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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认识的。你幼时也来过昭行。”羡之移开了目光,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瞧见,又往后仰了仰,合上了眼,轻轻道,“那年扶风城里起风了,你幼时身体不好。师父托我送你来这儿养养,你在这里住了几个月,都是……”羡之微哽了哽,才道,“都是王……惠玄师伯带着你。”

    “啊,是这样吗?怪不得,他走的时候……”陆岐的眼眶微红,看向靴头的眼睛都不敢抬起来,他的这一份哀恸,终是来得晚了。

    “怪不得,当时我那么难过。”

    羡之心下也是一恸。他昨日晨时才知道师父还在的消息,他算着,下次再见许是明年这时,又或是惠玄师伯头七过后,却独独没想到是今天。离惠玄师伯离世不过三天,他的师父素来最念旧情,今时却连头七都不等。

    他心下其实是生了疑窦的,他甚至觉得车厢里的,非是他师父其人。

    所以他并没有将方才感受到的谢陵气息紊乱的消息告诉陆岐,当然陆岐也历来粗心大意,自然不会在意这些。

    他现在更好奇的是,是什么让“他的师父”急于跟着他们,共往扶风?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方绣着玉京花的绢帕,递给了陆岐。陆岐接过,拭了盈满眼眶的泪,便听见羡之问道:“前夜,发生了什么?”

    陆岐便将那夜那黑衣人提匕首杀惠玄,谢陵言语吓其离去,三人往清虚观寻“黄泉回头”的事,一一讲给了羡之听。

    羡之的眉却在皱紧后,又送了去。会用那一言语吓人的,天上地下,当只有他师父一人。

    他又是也曾上过当,陆岐犯了错,被谢无陵禁在家里,罚抄书。他只能翻墙来找陆岐,顺便帮他抄书,刚要跳下墙头,便听闻那花深处,有人声传来。

    “墙下有鼠夹三只,墙上的猫儿可要当心,莫叫夹子当成老鼠给夹了。”

    他听来吓了一跳,一瞬间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他好歹一个皇孙,站在人家篱墙瓦头也不是个事儿。他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滑下来,又小心翼翼地走到谢无陵面前认错。

    那时的谢无陵便大笑起来,让他去方才的地方替他将老鼠夹子捡回来了,才能去见陆岐。

    闻言他不得不起了耐心,去方才那块篱墙下寻夹子,找了好久也未见到一只,最后被路过管家一语道破,说:“这府上根本没有老鼠夹子,大人什么性子您不知道?怎么尽信了去?他定是想您下次走正门,这篱墙爬着危险,遂吓您一吓。”

    说来确实如此,羡之才只有吃瘪地去找了陆岐。

    “后来你们找到了那个‘黄泉回头’?”

    “嗯,是一间有暗室的竹屋。”

    “暗室里,有什么?”

    “有我家。”

    “你家?谢府?”羡之皱了眉头。

    “就是父亲的书房,不对,是布置和父亲的书房一模一样。有那些你父王写给父亲的东西,有父亲的那一方琴,有五幅画。还有……”

    陆岐的那句“还有”还没道来,便被羡之打断了。陆岐摸向怀里揣着的那封书信的手也顿了顿,他抬头看羡之并未瞧着他,想着下次找个时机再提这从密室里偷带出来的书信也应该不耽误什么,遂也就收回了手,作罢。

    “五幅画?”羡之幼时常往谢府,也见过那书房书架上藏着的一二山盟,除了笔迹有几分相熟,并无其他,以至于起初他还以为是谁家的一身狂气的娘子写给师父的。

    后来有日在有一封信上看到了一个落款——“从山”,才知道是他父亲写的。

    那日之后,便也就没有太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了,但是令羡之感兴趣的是,画一般都成卷堆放,纵使书房里有,以陆岐的性子,不应当注意到才是。

    除非是挂了出来,一走过了书架,就能见到,那样的话,陆岐能记得,也就说得通了。

    “是啊,琴案放在屋中,四周各挂了五幅画。”说来陆岐被这件事牵走了注意力,方才的难过就消下去了些,回想了一番,道,“中间一幅画是你姑姑,长乐公主。”

    “裹儿姑姑?”

    “嗯。画上她掌拂尘的模样,和真人别无二致,下次你当去看看。”

    “恐怕……”不会有下次了。羡之心下暗道。从黑衣人取了惠玄的命开始,扶风换血的大风可能要起了。

    而那间密室也就因着这昭行接踵而来的事,因着那五幅画见了人,恐怕离消失在这尘世,也不远了。

    不管这是他师父原来设得局,还是有人故意引得局,这五幅画,除了陆岐,应该不会再有后来者见到了。

    当然羡之更希望是有人引局,毕竟他的师父是“成也因善念,败也因善念”的人,他可以怀着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别人,却做不到怀着恶意去揣测谢无陵。

    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信,他师父的局,会是用惠玄师伯这一命来开。但如真是旁人作梗,那这个中会生的变数,想来会让人心惊。

    他见过原来他师父留给陆岐的锦囊,锦囊里写了二字“昭行”。他早便猜过,师父曾和他说的一局棋,那棋的棋眼应该就在昭行。

    说不得就是这五幅画。

    “之后呢?”羡之眉头锁紧了的模样,像极了有时候在花深处浅眠时的谢无陵,精致的一张脸上眉峰骤紧,让人想抬手替他展眉。

    “左边有……”陆岐沉思了一番,刹那眸色亮得耀眼,“啊!是漫天的黄沙,和一位将军。我不认识。不重要,但它旁边的那图,最蹊跷……”

    “蹊跷?”

    羡之的眉头还未舒开去,便被陆岐这话说的面色都凝重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前面有点少  来磕头 今天多更点

    第28章 二子一争

    “嗯,是一株老树,树枝上挂了一个环珮,同我的环珮极像。”说着陆岐便伸手往腰间摸去,摸了个空,才想起来那方环珮碎在了暗室。

    他手微顿了顿,又倾身往羡之腰间摸去。

    羡之蹙了眉头,抓住了他伸过来的手,问道:“你的环珮呢?”

    “碎了……”陆岐双眼眨巴了下,结结巴巴道,“我、我,失手打碎了。”

    “嗯?”羡之知道陆岐撒谎的模样,也不拆穿,松了手,看他从自己的腰间扯走了环珮,悬空比了比。

    “就是这样挂着的。”陆岐伸了一指做老树的枝,环珮却挂在枝头摇摇欲坠。陆岐怕这块环珮也碎了,只比了一下,便攒回了手里,还给了羡之。

    “那幅图落款的印章,也红得骇人。”陆岐突然补了一句。

    “你说,有印章?”羡之对印章是极熟的,他见过有次谢无陵去了刑场,不干别得,只是拿他那玉章子蘸了那血水,说这人来去一遭,总得留下点什么。

    羡之曾经猜他可能是会将那血章印在某处,听了陆岐道蹊跷,说不得,就是印在了……

    “嗯。”

    “每幅图都有?”

    “都有。”

    “师父当时作何反应?”

    “父亲……”陆岐回头望了望车厢内,声音又消下去些,“父亲脸色有些白,想让我走,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弹起了那方琴,后来就好了。”

    “那方琴呢?”

    “应该在圣上那里吧,早上他召我说话的时候,手下还抚着那琴。”

    羡之闻言,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像是安心了一般,又问道:“那剩下的几幅图呢?”

    “嗯,右边是一件戏袍,撑于架上。可是……”

    “可是什么?”

    “戏袍的肩头靠近领口的地方,朱墨滴了上去,让这戏袍沾了污。虽然两边对称点了朱墨,却还是觉得差了点美。如是没有那两滴朱墨,想来圣上也会喜欢。”

    听见戏袍的时候,羡之的眉头皱了皱,却不想陆岐后来道的这两句评析,更让人心惊。

    但也无怪陆岐直言品评,如这戏袍真是羡之所想的戏袍,那戏袍出现在他们眼里的那年,陆岐还未出生,便是羡之也尚年幼,不过五六岁,才明事理的时候。

    他会记得这事,也是因为那时父亲从雍国公府将带师父回来时,师父便穿着那身戏袍,连同着一身血污,被掩在父亲的大氅下。父亲抱着他入了东厢,从师父身下滴下的血也蜿蜒了一路,触目极了。

    羡之那时在窗外偷窥了两眼,那床榻上摆着人气息奄奄,美是极美的,只是同那父亲在家里为他和雍国公接风的宴上见的风华,大相径庭了。

    “羡之?”陆岐伸手在羡之眼前晃了晃,羡之被他唤回了神。

    “嗯?”

    “你想到了什么?你知道那戏袍?”

    “知道。”羡之眸色一沉,他回答地毫不犹豫。但他心里却在这一刻生出了惶然,连应陆岐一声都忘了。

    这幅画画的是戏袍,而雍国公府前日走水了,方才羡之还在想,可能是碰巧,不可混为一谈,如今看来,如果真不是眼前人的局,便是有人牵着他们入局了,还是以人命为局,那接下来,是他的姑姑,还是那个将军?

    但那密室的第五幅图的模样,都被这二人尽数抛在了脑后。陆岐忘了说,羡之也忘了问。

    陆岐久未听羡之继续道,便也噤声低头了。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他自小便知道,羡之这般沉默,必是这事棘手极了,得好好思索。所以当羡之沉默了,他也只能在一边安静下来,听风过耳。

    良久后,他觉得他憋不下去了,才道:“羡之,你说父亲会不会,特别难过?”他一边说着,一边扯了扯羡之的衣袖。

    “嗯?”他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将那份惊惶压于心下,语气柔和道:“会吧,我也不知,你可以待他醒了,问问他。”

    “父亲睡了多久了?”

    “出发不久,便昏迷了。”