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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先的众人还不能看懂这茶的意味,只当是谢无陵那时想换换口味后来也不知是谁先嚼了舌根子,说是谢相一旦煮了碧螺,扶风城内便是要死人了。

    所以这宣城说了一句“应景”后,观之有些坐立不安了。

    他抿了抿唇,咽了咽口水,像是在压惊。复又抬头,一脸惧色地看向了宣城道:“皇叔,观之鄙陋,怕后事会引来不适,想先行退去……”

    “且尝一杯碧螺如何?”赵祚递了眸光向他,应他话头。截了他的想法,否了他的离意。

    宣城倒是要比赵祚温和许多,明面上的功夫还是做得足的。他拍了怕观之有些微颤的手,才看向了赵祚,道:“皇兄,可是等……”宣城语气微顿,想着要如何在人前称呼谢陵才好。目光正好瞥到了赵祚身后瓷瓶里插着杏花花枝,得了主意,复问道,“可是在等玉京先生?”

    “谢陵?”赵祚闻言,并未避讳地道了来,复又摇了摇头,“不是,也是。不等他,但要等他送这人来。”

    宣城还迂回了一下,他的皇兄倒是直接,一口道了来。但宣城不知道的是,他来之前几乎全园子的人这几日都知道了他们的谢相回来了。

    “皇兄这些年还是没变啊。”宣城揶揄道。

    赵祚听了这话笑了来,他确实没变,还是下意识地将生杀权留给谢平之,大概只有这种时候,谢平之似有若无流露出来的善良,才是他能确认眼前人才是那个他心里的平之。

    他方要开口,就被端了新茶来的小奴打断了。赵祚方才皱紧的眉头也在这小奴到来时,舒开了来。他等的人,来了。

    这小奴得了允,入了歇亭内,恭敬地上前,屈膝跪于案前,才将手中那壶茶挪往案上,复伏身低首:“先生让小的煮了一壶碧螺来给圣上,还说……”

    “说了什么?”宣城来了兴致,抢在赵祚之前问道,一时倒未顾上一旁更是坐立难安的观之。

    小奴仍伏跪着,诺诺道:“说这园子里的寿眉不如他那处,让煮这壶碧螺给您,让您凑合凑合。”

    “这哪里是凑合啊。”宣城不嫌事大地对赵祚挑了挑眉。

    赵祚仍是不动声色的模样,但宣城知道谢陵的意思,就在这句里。

    如果宣城没解读错的话,谢陵是递了一手,至于眼前的这个小奴领不领情,就不知道了。

    他拍了拍手,起身道:“茶也够了,人也到了?”

    “到了。”赵祚正襟危坐了来,让人将亭外的人数再点了来,才将那折子递给了宣城。

    宣城接过折子,绕过了观之,与赵祚眼前斟了一杯茶,到那才入歇亭伏身跪来的小奴身前:“先生给皇兄的茶,一般都亲力亲为。既然叫你煮了,便是你有过人之处?”

    小奴蹙了眉头,道:“小的惶恐。”

    “欸,莫想多了,这茶当赏你。”宣城蹲身来,将茶放到他面前,与此在他面前的还有那赵祚方才递给宣城的折子,“至于这折子,你来念念。”

    小奴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拾起那方折子,打开来看,竟是一本花名册,那些名字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那册子最后的一个人名已经被提前划了,但他也识得,上面写着:桑落。

    小奴浑身震了震,这叫桑落的胡人,曾经对他的交代还犹言在耳。他咬了咬嘴唇,摇了摇脑袋。

    宣城看他久未开口,又道:“不识字?”

    “宣城。”赵祚出声,不知何时离了座,来到小奴身边,拍了拍小奴的背。“将那些传信的铃铛拿来,让他瞧瞧。若是还不识……”

    宣城看向了亭外小奴们身边的侍卫,侍卫颔首递上来了一只银铃,本是在居衡园子里随处可见的,但总有些不一样。

    赵祚迈了两步,从侍卫手中接过那只银铃,反复看了看,笑了来:“这银铃纹路,是仿得极像了,连玉京花蕊都仿得如出一辙,偏他的风雅,没学到。可惜了。”

    赵祚说完,目光瞥向了一旁未出声的观之,眼里却多了几分道不出来的意味,像是无奈,又像是遗憾。

    观之将眼神移开,装作视若无睹。

    而赵祚动作未停,将手微垂下,将银铃放到了那小奴眼前:“他待旁人是真好。你,莫要浪费他的心意。不如好好想想,银铃的主人应该是谁?”

    “小的不知。”小奴沉默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目光更是不曾离开地面。这让宣城也不禁皱了眉头。

    “宣城,带你那处去,让他好好想想吧。”赵祚回身看到了宣城颔首,又继续道,“至于亭外的,我答应了替他清园子,既是外面的鸟,那就送它们一程。”

    宣城应声抬手,向侍卫做了个握拳的动作,那亭外便是手起刀落。

    血色说着青石淌进了春池了,在池里晕开了来,殷红一片,倒是和园后的红琼色交相辉映了。

    “观之一番折腾,莫受了惊,送他归重阙,好生修养。”

    赵祚将最后的吩咐交代下去,便步履匆匆往杏林去。

    赵祚独身来,在杏林外的浮光窗前停了步。

    透过镂空浮光的窗棂,满眼红琼里的那一青影才真的掠过了赵祚心头。

    赵祚眼色沉了几分,他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些,才踱步入林。

    桑落的棺木就摆在浮光窗外放眼可瞧见的位置,谢陵背倚着棺木,坐在铺了一地的红琼碎瓣上。

    他是万艳里的一抹青色,和着一棺木,一空坛,一身叫酒液沾湿的落拓衫,和一副少了生气的醉态。

    赵祚的心揪了起来,红琼还时不时因为风动零落来,眼前的人却仿佛少了知觉般,凝在这情景里。

    唯一让赵祚得以喘息的是那双桃花眼下沾了水珠,不知是方才淋漓的酒液还是眼前人的泪。

    赵祚近他身前,抬起了他的下巴,将唇落在了他的桃花眼下。

    赵祚又抿了抿唇,又伸舌舔了舔,是染了酒香,却又尝出了咸。

    手臂不知何时揽过了这人,赵祚将他锁在怀里才听他道:“来了?”

    “嗯。”

    “那孩子还活着吗?”

    “嗯。”

    “那就好。还怕你听不懂的话,或是,不想懂…”谢陵从他怀里挣了出来,调笑道。仿佛刚才失魂落魄的人不是他一般。

    “不会的。你既想请我喝寿眉了,我哪能要别的茶凑合呢?”赵祚看着眼前人,抬手用袖拭了他面容上的水渍,又学祁知生一般亲昵地点了点他的眉心,“将祁先生支走,只是为了偷酒喝?”

    “也想和他说说话。”谢陵抬手敲了敲棺木,故作轻松道。

    “说完了吗?”赵祚问道,“后面没说完的,寡人能听吗?”

    “本来便是要说与你听的。”

    “嗯?”

    “我幼时曾去过西北,他是我在西北的玩伴。他不叫桑落,应该叫阿鹿孤才对。”

    “阿鹿孤人很好,他有一把弯刀,只向狼的弯刀。我也曾有一把匕首,曾经只向狼的匕首。他曾在孤狼前,救了我。像荒漠里的猎人,却又更像英雄。”

    谢陵感觉赵祚搂着他的手突然又收紧了,他凑到了赵祚眼前,唇落在他鼻尖,稍纵即离,嘴角的笑却还没消去。

    谢陵的动作让赵祚刚刚悬紧的心,放了下来。

    “我那时候爱极了桑落酒,他酿了几坛存着,让我记得找他喝。我应了。没想到再见面是在扶风了。你莫怪他了,”谢陵抬手学着陆歧很久以前的小动作,将手指落在赵祚眉头,轻轻地想替他舒了去。

    “梁斟自缢的日子比我预期得早,一定是他帮了忙罢,若是…”

    “若是再耽搁两天,我便不一定能见到活生生的你了。”赵祚改了口,谢陵却未注意,只猛然点了点头,笑道:“圣上知道就好。”

    赵祚落在谢陵腰间的手拍了谢陵一下,似是罚他方才那句调笑。

    谢陵继续道:“后来我去邠州,师父替我游走扶风各族,未三年,便离了世。我和先帝有约,任期未满,离不得那地。是他替我送的师父。”

    赵祚放于他腰间的手上移了些,再他背上轻拍着,像是在安慰他一般。他推了推赵祚肩膀,道:“无妨,师父当时说他是时候要到了,所以才来扶风的。其实他怕我性子太高,在这扶风地站不稳。所以才来的。不过我原来还是站稳过的,是吧。”

    “嗯。”赵祚收紧了手臂,将自己的脑袋抵在谢陵肩头。

    谢陵不太懂赵祚的意思,只能在他背上拍了拍,又将话题转了回来:“阿鹿孤还替我杀了赵修,是吗?”

    “嗯,雍国公府,都付之一炬了。”

    “原来,是想尽忘。”谢陵沉默了半晌,突然道。

    “嗯?”

    “没事。”谢陵目光里生了几分哀色,“我在说阿鹿孤…烧了雍国公府的,才该是真的他。”

    最温和的面容下,却做着对自己最狠厉的事。

    谢陵没有告诉赵祚的事,是那把云纹银匕上刻着的两行小字。

    尘埃落定,前尘尽忘。

    桑落最后用了他自己的方式诠释了这八字。

    当雍国公府上的情物都化作尘埃时,他和赵修的这段孽也当尽忘了。

    而那把银纹匕首仍安然地躺在枕边,因着年岁,银鞘泛了黑,再不复原来那般耀眼。

    作者有话要说:  雍国公府的事儿走完了。元裹的事应该会很快走完。然后有新人物要上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