毕丹面上微微带着笑色,说道:“上回倒是我一时莽撞了,言语之间有些冒犯,少堡主不要介意。”北堂戎渡记得他当时也还有礼,因此也不在乎,点头道:“些许小事罢了,王子不必再提。”毕丹笑道:“少堡主果然爽快。”说着,引北堂戎渡走向那处厚毡位置:“少堡主请。”
北堂戎渡也不客气,在一张熊皮垫子上坐了,毕丹则挥手示意鹘祗众人退往远处,既而朝身后吩咐一句,不一时,就有人送上切好的生肉和两壶美酒。毕丹取了铁叉把肉插上,便放在铁炉上烤,笑道:“才射到的鹿,新鲜得很,少堡主不妨尝尝。”北堂戎渡倒也不自矜,也取了一片肉来,拿铁丝网架了,放在火上慢烤,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并不怕对方做什么手脚,毕丹见了,心中微微点头。
周围雪地皑皑一片,虽有数百人在远处静立,但仍然几乎虚寂无声,一个个只好象泥雕木塑一般,动也不动,唯闻远处马匹偶尔的喷鼻响动,两人一时间吃着烤鹿肉,喝着美酒,随意谈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也算快活。
酒过三巡,北堂戎渡端着杯子,忽然话题一转,道:“我也不多作赘余了,王子既是来此,咱们便谈谈粮草与马匹互换之事罢。”毕丹持杯的手顿了顿,点头笑道:“也好。”说着,目光忽然炯炯看向北堂戎渡,说道:“恕我多言,眼下我鹘祗出兵中原,少堡主乃汉人,又何必以粮草襄助我等?”
北堂戎渡握着酒杯的手晶莹通透,如同一块精心雕琢的美玉,唇角略略挑起些许,只凤目微转,便令人心不能自主,浅笑道:“明人不说暗话,究竟如何,王子心知肚明,又何必拿话试我?况且行军打仗,也确实需要马匹,如此,你我两方各得其所,有何不好?”
毕丹忽而一笑,举酒道:“倒是我失言了。”话毕,喝了一口酒,既而微微一笑,语气平静道:“此次浑胶城一战,天下皆闻,北堂堡主果然是男儿之风,大丈夫本色。”北堂戎渡但笑不语,慢慢在火上转动着插有鹿肉的铁签子,等到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拿起来尝了一口,道:“昔日五胡乱华之际,当年八王之乱,慕容鲜卑在中原肆行,掳掠数万汉族女子……王子应该知道,当时发生了何事。”
毕丹眼中精芒微现,就听北堂戎渡徐徐继续道:“这些女子自然不免被侮辱虐玩,但慕容鲜卑行滛之余,又以这些女子充作军粮,宰杀而食,等到走至易水时,还剩下八千女子,慕容鲜卑嫌吃不完累赘,于是就将这些女人统统淹死在水中,不但如此,有了这例子,日后拓跋焘进攻宋国,再也不带粮草,只以一路的汉人作为食物,因此不但吃得人强马壮,而且又无后勤之忧……如此种种,我无遮堡偶尔屠城一二,且里面又不是我汉人百姓,又怕得什么?”
毕丹一时倒也无话,面上神情虽不变,心中却因北堂戎渡谈及万人生死时那等轻描淡写的态度而微微生凛,知道其年纪虽轻,然而屠容公子之名,却名副其实,当真是个一等一的狠角色,遂改颜而笑,举杯饮酒,见北堂戎渡长睫凤目,唇角兀自含着浅笑,隐约间甚至可以看见脸部皮肤下的淡青色血脉,容色秀峻以极,不觉随口笑道:“大丈夫行事,自当如此……只是少堡主今日与我临坐饮酒吃肉,颇有豪气,却不怕我做什么手脚?”
北堂戎渡闻言,便也笑了笑,以手拈杯,悠然道:“哦?在下虽比不得家父天下殊无对手,却也不怕谁下什么暗招。”说着,身子微微前倾,靠近了毕丹,低语轻笑道:“若士必怒,流血五步……如今天下除有数几人之外,其余人只要近在我身旁,性命就不是自己的了,既然如此,王子觉得,我又怕谁对我不利?”毕丹微笑不变,点头道:“北堂堡主既是天下第一高手,虎父无犬子,少堡主自有乃父之风。”北堂戎渡含笑道:“王子客气了。”
一百四十六叵测之谋
两人又针对粮草马匹互贸之事详细商谈了一番,一时事毕,北堂戎渡手里捏着酒杯,轻轻一嘘,道:“王子这酒,当真是烈得很哪。”毕丹笑盈盈地看着他,道:“少堡主若是喜欢,何妨多饮一些。”北堂戎渡含笑看了毕丹一眼,玩笑一般地说道:“家父虽然对我一向管教不算如何严厉,但若喝得醉醺醺地回去,倒也不好。”毕丹畅然一笑,道:“向来听闻北堂堡主盛名,只可惜,总无缘一见。”北堂戎渡面上浅浅含了笑意,将手里烤得吱吱冒油的鹿肉翻了翻,道:“日后若有机会,或许也能见得。”他说完,忽然话题一转,语气平静道:“……今日还有一事,家父让我由王子转告鹘祗王。”
毕丹面上微笑不变,道:“哦?想必应是大事了,少堡主请讲。”北堂戎渡用手帕擦了擦手,慢条斯理地道:“王子回去以后,便将此言转达鹘祗王,就说我北堂氏支持鹘祗,成为草原大小国、各部共主……如今南方大乱,各部为在中原争夺利益,已纷纷派出大量精锐兵力,正是本土力量薄弱之际,如此,鹘祗何不趁势一举吞灭……说起来,我北堂氏一脉,倒还与鹘祗有亲呢。”毕丹一顿之下,随即笑道:“少堡主说笑了,他们抽调大量兵力滞留南方没错,可我鹘祗不也仍然如此?虽说我鹘祗是草原最大一脉势力,但如今鹘祗本部亦是兵力薄弱,又有什么把握去吞并他人?”
北堂戎渡闻言,突然一笑,两眼炯炯看向毕丹:“在下从不说笑……王子莫非忘了,在下除却家父一人之外,还有一位血亲!天下皆知,苗疆第一神教教主昭华夫人乃是在下的外祖母,摩月教坐镇苗疆,若要最短时间内回至草原,则苗疆以南,是必经之地,到时除鹘祗大军之外,我不会让其他任何人由此经过!苗疆有天险倚仗,易守难攻,况且草原各部不能一心,到时我北堂氏亦会派大军阻拦,只要鹘祗兵马回去之后,整顿大军迅速吞并其他势力,如此,那些滞留中原的各部没了根基,早晚会被慢慢蚕食!”
一语既出,毕丹终于面上蓦然变色,心下才真正清楚了北堂父子的手段。
对于鹘祗来说,这个诱惑实在太大,明知道此举是被北堂氏利用,却也别无选择,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吞下这个香饵!鹘祗一旦发兵吞并其他部族,则各部留在中原的兵马接到消息,想要及时赶回,就必须走苗疆以南的捷径,但有北堂氏与摩月教联手阻拦,想要通过,谈何容易?一旦各部兵马当真被留阻中原,一时不能回去,而鹘祗原本就是草原上最大的势力,待大军返回之后,举上下之力,必可一一吞噬其他部族,到时大势已成,就任谁也再改变不了!一旦鹘祗事成,一统草原,那些留于中原的胡人就再无根基,军心亦要动摇,再无翻身的本钱,南方大局,自不受掌控,势必要被南方各世家门派慢慢磨尽,到头来留于中原的胡人兵马只有崩溃的下场,则中原之乱,由此而解,到时南方既平,当地各大门阀世家也被消耗不小的实力,而到了那时,北堂氏却可以真正飞龙在天,不必耗费巨大代价,便能够逐渐接收南方,如此,南北一统,则中原,已尽入北堂父子之手!——
这才是真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天大谋算!
毕丹心中思绪千转,面色不定,良久,忽然放声而笑:“北堂堡主、少堡主好谋略,好手段!无遮堡雄踞中原,一经出手,则应势成事,覆雨翻云,亦不过如此,这等谋划,我鹘祗明知道是为无遮堡所用,也依然实在无法拒绝这个提议!”
北堂戎渡凝笑尔尔,微微点头道:“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于己于彼,皆是天大的好处,我北堂氏与鹘祗联手,二分天下,岂不甚好?”
毕丹亦笑,所谓二分天下的话,谁也不会当真,但是此时此刻,双方却都是需要彼此,只因‘利益’二字,就成为了最亲密的盟友!他看着北堂戎渡,眼中意味不明,脑海中百转而动,突然于模糊间升起一个荒谬的猜测,一时间眸色瞬时深沉,须臾,忽低低道:“少堡主,毕丹有一事,倒想向少堡主请教。”北堂戎渡微微笑道:“王子请说。”
毕丹目色沉沉,神情之间看不出什么异样,只轻声道:“……少堡主,可曾见过我王兄?”
北堂戎渡闻言,立时看向毕丹,半晌,忽抚掌赞叹道:“王子真是聪明人……”毕丹眼见他笑容熙熙,眉宇之间一派平和,心中没来由地只觉微微生凉,遂轻轻点头道:“原来如此……无遮堡一手挑起中原之乱,奇谋尽出,这天下人何止万万,却尽被尊父子玩弄于股掌当中。”北堂戎渡含笑不语,举杯饮下一口美酒,轻笑道:“王子何必有此一说,说起来,王子才是受益最大之人,鄂隆既死,王子便是下一任鹘祗王,日后,还会是整个草原之主,他若不死,王子身为侧王妃之子,永远也不可能成为鹘祗王。”北堂戎渡说着,好整以暇地割下一块烤好的鹿肉,放进口中,悠悠道:“当初,是我一剑斩下鄂隆的首级……如此,我帮了王子这样一个大忙,王子理应谢我才是。”
事到如今,北堂戎渡根本不怕鹘祗方面知道此事,在巨大的利益之下,一个儿子已经算不了什么了,鹘祗王就算知道长子是死于自己之手,也仍然会选择合作,况且毕丹是个聪明人,也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而若是日后鹘祗想要将此事宣于天下,指明是北堂氏为了一己之私而挑起战火,那也没人会信,只当是胡人为打击中原最大势力所作的阴谋手段,意在挑起汉人内部猜忌,引发矛盾。因此,当去年胡人策马中原,一切按照计划发展之后,北堂戎渡就已根本不惧此事被人知晓。
毕丹面色静静,忽然间开怀一笑,道:“不错,我欠少堡主一个天大的人情!”随即举杯示意:“谨以此酒,先行谢过。”北堂戎渡朗声大笑,亦且举杯,两人同时饮尽。
一时宾主尽欢,毕丹眸中精光一闪,复又如常,只含笑看着北堂戎渡,道:“今日我与少堡主一见如故,如此,就且恕我失言了……只是汉人向来讲究气节道义等等,如今尊父子如此行事,以一己之私搅动天下,却是似乎不符合‘仁义’二字……”
北堂戎渡一扬双眉,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就算我无遮堡不打这个头,也总归会有人来做,既然如此,与其别人去做,不如我来。”既而端着酒杯笑道:“王子可知,家父曾经教与我一句话。”毕丹微笑:“愿闻其详。”北堂戎渡饮下一口美酒,这才悠悠说道:“家父曾说过:于已不利,虽善不为,于已有利,虽万恶而必为之!”
此言一出,毕丹一时无声,片刻之后,方感叹道:“……北堂堡主实乃枭雄也。”北堂戎渡只做含笑模样,道:“粮草之事既是已然定下,那便请贵部在中原多逗留一时,将南方的水彻底搅浑罢……王子此番回去将此事转达鹘祗王,若是鹘祗方面答允我北堂氏的这个提议,那么等到二月初,贵部即可由苗疆经过,回往鹘祗。”毕丹微微颔首:“事关重大,我自会将此事转达父王。”北堂戎渡一笑,再不多言。
待到天色已晚,二人便客客气气地互相告别,北堂戎渡翻身上马,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夜幕当中,毕丹眼见对方离开,不觉对身后一中年人轻叹道:“我平生所见之人,未有稍及北堂氏父子者……北堂戎渡如今年少,竟已是如此,却不知道那北堂尊越,又是何等样的人物?”那中年人道:“王子既有囊括天下之心,日后想必总有与其打交道的时候。”毕丹笑道:“天下……这‘天下’指的也只是我们草原罢了,这中原说到底,终究还是他们汉人的,除非中原积弱,不然,我们根本没法站得住根脚。”
……
隆冬,无遮堡。
偌大的堡内一片歌舞升平,时隔大半年,今日北堂父子终于双双回堡,整个无遮堡内,众人权且尽欢。
此时正是最喧嚣热闹的时候,北堂戎渡坐在上首北堂尊越的身旁,将手里的酒樽放下,面上微微泛着红晕,低声道:“爹,我眼下已经有三分酒意,便不喝了……今天一回来就忙忙乱乱的,还没来得及去看佳期呢。”
北堂尊越知他爱北堂佳期如珠似宝,父女二人许久不见,北堂戎渡心中一直记挂着孩子,哪里有多少心思喝酒饮乐,因此便道:“你去罢。”北堂戎渡答应一声,正欲起身,北堂尊越却已轻声低笑道:“……今晚,去本座那里。”北堂戎渡愕然,既而压低了声音道:“我才从外面回来,按理说谁不待在自己的住处,倒跑到一路一起回来的爹那里睡觉去了!”北堂尊越见他如此,知道少年是不肯答允的,便也作罢,不想惹他,因此就摆了摆手,道:“那就算了。”说着,面上似笑非笑,目光朝下方正在饮酒的沈韩烟那里扫了一眼,对北堂戎渡道:“都说小别胜新婚,怎么,今夜不去本座那里,是因为自有温柔乡在等着你罢?”
北堂戎渡心中有些莫名的急躁,低声道:“你就不能不吃这点儿无聊的干醋?韩烟总归是与我正经成过亲的,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管怎么说,在我心里谁也没有你重要,这还不行?”北堂尊越自然不会满足,但也情知北堂戎渡若是犯起倔劲来,还不知要怎么样和他冷战,总不能把他逼得太急,得不偿失,因此也只得压下心中的不满,冷哼道:“……去罢。”说着,已斟酒自饮。
北堂戎渡离席而去,不一时回到碧海阁,阁中众人见他回来,皆忙着端茶递水不迭,孟淳元如今似乎是长高了一些,穿着一身淡黄衫子,清秀的眉宇之间仿佛也略微有了几分成长之色,替北堂戎渡换上软底的便鞋,神情中有不尽的欢喜之意,溢于言表:“公子可算是回来了,我一直很想公子呢。”北堂戎渡摸了摸他的头顶,笑道:“唔,好象是长高了一点儿。”孟淳元得意地仰着脸看向北堂戎渡,用手比画着,说道:“可不是?我足足长了这么些呢。”
北堂戎渡笑着问了几句他的功课,既而连茶也没顾得上喝,便扭头问旁边的翠屏道:“……佳期呢?”翠屏含笑道:“姑娘刚刚睡醒,如今父女两个大半年不见,公子赶紧过去看看罢。”说着,便引着北堂戎渡去了北堂佳期的屋子。
室中暖和得很,北堂佳期穿着一件水红锦袄,身上裹着小毯子,正躺在床上打着呵欠,屋子里一群的丫鬟||乳|母,都围着她团团转。众人见了北堂戎渡进来,急忙见礼,北堂戎渡此时一见北堂佳期,到底是父女连心,一时间心中顿时百味陈杂,哪里还顾得上别的,直接走到床前,只见女儿比自己离堡时长大了不少,五官也渐渐长开了,白白胖胖的,生着一头乌黑的柔软黑发,小嘴儿嫩红如同花瓣一般,两只眼睛灵活以极,实在是叫人又怜又爱,北堂戎渡看着女儿这般玉雪可爱的模样,心中更是颇为感触,因此一时间情不自禁地便伸出了手,就将北堂佳期从床上抱了起来,低头亲了亲那泛着奶香的嫩嫩小脸蛋儿,口中笑呵呵地道:“好孩子,想不想爹爹?”
北堂佳期此时年纪极幼,早已不可能记得大半年未曾见面的父亲,眼下突然被这么一个毫无印象的陌生人抱着,不由得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小手连连挥舞,似乎是想要挣扎着摆脱这个陌生的怀抱,张着小嘴直哭。
北堂戎渡见状,不觉就有点儿尴尬和无奈,柔声哄道:“乖露儿,我是你爹爹,哭什么?别怕……”北堂佳期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仍然大哭着,两只胖胖的粉嫩小手伸向一旁的翠屏,泪痕满面,哭道:“抱……”
翠屏无奈而笑,从北堂戎渡怀里抱过北堂佳期,一面爱怜地哄她,一面对北堂戎渡道:“姑娘太小,如今许久不见公子,自然不记得了,难免有些怕生呢。”北堂戎渡也不以为忤,自嘲一笑,道:“这孩子竟这样疏远我……罢了,她还这么小,哪里懂得这些。”说着,忽然想起一事,忙问道:“对了,信上说露儿都会叫人了,是么?”翠屏笑吟吟地道:“可不是?姑娘已经会讲不少的词儿了……就连走路,现在都已经走得挺有模样了,若是扶着东西,更是能走好一段路呢。”说着,便哄着已经止住了哭的北堂佳期,一面抚着她,一面柔声道:“这是爹爹,叫‘爹爹’……来,叫‘爹爹’……”
北堂佳期望了北堂戎渡一眼,依旧有些怯怯,两只手紧搂着翠屏的脖子,望了片刻,在翠屏不断地诱哄之下,方有些犹豫地软软开口道:“爹爹……”北堂戎渡乍听之下,顿时心花怒放,有心想去抱女儿,却又怕吓到了她,因此便讪讪地止住了手,只是看着北堂佳期直笑,细细端详着女儿。
一时间北堂戎渡拿了玩具,耐心地慢慢哄着北堂佳期,不管怎么说,到底是父女连心,冥冥之中自有血脉牵系,渐渐地,北堂佳期似乎不再那么排斥他,等到北堂戎渡再次试着去抱她时,北堂佳期没有再哭,也没有挣扎,北堂戎渡大喜,轻轻握一下她柔嫩的小手,那上面的淡粉指甲,就如同几片小小的花瓣。北堂佳期抓着一只拨浪鼓,也不再管周围的事,只自己一心一意地认真玩了起来。
北堂戎渡挥退众人,只剩自己在房中陪着女儿玩耍,他侧身卧在床上,用一只手逗弄着北堂佳期,室中烛火明亮,远处依稀一片歌舞升平,渐渐地,北堂戎渡腹中酒意涌了上来,不知不觉之间,眼皮开始一点一点发沉,终究还是打起了盹儿来。
正半梦半醒之间,只觉耳边有人轻声道:“北堂……”北堂戎渡慢慢睁开双目,由于刚睁眼的缘故,望过去依稀有些影影幢幢,略一凝神,才看清面前正坐着一人。
那人自是沈韩烟,只见青年眼角泛着几分酒色,微微染出动人的潮红,眸底如同秋色生波,欲语还休,正坐在床边,暖红色镶金丝袖下露出修长的手,清新如同一缕穿过竹梢的清风,目光中似是有着眷眷之意,银冠下逸出一缕乌发,神色潇静温平,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色,都宛若从前,北堂佳期正偎依在他怀里,一面咯咯笑着,一面用小手去抓他的头发。北堂戎渡静静端详着青年,仿佛有一阵的恍惚,那种失神一般的怔忡掩藏在眼底,微微波荡,须臾,忽轻轻叹道:“韩烟……”
沈韩烟自从十二岁时开始跟着北堂戎渡之后,两人多年以来从不曾与对方分别过这么久的时日,今日自从北堂戎渡回堡后,两个人甚至都还没顾得上说几句话,此时沈韩烟看着北堂戎渡,满心似是有话要讲,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最终只转成了一句,笑了一笑,扬起烟笼般的长眉,略一颔首,眸中笑意微微泛起,语调清凌道:“……北堂,我眼下见你,似是比去年离堡时,要清瘦了一些。”
北堂戎渡默默不语,片刻之后,坐起身来,将右手伸过去,握住沈韩烟的手掌,沈韩烟微一怔忪,仿佛是在叹息,既而将怀中的北堂佳期小心地放在一旁,这才回过眼来,凝目瞧着北堂戎渡,只一瞬间,白皙的指尖已紧紧陷进北堂戎渡的掌心,手上用力一扯,就将北堂戎渡拥进了怀里,听得出是在极力平
耽美 朔云飞渡第4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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